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越等了半晌,始终不见东方溯言语,终是忍不住道:“王爷,你何以知道下官钟爱这碧螺春?”

东方溯盯着他道:“在回答这个问题前,本王想先问江大人一件事?”

江越垂目道:“王爷只管问就是了,下官定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好。”东方溯摩挲着轻薄透光的茶盏,扬眉道:“江大人认为本王那些个护卫如何?”

江越眸光微微一跳,不动声色地道:“王爷可是说十五他们?”

在东方溯点头后,江越斟酌了话语道:“十五他们身手高绝,骁勇善战,对王爷更是忠心耿耿;这一路上,若没有他们拼死相护,就算公主有千般智计,咱们恐怕也难以全身而退。”

“仅此而已?”

江越挑眉,疑惑地道:“王爷以为还有什么?”

东方溯盯了他片刻,徐徐摇头,“本王一直觉得江大人是一个光明磊落之人,不曾想也有这样言不由衷的时候。”

江越清咳一声,略有些不自在地避过东方溯目光,“恕下官愚钝,不明白王爷之意。”

“你猜到他们的身份了是不是?”东方溯突然没头没脑的问了一句。

“他们是王爷护卫,身份简单明了,又何需猜测。”阳光自临街的那一侧镂空方格窗扇中投进来,照见江越面皮下绷紧的肌肉。

“既然江大人不愿说,本王也不勉强,只请江大人答应本王一件事。”

“王爷请说。”

“在进入金陵之前,除却十九之外,其他人都会离开,希望江大人不要与任何人提起他们,就当…从来没有见过。”

“连陛下也不能?”

在得到肯定的答覆后,惊色攀上了江越眼眸,他确实猜到了十五等人的身份,但一直想不通他们为何会跟随东方溯潜入西楚救人,神机营…从来都是只属于帝王。

要说周帝借调神机营给东方溯,也不对,若他们一开始就打着闯宫救人的主意,又何必派自己出使西楚,多此一举。

现在,他似乎明白了,但…神机营在东方溯手中,这可能吗?

可若非如此,东方溯又何必特意请他隐瞒?

还有先帝,为何要将神机营传给一名他并不宠爱的庶出皇子?

疑问一个接着一个浮上心头,几次欲问,又不知从何问起,正自猎取间,东方溯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说了这么许多,本王还不曾回答江大人之前的问题,真是不该,江大人现在可想听?”

江越勉强平定了一下纷乱的心思,欠一欠身,“下官愿闻其详。”

“江越,字崇明,虽家境贫寒,但聪颖过人,十年寒窗苦读,十六岁那年中举,十八岁进士及第,十九岁入刑部为官,虽无背景,但因能力出众,熟悉刑名例律,短短五年间,由七品笔贴式升为正五品刑部郎中。”

“就在前途一片光明之时,他无意中发现刑部尚书郑全利用流落街头的乞丐或是孤儿,顶替那些犯了死罪的人,从中获利。每次那些人被押上行刑台前,郑全都会安排狱卒事先灌下哑药,令他们口不能言,至于负责验明正身的两名官员也是郑全的人,上下串通之下,那些无辜之人无处审冤,横死于刽子手之下。”

“有能耐买通郑全的,都是朝中的达官贵人,此事一旦被揭露出来,震动的远不止一个刑部,而他江越也会置身于危险之中,被无数人视为眼中钉肉中刺;相反,只要他不将此事说出去,无数金银就会自动送上门来,用之不尽,但他还是决定去揭开这黑幕,为什么?”

“为官者明知百姓有难而不闻不问,枉读圣贤书。”江越声音微微发颤,思绪亦被带回到了两年之前。

“不错,那一告,除了刑部之外,又牵扯出三品以上官员四人,三品以下十余人;本王至今仍记得两年前,你在朝堂上的那一番犀利言词,斥得那些人无言以对,羞愧难当,着实令本王佩服。”

“那一日后,主犯郑全流放边塞外,余党也一律罢官革职,永不叙用;被私纵的那些死囚犯也一一追回,重新行刑。”

江越苦笑道:“郑全残害无辜百姓,其罪又岂是流放就可以抵消了,分明就是陛下有意轻判;说穿了,还不是因为郑全有一个在宫中为宠妃的女儿。”

