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第五次走出殿外之时,怀恩终于来到等候许久的东方洄面前,恭敬地道:“太子殿下,陛下请您进去。”

“多谢公公。”东方洄撑起酸麻的双腿,随他往内殿走去,在途经无人处时,他轻声问道:“公公,父皇召见大哥他们,是为何事?”

“信王他们一进去,陛下就将皇后娘娘还有奴才们都遣了出来,谁也不知道他们谈些什么,不过依奴才猜测,应该就是让他们好生辅佐殿下治理大周一类的话,这两年陛下虽说身子不好,可心里依旧跟明镜似的,谁是人谁是妖,分得清清楚楚,殿下不必担心。”

东方洄点点头,踏进内殿,映入眼睑的是一张灰败的脸庞,曾经的叱咤风云,威风凛凛,已是离承帝而去,现在的他,只是一个奄奄一息的老人。

皇后卫氏与几位宠妃站在一旁不住落泪,太医跪在一旁,就算穷尽整个大周之力,也无法再挽留这位统治了北周二十三年的皇帝性命。

不论平民百姓,还是王候将相,都逃不过生老病死的轮回…

“太子。”浑浊的眼珠子往东方洄的方向望来,后者回过神来,快步过去,双目通红地跪在床榻边,“儿臣在。”

第一卷 第四十六章 失落的利刃

第四十六章 失落的利刃

承帝点点头,在示意众人出去后,他吃力地道:“太子…你是储君,以后大周就落在你的肩上了,你一定要好好担起这个责任。”

东方洄用力点头,哽咽地道:“儿臣知道,儿臣一定会穷尽毕生之力,令大周更加强盛昌荣,绝不会让父皇失望。”

“好,还有…景渝他们之前虽有做的不对之处,但…终归是你的兄弟,流着相同的血,朕刚才已经一一训诫过了,你…答应朕,一定要善待他们,朕不希望将来在天上,看到你们手足相残。”

东方洄当即道:“他们是儿臣的亲兄弟,就算父皇不说,儿臣也一定会加以善待。”

“有你这句话,朕就安…心了…”承帝的声音渐次低微下去,双眼也有闭合之势。

一直等着承帝将神机营传给自己的东方洄见状,不由得大急,急忙摇晃着承帝皆是骨头的身体,“父皇,神机营呢,他们在哪里,该如何传召他们?”

在他的连番追问下,承帝眼睛勉强又睁开了些许,喃喃道:“神机营…”

“对,神机营!”东方洄虽然是太子,但也仅仅只是知道神机营的存在,除此之外,一无所知,所以才会如此着急追问承帝。

“神机营…神机营…”承帝目光涣散的望着梁上的泥金彩画,一遍又一遍的重复着“神机营”三个字,可就是不回答东方洄的话,令后者心急不已,催促道:“是啊,神机营,父皇您快些告诉儿臣。”

承帝僵硬地转过头颅,眼底光芒微弱的随时会熄灭,“神机营…该你知道的时候…自然会知道…”

东方洄拧眉道:“您已是将大周传给了儿臣,难道还不是时候吗?”见承帝双目又渐渐闭了起来,他心中大骇,承帝是唯一知道怎么控制神机营的人,要是他现在死了,自己就得不到神机营了,这是他绝对不能接受的。

“父皇你不要睡,告诉我,神机营到底在哪里,告诉我!”这一次,任凭东方洄怎么摇晃呼喊,承帝都不曾再睁开眼。

东方洄颤抖地伸出手指去探他的鼻息,那里一片死寂,没有任何生命的迹象!

死了…他还没把神机营传给自己就死了…

东方洄当时的感觉,就像被人当头打了一棒似的,大脑一片空白,无法思考。

“陛下,您怎么了?”怀恩的声音将东方洄自往事中拉了回来,捻着手指道:“没什么,朕只是想起了以前的事,怀恩,你说父皇究竟是什么意思,难道父皇…其实不想传位于朕?”

