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随着马车驶近,渐渐看了个清楚,这是一辆极为华丽的马车,四周垂着精巧的金铃,随着车轮转动,发出金石撞击的清脆响声,除此之外,还有丝穗垂坠,帷幔上绣有大朵的牡丹,极尽奢华之能,更乘坐这样马车的人,非富即贵,更不要说两边还有数十名骑士护送。

一只戴着赤金环珠九转玲珑镯的纤纤玉手伸出车帘,将一大把铜钱抛入人群之中,令拥挤在一起的他们哄抢的越发利害。

“我说沈姐姐要怎么在一柱香时间内通过这道街道,原来是拿钱开路。”马车中传来一个脆生生,如同滚珠落般的声音。

“有钱能使鬼推磨,更何况是驱散区区一群凡人,看来这只五彩鹦鹉注定要归我了。”这个声音较刚才那一个,要更加慵懒柔媚,听其言语,应该就是洒钱的那一个。

之前那女子急急道:“哪有!咱们说好了,一柱香之内通过这条街,方才算你赢,现在才过了一半呢,不见得你一定会赢。”

“看来你是不到黄河心不死,也罢,我就让你输得心服口服。”随着这句话,又是一把铜钱洒出马车外,同时声音隔着帘子传来,“驶快一些,我要在半柱香之内驶出这条街。”

“是。”车夫应了一声,一挥鞭子加快了速度,在空旷的右侧街道快速行驶着。

马车正好驶过身前,车中之人的对话被夏月听了个一清二楚,撇嘴道:“我道什么人这么好心,原来是这个样子,会这样拿钱砸人的,定不是什么好人。”

“呜…娘…我要娘,呜呜…”不知何时,一个约摸三四岁,穿着一件打了许多补丁的青布小褂衫的孩童站在路当中,小手揉着双眼,哭得好生伤心;看他的样子,应是刚才混乱拥挤之时,与母亲失散了。

孩童站的地方,恰好是路中央,挡住了马车的去路,车夫不得不停了下来,车中女子察觉到马车停止,娇软的声音里掺杂了一丝不悦,“为何停下?”

“禀宗姬,有个孩童挡在了咱们前面,过不去。”

“宗姬?”夏月尚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称谓,疑惑地眨眨眼。

慕千雪淡淡道:“宗姬就是诸王之女,与西楚的郡主相同,除此之外,在北周,皇帝之女称之为帝姬,与皇帝同辈者,方才称之为长公主,记着一些,下次莫要乱了称谓。”

“原来如此。”夏月恍然点头,默默记着慕千雪的话。

这个时候,一把铜钱自马车中洒出,当头当脑地砸在那个男童身上,被称为宗姬的女子催促道:“这些钱都给你,赶紧让开。”

第一卷 第六十章 昌荣宗姬

第六十章 昌荣宗姬

如此幼小的孩童,对银钱并无什么概念,不仅没有去捡,反倒因为被砸痛了脑袋,站在原处哭得更加利害,他母亲也不知被挤去了何处。

马车右侧的帘子微微动了一下,紧接着女子脆声笑道:“嘻嘻,就快烧到半柱香了,看来沈姐姐是没法在半柱香之内驶出这条街了。”

宗姬轻哼一声,又是一把铜钱洒在男童身上,在夏日阳光下,明灿灿的极是耀目,看得旁边那些人直咽口水,要不是碍着那些明刀明枪的护卫,他们早就奔过去抢了。

“这些总够了吧,让开!”回应她的,依旧是哇哇大哭之声。

“看来沈姐姐的法宝不灵了。”旁边兴灾乐祸的声音令宗姬越发不悦,再加上赌约,不耐烦的声音隔着华丽的帘幔传出来,“小小年纪就如此之刁滑,长大了也不会是什么好东西!”短暂地停顿后,声音变得冰凉如寒霜,“驶过去!”

