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昭覆灭,慕兄与璇玑公主家国不在,无处可去;儿臣那里左右空着的庭院很多,就让他们先住着,以后再慢慢计议。”

陈氏盯着他道:“溯儿,母妃问你一句话,你需老老实实回答母妃。”

在东方溯点头后,她徐徐道:“你对那璇玑公主,可是至今未曾忘情?”

东方溯正好咬了一口西瓜,听到这话,顿时愣了一下神,淡红的西瓜汁滴落在衣袖上,缓缓晕染开来。

他接过冬梅递来的帕子拭一拭唇,不自在地道:“母妃无端端怎么问起这个,那件事,儿臣早就已经放下了。”

“既是如此,为何四年来,陛下与太后屡屡为你指亲,你都不肯答应;又为何一听说璇玑公主有难,就奔赴千里相救,不顾母妃,不顾责罚,甚至连性命安危都不顾了。”

东方溯暗自攥紧双手,低头道:“慕兄是儿臣至交,以前在外游历之时,他帮过儿臣不少,眼下他只有璇玑公主一个亲人,儿臣又岂能置之不理;再说这件事并没有母妃想的那么危险。”

“什么叫没那么危险,你现在是以一人之力与整个西楚为敌啊!”陈氏焦灼的说着,她从来都是淡泊宁静的,很少有这个样子。

陈氏努力平复了一下气息,望着默默不语的东方溯道:“有些话,你不愿意说,母妃也不追问,只一件事,你需要得答应母妃。”

“请母妃吩咐。”

“慕氏兄妹的事情,到此为止,接下来的事情,你不要再沾染半分。”

东方溯愕然看着没有半分玩笑之意的陈氏,“慕兄家国被灭,正是…”

陈氏接过话,“正是什么,需要你帮助还是复仇?”

东方溯脸色有些难看地道:“母妃之意,是要儿臣坐视不理?”

“不是坐视不理,而是你根本帮不了。”陈氏轻叹了一口气,“母妃虽然久居深宫,但也知道复辟南昭,必然意味着要与西楚兵戎相见。”

“溯儿,不要忘了,你只是一个亲王;不错,陛下信任你,将锐健营十万兵力都交给你指挥,但动用其中一兵一卒都要经过陛下的同意,否则不可擅动;在这种情况下,你拿什么与西楚去争去斗,还是说…”陈氏压低了声音,“你想要背弃陛下的信任?” 

东方溯当即道:“陛下待儿臣手足亲厚,儿臣又岂会背叛他。”最后一个字音尚未落下,陈氏便已接了上来,“既是这样,你就该明白,慕氏兄妹之事,不是你所能插手的。”

“你可以留他们住在你府中,也可以衣食无缺的供奉着,但你一定要答应母妃,不要再管他们的事情。”陈氏知道她这个要求有些自私,但东方溯是她唯一的孩子,她不能眼看着前面是悬崖,还放任他摔下去。

东方溯默默低着头,什么也没说,就在陈氏以为他会应允的时候,沉缓但却坚定的声音在这间暖阁中响起,“儿臣答应过璇玑公主,会助她复仇,儿臣不能言而无信!”

“这样的话你怎么可以随便应。”陈氏没想到一向孝顺听话的儿子,这一次竟然拒绝的如此坚定,连一丝犹豫都没有,气息不由得急促了几分,“为了她,你连母妃的话也不听了吗?”

“请母妃恕罪。”东方溯知道,陈氏是为了他好,可一想到慕千雪所遭受的苦难与折磨,他就怎么也无法弃之不顾。

陈氏盯着跪在自己面前的儿子,痛声道:“溯儿,当年她拒绝你的求亲,令你回金陵之后明里暗里受了多少白眼,你父皇又是怎么斥责你的,这一切的一切你都忘了吗?这样的女子,值得你不顾一切去维护,帮助吗?”

“儿臣这么做,并不仅仅是为她,也是为了慕兄;母妃就当…儿臣还慕兄以前的恩义。”

“你…”陈氏不知该怎么说下去,冬梅怕他们二人闹僵,轻言道:“主子您别生气,有什么话慢慢说。”

陈氏没有理会她,盯着东方溯道:“那你倒是说说,你要怎么助他们复立南昭?”