一听这话,怀恩连忙躬身道:“陛下想到哪里去了,您是嫡子,而且论才干论能力,您都是先帝众皇子中的第一人,先帝不传位给您,还能传给谁?再说奴才跟了先帝那么多年,可从没见先帝有任何不满您的储君之位的意思。”

东方洄捏一捏鼻梁,有些烦燥地道:“既是这样,父皇为何不将神机营传给朕,他要朕担起大周天下,朕答应了;他要朕善待大哥他们,朕也答应了,他究竟还有什么不满意?”

他并不是一个沉不住气的人,可每每提起不知所踪的神机营,总是很容易动气,这件事,就像扎进肉里的一根刺。

“先帝应该有他自己的考虑,其实…”他悄悄瞅了东方洄一眼,小声道:“老奴觉得,有没有神机营,对陛下并无影响。老奴跟了先帝的那些年,也曾见过几次神机营的人,就是不晓得陛下是怎么传召他们的;在老奴看来,所谓神机营就是一群武功不错的死士而已,就算真落在信王他们手里,也掀不起什么风浪来。”

东方洄摇头道:“你会这么想,是因为你根本不了解真正的神机营了,这群人的能耐远大于你的想象。”沉默片刻,他道:“还记得八皇叔吗?”

怀恩脸色一变,小心翼翼地道:“陛下是说二十年前,逼宫作乱的岷王?”

“不错,八皇叔表面谦逊,实则野心勃勃,父皇继位之后,他贼心不死,暗中培植势力,趁父皇前往西山避暑,只带了三千禁军的机会,带着他的七千人马悄悄赶到西山,意欲逼宫作乱。”

怀恩接过话道:“可惜他时运不济得很,别人都没事,偏他行军途中恰好遇到山石崩塌,七千人马连同他自己都被山石活埋,无一生还,连先帝的衣角都没碰到;老奴在书里看到过一句话,叫作:其心不正,上天不偌;用来形容岷王是再恰好不过了。”

面对怀恩的打趣,东方洄淡然一笑,搁下早已经冰凉的茶碗,“算算时间,你那会儿应该还没有进承德殿侍候。”

怀恩不明白他怎么突然说起了这个,小心翼翼地道:“陛下,可是老奴说错了什么?”

“你没有错,只是与其他人一样,被谎言所蒙蔽。”

“陛下是说…当年岷王的人马并非死于山石?”正如怀恩所言,他虽老了,这脑袋却还灵光得紧,一会儿功夫就揣测出了东方洄的意思。

“天底下哪有这么巧的事情,八皇叔连同他的七千人马,确实全部都死了,但不是死于山石崩塌,而是神机营!”

怀恩吓了一跳,试探道:“您是说…神机营灭了整整七千人?”

“不错,母后当年跟着父皇一道在西山,亲耳听到神机营的人进来奏禀,绝不会有错。”

“可…”怀恩难以置信地道:“可那是整整七千人啊,且当中不乏精士强将,只凭一个神机营就灭了所有人,恕老奴直言,这…这未免也太过匪夷所思了;再说…神机营如何知道岷王的行军路线,这件事应该是保密的。”

“据母后从父皇那里听到的只言片语来看,神机营的人无孔不入,一早就混进了八皇叔的手下,所以他的一举一动,父皇一直都了如指掌,一旦八皇叔决定逼宫作乱,他的死期也就到了;而参与这场巢杀的神机营人数,只有区区一百余人。”说最后一句话时,东方洄的脸掠过一丝深深的忌惮。

第一卷 第四十七章 起疑

第四十七章 起疑

怀恩倒吸一口凉气,颤声道:“一百余人,那…那就是说以一敌七十?”

“不错,神机营一群人落在别人手里,你让朕怎么能够安心;而且…母后也不知道,究竟这一百余人,是神机营的全部,还是仅仅一部分。”

听到这里,怀恩冷汗也出来了,颤声道:“如果仅只是一部分,那万数之内的军队,在神机营面前,岂非什么都不是?”虽说一万人的军队对于整个大周来说不算什么,但也足够可怕了。

“这样的一群人,为朕所用是为大利,否则…就是大患。”东方洄目光阴阴冷冷,似一条盘踞在草地中,随时准备噬人的毒蛇。

“陛下说得极是。”怀恩连连点头,经过刚才那席话,他是万万不敢小觑神机营了。

“怀恩。”东方洄视线忽地扫过来,“你会不会也是神机营的人?”