车夫为难地道:“可是那孩子…”

“我叫你驶过去,耳朵聋了吗?”在宗姬尖厉的喝斥下,车马咬咬牙,无奈地扬鞭驱策那两匹浑身雪白无一丝杂色的马匹,往前方行去,虽然他竭力避让,但按着这个趋势,男童依旧会伤在马蹄下;最令人心寒的是,街上那么多人,竟无一人上前将男童抱开,偶尔有想上去的人,还没来得及迈步,手就被人攥住了,用力摇头,附耳低语几句,听完那些话,那些人皆不约而同地将身子往后面缩着,唯恐被人瞧见,眼里有着深深的忌惮。

夏月实在看不过眼,不等慕千雪同意,便快步奔过去拦下已经距离男童不足三尺远的马车,气愤地道:“明明就知道有孩子在,怎么还能驶过去,你们还是不是人?”

马车里传来“噗嗤”的笑声,紧接着那个声音清脆的女子道:“沈姐姐,她好像在骂你不是人呢。”

“放肆!”随着这声喝斥,精绣牡丹的帷幔被一只涂着鲜红丹蔻的手掀开,露出一张蕴了怒意的妩媚脸庞,发间金饰摇曳,端得十分华贵明艳,旁边还有一个模样小巧秀丽的女子,旁边悬了一个铁架,一只极为好看的五彩鹦鹉停在上面,之前那些话,应该就是出自她们二人之口。

夏月被她这声厉喝吓得往后退了一步,但很快站稳脚跟,将男童护在自己身后,仰起圆润的下巴,“你才放肆呢,明知道此处人多,还这样胡乱驱赶马车,伤了人怎么办?”

女子素来养尊处优,何曾被人这样当面指责过,脸色难看地道:“伤人也是我的事情,与你何干。”说着,她又不以为然地道:“伤就伤了,赔些钱就是了。”

夏月还没见过这样傲慢无礼又不拿别人性命当回事的女子,本来已经有些下去的火气顿时又窜了上来,“有钱了不起吗,有钱就可以胡作非为吗?”

宗姬旁边那名女子摇着手里的泥金团扇,轻笑道:“沈姐姐,看来她对你很不满意呢。”说着,她掩唇笑道:“对了,再提醒沈姐姐一句,这香已是烧了一大半,莫说半柱香,在这柱香整个烧完之前,能不能驶出这条街都是问题,看来我的五彩鹦鹉保住了。”

她的话,令宗姬脸色越发难看,冷冷盯着夏月,“你是什么人,胆敢对我无礼?”

夏月倒也有些心眼,没有直接自报家门,“我是谁与你无关,总之刚才之事,就是你不对。”

宗姬气极反笑,搭着侍从的手走下马车,金丝孔雀翎大袖锦衣并着一袭玫瑰紫的裙裾,随着她的步履徐徐盛开,似一朵开到极尽艳丽的花。

宗姬在离着夏月数步远的地方站住,“你若现在跪地求饶,自掌嘴巴,我或许还可饶你一命。”

面对来意不善的宗姬,夏月有些胆怯,但还是顶着怯意道:“笑话,我又没有做错事,凭什么要下跪掌嘴,你这话好生没有道理!”

“好!”宗姬徐徐自饱满娇艳的双唇中吐出这个字,蓦然妩媚一笑,仿佛已经忘了刚才那些争执与不悦。

唯有深知她脾性的人,暗自打了个冷颤,这位主子,越是生气,笑得就越是好看,看她现在这个样子,这回怕是气大发了,果不其然,下一刻,冷若秋霜的声音已是传入众人耳中,“将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带回府里,我要好好教教她,什么叫尊卑上下!”