东方溯挺直了背脊道:“楚帝之野心,已经昭然若揭,如今的西楚对我大周而言,其威胁并不下于齐国,这一点陛下心中亦很清楚,平衡已被打破,大周与西楚早晚会开战,一旦…”

“一旦西楚覆灭,之前被它吞并的南昭就可得以复立是吗?”

“是。”面对东方溯的回答,陈氏连连摇头,“陛下承继先帝之意愿,以统一六国,平定天下为毕生之愿;当西楚覆灭,诸国消亡,你又凭什么认为,陛下会允许南昭存在,会允许这样不完整的统一?”

第一卷 第五十一章 避不过

第五十一章 避不过

东方溯垂眸不语,陈氏所言,正是他最担心的地方,东方洄还是东宫太子的时候,就曾不止一次提过,他若登基必当覆灭六国,令大周成为这片大陆上唯一的国家。

这样的东方洄,他能够劝动吗?

陈氏看出他的心思,叹了口气,“是,诸兄弟之中,陛下待你最是亲厚不过,让你执掌兵权,可这件事关乎社稷天下,不是‘亲厚’两个字就能够解决的;一个不好,反而会令你与陛下生份。”

在长久的沉默后,东方溯抬眼道:“儿子明白母妃之意,但现在讨论这些为时过早,还是等以后再说吧。”

陈氏银牙微微咬紧,她哪里会不明白,东方溯这是在敷衍自己呢,他心里还是想着帮慕氏兄妹复立南昭。

冬梅跟了陈氏多年,最擅于察言观色,瞅着气氛不对,怕他们母子又与刚才在小厨房里一样闹僵,对陈氏道:“这一个多月殿下一直在外奔波,辛苦得很,一回金陵又立刻进宫请安,都不曾歇一歇,定是疲惫得很,不如让殿下先行回去歇息吧?”

陈氏明白冬梅的意思,定一定心绪,对尚跪在地上的东方溯道:“好了,回去好好歇一歇,也仔细想一想我与你说的那些话。”

“是,儿臣告退。”望着东方溯离去的身影,陈氏忍不住叹了口气,愁绪攀上了眼角那些细细的鱼尾纹。

“这个孩子,平日里与他说什么都听得进去,唯独遇到那位南昭公主的时候,就固执得很,四年前是这样,四年后还是这样;你说陛下要是知道他这个意思,不知这心里头会怎么想。”

冬梅替她扇着扇子,“其实只要南昭对大周没有威胁,让他们继续存在南境也没什么;以咱们殿下与陛下的情谊,这份恩情未必求不出来,您别太过担心了。”

“事情哪有你想的那么简单。”陈氏复又叹了口气,“这件事与他本无关系,他却非要揽上身,你让我怎么放心得下。”

冬梅低了头不知该怎么说才好,过了一会儿,耳边再度响起陈氏的声音,“看来此事还得从璇玑公主那里着手。”

冬梅眼皮一跳,“主子是说…让璇玑公主离开殿下?”

“不错,此女留在溯儿身边太过危险,我不能冒这个险。” 

“若能劝他们离开自然最好,但…”冬梅迟疑地道:“殿下是他们眼下唯一的救命稻草,只怕不肯轻易放手。”

“由不得他们。”随着这句话,一抹极为少见的凌厉出现在她素来温婉平和的眉眼之中。

在睿王府的西院一角中,慕氏兄妹絮絮说着各自这几年所发生的事情,在听得萧若傲一边利用慕千雪的智计登上太子乃至皇帝宝座,一边对她下毒,令她四年来一直缠绵病榻之上时,几乎气炸了肺,握在手里的茶盏被他生生捏碎,“天底下怎么会有这样无耻卑鄙又不择手段的人!”

慕千雪自嘲道:“亏得我当时对他还有利用价值,所以下得只是慢性毒药,要不了性命,否则我连三哥的面都见不到了。”

慕临风捧着夏月重新沏好的新茶,一个字一个字地道:“不报此仇,我慕临风誓不为人!”

平复了一下心中的恨意,慕临风道:“你想助大周之力向西楚复仇?”

慕千雪没有回答,只是道:“三哥不同意?”

慕临风沉吟片刻,“如果东方是大周皇帝,我自是求之不得,但他只是一介王爷,许多事情有心无力,勉强为之,怕是会害了他。”他虽不及慕千雪那般聪明,却也是个通透的人,不想连累已经帮了他们许多的东方溯。

“我明白三哥的意思,那三哥准备怎么做?”