怀恩被他这话给吓得脸都白了,慌不迭地跪下,“冤枉,陛下冤枉,老奴怎么会是神机营的人,老奴与那神机营根本半分关系也没有,请陛下明鉴!明鉴!”他一边喊冤一边不停地磕头,这个罪可真是大了,莫说落实,就是沾上一星半点儿,都得脱层皮,让他怎么能不害怕。

东方洄眸底掠过一丝松驰,旋即道:“朕不过是随口开玩笑罢了,你倒是当起真来,吓成这副德行,赶紧起来。”

怀恩抖抖擞擞站起身,抹着额上冷汗,心有余悸地道:“陛下这个玩笑可真是开得有点大了,吓掉老奴半条命。”

“你啊,旁得都好,就是胆子小。”东方洄笑道:“朕认识你也不是一年两年了,你是什么样的人,朕还不清楚吗?”

怀恩赔着笑不敢言语,伴君如伴虎,东方洄这会儿说得好听,谁又知道他心里究竟是怎么想得;论疑心之重,眼前这位君主可比当年的承帝有过之而无不及。

那厢,东方洄的话还在继续,“不过话说回来,或许…真有神机营的人潜伏在昭明宫中。”

怀恩挑一挑灰白双眉,惊声道:“陛下是说,他们假扮成宫女或太监?”

在得到东方洄肯定的回答后,怀恩那张老脸皱成了一团,皱纹横七竖八的交杂在一起,令他看起来更老了几分,“每一个进宫里当差的人,都要查他们的身家背景,应该…不至于被神机营的人混入其中。”怀恩说得有些没底气,毕竟宫里头三千宫女太监,偶尔被买通混进一两个来历不明的人,也不是没可能的事。

见东方洄沉着脸不说话,怀恩知道他这是对自己的话不满意,知机地道:“陛下,这一年一次的验身就快到了,不如趁着这次机会,老奴派人逐个查一查他们的底细?”

听得这话,东方洄面色稍霁,“就按你的话去做,记着,查仔细些,尤其是在承德殿侍候的人。”

“遵旨!”在怀恩答应后,东方洄忽地又道:“你当真觉得神机营不会在老七手上?”

怀恩垂目道:“不是老奴觉得,而是先帝实在没理由将如此重要的神机营传来一个根本不招怠见的皇子;至于睿王究竟是怎么从西楚逃出来的…或许楚帝并不像陛下想得那般在意璇玑公主。”

“不会!”东方洄否决的极是干脆利落,没有半分犹豫,令怀恩疑惑不已,“陛下为何如此肯定?”

东方洄长身而起,走回到御案前,拿过一份奏折随手翻看着,“朕问你,四年前,你可听说过萧若傲之名?”

怀恩回想片刻,摇头道:“周帝当年寂寂无名,只是一个寻常皇子,老奴还真没有听说过。”

“那就是了,萧若傲生母出身不高,在过往近二十年里,他并不得庆帝喜欢,可短短两三年内,太子还有那几个颇为得宠的皇子先后败于他手中,你不觉得奇怪吗?”身为这片大陆上最为强大国家的掌权者,东方洄一直都有留心其它各国的朝局政况,萧若傲无疑是近几年最大的一匹黑马。

怀恩细细一想,深以为然地道:“被陛下这么一说,还真是,看来这位周帝能耐不小。”

东方洄唇边浮起清冷的笑意,“或许真真有能耐的并不是他,你想想,萧若傲所有的变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当时还发生了什么事情?”

怀恩扳指算了算道:“老奴若没记错的话,差不多是在三四年前,当时…”话说到一半,有些松驰的眼皮倏地一跳,脱口道:“难道与璇玑公主有关?”