“是!”几名腰系长剑的侍卫肃声答应,大步往夏月走来,后者没想到这句宗姬居然嚣张到当街掳人,回身抱起那名孩子连退数步,“你们…你们想做什么?”尽管极力压制,声音仍是忍不住微微发颤。

侍卫根本不理会她的话,上前一把攥住她的手,往马车的方向拖去,徐立看到这一幕,紧张地道:“公主,这怎么办?这位主子是不会善罢干休的。”

“你认识她?”慕千雪神色平静的问着。

“这位是平阳王的嫡长女昌荣宗姬,也怪小人,这一个多月没出府,竟是把她给忘了。”徐立懊恼地说了一句,随即大致说了一下此女的来历。

平阳王沈谦是先帝在世时,亲封的五大异姓王之一,多年来跟随先帝征战沙场,立下赫赫战功,他的妻子则是太后卫氏的幼妹,成亲之后,诞下三子一女,昌荣帝姬沈惜君就是那唯一的女儿,得尽万千恩宠,就连卫太后也是极是宠溺她,养成了她娇纵嚣张的性子,这几年闹出过不少事情,最严重的就属于当街鞭打平民,一时间闹得沸沸扬扬,不过最后还是被压了下去,毕竟是身份摆在那里,又有太后护着,不过经此一事,沈惜君倒是收敛了许多。

平阳王…卫太后…

在徐立说话的时候,那几名侍卫已是强行将夏月拉到马车的地方,徐立神情越发急切,“公主,夏月姐要是被带到平阳王府,非得去掉半条命不可,咱们得赶紧过去阻止。”说着他又低了头絮絮道:“王爷虽说不参与京中之事,但到底是亲王,宗姬应该会卖这个面子,不至于太过为难,或者再派名护卫回府禀报王爷,这会儿王爷应该已经下朝了,公主您说好不好?”抬起头来,眼前已是没了慕千雪的身影,赶紧四下张望,慕千雪正往昌荣宗姬的方向走去,连忙追了上去,心里极是忐忑。

第一卷 第六十一章 攻心战

第六十一章 攻心战

“公…姑娘救我!”在夏月的求救声中,慕千雪走到已经回过身准备蹬上马车的沈惜君身后,双膝微微一屈,“见过宗姬!”

沈惜君回身打量着被白纱遮住了面容的慕千雪,“你是她主子?”

“管教无方,让宗姬见笑了。”

“你们主仆倒也有趣,奴才无礼狂妄,主子则遮遮掩掩,瞧着就让人不舒服,还不赶紧将帽子摘下来。”

“容颜粗鄙,怕惊了宗姬。”慕千雪静静说了一句,道:“家婢虽有冒犯之事,但也是救人心切,还望宗姬高抬贵手,放她这一回,我回去后定当严加管教。”

沈惜君冷冷一笑,“你管教了这么久,不还是这副德性吗?这回想必也没什么用,还是我替你管教得好。”

“宗姬乃是金枝玉叶,实在不敢劳烦,还请宗姬放人。”对于慕千雪的好言好语,沈惜君嗤之以鼻,“这里还轮不到你来指手画脚,明日午后你来平阳王府门口等着,我管教好之后自会放人,走!”

沈惜君还没转身,慕千雪不急不徐的声音已是传入耳中,“宗姬就这么希望我敲响京兆衙门门前的鸣冤鼓吗?”

“你什么意思?”

“京兆衙门离此并不远,一旦鸣冤鼓响,宗姬当街掳走良家妇女一事,很快便会传得人尽皆知,包括平阳王府与…昭明宫!”

沈惜君眸中射出一轮精光,森然道:“你这是在威胁我?”

慕千雪欠一欠身,“岂敢,只是不希望宗姬做一些令自己后悔之事,当今陛下乃是有德明君,若知宗姬在这金陵城中胡闹,怕是会不高兴。”

马车中的女子不以为然地道:“沈姐姐乃是陛下表妹,感情素来极好,陛下岂会为这点小事不高兴。”

“勿以善小而不为,勿以恶小而为之;陛下圣明,当会记着这句话。”面纱下,朱唇微弯,一抹笑意似流水划过,“宗姬若不信,只管一试,我只怕宗姬到时候会后悔。”

沈惜君脸色难看异常,她长这么大,还从来没这样被人堵得说不出话过,许久,森冷的声音自红唇白牙间挤了出来,“果然是有什么样的奴才就有什么样的主子,全部都是牙尖嘴利,不过你以为这样就可以救走这个丫头了吗?天真!”说完这句话,她朝左右喝道:“去,把她也给抓了,一并带回王府。”