东方溯默然不语,这件事他听母妃说起过,郑妃为了保住郑全的性命,天天在皇兄面前以泪洗面,甚至在寝宫中上吊,幸好被宫人及时发现,否则已是香消玉殒;皇兄虽气愤郑全所作所为,但到底舍不得郑妃,所以最终还是饶了郑全性命。

为了这件事,江越曾一连上了几道折子,请求改判郑全死罪,可惜东方洄心意已定,那些个折子全部石沉大海,渺无音讯。

“自那一事后,本王就在心里将江大人引为知交,后来又有幸在白鹿书院举办的茶王辩论大会上见到江大人雄辩滔滔,驳得对手哑口无言,也就是在那个时候,知道江大人最喜欢的茶叶,是洞庭碧螺春。”

“正是因为见过江大的人口才,故而在思索出使西楚人选之时,本王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江大人。”

江越愕然道:“这么说来,下官出使西楚一事,是王爷向陛下所提?”

“不错,皇兄本不同意,本王几番劝言,方才勉强应允。”说到后面,东方溯神色微有些不自在。

江越眼角微微一搐,定了神后,他道:“既然王爷举荐了下官,何以又亲来西楚?”

在替各自加满茶水后,东方溯捧着温热的瓷盏,道:“不瞒江大人,本王原想着萧若傲迫于北周压力,怎么着也会将公主交出来;直至与慕兄一番促膝长谈后,方才发现这个想法太天真了。”

“何出此言?”

第一卷 第三十八章 帝王心术

第三十八章 帝王心术

东方溯眸光深深地道:“这一路上,江大人也见到了公主的智谋妙计,萧若傲一个庶出的皇子,却笑到了最后,江大人以为,谁人居功最甚?”

江越轻轻倒吸一口冷气,“公主?”

“不错,这也是当年萧若傲前往南昭求亲的真正原因,他的目的,从来只在于帝位。”

“原来如此。”江越恍然大悟,他之前一直觉得奇怪,何以萧若傲会对慕千雪如此在意,为她一人出动了整个天机卫不说,还特意调来一千精兵,现在想来,一切都通顺了。

换了是他,也会不惜一切代价,杀掉慕千雪,让这样的一个人活着,实在太过可怕。

“所以几经思量,本王决定亲自带兵来西楚救人,虽说几经危险,所幸有惊无险,眼下…”他望着江越道:“就看江大人是否愿意替本王保守秘密了。”

“这…”

“江大人不必急着回答。”东方溯打断他的话,“此地离金陵还有数日路程,入金陵前,江大人再回答本王不迟。”

江越心中确有犹豫,见他这么说,自是求之不得,“也好。”

东方溯看了一眼窗外的天色,“好了,本王不打扰江大人了,小二待会儿会送晚膳上来,用过后早些歇息,明日一早还要赶路,罐中剩下的那些碧螺春,江大人留着慢慢品。”

江越这会儿最需要的就是静下心来好好想一想东方溯刚才那番话,当即起身送东方溯离开。

十九就等在外面,瞧见他出来,急忙问道:“王爷,江越答应了吗?”

“暂时还没有。”东方溯迟疑片刻,带着十九去了与此相隔数间的客房,叩门后走了进去。

“来了。”慕千雪淡淡一笑,在东方溯坐下后,将一碗酒酿丸子推到他面前,“这是小二刚送来的,说是北周特有的小吃,我还是第一次吃,很不错。”

东方溯尝了一口,道:“这里的酒酿丸子做的不够地道,等到金陵之后,我带你去吃正宗的。”

“好。”慕千雪打量着他道:“见过江越了?”

东方溯搁下手里的小勺,“嗯,按着你的话,都与他说了,但是…这样真的合适吗?”

慕千雪扬脸道:“不相信我?”

“当然不是,我只是怕会适得其反,倒不如照我之前说的,寻个其它借口,直接将十五他们的身份瞒过去更好。”

慕千雪摇头道:“江越心思缜密,你所谓的那些借口,根本骗不到他,反而会令他觉得你满口谎言,不值得信任。”

十九插话道:“依我说,最好了的方法就是直接杀了江越,只有死人才能够保守秘密,也省得费这么多心思。”

夏月最是看她不顺眼,一听这话,当即嗤声道:“一张嘴就是杀人,你以为杀人跟杀鸡一样简单吗?”