“成亲前一年还庸庸碌碌,后一年就突飞猛进,要说当中没有任何关系,朕说什么也不信。”

怀恩迟疑地道:“璇玑公主才名之盛,确实天下皆知,但她毕竟只是女流之辈,就算再会吟诗作对,作诗作赋,与帝位争夺都扯不上关系。”

东方洄淡淡道:“如果璇玑之才,并不止于琴棋书画、诗词歌赋呢?”

“那就一切都解释得通了。”说着,怀恩轻言道:“陛下想拉拢她?”

“若她真有指点江山之才,朕没有理由放着不用,大周虽盛,但周边强敌环伺,平定之路,可是一点都不易走。”

怀恩深以为然地点头,承帝在世之时,何尝不是雄心勃勃,可惜一直到他去世,都未能打破六国鼎立的局面;反倒是弱小许多的西楚借着各国相互牵制,无暇它顾的机会先行吞并南昭,扩张了势力,真是世事难料。

“朕刚才已经与老七说了,让他在母后寿宴上,带璇玑公主进宫,到时候就知道她是真才还是假料了。”

怀恩细声道:“听闻璇玑公主不止有才,这容貌也是倾国倾城,任何女子站在她身边,都成了庸脂俗粉,一直不知是真是假,这次托陛下之福,总算能够亲眼见一见了。”

东方洄斜睨了他一眼,“怎么,嫌你家里那个不好了?”怀恩深得承帝恩宠,不止在宫外赐了宅子,还特降恩旨赐了宫女与他对食,虽然不能做一对真正的夫妻,但也算是一种籍慰,这些年来,怀恩虽然步步高升,却一直对其很好。

第一卷 第四十八章 绿衣

第四十八章 绿衣

怀恩连忙道:“哪能啊,老奴就是好奇,毕竟这以前可是听了不少璇玑公主的传闻。”

东方洄笑一笑道:“行了,朕还会不知道你那点心思吗?”

怀恩松了一口气,转而道:“陛下,既然您觉得睿王有事隐瞒,要不要奴才…”

东方洄知道他的意思,摇头道:“这件事朕自有打算,你不必管了,倒是排查宫人一事要尽快开始。”

“奴才明白。”在怀恩躬身答应时,东方洄忽地道:“去将绿衣唤来。”

怀恩脸色微微一变,低头道:“遵旨。”

很快,一名身着绿色长衫,模样清秀的女子走了进来,敛袖屈膝行礼,“绿衣参见陛下。”

东方洄抬一抬手,“免礼。”

怀恩在一旁知趣地行了个礼,“奴才告退。”

他虽然深得东方洄信任,连神机营一事也知晓,却唯独对这个叫“绿衣”的女子一无所知,只知东方洄还是东宫太子的时候,就已经跟在他身边了,这么多年来,一直追随左右;而且东方洄每次召见她的时候,都会遣退所有人,连他也不例外,所以绿衣的身份一直是个迷。

在怀恩退下后,东方洄淡然道:“交待你办的事情怎么样了?”

“一切都依着陛下的话安排妥当了,不过他们刚进各府,想得到信任从而套取情报,还需要一段时间,这一点还请陛下见谅。”

东方洄点头,“你的琉璃坊可还能再抽调出两个人来?”

绿衣想一想道:“奴婢手下倒是还有几个能用的人,不知陛下要安插去何处?”

迎着绿衣询问的目光,东方洄徐徐吐出三个字来,“睿王府。”

怀恩虽然对自己还算忠心,但与绿衣相比还是差了一些,所以有些事情,他更倾向于交给绿衣去办。

绿衣惊讶地道:“陛下觉得神机营在睿王手里?”

东方洄神色凝重地道:“朕不敢肯定,但神机营关系重大,朕不能放过任何一个可能,总之你让他们尽量细了查,任何一点蛛丝马迹都不要放过。”

“奴婢明白,奴婢会尽快安排人手进睿王府查探。”应承下来后,绿衣上前一步道:“有一件事,奴婢也正想禀告陛下。”

“怎么事?”