马车中的女子愣了一下,旋即拍手娇笑,“好主意,这样一来,就没人去京兆衙门闹事了。”

“我只是一介弱质女流,抓我自然不是什么难事,只是…宗姬当真想好抓我的后果了吗?”这句看似轻飘飘的一句话,却令沈惜君喊住了已经走到慕千雪身边的侍从,神色迟疑不定。

是啊,抓一个女子容易,但看这女子言行谈吐,断非等闲之辈,万一…她虽有太后护着,但也并非当真可以在这金陵横行无忌,何况她前些日子才又被母亲警告了一番。

“你究竟是什么人?”随着这句话,沈惜君上前一步欲掀慕千雪的斗笠,可惜落了空,那张容颜依旧被牢牢遮在白纱后面。

“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这么简单的话,宗姬应该听说过。”

“若我一定要看呢?”

慕千雪淡淡一笑,“我说过,只要宗姬想好承受由此带来的后果,不后悔,莫说是取下区区斗笠,就算将我带回平阳王府也不要紧。”

沈惜君面色阴晴不定,鲜红的手指隔着薄薄的夏衣,掐入侍从胳膊的皮肉里,但当着沈惜君的面,侍从不敢呼痛,甚至连眉头也不敢皱一下,默默忍耐着。

对视良久,沈惜君恨恨一拂袖子,冷声道:“把人放了,我们走!”

望着蹬上马车的沈惜君,车中女子诧异地道:“沈姐姐,你就这么放她走了,她…”

“闭嘴,有本事你自己抓她去。”沈惜君正心烦得紧,哪里有心情再听她喋喋不休。

女子讪讪地咽下了嘴边的话,她家世不如沈惜君,平日里嬉笑不要紧,真要认真起来,她可不敢得罪沈惜君。

徐立愣愣望着在金铃声中驶走的马车,“这…这就完了?”他在京城长大,深知这位宗姬的性子,若换了往常,除非搬出睿王的名头,否则非得被抓去平阳王府不可,今日居然被这位璇玑公主三言两语给吓住了,他就在一旁听着,也不觉得有多稀奇啊,可偏偏就这么神奇。

“不然你还想怎样,非得去一趟平阳王府才高兴吗?”夏月堵了他一句,抱着还在抽泣的孩子来到慕千雪身前,“还是姑娘利害,三言两语就把她吓跑了。”

慕千雪摇头道:“你啊,总是改不了这毛毛躁躁的性子。”

“难道眼看这孩子伤在马蹄下,也无动于衷吗?”

“救人当然没错,只是说的话太冲了一些,否则她也不至于那样不依不饶。”慕千雪抚过孩子被眼泪濡湿的脸庞,柔声道:“不哭了,我们带你去找娘亲,没事的。”

回头见徐立还呆呆地盯着自己,不由得轻轻一笑,解释道:“昌荣宗姬嚣张任性,却不蠢,她清楚这金陵城有她得罪不起的人,故而不敢为区区小事冒这个险。”

正是因为善于揣测人心,能够在最短的时间内望穿对方的弱点与顾忌,方才能够做到世事洞明,如同先知。

孩童的娘亲很快就找了过来,千恩万谢的接走了失散的孩子,在准备离开之时,慕千雪意外在人群中见到一张熟悉的面容。

江越穿过人群来到慕千雪面前,隔着薄薄的轻纱拱手一礼,“多谢公主让下官看了一场精彩的攻心战。”从西楚到北周,他与慕千雪相处一个余月,哪还会认不出慕千雪的声音。

慕千雪垂目一笑,“让江大人见笑了。”

“没有没有,下官对公主一向佩服之至;若换了是下官,就算勉强救下那孩子,也得在昌荣宗姬手底下吃不少苦头。”刚才他也打算去救孩子,结果被夏月抢先一步。

“那个昌荣宗姬当真如此胡作非为,目无王法吗?”

