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八十七章 王良

第八十七章 王良

东方洄漠然道:“之前安排的那枚棋子,是时候动用了,尽快查出信王与那群东凌人联系的方法,还有他们的藏身之处。”

绿衣神色一凛,当即道:“奴婢明白。”

“让他当心神机营。”尽管还没有确切的证据,但从掌握的情报来看,神机营十有八九在信王手里。

在绿衣下去后,东方洄来到早朝过后,空旷无人的前殿,一步步踏上台阶,坐上那张代表至高无上权力的金漆雕龙宝座,双手紧紧握住雕成龙头的扶手,脸上有着一种近乎狂热的执着。

这把宝座是属于他一人的,谁都休想染指!

接下来的几日,倚翠阁依旧被重重围着,无法开门做生意,阮娘嘴皮磨破,好话说尽,东方泽他们始终不肯离开,反倒是围住倚翠阁的人越来越多,原来是荣王他们得知行刺自己的刺客与倚翠阁有关,纷纷派人来守着倚翠阁,监视阮娘与楼里姑娘的一举一动。

阮娘有心想要进屋销毁收藏的情报,偏偏东方汌不知怎么一回事,竟不许她回自己房间,而是另外指了一间空房给她住,令她一直没寻到机会。

在围了三日后,东方汌与东方泽二人再次一起来到倚翠阁,尽管全城搜捕,也关了城门,巡防营与京兆衙门也搜遍了金陵城,却始终没能找到那群刺客,他们好像凭空消失了一般;在这种情况下,倚翠阁就成了他们唯一的线索。

阮娘忐忑不安地看着在她屋中翻箱倒柜的护卫,陪笑道:“二位王爷,奴家这房间,你们前前后后都搜三四趟了,要真有什么东西,早就找出来了,哪里还能藏到现在,天地良心,奴家真的与刺客没半分关系。”

东方泽冷言道:“有没有关系,我们自会追查,不用你在这里说。”

阮娘尽管心里气恼,却不敢露在脸上,继续陪着笑道:“王爷您怎么就是不相信奴家的话呢,您围了这么几日,咱们楼里面米啊菜啊的都快耗光了,就算您不撤人,好歹也让奴家派人去采买点东西回来,您总不至于狠心看着奴家这楼里百来号人,全部都活活饿死了。”她适时换了一副可怜的模样,眼里甚至还能看到几丝泪意。

东方泽想想也是,正要答应,东方汌淡如凉水的声音自一旁传来,“缺了多少东西,你列一张单子出来,本王让人采买好了送来。”

阮娘蜷曲在袖中的双手微微一紧,笑容勉强地道:“怎么好意思麻烦王爷。”本想趁这个机会,把消息传出去,结果一下子给打了回来,这个东方汌还真是麻烦。

“无妨。”东方汌一边说着一边在这间不大的屋子里看着,不过这一次,他将注意力放在四面墙壁上,不时屈指在雪白的墙壁上扣着,显然是在检查墙壁里是否藏有暗格。

看到这一幕,阮娘一颗心几乎快跳出了喉咙中,藏在银红刻丝袖中的双手已是攥得发白。

在东方汌走到靠床的那面墙时,“咯嚓”一声细微的响动自袖中传来,半寸多长的指甲被阮娘生生拗断在掌心。

一名护卫走了进来,拱手道:“启禀王爷,王太傅来了,说要见您。”

东方汌收回手,惊讶地转过身来,“王太傅?他来做什么?”

“卑职不知,这会儿正在楼下等您。”

“知道了。”在示意护卫下去后,东方汌低头想了一会儿,对东方泽道:“走吧,我们一道下去。”

看到他们走下楼梯,阮娘暗自松一口气,真是好险,要是继续让信王查下去,墙中暗格的秘密恐怕就保不住了。

只是…他们这样纠缠不休,早晚是要被发现的,这可怎么办啊?

阮娘有心想要毁了藏在暗格里的情报,无奈身后一堆眼睛盯着,只得按下这个心思,装作若无其事地往楼下走去,在阮娘来到楼下时,信王他们已经各自落座,当中一名发须花白,面色红润的老者,正是太傅王良。

在抿了一口下人端上来的香茗后,东方汌开门见山地道:“太傅怎么会到这里来?”

“老夫听说二位王爷带人围了倚翠阁多日,便过来看看,不知二位王爷何故要如此大费周张的围着此处?”