“一年前,奴婢按着陛下的吩咐,从琉璃坊中挑了几个容色出众,善于随机应变的姐妹,混入东凌,刺探情报;为免暴露身份,一直未敢与她们联系,可就在昨日,一匹马车突然来到倚翠阁,掀了车帘一看,正是奴婢之前派出去的那几人,但…全部都死了,遍体鳞伤,全身上下没有一点完好的地方。”想起她们身上一道道可怕的伤痕,绿衣露出不忍之色。

本已经将视线转移到奏折中的东方洄愕然抬头,“你说什么,都死了?”

“是,一个不少。”绿衣脸色凝重地道:“奴婢问过车夫,他是被人雇来赶车的,除了知道雇他的是一个男人之外,一无所知;不过从他所描述的衣着来看,十有八九,是东凌人。”

“东凌…”东方洄喃喃重复着这两个字,英气的双眉攒拢在额心附近,“这已经是第二次了吧?”

“是,第一次是直接扔在城门外,这一回…则是倚翠阁。”绿衣忧声道:“虽然倚翠阁只是咱们最外围的情报点,就算暴露了也没什么,但照此下去,只怕他们早晚会查到琉璃坊。”

东方洄登基之后,一直有意收集各国情况,因为不曾得到神机营,所以他只能借助琉璃坊的力量。

两年下来,各国情况刺探到了不少,只有一国例外,那就是东凌。

在这片大陆上,东凌立国最久,也最神秘,互市是他们唯一与外界往来的地方,故而外人对他们知之甚少,所谓国力第三,也不过是外人大致的揣测罢了,究竟东凌国力如何,没有一个人能够说得清楚。

在这种一无所知的情况下,一旦来日开战,北周就会很吃亏,除非东方洄放弃攻占东凌的打算;可就算这样,谁又敢保证,东凌就不会进攻北周?所以东方洄让绿衣第一个安排刺探的,就是东凌。

结果没过一个月,就被人给杀了,尸体扔在了城外;第二次再派人去时,绿衣谨慎了许多,整整一年都未与派去的人联系,可她们还是死了,而且这一回连倚翠阁也暴露了。

“她们都是奴婢亲手挑选出来的,不会轻易暴露了身份,奴婢怀疑…东凌那边,一直都有派人在暗中查咱们。”

东方洄面无表情地道:“看来朕将东凌视作第一心腹之患,并没有错。”

与一切摆在明面上的齐国,还有野心昭然的西楚相比,多年来,一直闷声不响的东凌无疑更加可怕。

“可要奴婢再选几个人送去东凌?”绿衣虽心疼人手的折损,但东凌现在这样的情况,绝对不能放任不管。

东方洄想了一会,道:“他们现在有了防备,再送去,也只是白白送死,缓一阵子再说。”

绿衣应了一声,迟疑道:“那东凌怎么办?”

东方洄屈指在紫檀桌上面重重叩了一下,眯了黑眸道:“你不是在其他几国安排了人手吗,那就借他们的口,将东凌的事情传扬开去,朕就不相信,齐帝他们会无动于衷。”

“是,奴婢这就去办。”绿衣明白,东方洄这是要借各国之力,一起剥开东凌的神秘外衣。

穿过凤祥门后,就是昭明宫的内庭,除了正轴上的几重宫殿之外,东西两翼各有十数重宫院,皆是黄色琉璃瓦重桅庑殿顶,檐绘各式彩画,华美尊贵,处处透着皇家气息。

东西两翼虽都是后宫内眷居住之处,但又有所不同,西翼为嫔妃居住处,东翼则是前朝太后以及太妃居住的地方。

在本朝之前,皇帝驾崩之后,除却太后之外,太妃不得继续留住宫中,有子嗣封而为王的,随子嗣同住,无子嗣者一律送入皇家寺院,为大周祈福,从此与青灯古佛相伴,不得踏入昭明宫一步;这样的规矩对于这些在昭明宫中生活了大半辈子而又没有子嗣的女子来说,无疑是残忍的。