“虽然南昭覆灭,但南昭百姓还在,他们并不甘心从此依附于西楚,所以我打算回南昭,暗中组织对抗西楚的力量”

慕千雪紧紧蹙着秀美的双眉,“这不失为一个办法,但一旦让萧若傲发现,他必会用尽一切手段来杀你。”

“不必虎穴焉得虎子,为了慕氏一族,再危险都要去做。”见慕千雪仍是愁眉不展,他与以前一样伸手揉一揉她如云乌发,笑道:“放心吧,三哥命硬得很,他萧若傲收不走的。”

慕千雪默默点头,既然决定了要复辟南昭,就不能前怕狼后怕虎,“三哥准备什么时候动身?”

“就这几日吧。”不等慕千雪言语,他又道:“可别想跟去,路途遥远,你身子又不好,三哥可没法照顾你。”

慕千雪知道他是怕自己有危险,才故意这样说,“我知道,我会留在金陵,正好有些事情,我也想弄清楚。”

“什么事?”

“三哥,你与睿王相识多年,可曾与你提及过周帝?”

“周帝?”慕临风惊讶于她的问题,抚着盏壁精致的花纹,徐声道:“我只知他是承帝第四子,生母为继后卫氏,出身高贵,十五岁之时,被封为太子,两年前承帝驾崩,他承继了帝位,据东方所言,他们兄弟二人感情一直很好,周帝继位后,封东方为亲王,并将城外十万锐健营交给他指挥;所以这次,他虽瞒着周帝去西楚救你,但应该不会有什么事,顶多只是被训斥几句。”

未曾关严的朱红菱花长窗被风吹开,热气一下子疯狂地涌进来,吞噬着室内的凉意,一只色彩斑斓的蝴蝶在夏月关窗前飞了进来,停在桌上,翅膀微微张阖。

盯着蝴蝶美丽绚目的翅膀,慕千雪徐徐道:“或许…他们的兄弟感情,并不如睿王想得那般好。”

慕临风一惊,“何出此言?”

“我现在也不敢肯定,只是隐约有这种感觉,是对是错,要等见过周帝后,方才能够判断一二。”

“你想去见周帝?”

慕千雪徐徐摇头,“不是我想见,而是不得不见;西楚四年,我虽然一直隐匿幕后,不曾直接露面,但萧若傲崛起的太快,周帝不可能没有怀疑;若我没有猜错,周帝这会儿应该已经与睿王提及让我进宫相见一事,这一面,避不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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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第五十二章 鸟尽弓藏

第五十二章 鸟尽弓藏

夏月一直站在旁边静静听着,这会儿见他们面有忧色,眨了杏仁般的眼睛道:“见周帝不是一桩好事吗,为何公主与庄王都好像不太高兴。”

“那你倒是说说,好在何处。”慕临风知道她对慕千雪忠心不二,所以刚才那些话,并未避着她。

夏月一脸认真地道:“公主才华惊世,无人可及,乃是帝师之才,大可向周帝要求,以辅佐他统一中原为条件,复立南昭,这样一样,庄王您也不必孤身去南昭犯险,岂不是两全齐美?”

慕临风摸着笔挺的鼻梁,似笑非笑地道:“小丫头,有没有听过‘鸟尽弓藏’这四个字?”

夏月茫然地摇头,“没有,怎么了?”

“不错,周帝若发现千雪有帝师之才,必会百般礼遇,莫说复辟南昭,就算说要分他半壁江山,周帝也会答应;可一旦当真统一了天下…”慕临风连连冷笑,“蜚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天下一统,谋士便失去了用处,与其拿江山交换,倒不如直接杀了干净!”

