良久,东方溯缓缓松开抓着她胳膊的手,以一种近乎立誓的语气道:“你一定不会有事。”

慕千雪笑一笑,举步往闫重山行去,刚走了两步,便有人大喊,“不可以!”

说这句话的,是南昭旧犯中,一名须发皆白的老者,话音未落,一名天机卫已是抬脚狠狠将他踹倒在地,“老东西,闭上你的嘴!”

老者本就体弱,再加上一路奔波折磨,当即被他踹得吐血,令慕千雪痛心不已,“皇叔!”

“不许过来!”老者顾不得口中腥甜的鲜血,厉声喝止住慕千雪的脚步,代价是又吐了一大口血,看这样子,那一脚怕是踢伤了他的内腑。

老者抹去嘴边的血,悲声道:“我们死了不要紧,但璇玑——你一定要活下去,灭西楚,复南昭,为皇兄,为千千万万死在萧若傲手里的南昭人报仇!”

闫重山怕他坏了事情,又是一脚狠狠踢在他身上,恶声喝斥,“给本座闭嘴!”

老者接连吐了几口血,面色灰败,然他的目光一直不曾离开过慕千雪,“璇玑,南昭是因你而毁,复辟南昭,是你欠我们的;答应我,在毁灭西楚,复辟南昭之前,不可以为任何事任何人置身于危险之中,更不可以死!”他并不知道慕临风也活着,以为只剩下慕千雪一人。

“皇叔…”

老者厉声打断她的话,“答应我!”

这一路逃亡,不论怎样艰难辛苦,慕千雪都不曾掉过一滴眼泪,可现在,眼泪却止不住地顺着脸颊往下落,濡湿了素白的衣襟。

她明白皇叔的意思,可是…这个决定对她来说,实在太难太难…

“闭嘴,本座叫你闭嘴!”闫重山气急败坏地将绣儿扔在地上,一把夺过天机卫手中的钢刀抵在老者满是皱纹的颈间,“再敢说一个字,本座现在就杀了你!”

如果慕千雪听了他的怂恿,不管这些南昭族人的死活,那他就完了。

“璇玑,父亲说得没错,你是南昭唯一的希望,绝不可以为死在这里,更不能因为我们而死。”说话的是老者身边的中年人。

“公主活着,南昭就有希望。”

“萧若傲背信弃义,灭我南昭,杀我族人,公主一定要替死在他刀下的千千万万冤魂报仇!”

愤恨的声音一个接一个响起,令闫重山又慌又怕,瞪大了唯一的一只眼睛厉喝道:“闭嘴!全部都闭嘴!”

没有人理会他,甚至连看一眼也不曾,一个个皆盯着闭目流泪的慕千雪,他们的反应令闫重山越发害怕,握刀的手不住颤抖。

“答应我!”老者拼尽全力的大吼,犹如一道惊雷,在慕千雪耳边狠狠炸响。

她睁开眼,迎着众人的目光,在一阵阵噬心的疼痛中艰难道:“我答应你!”

听到她的话,老者长长松了一口气,露出一抹与此处格格不入的笑容,“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放心了…”

话音刚落,老者突然从地上爬起来,用被绑住腕部的双手死命抓住闫重山手里的钢刀,狠狠往自己脖子抹去。

伴随着锋寒掠过,血花飞溅,老者的身影如断线风筝一般,倒在地上,一动不动,只有鲜血还在争先恐后地自颈间伤口处涌出,在地上汇聚成泊。

老者死了,但他的嘴角始终挂着笑容。

闫重山尚未自这重重血色中回过神来,又有一人握住尚在滴血的刀划过自己脖子。

不,不止一个人,其他几名天机卫的刀也先后被人握住,刀锋轻寒,收割着一条又一条的性命,仿佛回到了当初萧若傲带兵攻入南昭京师,大肆屠杀时一样,不同的是,他们是主动求死。

对于这群南昭旧人而言,侥幸活下来,也将一辈子背负着亡国奴的痛苦,倒不如一死,以换取南昭复辟的机会。

闫重山无论如何都想不到,这群南昭人竟会一心求死,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南昭人已是差不多都死了,只剩下少数几人。

看到族人一个个死在自己面前,慕千雪无力地跪在地上,泪流满面,她没有出声阻止,因为她清楚,这些人都抱定了必死之念,不会因自己几句劝阻止而放弃,他们…宁死也要护住自己,护住复辟南昭的希望!