第一卷 第四十九章 陈太妃

第四十九章 陈太妃

东方洄登基之后,太后卫氏怜惜这些相处多年的姐妹,不忍她们从此清苦度日,亲自向东方洄请求,后者乃是至孝之人,再说这也算是一桩功德事,逐应承下来,空出东翼宫院供这些前朝嫔妃居住。

至于膝下有子的太妃,是搬去与子嗣同住,还是继续留在昭明宫中,由得她们自己决定。

进了静芳斋之后,一路往西侧走,有一个小小的厨房,一名身着绛紫浣花锦纹长衣的女子正背对着厨房门口忙活。

“杏儿,冬瓜盅已经炖了一个多时辰了,起出来吧。”女子的声音细细柔柔,听在耳中如夏日清泉一般舒服。

“是。”宫女应了一声,将一个汤钵取了出来,正要打开盖子,女子阻止道:“盖子一揭,这香气就都逃了,连盖一起送到宁寿宫去吧。”

宫女惊讶地道:“原来这冬瓜盅是给太后的吗,奴婢看主子一早起来忙活,还以为是您自己用呢。”

“我昨儿去宁寿宫给太后请安的时候,发现太后嘴边起了一个米粒大的疱,想是最近天热上火之故;这冬瓜盅用来消暑降火,是最好不过了。”

“主子对太后可真好。”宫女笑嘻嘻的说了一句,瞧见女子揭起了蒸笼,凑过去道:“玫瑰糕可也要拿一些去?”

女子摇头道:“你啊,说了这么多次也没记住。”

一名身形高佻的宫女走了进来,“太后不喜欢玫瑰的香气,但陛下喜欢,所以这玫瑰糕啊,主子是特意做给陛下吃的。”

杏儿恍然道:“对了,玫瑰糕是陛下爱吃的。”说着她吐一吐舌头道:“还是冬姐姐你记得清楚”

“你这脑袋瓜子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冬梅点一点她的额头,催促道:“别耽搁了,赶紧送去,否则过了午膳,太后哪里还吃得下去。”

“哎。”在杏儿兴冲冲的离去后,冬梅道:“主子,这厨房里又闷又热的,您赶紧出去吧,万一受热就麻烦了。”

女子一边将形如花瓣且的玫瑰糕一块块取出来,一边道:“去过睿王府了?”

冬梅神色一黯,低低道:“去过了,睿王他…还没有回来。”

女子动作一滞,一块晶莹剔透玫瑰糕掉落在地,虽然很快被宫人捡起,落地的那一面还是沾满了灰尘,不再如刚才那般通透。

“你下午再过去问问。”

冬梅望着她优美柔和的侧脸,“陛下说了,是他遣睿王去办的密差,因为事情紧急,所以来不及与您说,这差事没那么危险,主子您别那么担心。”

说话间,一盘玫瑰糕已是装好了,女子侧首道:“你相信陛下的话?”

她就是东方溯的生母,陈太妃;一辈子的与世无争,令她直至承帝驾崩都只是一名容华,连封号都没有;东方洄登基之后,尊奉她为太妃。

“陛下金口玉言,当然相信。”话虽如此,冬梅的目光却闪烁不定。

陈氏叹了口气,“若当真是陛下遣溯儿去办差,他之前就不会几次三番遣人去睿王府,太后更不用问我是否知道溯儿去了哪里;所谓办差,不过是一个善意的谎言罢了,好让我不要那么担心。”

“太后那边是陛下忘了说,主子您…”

“冬梅。”陈氏打断她的话,“事情究竟是怎么样,你清楚,我也很清楚,总之你照我的话去做。”

“是。”冬梅无奈地叹了口气,自家这位主子看似话少,其实心思通透得很,比谁都清楚明白,陛下那些话根本骗不了她,之所以不揭穿,是不想坏了陛下与太后的一片好意。

“你将这些玫瑰糕送去承德殿,请陛下先尝一口,若是喜欢,我明儿个再做了送去。”

冬梅点点头,捧起青瓷盘往外走去,然刚走几步,就猛得收住了脚,愣愣望着站在小厨房门口的那道身影;下一刻,激动占据了她整张脸庞,语无伦次地道:“主子…您看…您快看,快…快看!”