十九眼底寒芒闪动,这个夏月屡屡与她做对,若非碍着王爷,早就送她去见阎罗王了,偏她还毫无所觉,真是蠢到家了。

慕千雪将十九细微的神色变化看在眼中,容色淡淡地道:“杀一个江越不难,难的是回京之后,如何向周帝交待。”

“这有什么难的,就说途中被追兵给杀了。”十九不以为然地道:“难不成陛下还会派人来西楚查吗?”

“如果真是如此呢?”

十九想也不想便道:“不可能。”

慕千雪转着手里的茶碗,徐徐道:“想要做到算无遗策,就要考虑到任何一种可能。”

十九对她的话嗤之以鼻,慕千雪也不与之辩解,将视线重新转到东方溯身上,“王爷以为,江越对周帝是何心思?”

东方溯想一想道:“皇兄是君,他是臣,他对皇兄自是一片忠诚。”

慕千雪笑一笑,“三年前自是如此,现在…却未必。”

“为什么?”

“你跟我说过,在江越揭发刑部上下串通一气,以乞丐孤儿顶替死囚犯的黑幕后,周帝晋他为正四品鸿胪寺卿。”

“他揭发刑部上下贪污受贿,残害无辜百姓有功,自当奖赏。”

“真的是奖赏吗?”

东方溯脸色微微一白,不等他言语,慕千雪已是自顾自道:“鸿胪寺掌管朝会、筵席、祭祀,并无什么实权,一个正四品鸿胪寺卿,论权力远不如刑部一个五品甚至六品官员。”

“刑部上下官职出缺,以江越的才干以及功劳,封一个刑部侍郎也不为过,可是没有,周帝宁可从各部借调人手,甚至让吏部选一些备选的举人填补空缺,也不晋封江越,为什么?”

东方溯沉吟半响,“江越毕竟只是一个正五品官员,冒然晋封为从二品大员,怕是难以服众,故而让他先在别处历练一番,这也是常有的事情,没什么好奇怪的。”

“那现在呢,两年过去了,周帝可有再任用江越?”

东方溯被她问得哑口无言,是啊,要说历练,两年时间差不多了,可江越至今仍居鸿胪寺卿一职,寸步未进,甚至在自己提及江越之时,好一会儿才想起,仿佛…早已经忘了这个人的存在。

看到他这个表情,慕千雪早已心中有数,“江越虽有才干有能耐,对朝廷,对北周也是一腔热血,可这样的他并不得周帝喜欢。”

东方溯拧眉道:“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

“刑部一案,江越搅得惊天动地,整个刑部几乎都被他给掏空了,想要将之重新填满,谈何容易,想必为了这件事,周帝没少费心思;可就是这样,江越还不满足,一再上书要求处斩郑全,严惩涉案官员,他这样无疑是火上浇油,更不要说还有一位郑妃在旁边吹枕头风;你说说,在这种情况下,周帝又怎么会怠见江越?”

“但江越本意是为朝廷好,这一点,皇兄应该很清楚。”

慕千雪暗自叹了一口气,东方溯常年征战在外,对于帝王心术,官场门道,知道的还是太少了一些。

“大多数皇帝都不喜欢一个制造麻烦的臣子,与其焦头烂额的处理一堆麻烦事,倒不如死几个无关紧要的流民,看周帝对江越的态度,也不例外。”

第一卷 第三十九章 旧事

第三十九章 旧事

“江越不是蠢人,这些简单的事情,他不会看不出来,所以我才说他对周帝未必还是忠心一片。”

东方溯想了一会儿,“就算真如你所言那般,与我们又有什么关系。”

“当他发现你比周帝更懂得他一片忠君爱民的心思,也更坦诚之时,心中的天平自然而然就会向你倾斜,到时候就算你不提,他也会帮你保守秘密。”

“原来如此。”听到这里,东方溯最后一丝疑惑也得以解开,“其实皇兄比我更紧张大周的子民,也更爱惜他们,并不像你所言的那样,江越一事,应该有他自己的考虑,我们不该以己度人。”

慕千雪淡淡一笑,“看来你与周帝关系甚好,可否与我说说?”

东方溯勺了一口已经有些凉了的酒酿丸子,“你想听什么?”

“三哥曾与我说过一些你的事情,据他所言,你与周帝并非一母所生?”