“不许死,没有本座的许可,谁都不许死!”闫重山用力推开又一个往他刀上撞来的南昭人,可惜为时已晚,一道深可见骨的伤痕出现在他颈间,很快便断了气,至此,只剩下百宁与躺在地上生死不知的绣儿两人。

第一卷 第三十四章 一败涂地

第三十四章 一败涂地

百宁瑟瑟发抖地跪在地上,半边身子与脸颊溅满了身边人的鲜血,乍一眼看去,犹如刚从血泊里捞出来一样,与另一边形成鲜明对比。

“蠢货,都是一群不知死活的蠢货!”随着手里的棋子一个接一个消失,闫重山慌乱不安,眼见十五等人渐渐逼近,他急忙将百宁抱在怀里,将刚刚饮了好几个人鲜血的钢刀横在她细嫩的颈间,紧张地道:“站住,你们…你们再敢过来,我就杀了这个丫头!”

示意十五几人停下后,东方溯盯着浑身上下都透着慌乱的闫重山道:“你输了,投降吧。”

这句话刺到了闫重山的痛处,近乎歇斯底里地吼道:“没有!本座没有输,本座绝不会输!”

在努力平息了一下粗重的气息后,他眼眸通红地盯着尚跪在地上的慕千雪,“立刻随本座走!”

慕千雪抬起满是泪痕的双眼,盯着闫重山布满阴狠之色的那只独眼,良久,她忽地抚去脸上的泪痕,撑地站了起来。

东方溯神色一紧,扶住她道:“你不可以跟他走,否则就辜负了那些为你而死的族人。” 

“我记得答应过皇叔的话,不灭西楚,不复南昭,我慕千雪绝不死。”慕千雪的声音异常平静,如寂静的湖面,不见一丝波动。

“姐姐…”地上传来轻如蚊呐的声音,百宁一个激灵,连忙低头看去,果见绣儿睁开了一丝眼皮,她被刀架着脖子,无法动弹,只能安慰道:“绣儿你别怕,姐姐在,姐姐会保护你的。”

“姐姐,我好难受…好…”绣儿吃力地朝百宁伸出短短的手臂,然而只伸到一半便颓然落地,一动不动,那双眼睛也随之闭了起来,静静躺在地上,犹如睡着一般,可是众人都明白,绣儿…再也不会醒过来!

百宁愣在那里,大脑一片空白,待得反应过来后,她悲声大哭,“绣儿!绣儿!”

若非亲眼所见,任谁都无法想象,如此悲恸的声音是从一个七八岁的女孩口中发出的。

“放开我!放开!”百宁像发疯一样拼命挣扎着,更张口狠狠咬在闫重山手腕上。

“啊!”后者猝不及防,下意识地松开手,百宁趁这个机会逃离他的控制,往绣儿奔去,还没奔两步,后背突然传来一阵剧痛,紧接着一阵天眩地转,摔倒在地上。

原来是闫重山被百宁所伤,恼恨加冲动之下,挥刀砍去,刚一砍完,闫重山就后悔了,百宁是他最后一张护身符,结果却被他自己给毁了,真是失策。

错已铸成,后悔无用,逃命要紧!

闫重山反应极快,一发现不能再用百宁威胁慕千雪后,就立刻奔到窗边,用力一脚踹破钉在窗上的木板,窜身逃了出去,余下那几名天机卫紧随其后,没入茫茫黑夜之中。

不等东方溯吩咐,十五与十九等人已是朝他们逃走的方向飘然追去。

慕千雪奔到百宁身边,抱起满身是鲜血的她,泪水无声落下,滴在百宁苍白如纸的脸庞上。

“姑姑…”百宁睁着双目,吃力地道:“我…疼…”

“姑姑知道!姑姑知道!”慕千雪泣声道:“是姑姑没用,不能保护你们,对不起,百宁,对不起!”