“啊!”夏月惊呼着捂着自己的嘴,好半晌方才哆嗦地道:“这…这怎么会呢,君子一诺尚且重如千斤,何况是帝王,应该…”

“萧若傲的例子忘记了吗?”慕千雪一句话,将夏月嘴边所有的言语尽皆堵了回去,是啊,当初萧若傲不也口口声声说要与公主举案齐眉,白头偕老的吗,结果一翻脸比谁都无情。

夏月绞着手指,嗫嗫道:“是奴婢想得太简单了,请公主与庄亲王恕罪。”

慕临风轻叹一声,“其实你说的法子也并非全然不能用,但前提是那个人必须是我们可以绝对信任的,但我思来想去,能够完全信任的,只得东方一人,可惜他不是帝王。”

慕千雪伸出纤指,在蝴蝶翅间轻轻一点,蝴蝶受惊之下,立即振翅飞起,没头苍蝇一般在屋里慌乱的飞舞着,迫切想要寻找地方出去。

屋外响起一串脚步声,紧接房门被人推了开来,一见有亮光,蝴蝶连忙扑愣着翅膀飞了出去,倒是将毫无防备的来人吓了一跳。

十九抚胸膜定一定神,冷冷盯着慕千雪道:“王爷为了你的事情,入宫请罪,你可倒好,还有心思在这里扑蝶弄花。”

“公主才没有呢,是这蝴蝶自己不小心飞进来的,你别胡乱冤枉人。”夏月最是看不惯十九,虽然慕千雪一再叮嘱她不要与十九争执,可这火气一上来,哪还忍得住。

“借口倒是寻得很快。”讽刺了一句,十九将视线重新移到慕千雪身上,冷冰冰地道:“东院已经收拾好了,随时都可以过去,出门往前笔直走,穿过垂花门再左拐走一会儿就到了,这么点路应该不需要画张地图给你。”

“另外挑了六个人给你,应该差不多了,不够的话,你自己找府里的总管要,他姓蔡,叫他蔡总管就是了。”

十九说完,也不等慕千雪答应,转身就走,连门也不关,气得夏月腮帮子鼓成了两个大包,气呼呼地上去关了门,“这什么人,半点规矩也没有,得亏是睿王脾气好,要换了一个人,还不早将她赶出府去了啊,看了就讨厌。”

慕临风若有所思地摸着鼻梁,这是他的习惯,每每想事情的时候,都下意识地会做这个动作。

“夏月,东方这次去西楚,一直都贴身带着十九吗?”

“对啊,一路都带着,那么多人里面,最惹人讨厌的就是她了,也不知睿王为什么一直要带着他。”一说到十九,夏月就一肚子气,叽叽喳喳的将这一路上关于十九的事情都说了个遍。

慕临风仔细听着,虽然夏月说得有些杂乱,但还是让他听出了有用的地方,“你说…连潜入西楚宫城的时候,十九也在?”

夏月仔细回想了一下,不确定地道:“奴婢当时没亲眼见着,所以不敢肯定,但公主问起睿王的时候,他确实说随他一道入宫的,有一名女子,那就是十九了,反正除了她,奴婢没再见王爷带过别的女子同行,后来公主就是安排她与江大人同行,从而引开了天机卫。”

“这么说来,十九会武功?”

“武功?”夏月愣愣地重复着,她还真没想过这个问题,因为在她印象里,女子怎么会武功呢,不过十九…

“奴婢记得,当时在东境对付追兵的时候,睿王与公主担心奴婢与江大人会有危险,事先将我们安置去了安全的地方,但十九没有,也许…她真的会武功吧,不然您问问公主,她应该知道的更清楚。”

“好。”慕临风回身想要询问,却发现慕千雪正在四处翻找,疑惑地道:“千雪,你这是做什么?”

慕千雪头也不抬地道:“我在找纸和笔,三哥你这里有吗?”

“有。”说着,他从桌案后的一个柜子里取出文房四宝交给慕千雪,“你好端端的要纸笔做什么?”

慕千雪命夏月收走桌案上的所有东西,然后从那堆匀薄如一,坚洁如玉的澄心堂纸中挑了一张长五尺宽两尺有余的纸铺在桌案上,两端各用一个青田黄石雕镇纸压住。

“去取一碗清水来。”在夏月离去后,慕临风满面疑惑地道:“千雪,你到底要做什么?”

“三哥很快就会知道。”在挑了一枝上好的狼毫笔后,慕千雪淡然道:“三哥可是要与我说十九?”