东方泽当即将原因说了一遍,临了道:“四位兄长皆被刺客所伤,尤其是七哥,差点连性命也丢了,倚翠阁不将此事交待清楚,我等绝不撤人。”

“竟有这样的事。”王良抚一抚颌下黑白掺杂的长须,拧眉道:“可这青楼烟花之地,怎么会与刺客扯上关系?”

“这就要问她们了。”见东方泽目光望过来,阮娘与之前一样赶紧叫屈,事实上,她们与那群刺客确实没有半分关系,只是另外藏着不可告人的秘密而已。

王良沉吟片刻,道:“这么说来,二位王爷并无实证,仅只是片面的猜测?”

东方泽眼睛一瞪,“什么猜测,这就是事实,我知道你儿子纳了这里的一个清倌为妾,但你也不能为了这个,就偏帮着倚翠阁;我告诉你,这件事你担不住!”他要是发起火来,谁的帐都不卖。

“王爷稍安勿燥。”王良安抚了一句,道:“老夫明白您的心情,不过有一件事情,您怕是不知道。”

东方泽二人对视了一眼,道:“什么事?”

王良没有回答,扬声道:“进来吧。”

随着他的话,一个长相温婉的女子走了进来,屈身道:“镜玉见过二位王爷。”

东方汌长眉微挑,不等他发问,王良已是道:“她就是犬子一年前纳的那名妾室。”说着,他道:“你将知道的事情告诉二位王爷吧。”

“是。”镜月应了一声,环视了站在楼里的众人一眼,脆声道:“此事要从两年前说起,当时倚翠阁来了一位面生的客人,口音很是古怪,但他出手阔绰,妈妈就找了烟红与柳翠二位姐姐陪他,原本一夜春风之后,也就没事了,可偏偏这位客人半夜突然暴毙,妈妈知道后,吓坏了,也不敢报官,既怕府尹大人以为是我们害死了客人,又怕其他客人知道咱们楼里死过人后不敢再来,所以几经商议之后,决定将他悄悄掩埋起来;那客人东西不多,除了一些钱财之外,就只有一柄细窄的直刀,全部都埋在了一起。”

第一卷 第八十八章 牛头山

第八十八章 牛头山

“埋了那位客人之后,并没有人来找他,我们渐渐的都忘了这件事,直至这次,妾身无意中自亲眼目睹刺杀荣王经过的人口中得知,那名刺客身上也配着一把同样的刀,再加上倚翠阁被您几位给围了,猜着是不是与两年前的事情有关,思来想去,就将这件事告诉了公公。”

阮娘在一旁连连点头,“对对对,是有这件事,奴家记得,烟红她们也能做证。”随着她的话,两名妆容精致的姑娘连连点头,其中一人道:“奴家醒来的时候,见他还躺着,以为是睡了,哪知随手一摸,身子冰冰凉的,可将奴家给吓坏了,赶紧叫醒烟红姐一起去找妈妈。”

王良接过话,“老夫仔细问了镜玉那把刀的模样,发现与书中记载的东凌刀很像,所以老夫推测,两年前死在倚翠阁的应该是一名东凌武士。”

东方汌眉间跳了跳,“太傅想说,那群东凌刺客在同一天行刺我们几兄弟,是为了报复两年前的事情?”

“不错,他们不知怎么查到那人死在倚翠阁,故而以行刺为名,将我们引来此处。”

阮娘皱着柳眉插话道:“说起来,倚翠阁这阵子是很不太平,先是经常有陌生人来打听,紧接着门口被人扔了好几具尸体,现在又出了这样的事情,早知道这样,奴家当时就不该图省事,自作主张地埋了那个暴毙的客人。”

“不可能!”东方洄梗着脖子道:“如果他们是为了报复,直接闯进倚翠阁,将这里杀个精光不就好了吗,何必闹出这么多事来。”

王良微微一笑,抚须道:“九王以为,两年前那个东凌人何故乔装来到咱们金陵?”

“我哪…”东方泽正想说他不知道,话到嘴边,忽地心中一动,拧眉道:“探子?”