“姑姑,我很累…也很想…爹和娘…”百宁眼中的神光正在迅速涣散,她的生命已是到了尽头…

慕千雪抱着她越来越凉的身子,眸色悲凄地道:“睡吧,睡着了就能看到他们了。”

“真的吗?我真的可以看到爹和娘?”百宁急急问着,精神看着似乎比刚才好了一些,但慕千雪知道,这只是回光返照罢了。

“当然是真的,姑姑怎么会骗你,睡吧,好好睡吧,从此以后,再也不会有人伤害你与绣儿,你们一家人会幸福的在一起,永远永远…”

低头看去,百宁已是闭上了双眼,嘴角微弯,带着一抹淡淡的笑容。

自萧若傲屠灭南昭之后,她与绣儿从郡主沦为了逃犯,整日东躲西藏,没有一天安生日子,后来他们被闫重山所擒,因为试图逃跑,父母被闫重山所杀。

她亲眼看到父母满身是血地倒在自己面前,那是她八年来见过最可怕的一幕,她很害怕,但又要装着坚强,因为父母死后,她是绣儿唯一的依靠。

这一路,她既要忍受闫重山那群人的苛待,又要用自己小小的肩膀替绣儿遮风挡雨,过得极其辛苦。

现在终于结束了,正如慕千雪所言,再没有人能够分开或者伤害他们一家…

茫茫夜色中,一轮明月悬挂在夜空中,静静睇视着底下一追一逃的两拨人。

闫重山提气疾奔,身后的天机卫一个接一个死去,听着身后接连响起的惨叫声,他没有去救,甚至没有回头看一眼,这种时候,没有比保住自己性命更重要的了。

闫重山虽擅长御气之术,但这样长时间提气飞身,渐渐也有些受不住,无奈后面那几个人犹如附骨之蛆,一直追着他不放,只能咬牙继续运起轻功逃命。

在又奔了一柱香的时间后,一座大山挡住了闫重山的去路,正是日间来过的曲连山,不知不觉间,竟是跑到了这里。

闫重山不忧反喜,脚下又加快几分,迅速逃入山中,等十五他们追上来的时候,已是不见了踪迹。

十五看了一眼黑丛丛的山林,冷声道:“进去搜,一定要抓到他。”

“是。”诸人应了一声,各寻了一个方位往山上掠去,神机营之人,自小就煅练夜视能力,此处虽暗,但还难不倒他们。

十九一边在幽暗的山林里走着一边警惕地看着四周,夏虫躲在草丛中,发出细细的鸣叫声。

“啪!”细微但明显异于虫鸣的声音自左前方钻入五官六识比一般人灵敏的十九耳中,这分明是树枝被踩断声音,夏虫没有这个能耐,也就是说…

十九收敛了脚下的声音,悄悄往左前方行去,她身子轻盈,再加上轻功不错,这一路过去,竟是半点声音也没发出;在走了约摸七八丈后,借着月华之光,看到一株大树后面有一道淡淡的影子。

闫重山果然躲在这里,哼,这次看他还能往哪里跑。

第一卷 第三十五章 两次私纵

第三十五章 两次私纵

十九在心里说了一句,越发小心地挪步过去,小巧精致的匕首已是握在掌中,在离着还有一丈路时,她忽地停下了脚步,眸色深深,不知在想些什么。

静立半晌,十九做了一个谁都想不到的决定,她悄然收起匕首,竟然转身离去,与来时一样,没发出任何声音,藏身于树后的闫重山并不知道自己刚刚在鬼门关转了一圈。

在十九走出约摸十余丈时,身后传来一声惨叫声,这个声音…

十九神色为之一变,急忙回头看去,只见闫重山满面恐惧地仰面倒去,另一个人站在他旁边,手中拿着一柄尚在滴血的长剑。

十五?