被她这么一提,慕临风方才记起自己要说的事情,连连点头,“对,就是她,我原以为她此去,只是跟着照顾东方的衣食,可听夏月刚才的描述,她应该是懂武功的。”

“此处没有外人,告诉三哥也无妨,十九不仅懂武功,还很好,不输于你。”

“当真?”慕临风六岁之时就跟随教习师傅练武,虽是皇室子弟却肯吃苦,二十年下来,练就了一身不错的武艺,寻常江湖人士,七八个也近不了他的身,他对此一直颇为自豪;这会儿听闻十九这么一个瘦瘦小小的女子武功竟然不比他弱时,吃惊不小。

第一卷 第五十三章 惊人记忆

第五十三章 惊人记忆

慕千雪笑一笑,“我何时骗过三哥?”

慕临风打量着她道:“看你这样子,似乎知道一些三哥不知的事情。”

“有些事情还是不知道更好一些。”虽说慕临风是绝对不会说出去的,但神机营一事,还是越少人知道越好。

见她不愿说,慕临风也不多问,继续将话题带回到十九身上,“我看这丫头对你很是不满,甚至能从她眼里看到敌意,你得罪她了吗?”

“也算不上得罪,就是有些误会罢了,三哥不必担心,我能够解决。”

“那就好,总之你当心一些;如果实在不行,就告诉东方。”说到此处,他又拧眉道:“十九既然有这样好的武功,怎么会甘心在睿王府做一个丫头?”

“每个人都有他自己的理由,没必要去追根究底。”说话间,夏月照慕千雪的吩咐端了一碗清水进来。

在将些许清水倒在松花石砚后,慕千雪敛袖取过一块刻有“黄山松烟”四个字的墨在砚台里徐徐磨着,很快清水渐渐化为了浓黑的墨汁。

在感觉差不多后,她放下手中尚余许多的松烟墨,转而取过事先选好的狼毫笔,淡黄色的笔尖一碰到墨汁便迅速变黑,显然是吸满了墨。

“公主…”

夏月还没来得及问,便被慕千雪肃声打断,“从现在开始,到我搁下笔之前,需要绝对的安静,所以你们两个都不得出声,若怕闷,可以先行出去,我好了以后自会叫你们。”

二人都想知道慕千雪要做什么,自是不肯出去,摒息静气的站在一旁,夏月还要夸张,两只手牢牢把自己的嘴捂了起来,唯恐不小心发出声音惊扰了慕千雪。

在交待了话后,慕千雪深吸一口气闭起了双目,这一闭就是将近一柱香的时间,等得慕临风二人百般聊赖,又不能说话,只能在那里大眼瞪小眼。

双眼悄无声息的睁开,下一刻,慕千雪低头在细薄光润的纸上飞快画着,或是崇山峻岭,或是河川水道,又或者是一条条旁人看不明白的线条。

墨沾了一次又一次,夏月倒也机灵,眼见砚中余墨不多,又加了些水在里面,拿着松烟墨轻轻磨着;屋中静寂无声,只有狼毫笔在纸上划过的声音以及外面传来的蝉鸣声。

偌大的一张纸,竟然被慕千雪画了个满满当当,在画完最后一个角落时,夏月以为她画好了,正想问这是什么,却见她又拿着刚沾好墨的笔回到了最开始画起的地方,不过这一次慕千雪不再是画画,而是写字。

“铜陵、凉川、西平…”慕临风在心里默默念着出现在慕千雪笔下一个又一个的字,他终于知道慕千雪画的是什么了,是地图,南昭的地图!

慕千雪全神贯注于笔下那张渐渐成形的地图,并未发现屋中多了一个人,在写完最后一个字后,她长舒了一口气,搁下笔活动一下发酸的手腕,打量着墨迹未干的地图道:“这是我几年前在父皇书房中看到的南昭地图,所幸还记得,位置大致都没错,应该能够帮到三哥。”说着,她头也不抬地道:“三哥,你找找有没有朱砂,我帮你圈几个地方,那些地方地势险恶,易守难攻,萧若傲才刚攻下南昭,他的手一时半会儿应该伸不过去,你到南昭之后,就先去那几个地方,借地利之便积蓄势力,然后再慢慢扩往四周;咱们现在的情况,不求快,但求稳,所以千万不要心急。”