第一卷 第六十二章 圣寿

第六十二章 圣寿

江越想了一会儿,说出一番颇为中肯的话,“她倒也不曾做出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情,只是因为出身高贵又自幼集万千恩宠于一身,故而养成了骄纵霸道的性子,自觉高人一等,不将普通百姓放在眼中。”

夏月点点头,皱了小巧的鼻子道:“反正我不喜欢这个什么宗姬,希望以后都不要再遇到。”

江越呵呵一笑,意味深长地道:“恐怕以后免不了还要打交道。”

一听这话,夏月两道柳眉顿时皱了起来,他们与这昌荣宗姬不过意外相逢,后者甚至连他们的身份也不知道,江越怎么就知道以后还要打交道?

“为什么?”

“夏月姑娘到时候就知道了。”江越负手轻笑,夏月突然发现细眉长眼的他弯起眉眼之时,竟是有些像藏身于深山中的狐狸。

“什么叫到时候,我…”

“好了,既然江大人不愿说便罢了。”在截断了夏月的话后,慕千雪道:“江大人这是要去哪里?”

“下官闲来无事,四处走走,不想正好遇到公主。”

憋了一肚子疑问的夏月随口道:“你不用去上朝吗?”

没等江越言语,徐立已是赶紧拉了拉她的袖子,低声道:“江大人是从四品官员,除非皇上宣昭,否则是没资格进昭明宫的,更不要说是上朝了。”

听到这话,夏月哪还不知道自己问错了话,但话已出口,无法收回,也不知该怎么圆回来,只得站在那里干笑。

慕千雪睨了满脸尴尬的夏月一眼,轻言道:“江大人一心为民,忠义可嘉,千雪相信来日定当可以一展报负。”

“希望吧。”江越意兴阑珊的应着,两年前那桩事情犹如一盆冷水,生生浇息了他那腔雄心壮志,鸿胪寺卿这一个差事,于他而言,不过是蹉跎岁月罢了。

慕千雪怎会看不出他的心思,却不便在这个时候多言,江越看了一眼天色,道:“时辰不早,下官送公主回去吧。”

“不必了。”慕千雪摇头拒绝了他的好意,在经过身侧的几人走过后,她忽地小声道:“近些日子,你不要去睿王府,也不要与睿王有所往来。”

江越惊讶地看了她一眼,“为何?”

“虽然你与睿王面圣时言词一致,但以周帝的心思,恐怕难以彻底瞒过去,甚至…猜到更多的东西,所以近些日子,还是尽量不要往来得好。”

江越心中一凛,尽管慕千雪说得隐晦艰涩,但他多少还是领会了一些,当即道:“下官明白了,多谢公主提点。”

慕千雪微一点头,在分别之时,以只有彼此能够听到的声音道:“只要江大人初心不改,未必没有拨云见日的那一天。”

江越没说什么,只是朝转身离去的慕千雪深施一礼,他是见过慕千雪能耐的人,这般女子说出来的话,断不会是无的放矢。

五月二十日,卫太后五十五圣寿之日,慕千雪随东方溯站在昭明宫外,尚未踏进宫城,已是能看到宫墙内一座座鳞次栉比的宫殿,飞檐卷翘,金黄色琉璃瓦顶在晴好的天光下闪闪如金波耀目,只是这小小一角,已经透出极致的华丽富贵,远胜西楚与南昭;盛世大周,确非寻常王朝所能比拟。

随东方溯走到偌大的宫城中,不时有胄甲鲜明,精神勃勃的侍卫巡逻经过,躬身朝二人行礼,待他们走远后,方才继续巡逻宫城。

慕千雪默默数了一下,短短三里地,已是遇到了五拨巡逻的侍卫,还不包括负责看守宫门的那些,真可谓是三步一哨,五步一岗,防卫严密。

东方溯指着不远处一座黄琉璃瓦歇山顶的宫殿道:“前面就是宁寿宫了。”