看清那人模样后,十九满面疑色,她明明记得十五是往东南方向搜寻的,怎么会出现在截然相反的西北方向?

十五在杀了闫重山后,往十九方向走来,不知为何,明明他一如以往那般面无表情,却令十九感觉到一种无形的压力。

十九压下这种莫名其妙的感觉,朝已经走到近前的十五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十五盯了她片刻,冷声道:“我若不来,闫重山已经逃走了。”

“原来他躲在这里,差点让他给蒙混过去了。”十九故作惊讶的说着。

十五眼底掠过一丝痛意,“是被他蒙混过去,还是你有意放过他?”

十九没想到他一开口就是这话,心头大是惊悚,强自镇定地道:“认识你这么久,倒不知道原来你也会开玩笑。”

“你很清楚,我不是在开玩笑,而且…这也不是你第一次放过闫重山。”

十九暗暗攥紧屈起的十指,冷声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既然闫重山已死,那么回去覆命吧。”

十五一把拉住欲要离去的十九,“你还准备瞒到什么时候。”

十九用力挣开他的手,冷眸道:“我说了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胡话。”

见她到了这个时候还不肯承认,十五有些气恼地抬高了声音,“是不是到了王爷面前,你也准备这个样子?”

十九身子瞬间变得僵硬,殷红的朱唇亦变得一片灰白,低声道:“你怎么知道这些?”

十五长叹一口气,“你虽武功不弱,轻功也很好,但内力不足,一旦遇到闫重山这种内力深厚之人,会很被动,所以今日下午,奉命追捕闫重山之时,我怕你有危险,就悄悄跟在你后面,结果却让我发现,你明明发现了闫重山,却假装没看到,纵容他逃回祠堂,这次又是这样;十九,你为何要这么做,难道你认识闫重山?”

十九冷声道:“我三岁就被带回了神机营,从此一直待在神机营中,直至两年前,方才开始追随王爷,这一切你又不是不知道,岂会与闫重山相识。”

“那究竟是为什么?”十五自己也觉得不太可能,但除此之外,他实在想不出十九一再放走闫重山的原因。

十九垂目未语,直至十五又一次催促,方才迎着十五的视线,“你如何看慕千雪?”

十五一怔,拧眉道:“无端端怎么问起这个来?”

“回答我!”

在十九的坚持下,十五思忖片刻,道:“她很聪明,用‘多智近妖’四个字来形容,一点也不为过;要不是她,我们死的就不会只是十七一个人。”

“你错了。”十九冷冷否决他的话,“若不是她,十七不会死,王爷也不会几次陷入险境。”

“你这是什么意思?”十五隐隐似乎抓到了什么,但具体也说不出。

“红颜祸水,对王爷来说,她——就是最大的祸水。” 这十六个字,十九说得极为缓慢,足足用了比平常多一倍的时间方才说完。

这句话犹如一片极薄极利的柳叶刀划过皮肤,令十九起了一粒粒的鸡皮疙瘩,之前模糊的想法,也在这一刻变得清晰,“你放过闫重山,是为了借他的手来杀慕千雪?”

“我是为了王爷好。”十九这句话,等于间接承认了十五的话。

“你!”十五眉心怒气涌动,喝斥道:“王爷所下的命令,是让我们全力保护慕千雪,你却反过来要杀她,疯了不成?”

“疯的那个人是王爷!”十九冲口而出,青色的广袖长裙被夜风拂起,如迷失在午夜街头,寻不到归处的蝴蝶。

十九极力平息了一下,冷声道:“你相信王爷当真是因为庄亲王,才冒这么大的险来西楚救人的吗?”

“不然呢?”

十九唇角微弯,勾起一抹冰冷的笑意,“四年前,王爷前往南昭求亲未果,四年来,任太后与陛下如何劝说,王爷都始终不肯成亲;为什么?不是因为王爷不想成亲,而是他放不下心里那个人。”

“你是说慕千雪?”