“四年前那场交战后,东凌再无动静,但獠牙既已长出,又怎可能收回去,只是潜伏起来,等待更好的机会而已,派探子来金陵打探情况,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那人暴毙一事,阮娘知道,镜玉知道,倚翠阁上下许多人都知道,可那些东凌不知道,在他们看来,是倚翠阁存心杀害探子,认为倚翠阁不是寻常烟花之地;他们既想报仇,又害怕对付不了倚翠阁,就想出这么一个办法来。”

东方汌眯着细长的眉眼,不冷不热地道:“这一切同样是太傅的猜测,包括…两年前的那桩事。”

阮娘赶紧道:“这种关乎人命的事情,奴家怎么敢骗王爷,千真万确。”

镜玉走过来道:“两年前掩埋那个人的时候,妾身也在,就在城里,妾身可以带您过去掘出那具尸体以证刚才的话!”

东方汌面色阴晴不定,显然是在思量镜玉的话,良久,他起身道:“好,如果当真起出尸体与那把刀,本王就相信你们的话,立刻撤人!”

“王爷请!”镜玉说着就要往外走,却被东方汌唤住,“你与王太傅留在此处,让阮娘带本王过去就行了。”

镜玉脸色微微一变,垂目道:“那个地方颇为偏僻,只怕阮娘记不得具体在哪处了。”

阮娘连忙附声道:“奴家记性素来不好,又过了两年之久,真有些记不太清了。”

东方汌微微一笑,“不要紧,慢慢找就是了。”

“可是…”镜玉刚说了两个字,便被东方汌打断,“就这么定了,走吧,早些找到,也好早些洗脱你们倚翠阁的嫌疑。”说着,他示意长史将阮娘带了出去,不给他们继续说话的机会。

镜玉暗暗心急,忍不住朝王良投去焦急的目光,两年前那件事是自己编造出来的时候,阮娘哪里会知道尸体掩埋在何处,要是找不到尸体,那他们就白费了这番功夫,这可怎么办?

她朝王良投去焦急的目光,后者也是一样心急,可东方汌摆明是对他们的话有所怀疑,这会儿不管他们说什么,都会令东方汌疑上加疑,到时候就算起出尸体,也解不了倚翠阁的围。

过了一会儿,之前带阮娘出去的长史走了进来,悄悄往王良的方向看了一眼,躬身道:“王爷,马车安排好了,随时可以动身。”

东方汌点一点头,对一旁的东方泽道:“老九,你也一起过去,这里有他们看着就行了。”

在他们离去后,镜玉来到王良身边,压低了声音急切地道:“公公,现在怎么办?”

本来同样焦急的王良,这会儿突然变得气定神淡,端起茶盏淡然道:“他们这一来一回怕是要费不少时间,坐下等吧。”

见他不答自己的话,镜玉更加心急,待要再说,耳边传来细若游丝的声音,“听老夫的话,安安心心的等着,别让人瞧出异样来,阮娘不会有事的。”

镜玉尽管惊讶,但既然王良这么说了,她也只能捺着性子坐了下来。

且说阮娘那边,攥着绣有粉蔷薇的帕子忐忑不安地坐在东方洄身边,车厢随着车轮的滚动微微晃动。

“去哪里?”东方汌的声音看似温和,实则没有一丝温度。

“去…”阮娘紧张地绞着帕子,好一会儿才在东方泽的催促中接了下去,“牛头山。”

很快,车夫按着她说的地方驶去,约摸过了半个多时辰,马车渐渐慢了下来,在彻底停稳后,车夫打开车门,恭敬地道:“王爷,牛头山到了。”

牛头山是唯一一座围进金陵城中的山,其实与其说是山,倒不如说是一个略大些的土丘,高仅只有四五丈,范围也不广,上面长满了杂草树木,在渐暗的天色下看来,透着一种说不出的阴森。

下了马车后,东方泽迫不及待地道:“在哪里?”

阮娘眼珠子骨碌碌地转着,不知在想些什么,磨磨蹭蹭地往前走了几步后,指着山脚一个地方道:“好像是在那里?”

东方泽瞪了她一眼,冷声道:“什么好像,到底在哪里?”

阮娘缩了缩肩膀,小声道:“时隔那么久,奴家真是有些记不清了,之前镜玉说来指路,您二位又不要。”

第一卷 第八十九章 撤走

第八十九章 撤走

“依你所言,倒还是我们的不是了?”关于这一点,东方泽也想不明白,为何信王放着认路的不要,非要指阮娘这个没记性的过来,见着就来气。 

见他语气不善,阮娘哪里敢答话,低头盯着自己镶着银丝的鞋面。

相较之下,信王倒是平静得很,对拿着铁锹过来的护卫道:“挖开!”