“嗯。”慕千雪扶着夏月的手,气息微喘,昭明宫极大,从宫门到此处,将近三四里地,这么一路不歇的走过来,实在有些累。尽管在睿王府安养数日,东方溯又特意请了太医为她调理,可终归是难以彻底清除四年来积累在体内的余毒,太医也如实相告,她底子已亏,就算用尽世间奇珍异药调理,顶多只能恢复到往日六七成,且需要漫长的时间,非一朝一夕可成。

东方溯停下脚步,“你若是累了,就歇一会儿再过去,这会儿时辰也还早。”

“不要紧,走吧。”在慕千雪的坚持下,一行三人在宫人的行礼中,踏进了宁寿宫。

宁寿宫庭院之中,遍种恰逢时令的花卉,芍药、月季、蔷薇,还有许多夏月从来没有见过的奇花异草,在清晨浅金的阳光下,花团锦簇,争奇斗艳,看得夏月眼花缭乱;尽管天气炎热,却无一丝萎败之像,在这光辉锦簇背后,不知费了花匠几多心血。

最令人惊奇的是,这庭院左侧,竟是生生挖出一个池子来,以汉白玉杆围就,小巧精致,池中开满了各色莲花,粗粗一数,竟有六七种之多。

“有客来!有客来!”尖细高昂的声音令几人一惊,下意识地往四周看去,并不见宫人踪影,正自奇怪之时,那个声音又响了起来,“有客来!有客来!”

这一次,东方溯几个看清楚了,廊前檐下悬着一个金架子,上面停着一只五色鹦鹉,拖着同样五彩绚丽的长尾在架子上跳来跳去,脚上的金链子发出细细的响动,刚才那声音就是它发出的。

“原来是你这个小东西,可真是…”话说到一半,夏月突然止了话,狐疑地打量着在低头喝水的鹦鹉,奇怪,她怎么觉得这只鹦鹉有些眼熟,仿佛在哪里见过,可一下子又想起来。

未等夏月细想,一名穿着薄荷绿绸子绣花上衣,下系秋香色螺纹裙子,年约三旬的圆脸宫女走了出来,梳得一丝不乱的发间左侧攒了几朵一色的通花,右边则插了一枝银丝錾珠簪子,这身打扮,可比一般宫女贵重多了,想来是卫太后身边得脸的人。

宫女一见到东方溯便立刻笑着迎了上来,行了一个万福道:“太后在里面听到赵家小姐送来的鹦鹉叫唤,让奴婢出来看看,没想到竟真是有客来,王爷快请!”说话间,她看到站在一旁装扮素净,却依旧难掩倾国倾城之貌的慕千雪,眼底掠过一抹惊艳,她到底是太后身边的人,很快就猜到了慕千雪的身份,“这位想必就是璇玑公主了。”

第一卷 第六十三章 卫太后

第六十三章 卫太后

慕千雪双手搭于腰间,屈膝道:“见过姑姑。”

“公主客气了。”在回了一礼后,宫女笑道:“久闻公主貌美如天仙下凡,今日有幸得见,实在是奴婢之福。”

“姑姑如此盛赞,千雪愧不敢当,不知姑姑如何称呼?”

“奴婢尹秋,公主万福。”再次行了一礼后,尹秋道:“太后正在里面等着呢,王爷与公主快请进去吧。”

尹秋引领着他们入内,宁寿宫正殿内,已是坐了好几位身穿各色华服的女子,正有说有笑,瞧见他们进来,皆将目光转了过来,在瞧见慕千雪时,神色皆起了细微的变化。

坐在最上首的,是一位身穿铁锈红缕银华服的妇人,乌黑发髻并未如旁人一般饰以金银琉璃,而是玉饰,沉静大气之余又不失雍容华贵;尽管眼角已是有了细细的皱纹,依旧可以从那五官轮廓之中看出年轻之时是一个一等一的美人;旁侧稍低一些的位置,则是一名头戴九珠金冠的俊美男子,明黄衣衫上九龙盘旋,除却周帝之外,当不会再有第二个人。

东方溯走到殿中央,端然下跪,“儿臣恭祝母后万寿无疆,千岁千岁千千岁!”卫太后是六宫之主,亦是东方溯这些庶子的嫡母。

“快起来。”卫太后笑吟吟地抬手,转而对左侧一名穿了一身石榴红衣裙,身量娇小的女子道:“这鹦鹉倒真如平清你说的那般通灵性,说有客到来就真有客来,好!”