东方溯颔首道:“我母亲是父皇的一名容华,位份不高,恩宠也不多,她性子温和,不喜与人争执,就算吃了亏,也每每一笑了之,只求安稳度日;可宫里头多得是欺善怕恶之辈,他们见母亲如此,就越发过份,苛扣供奉更是成了常有之事;我记得七岁那一年冬天,异常寒冷,我冻得生了病,高烧不止,日日咳嗽,母亲心疼,便让宫人去请太医,哪知那群太医一会儿说要侍奉太后,一会儿说宫中受寒之人众多,总之推三阻四的不肯过来,直至母亲亲自去太医院,才总算过来,草草开了药。”

“发烧之后,就特别怕冷,可是母亲宫中已经好多年没有银炭供奉了,母亲心疼我,就去找内务府总管,想要些银炭取暖,结果被那管事百般刁难,好不容易拿了些炭回来,还是黑炭,一生起来就满屋子烟气,薰得我咳嗽不已,根本不能用,那几日我一直昏昏沉沉的,记不太清那些日子的事情,印象最深的,就是母亲抱着我哭的样子。”

夏月没想到东方溯还有这样心酸的往事,大为同情,“那先帝呢,他就不管王爷你吗?”

东方溯涩涩一笑,“母妃不擅于争宠夺爱,往往数月方才能够见父皇一面,而父皇膝下子嗣足有十几人,又哪里顾得到一个四品容华所生的儿子。”

“那后来呢,王爷病好了吗?”

东方溯回忆着多年前的往事,“母亲为了我又一次去内务府讨要银炭,成妃正好也在,将母亲一顿奚落,更与内务府总管一唱一和将母亲赶走,所幸途中遇到正在赏花的卫贵妃,她知晓事情始末之后,当即去内务府,严辞训斥内务府总管,让他将这几年苛扣的银炭还有其它供奉,全部送到母亲宫中去,一样都不许少,之后又传太医悉心医治,如此下来,我的病方才慢慢好转。”

“王爷口中的卫贵妃,应该就是北周现在的太后。”承帝有两位皇后,一位是少年时娶得元配妻子,与承帝伉俪情深,可惜福份浅薄,册立为后的第三年就因病过世,在后位虚悬数载后,承帝册贵妃卫氏为后,执掌六宫,立其子东方洄立为储君;两年前,承帝驾崩,太子东方洄继位为帝,尊卫氏为太后。

东方溯点头道:“母后也是一个心肠温柔之人,知晓我们母子情况后,很是同情,多亏了她的照拂,我母子方才能够在后宫中安稳度日;还有皇兄,每每有其他皇子想要欺负我,他都会挡在我身前,所以我们的感情,远比其他兄弟要好。”

慕千雪扬眉道:“原来是这样,难怪你如此护着周帝,不许我说他半句不是。”

东方溯哂然一笑,“不是我不许,而是皇兄确实是一位勤政爱民的好君主,公主见到皇兄,自然就会明白本王所言非虚。”

慕千雪笑而不语,若东方洄当真那般好,承帝为何不将神机营传给他,反而要传给一个并不重视的庶子?

事情…远不如东方溯以为的那么简单。

接下来的几日,谁也没有再提神机营的事,在第三日下午,他们终于赶到了金陵城外,可惜城门已闭,只得在城外找了一家客栈落脚,明日一早再进城。

东方溯问店家要了几捆草料,拿到后院去喂马,结果一到那里,就看到江越站在马厩前,惊讶地道:“江大人怎么在这里?”

江越拱手,一脸正色地道:“下官祖籍河南,江氏一系,父亲希望下官能够出人头地,光耀门楣,故而为下官取名江越,字‘崇耀’,王爷若是不弃,就唤下官一声‘崇耀’吧。”

东方溯略没想到江越会突然说出这么一番话来,略有些惊讶,过了一会儿方才点头道:“好,崇耀。”

他的回答令江越露出欣然之色,“下官知道王爷每天这个时候,都会亲自来喂马,所以特意在此等候。”

东方溯心中一动,“可是已经有了答案?”

“是。”江越接过东方溯捧在手里的草料,将它们一一添到马槽中,看着那些马探头嚼着鲜嫩的青草。

正当东方溯暗自揣测时,江越突然冒出一句没头没脑的话来,“陛下不会相信王爷单人匹马从西楚宫城之中救出公主;十九姑娘的身份是王爷侍女,也不能提及。”

“你的意思是…”

江越微微一笑,“王爷希望下官隐瞒神机营一事,可不得事先想一个借口,以免陛下起疑吗?”