“不是她又是谁。”十九眯了那双好看的杏眼,冷冷道:“惊世之才,倾城之貌;呵呵,倒真是一点不假。”

十五竟自十九这句话里,听出一丝妒意,脱口道:“你喜欢王爷?”

长睫在幽明不定的月色下狠狠一颤,十九不自在地别过头,“你不要胡说。”

十九这个反应,令十五更加肯定自己的猜测,她…真的对东方溯动了情。

一丝无人知晓的酸痛自心底生出,随着经络中温热的血液蔓延至四肢百骸…

“可还记得初入神机营时,我告诉你的第一条规矩是什么?”十九被带回神机营时,第一个见到的,就是十五。

“我没有对任何人动情,你…”

“回答我!”清冷如冰雪的声音打断了十九后半句话。

十九咬一咬银牙,凝声道:“断绝七情,摒弃六欲;不问对错,唯主之命是从。”

“你既记得,为何还要明知故犯?你可知万一这件事被尊者所知,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十九垂在身侧的手指微微一颤,“我说得很清楚,我没有动情,更没有喜欢王爷;同样的话,我不想再说第三次。”

十五看了她片刻,“既不曾动情,为何要一再利用闫重山来杀慕千雪?”

十九吸了口气,冷声道:“神机营的使命,是保护王爷;可慕千雪的存在,却会令王爷屡屡陷入险境。”

第一卷 第三十六章 归来之日

第三十六章 归来之日

“这次潜入西楚是危险了一些,但好歹都过去,只要我们回到北周,就不会有事了。”

“你将事情想得太简单了。”十九嗤笑道:“我有一次听到王爷与慕千雪言语,王爷应允会助她复辟南昭,所以往后王爷的危险,只会多不会少,唯一的法子就是杀了慕千雪,帮王爷永远摆脱这个祸患。”

这件事十五倒是不知,默然片刻,他道:“你可曾想过,如果此事被王爷所知,会怎么样?”

十九目光倏然一厉,森然道:“你想去告发我?”

“天下无不透风的墙,王爷终有一天会知道。”

十九扬一扬线条优美的下巴,幽声道:“就算当真有那么一天…我也不后悔!”

十五胸口一阵翻绞,一种无法言喻的难受充斥在每一次呼吸间,“所以,慕千雪是非死不可了?”

“是!”

在得到十九肯定的答覆后,十五深吸一口气,颔首道:“今日之事,我就当什么都不知道,至于能否杀得了慕千雪,就看你自己了,我不会过问,也不会帮你。”

他这句话等于默认了十九的行为,令后者松了一口气,“多谢。”

在十九转身离去之时,十五忽地道:“记着,一入神机,回头无岸;我不希望有朝一日,要亲手处决你。”

“不会有那一日。”十九头也不回的说着。

他们回去,那些南昭旧人的尸体已经入土安葬,就葬在祠堂西面的一块空地里,月光照在一个个坟丘上,透着无言的悲凉与凄冷。

东方溯竖好最后一块墓碑,来到跪地不起的慕千雪身边,“我与此处的几户村民说好了,每逢清明寒食,他们都会来此祭奠;待你复辟南昭之后,再将他们的尸体迁回故乡安葬。”

“多谢。”慕千雪的脸色苍白若素,月光下,透明得不见一丝血色。

东方溯看着她清减憔悴的面容,轻声道:“我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无法平息你心中的悲痛,但…”

“我没事。”慕千雪抬起那双红肿但已经不再流泪的双眸,、“在复立南昭之前,我不会让自己有事。”

东方溯本就不擅长安慰人,见她这么说,点头道:“那就好,不管你做怎样的决定,我都会倾力相助。”

慕千雪默默望着眼前这个沉默寡言的男子,再一次道:“多谢。”

“见外了。”说着,东方溯道:“我已经让人去接江越与夏月了,趁着离天亮还有些时间,我扶你去睡一会儿,待天亮后再去齐国。”