几名护卫一起使力,没过多久就将阮娘指的地方挖出一个将近三尺深的洞,里面什么也没有。

阮娘赔笑道:“是奴家记错了,应该是…”她瞅了四周一眼,又指着半山腰的地方,“那里才对。”

在东方汌的示意下,护卫沿着人为踩出来的蜿蜒小路走了上去,结果与之前一样,并没有尸体。

接连两次指错,令东方泽彻底失去了耐心,“大哥,还是去将镜玉给带过来吧,否则不知要挖到什么时候。”

信王看了一眼背对着他们的阮娘,幽幽道:“老九,你相信王良他们的话?”

东方泽一愣,“大哥这是什么意思?”

“你不觉得这件事情太巧了吗,我们围了倚翠阁三日,阮娘半句也没提及倚翠阁死人的事情,结果王良来了,镜玉也来了,突然之间,所有人都想起了两年前那桩事。”

东方泽低头想了一会儿,试探道:“大哥是不是怀疑,两年前的事情,是他们杜撰出来的,好替倚翠阁洗脱嫌疑?”

“不错。”信王话音未落,东方泽已是拧了双眉摇头,“不对不对,那个镜玉我不知道,但王太傅教过我们,他的性子大哥应该很清楚,是绝不会撒谎的,就算有镜玉这层关系在也不可能。”

信王拧眉不语,确实,王良不仅是当朝太傅,也是当今天下有名的博学鸿儒,以他的身份地位,是断然不会为一个青楼女子撒这么大的谎,更不要说他一直对独子纳镜玉为妾之事耿耿于怀,当年差点为此断绝父子关系。

“王太傅我不清楚,但镜玉一定是在撒谎。”信王冷冷道:“敢骗本王,哼,本王就要她自己把狐狸尾巴露出来!”

那厢,阮娘还在沿着山路来回绕看,嘴里不知在嘟囔着些什么,东方泽在得了信王的眼色后,走到她身后,喝道:“想起来了没有?”

阮娘愁眉苦脸地道:“奴家实在有些记不清了,不然…”

“是记不清还是根本没这件事?”火光下,东方泽的表情有些阴森。

阮娘眼皮狠狠一跳,慌意在眸中无所遁行,但还是强打起精神道:“关乎人命的事情,怎么会有假,您再给奴家一些时间,奴家一定能够找到当初埋他的地方。”说着,她匆匆忙忙往前走了一段路,指着一处杂草丛生的地方道:“奴家记得了,是在这里。”

“当真?”在东方泽半真半疑询问之时,信王走过来,盯了阮娘半晌,漠然道:“这是最后一次机会,如果还找不到你们说的那个人,本王会让倚翠阁之名,在京城永远消失!”

明明是盛夏夜里,阮娘却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战,不敢与信王对视,后者不动声色地将她这些反应瞧在眼里,唤过两名护卫指着阮娘刚才所说的地方,“把此处挖开。”

“是。”在阮娘忐忑不安的神色中,一锹一锹的泥土被铲掉,一个浅浅的坑洞很快就出来了,且还在不断加深。

在挖到两尺多深的时候,两名护卫神色一动,不约而同地放缓了手里的动作,不再如刚才那般随意,显然这地底下有东西。

又挖了一盏茶的功夫后,一截森白的指骨露在土外,紧接着一只完整的白骨手臂露了出来,一同露出来的,还有一柄裹在黑色刀鞘里的细长窄刀。

东方汌浓黑的双眉顿时紧紧皱成了一起,他一直觉得两年前的事情,是镜玉为替倚翠阁开脱而撒下的谎言,可眼下竟然真的挖到了尸体,连刀也在,难道这是真的?