听得此话,东方溯哪里还不会明白,一桩心事落了地,拱手道:“多谢崇耀愿意帮本王这个忙,本王感激不尽,这份情意,本王当牢记于心。”

江越连忙扶住他,“王爷言重了,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当务之急,是想好明日面圣的说辞。”

“江湖上有不少亡命之徒,他们武功高强,但不问对错是非,为了钱财,杀人放火什么都肯做;到时候将十五他们说成是拿钱办事的亡命之徒,救出人后,便离开了,崇耀以为如何?”

第一卷 第四十章 易容变声

第四十章 易容变声

“亡命之徒…”江越摩挲着手指思忖片刻,颔首道:“王爷这个说辞倒是不错,也没什么破绽,应该能够瞒得过陛下。”

在商量了一些细节后,东方溯道:“另外,萧若傲追杀公主的真正原因,也请崇耀你不要与任何人提及,以免招来祸患。”

既然决定了靠拢东方溯,江越爽快地道:“下官明白,王爷只管放心就是了。”

在他们言谈之时,夏月也正在想着这件事,她咬着筷子道:“公主,您说江大人会答应吗?明日一早可就要入城了。”

慕千雪挟着一筷糖醋鱼肉放到夏月碗里,“食不言寝不语,与你说了那么多遍,怎么总是记不住?”

夏月吐一吐舌尖,小声道:“奴婢这不是担心嘛,这都过去好几日了,也不见江大人给个准信,谁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

慕千雪淡淡道:“江越虽不太擅长揣测帝王心术,却是一个聪明人,当不会看不明白。”

夏月思来想去,还是放心不下,皱着圆嘟嘟的脸庞道:“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他要是真想不明白,打算告诉周帝,指不定会闹出什么麻烦来;要奴婢说,趁着这会儿还没入城,赶紧去问清楚,要真有个万一,也好早做打算。”她想了想,搁下吃了没几口的饭,起身道:“奴婢现在就去请江大人过来。”

慕千雪唤住她,似笑非笑地道:“你这丫头,平日里倒没发现你这么心急。”

夏月一本正经地道:“不是奴婢心急,而是此事关系公主在北周的安危,大意不得。”

慕千雪眸中闪过一丝暖意,“刚才我瞧见江越往马厩那边去了,王爷有亲自喂马的习惯,江越此去,当是为了见王爷,所以你说的那件事,应该很快就有答案了。”

“那…”夏月刚说了一个字,就被敲门声打断,过去开了房门,只见一个的店小二捧着一个红漆托盘站在门口。

“什么事?”

店小二将手里的托盘往前递了递,笑道:“今儿个是小店东家娘子三十生辰,东家高兴,特意让厨房做了十份无火鸡,送给住店的贵客,讨个吉利,您这里也有一份。”

“原来是这样,你东家可真疼娘子。”夏月一边说着一边接过托盘放到桌面上。

慕千雪听到他们刚才的对话,“你说这道菜叫无火鸡?”

“嗯,是咱们这里的名菜,每天都有许多人点,保准您吃过之后还想吃。”说话间,店小二已是揭开了盖子,一投醇厚浓郁的香气顿时在房中弥漫开来,夏月深吸了一口气,惊喜地道:“这菜可真香,比御…呃,比家中俞厨子做的那些菜香多了。”她一时口快,差点将御厨二字给说了出来,幸好及时改口,方才没有引起店小二的怀疑。

慕千雪拿筷子拨了一下软润的鸡肉,疑惑地道:“这鸡分明就是用火煮熟的,何以叫无火鸡?”