有女子脆生生的声音在这偌大的宫殿中响起,“若非通灵之物,平清哪里敢献给太后;不是平清夸张,它会的可多了,甚至还能瞧出主人心情好坏,要是不好了,就想着法子逗主人开心。”

一个娇媚的声音随之响起,“越说越神了,依你所言,这鹦鹉岂非成精了?”

“成精不至于,但它确是通灵,这一点,沈姐姐也是亲眼见过的,否则也不会与我打那个赌了。”

女子轻哼一声,“那不过是闲来无事,解乏而已。”停顿片刻,她又撒娇地道:“姨母,您一直只夸平清一人,难道不喜欢惜君送您的寿礼了?”

“怎么会,你们所有人的寿礼,哀家都喜欢得紧。”

奇怪,这声音怎的如此耳熟?

自踏进正殿,就一直低头敛眉的夏月心中疑惑,悄悄抬头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待得看清说话的那两名女子后,险些惊呼出声,怎么会是她们?

那两名女子正是前些日子,撒铜钱开路,驱策马车险些伤了一名幼童的昌荣宗姬以及坐在马车上的另一名女子。

是了,徐立说过,昌荣宗姬母亲是卫太后的幼妹,今日是卫太后生辰,她断无不来之理;至于那个叫“平清”的女子,能够与昌荣宗姬同坐一辆马车,这身份自然也不会简单。

在二女争执告一段落后,东方洄笑道:“母后寿辰,七弟都是所有兄弟中来得最早的那一个,年年如此,从不例外。”

卫太后慈祥地望着东方溯,“溯儿孝顺,哀家一直知道的。”

陈太妃也在,在椅中微微一欠身,轻声道:“要说孝顺,溯儿哪里及得上陛下,陛下才真是至诚至孝,溯儿还差得很远。”

卫太后捻着佛珠道:“谁说的,哀家瞧着他们两人都是一样得好,倒是你,每次提起溯儿,都说他这不好,那不好,也就溯儿心宽,不与你置气。”

陈太妃笑道:“哪有,臣妾说的可都是实话呢,咱们这些姐妹,哪个不羡慕太后好福气。”

“你啊你啊!”卫太后摇一摇头,转眸看向垂目站在东方溯身边的慕千雪,“南昭璇玑公主?”

慕千雪上前行礼,“千雪恭祝太后福寿康宁,与日月同辉!”

听得这个声音,沈惜君与赵平清不约而同地脸色一变,对视一眼,彼此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意,这个…不就是她们当日在街上听到的那个声音吗?难道那个白纱蒙面的女子就是她?

如此想着,二人一起往夏月看去,虽然后者低着头,但眉眼看得清楚,可不就是一开始拦在马车前,与她们争执不休的那个丫头吗?

这可真是冤家路窄!

在示意慕千雪起身后,卫太后招一招手,“来,让哀家看清楚一些。”

慕千雪依言走到卫太后身前,后者细细打量了她一番,颔首道:“果如传言那般,秀丽绝伦,是个绝妙的人儿,这楚帝真当是好狠的心肠。”

在一声轻叹过后,卫太后又道:“慕氏一族,还有多少人活着?”