“看什么?”陈氏一边说着一边转过身来,当看清门口所站之人时,她也愣住了,怔怔站在那里,半晌说不出话来。

东方溯忍着心中的激动,抬步跨过门槛走到陈氏身前,跪下道:“儿臣未禀告母子就擅自离京这么久,令母妃担心,请母妃处罚。”

“快起来。”陈氏回过神来,连忙扶起东方溯,含泪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悬了多日的心,这会儿终于得以放下。

陈氏仔仔细细打量着东方溯,确定他没受什么伤后,松了一口气,“这么多日子,你都去哪里了,事先怎么也不说一声,可知母妃有多担心,你平日里也不是这么没交待的人啊。”

面对陈氏的一连串问题,东方溯犹豫地道:“儿臣…去了一趟西楚。”

“西楚?”陈氏一怔,紧接着那张一惯柔和温雅的脸庞变了颜色,“为璇玑公主而去?”

知子莫若母,东方溯是她十月怀胎所生,又自小抚养长大,一下子就猜中了东方溯的心思。

“是。”随着东方溯这声答应,此地陷入沉寂之中,母子二人谁都没有说话,气氛有些僵硬,冬梅瞅了二人一眼,小声道:“厨房闷热,主子与睿王殿下还是去暖阁说话吧,正好把今日一早浸在井里的西瓜给切了。”

“也好。”陈氏净一净手,率先走了出去,东方溯紧随其后,时近正午,骄阳似火,就这么短短一段路,已是晒得满面通红,热得犹如要烧起来。

冬梅动作很快,他们坐下没多久,就已经端着水晶攒心大盘上来,里面摆着一块块切好的西瓜,绿皮红瓤,很是诱人。

冬梅取了一片西瓜递到东方溯手中,“这西瓜是从江南那边运过来的,听说比咱们这里要甜许多,您尝尝看。”

东方溯依言咬了一口,清甜的汁水顿时在嘴里蔓延,“嗯,很甜。”

冬梅笑道:“太后总共送来六个,主子知道殿下最喜欢吃西把,所以静芳斋只留了这么一个,余下的都送去了睿王府去了,就这一个,还是奴婢劝着留下来的,不然依着主子的意思,一个不剩全要送过去呢,也不管您在不在。”

第一卷 第五十章 反对

第五十章 反对

东方溯抬眼看着对面一言不发的陈氏,低声道:“母妃…”

陈氏抬手打断他的话,深吸了一口气道:“你将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说给我听,一件都不许漏了。”

东方溯依言将这一路上的事情说了一遍,为免惊到陈氏,他尽量将事情往轻描淡写了说,但陈氏生他养他,又哪里会听不出来;尽管这会儿东方溯好端端站在面前,仍是一阵揪心。

“你这孩子,陛下不是已经应了你的要求,让江越去西楚要人了吗,为何还要做这么危险的事情?亏得是没事,否则…你让母妃怎么办?”说到此处,陈氏已是红了眼圈。

“是儿臣鲁莽,但若儿臣当时没有去,璇玑公主已是死在楚帝刀下,此人之狠厉阴诡,非常人所能想象。”

“看他一登基就灭了南昭,就知不是一般人。”见东方溯吃完了手里的西瓜,陈氏又拈了一片红绿相间的西瓜递过去,“可有去见过陛下与太后?”

东方溯点点头,“儿臣先去的承德殿,之后到宁寿宫叩拜过太后方才过来。”

陈氏眸光微动,“陛下与太后可有因这件事怪罪于你?”

“没有,只是斥了几句,让儿臣以后不要再行这样鲁莽危险的事情。”

“那就好。”陈氏低眉片刻,忽地道:“她人在你府中?”

“是。”东方溯自知陈氏口中的“她”是指谁。

“如此说来,慕氏兄妹都在你府中,往后有何打算,难不成一直住在你府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