江越与夏月皆不懂武功,为免埋伏闫重山之时被误伤,东方溯让人将他们安置去了安全的地方。

慕千雪借着东方溯的搀扶,吃力地站起身来,“夜长梦多,万一消息传到离此不远的西楚军营,那边派兵来围剿我们便走不了了,还是现在就动身吧。”

经她一提,东方溯也意识到其中的风险,当即道:“好,等江越二人一到,就立刻动身前往齐国。”

见他们说完了话,候在一旁的十五拱手道:“启禀王爷,闫重山被诛杀于曲连山,他手下的人亦无一逃走。”

“好,辛苦你们了。”可想而知,当这个消息传到应天时,萧若傲会是多么的震惊与愤怒,区区十几人,竟毁了他悉心培养了四年的天机卫与一千精兵,简直是匪夷所思。

相信从今往后,慕千雪三个字,将会成为萧若傲最大的心病!

西楚与齐国交界线,就在村子的东边,从祠堂过去,不过半个时辰的路程。

两国边境线延绵长达百里,所以除非战时,否则并没有人看守,只有一道不足一丈宽的河沟勉强做为天然的阻隔。

这对于神机营众人来说,自不是什么事,很快就从附近伐来树木做成木筏以供渡河。

慕千雪站在离河不远的一个小小丘顶上,默默望着笼罩在晨曦中的西楚,晨风拂过,吹起她素净如霜的衣裳,勾勒出衣下削瘦单薄的身形。

东方溯走到她身后,轻声道:“木筏已经做好,我们走吧。”

“好。”慕千雪简短应了一声,随他下了土丘,在登上木筏的那一刻,她再次回头,将这个毁了她所有一切的地方牢牢记在心中。

归来之日,就是西楚覆灭之时!

随着进入齐国地境,将近一个月的逃亡,终于划上了一个句号,齐国与北周虽互相提防戒备,但表面还维持着正常的邦交,互通往来,令东方溯一行得以以行商的身份顺利进入北周地界。

至此,众人的心总算是可以彻底放下了,萧若傲就算手再长,也不可能伸到北周来,从边境过去,大约七日后便可赶到北周的都城——金陵。

不过,对于东方溯而言,在抵达金陵之前,还有一件事情要解决。

进入北周地界的第二日,他们赶到了离边境最近的一座县城,选了东街一家客栈落脚,虽地方不大,但收拾得还算干净。

江越在他自己的那间客房中徐徐踱步,眉宇紧紧皱着,不知在思索什么。

“笃笃笃”叩门声打断了江越的凝思,随口道:“什么事?”

“小二说他们这里有新采摘来的上等洞庭碧罗春,本王要了一些,想与江大人一起品茶,不知可否?”

听得是东方溯的声音,江越连忙开了门,果见东方溯站在门口,赶紧将他请了进来,随即拱手赔罪,“下官以为是店小二,言语不敬,还望王爷见谅。”

“不知者不怪。”东方溯将一个茶罐子放在桌上,“若本王没有记错,洞庭碧罗春应该是江大人最喜欢的茶。”

江越惊讶地道:“正是如此,王爷如何知晓?”

东方溯薄唇微勾,“不如咱们一边品茶一边说?”

“王爷说得是,下官这就让小二送水来。”在命小二拿来刚烧开的滚水后,江越一边沏茶一边揣测着东方溯的来意,在来西楚之前,他与东方溯并无什么往来,顶多就是朝上看到,见了个礼而已。

“王爷请。”他将一盏刚沏好的碧螺春茶递给东方溯,后者抿了一口碧绿清澈的茶汤,颔首道:“清香幽雅,鲜爽生津,确是上好的碧罗春。”

第一卷 第三十七章 江越

第三十七章 江越

江越随之抿了一口,附声道:“确是很不错,论香气,比下官在京城花大价钱求来的碧螺春还要好上几分,想不到边陲小镇之中,竟会有此等好茶,真是令人意外。”

这句话后,屋中静了下来,二人各自慢慢啜饮着茶水,皆在等着对方先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