店小二笑道:“贵客别看这鸡肉鲜香熟嫩,但确确实实没有用火煮过,无火鸡三个字,如假包换。”

在店小二细细解释了一番后,慕千雪二人方才明白这无火鸡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先选取大小适合的母鸡,褪毛掏净内脏后,将腌雪菜填入腹中,然后用姜、葱、花椒、高梁酒等拌腌半小时;然后用大猪网油和烫软的荷叶将鸡包起来,用小麻绳捆好,将鸡向上埋入生粗壶的灰堆里,浇水后灰堆立即散发出热气,取一个鸭蛋塞入灰中,熟后再放第二个,连续三次,等三个鸭蛋都熟了之后,就可以取出来的,剥开荷叶,里面的鸡已经熟透了,因为所有鲜叶还有香气都被牢牢锁在荷叶里,所以远比用一般方法烧制的鸡肉更加鲜美醇香。

夏月侥有兴趣地道:“这做法听着可真新鲜,就不知是不是真的那么好吃。”

店小二信心十足地道:“就像小人刚才说的,保准姑娘您吃过一次还想吃第二次。”说着,他殷勤地将筷子递给慕千雪,“贵客您也尝尝。”

“好。”话虽如此,慕千雪却不接筷,反而对已经挟了一块鸡肉到嘴边的夏月道:“你刚才不是说衣裳没洗吗,还不赶紧去洗了。”

“奴婢待会儿就去洗。”夏月一边说着一边张嘴欲咬。

“趁着这会儿天还未暗,赶紧去洗了吧,这无火鸡我给你留着,回来的时候让小二热一热,可以吗?”最后这句话是在问那个店小二。

“当然可以。”不知为何,店小二的笑容瞧着有些勉强。

“那就行了,赶紧去吧。”见慕千雪态度坚决,夏月只得放下嘴边的美味,出去洗衣裳。

在夏月走后,店小二弯了个腰道:“贵客慢用,小的先下去了。”

“且慢。”慕千雪唤住已经走到门边的店小二,凝望着他略显单薄的背影,“既是来了,何不摘下面具一见?”

店小二身子一颤,头也不回地道:“小人不明白贵客的意思。”

“坐下吧。”在一声轻咳后,慕千雪吐出一个令店小二骇然色变的名字,“十九。”

良久,店小二转过身来,目光阴霾地盯着慕千雪,“你怎么知道是我?”

如果夏月在这里,一定会大吃一惊,店小二这会儿的声音与刚才截然不同,竟然…变成了女声,而且还是十九的声音。

“坐下再说。”慕千雪语调一如既往的平静。

店小二盯了她半晌,缓缓走到桌对面坐了下来,慕千雪将碗筷略加收拾后,取过搁在床边架上的帕子,背对着十九拭一拭双手后,方才回到原处,拿起反扣在桌上的茶碗,倒了一杯茶递过去,“这家客栈待客用的茶很不错,尝尝看。”

十九看也不看她递来的茶,冷冷道:“你还没回答我的话。”

慕千雪给自己也倒了一杯,双手捧着渐渐温热起来的茶碗,“通过人皮面具与一定的发声技巧,改变一个人的容貌与声音并不难,但自幼养成的习惯动作却不是说改就能改的。”

“什么意思?”

慕千雪微微一笑,“还记得你刚才是怎么递筷给我的吗?”

“记得又怎么样?”

第一卷 第四十一章 三月为限

第四十一章 三月为限

“但凡男人递筷,都是并指递过去的,可你不是,你当时小指微微翘起,犹如初开的兰花,一般来说,只有女子才会如此;另外,就算再轻薄精巧的人皮面具,也终归不是自己的脸,神态难免有些不自然,只要仔细留意便可发现其中端倪。”

“就算是这样,也有可能是西楚派来的追兵,怎么能断定是我?”

慕千雪柳眉一扬,似笑非笑地道:“且不说时间上的问题,你以为…萧若傲会派一个女子来杀我吗?”

“是我小觑你了。”随着这句话,她抬手在脸上抹过,手放下之时,已是完全变了一副模样,正是十九无疑。

“说吧,为什么要这么做?”

十九目光闪烁地道:“有什么好说的,就是闲来无事,与你开个玩笑罢了。”

“是吗?”慕千雪自发间取下一枝银簪子,刺入那盘色香味俱全的无火鸡之中,下一刻,银簪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黑,且迅速往上蔓延,迫使慕千雪撒手。

“咚!”无所依凭的银簪掉在铺着绣有金玉满堂细棉桌布的桌子上,这么一会儿功夫,簪子最后一点银色也被吞噬怠尽,整根簪子散发着幽幽黑光,诡异得很。

看到这一幕,纵然是慕千雪也不禁微微色变,“好利害的毒,神机营真是藏了不少好东西。”

“再利害的毒又如何,还不是没能取你的性命。”十九冷冽的眸色中蕴含着浓重的杀机。

“但你并不打算就此放弃,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