“回太后的话,除了妾身与三哥之外,慕氏一族,已无一人在世。”饶幸逃过屠杀的那些族人,也都因为她尽皆死在祠堂。

“真是可怜。”卫太后叹息着拍一拍她冰凉的手,怜惜地道:“往后你就在北周安安心心住下来,有什么事情只管与哀家说,哀家自会为你做主;至于西楚…楚帝造下这般杀孽,哀家相信天道循环,来日必有果报。”

“多谢太后垂怜。”慕千雪朝夏月看了一眼,后者会意地呈上捧在手中的锦盒,慕千雪打开盒盖,道:“这手串是以枷楠木所制,香气馥郁,有降气温中,宁神静心之功效,虽不能与宫中千里挑一的贡品相论,但也算不错了,就是不知太后是否喜欢。”

卫太后略有些惊讶地接过手串,戴在手腕上,松紧正好,犹如量身订做一般,那一个个以金线镶成的寿字,如护身符一般环绕着卫太后的手,她笑着对尹秋道:“待会儿去传哀家的旨意,让他们不必再找了。”

“是。”尹秋点头答应,东方洄听着奇怪,询问道:“母后在找什么?”

尹秋代答道:“回陛下的话,前儿个太后前往上林苑游赏,回来之时发现带了多年的沉香手串不见了踪影,不知掉在了何处,太后深喜那手串,这两日都有派人在上林苑寻找,可惜一直未曾找到,为了这件事,太后这两日一直闷闷不乐;哪知璇玑公主今日恰好送了一串沉香手串,且珠粒大小,皆与之前那串相同,真真是巧得很。”

第一卷 第六十四章 寿礼

第六十四章 寿礼

听了尹秋的话,东方洄当即道:“既是如此,母后为何不与儿子说,也好多派一些人去上林苑寻找?”

“你日理万机,国事烦忙,哀家不想你为这点小事分了神。”说着,卫太后目光再次落于慕千雪身上,神色和蔼地道:“你这份礼很合哀家心意。”

听到卫太后夸奖慕千雪,沈惜君心里颇不是滋味,当即道:“姨母喜欢沉香手串,惜君回去后就让人找最上等的沉香料子打磨,哪像她那串,不知从哪里捡来,一看就是下等次货,哪里配戴在姨母手上。”

这句话令卫太后脸色微微一沉,坐在她右侧的一名容貌有六七分相似的美妇人见状,欠身道:“惜君这孩子自幼被臣妾宠坏了,说话没个分寸,还请太后见谅,臣寻回去后,定当好生教导。” 此人便是卫太后幼妹,平阳王妃卫氏。

面对她的言语,卫太后抚着手串不语,平阳王妃与之一母所生,岂会不知其心意,当即对尚坐在椅中的沈惜君道:“还不快向太后与公主赔罪?”

一听要向慕千雪赔罪,沈惜君顿时满心不忿,争辩道:“女儿又…”

“还敢说!”平阳王妃冷下脸打断她的话,喝斥道:“赔罪!”

见平阳王妃动了怒,卫太后又宁可帮外人也不帮自己,沈惜君心里既难过又委屈,恨不得离开这里,但她终归不敢,咬着微微发颤的红唇站起身来,先朝卫太后行了一礼,“请太后恕惜君无礼之罪。”

“罢了。”卫太后淡淡说了一句,看不出她是喜是怒。

朝卫太后赔罪倒是没什么,但一想到要向慕千雪赔罪,沈惜君这心里就跟见了死老鼠一样恶心,磨磨蹭蹭的不肯行礼,直至平阳王妃又催了一句,方才心不甘情不愿地挪动脚步来到慕千雪身前,在眸光复杂地看了一旁面色如常的东方溯后,飞快屈一屈膝,僵硬地道:“请公主恕罪!”

慕千雪回了一礼,“宗姬言重了。”

在回到椅中坐下时,沈惜君眼中已是含满了眼泪,平清嘴角不着痕迹地往上翘了半分,递过帕子,小声道:“擦一擦吧。”

“不用!”沈惜君倔强地说了一句,紧紧抿着唇,努力将浮在眼眶里的泪水逼了回去。

经此一事,殿内气氛变得有些凝滞,东方洄为了缓和气氛,笑道:“朕记得前年母后生辰,七弟呈了一个亲手雕的赐福天官,去年是禄星,如此算下来,今年应该是寿星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