一只修长的手将一盒朱砂递到她面前,一道递过来的还有一只新笔,颇为贴心。慕千雪接在手里,沉吟片刻,在地图上连着画了五个圈,“这五个地方都还行,至于先选哪一个,三哥你自己看着挑就是了;对了,咱们两个逃到了北周,萧若傲一定会派人封锁官道,以防我们潜逃回去,所以三哥此去,记着一定要挑那些个小道走;另外,上次我看十九带了一张颇为精巧的人皮面具,虽然还有破绽,但也不错了,晚些时候我问问她,到时候你戴在脸上,就算遇到不慎遇到官兵,应该也能蒙混过去。”

“十九何时戴过人皮面具?”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得慕千雪松了手,沾有朱砂的笔往下掉去,所幸被一只手及时攥住,方才没有弄污刚刚画好的地图。

东方溯将笔搁到架子上,“是本王唐突了,令公主受惊。”

“不碍事。”慕千雪这会儿已是回过神来,“王爷何时进来的?”

“有一会儿了,见公主在画地图便没有打扰。”东方溯低头看着桌案上密密麻麻写满了地名的地图,“如此复杂的地图,且又事隔数年,公主居然能凭记忆画出来,实在令本王惊叹。”

“王爷过奖了,三哥要回南昭,我帮不上忙,就只能按帮着画张地图,不至于迷了路。”在晾干了墨迹后,她仔细折起交给慕临风,郑重地道:“慕氏一族,只剩下你我二人,所以请三哥务必记住一句话——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慕临风将地图收入怀中,“三哥明白你的意思,此去一定谨慎行事,不论遇到什么样的事,都以保住性命为前提。”

东方溯听着他们的言语,微蹙了剑眉道:“其实慕兄大可不必在这个时候孤身回南昭犯险,我已经答应了公主,会尽力助你们复国,难道慕兄还信不过我吗?”

“当然不是,只是我与千雪已经麻烦东方兄许多,实在不好再多相烦。”说着,他用力拍一拍东方溯的手臂,略有些哽咽地道:“我慕临风这辈子最大的幸事,就是有你这个能够生死相托的兄弟,多谢了!”

岁寒知松柏,患难见真情;真是一点都没错。

“都说是兄弟了,你这样开口闭口的说话,反倒让人觉得矫情。”

这句话说得慕临风笑了起来,平复了一下心情后,他道:“千雪身子不好,又是女流之辈,不宜随我同去,故而还要麻烦东方兄再照顾一段时间;待我安定了之后,便来接她。”

第一卷 第五十四章 东院

第五十四章 东院

东方溯颔首道:“我自当好好照顾公主,慕兄只管安心就是了。”说着,他将视线转到慕千雪身上,“公主尚未回答我的话,十九何时戴的人皮面具?”

一旁的夏月也是满面好奇,这一路上,她几乎寸步不离的跟着慕千雪,怎么全然不知此事。

慕千雪眸光微微一转,淡然道:“之前在客栈时,无意听十九提起人皮面具,正好她有,便戴着看了一下,很不错。”

“十九擅长易容以及变声技巧,可惜当时不知楚帝模样,不然当初入宫城救你时,会方便许多。”东方溯没有对她的话起疑。

“东方兄这次进宫见周帝,他可有责怪你?”

“说了几句,不过皇兄也是因为担心我。”说着,他望了慕千雪道:“对了,有一件事要与你说,过几日是太后寿辰,皇兄让我带你一道入宫赴宴,一起热闹热闹。”

慕临风神色一动,他来金陵这么久,周帝都未曾传旨相见,如今千雪刚到金陵,周帝便要东方溯带她入宫,看来还真是让千雪猜对了。

太后寿辰只是借口,真正的目的,是看一看萧若傲的倏然崛起是否与千雪有关,一旦他发现千雪有帝师之才,必然会用尽一切办法将她牢牢攥在手里,为自己所用,从而达到一统中原的目的。

而功成之日,就是慕千雪丧命之时;一如不久之前,她在西楚经历的一切,唯一区别是,这一次…不会再有人能够救得了她。

帝王——从来都是最无情的那一个,就算曾经有情,在坐上那个位置后,也会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而渐渐冷了心性,变得铁石心肠。

见几人都不说话,且气氛有些不对,东方溯疑惑地道:“怎么了?”

“可以不去吗?”说话的是慕千雪。

东方溯愣了一下,显然是没想到她会拒绝周帝的好意,虽有些为难,但还是道:“若你当真不想去,明日我与皇兄说就是了,应该不要紧。”

迎着他的目光,慕千雪微微一笑,“我与你玩笑罢了,你倒当真了,周帝盛情相遨,岂有不去之理,再说江大人那件事,我也想亲自谢谢他。”

她确实不愿见周帝,但心里清楚,若不见这一面,周帝绝不会罢休,只怕会亲自登临睿王府,这样反而不好。

慕临风也明白这个道理,所以忍住了嘴边的话。

从西院出来,已是黄昏时分,夕阳西下,不再如之前那般炎热难耐,偶尔微风拂过,还有一丝凉意。

在去东院的路上,慕千雪一直垂眸不语,夕阳余光洒落在她如白玉一般的脸庞上,可以清楚看到眉眼间挥之不去的担忧。

“还在担心慕兄?”

见他看出了自己的心思,慕千雪也不隐瞒,“虽然三哥答应了我,不会鲁莽行事,但想到他要孤身一人去已经变成狼虎之地的南昭,我就忍不住担心。”

东方溯点点头,“不如…我再回去劝劝慕兄,今日在承德殿里我已经与皇兄仔细说过楚帝,皇兄也认为此人将会是一个心腹大患,只要时机合适,我有很大把握劝说皇兄对西楚用兵,慕兄其实不必如此急着去南昭。”

慕千雪苦笑道:“三哥性子倔强,一旦他决定了什么事情,十头牛都拉不回来,再说王爷因为我们兄妹,已是惹了许多麻烦,又怎好意思总是麻烦你。”

“公主见外了。”东方溯想一想,道:“这样吧,我选两名精干的手下陪慕兄一道去南昭,一来相互之间有个照应;二来有人同行,可以扮作行商伙计,不易引人注意。”不等慕千雪开口,他已是先一步道:“我决定的事情,同样不会轻易更改,所以拒绝的话可以省了。”

慕千雪哑然失笑,“这算不算强人所难?”

东方溯自己也忍不住笑了起来,“公主说是就是吧,好男不与女斗。”

十九过来时,恰好看到东方溯在夕阳浅红光晕下展颜轻笑的样子,一时不由得看痴了,东方溯五官明晰,是一个极为俊美的男子,只是平日里总冷着一张脸,不苟言笑,以致于别人不敢靠近。

十九跟了东方溯两年,还是头一回看到他这样发自内心的笑容,可偏偏是对慕千雪!

十九暗自攥紧了手,忍着心里的咯应,上前行了一礼,“王爷。”

东方溯旁边的慕千雪被她主动忽视,见她将自家主子当成空气,夏月气得鼓了腮帮子,所幸她还记得慕千雪的吩咐,没去招惹十九,只是暗自生闷气。

东方溯没意识到三女之间涌动的暗流,随口问道:“东院收拾好了吗?”

“嗯,一切都按着王爷的吩咐安排,侍候的人也都送过去了。”

“好。”东方溯应了一声,转眸道:“我陪公主过去看看,有什么缺的就立刻让十九备置。”

慕千雪看了十九一眼,“十九办事那么妥帖,想必一切都置办齐全,又哪里会缺,不过我倒正有一件事想与王爷商量,咱们去东院说。”

几人一路来到东院,一进院子便看到一个大大的青花缸,里面蓄满了水,开着数朵或粉或白的睡莲,散发着幽幽清香,引来蜻蜓扇着两对透明的翅膀停伫在莲花尖,流连不去。

透过碧绿的莲叶可以看到几尾极其少见的红色锦鲤在水中悠闲的游着,逶迤散开的尾巴犹如一匹匹最美的红绸,铺展于这干净清透的水中。

看得夏月啧啧惊叹,这个院落可比西院好多了,至于慕千雪,不论怎样的景致落在她眼中,都是黑白灰三色,美景二字,她怕是一辈子都与之无缘了。

除了这个大大的青花缸还有种在周围的时令花卉之外,庭院两边各种了许多树,郁郁葱葱,有这么多树挡着,夏天应该不会很热。

几名下人正拿着粘竿捕捉在树上拼命嘶鸣的夏蝉,笼子里已是捕了许多,瞧见他们进来,忙收了粘午上前向东方溯行礼,在瞧见慕千雪时,不论男女皆露出惊艳之色,如此美貌的女子他们尚是头一回见到,暗自猜测这位是否就是传言中要来东院住的璇玑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