思忖之时,东方泽已是自坑中捡起了那把刀,握住刀柄微一用力,随着一声清脆的龙吟,一柄长刀出现在众人视线中,尽管埋在土中两年,依旧寒光四射,无一丝锈迹,在刀身的最上端,刻了一个形似蛇头的标记。

“我见过这个标记,四年前七哥与东凌一战得胜后,带回了几把东凌人所用的刀,其中一把就与这个一样。”

东方汌沉着脸没说话,这会儿功夫,护卫已是将整具尸体都挖了出来,两年时间,令尸体的皮肉彻底腐烂,只剩下白骨与头发。

跟随东方汌同来的长史轻声道:“王爷,看来镜玉没有撒谎,咱们确是错怪倚翠阁了。”

阮娘适时地凑上来道:“王爷,您现在总该相信奴家了吧,奴家真是冤枉的。”见东方汌不说话,她又试探地道:“王爷,您之前说过,要是起出尸体与刀,就撤人,您看现在…”

尽管对这件事还有所怀疑,但话是他说的,不能不认,对长史道:“你去传本王的命令,所有人撤离倚翠阁!”

听到这话,阮娘总算放下了心头大石,连连道谢,随长史一道去了倚翠阁,至于东方汌二人则分别策马回了各自王府。

倚翠阁的事情,至此告一段落,但因为那场行刺引起的暗潮还在金陵城中涌动,甚至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巡防营、京兆府、神机营、琉璃坊以及各王府的人,都在或明或暗地追查刺客,可那群刺客始终销声匿迹,寻不到半分踪迹,令人怀疑他们会不会在封锁城门之前,就已经逃出了金陵城。

“还是没有找到!”橘红烛光下,十九面色发白,眼下有一圈明显的乌青。

十九的回答令慕千雪蹙起秀气的眉尖,一言不发地捧着冰镇过的酸梅汤,在掌心最后一点温度也被冰冷的盏壁吞噬后,道:“巡防营与京兆府那边呢?”

“他们比对着户籍册子,搜遍了金陵城每一户人家,但凡年过十岁又不在户籍册子里的,全部带回衙门审问调查,可惜没有任何收获。”

第一卷 第九十章 藏身之处

第九十章 藏身之处

听着十九的言语,夏月轻咬着红润的唇,“难不成真让他们逃了?”

十九心头一沉,这正是她最担心的事情,金陵城外,天阔地广,有的是地方躲藏,就算神机营倾巢而出,怕也难以找到。

慕千雪低头盯着青花瓷盏中深红色的液体,不知在想些什么,桌上一盏红烛因为烧得久了,乌黑的烛芯蜷曲着,令火焰的光明微弱了许多,外面不时传来呼呼的风声,看样子,夜里怕是又要下雨了。

“倚翠阁那边怎么样了?”

“昨日夜里,信王的人已经全部撤走了,我刚刚经过那边的时候,看到她们已经开始接客。”

“撤走?为什么?”慕千雪惊讶的问着,按她之前的推断,不查出倚翠阁的问题,信王他们是断然不会撤走的。

十九将打探到的事情说了一遍,随后道:“信王在牛头山挖出了白骨与东凌刀,证明镜玉所言非虚,倚翠阁是遭那群东凌人陷害,故而下令撤走。”

“王良…魏敬成…”慕千雪徐徐念着这两个名字,在连念数遍后,绛唇微勾,噙着淡漠的笑意,“我大概知道在背后控制倚翠阁的人是谁了,他果然用了这种方法去代替。”

“谁?”在十九惊疑的目光中,慕千雪缓缓吐出两个字,“周帝!”

“陛下?”十九与夏月同声惊呼,无论如何都想不到竟会是东方洄,夏月反应过来后,连连摇头,“倚翠阁是青楼妓院,陛下身为九五之尊,怎么会与之扯上关系,这不可能。”十九尽管没说话,但看她神情,显然与夏月一个想法。

“魏敬成也就算了,可王良是经历三朝的太傅,你们觉得,除了周帝之外,还有谁能差得动他。”

“王良是因为听镜玉说了两年前的事情,这才会去倚翠阁,并非像你说的一样,受人差遣。”

慕千雪微微一笑,“王良是什么身份,岂会凭镜玉一面之词,就去倚翠阁?镜玉…说穿了,不过是一个能够让王良顺理成章插手倚翠阁事情的棋子罢了。”

“这不可能,镜玉嫁入王宅是一年前的事情了,除非陛下能够未卜先知,否则怎么会知道一年后的事情?”

慕千雪没有回答她的话,而是道:“倚翠阁在京城七年,这七年间,想必从良的女子,远不止镜玉一个,对吗?”

“这是自然,你问…”话说到一半,十九突然变了颜色,“你认为倚翠阁那些女子的从良是有预谋的?”

慕千雪颔首道:“正如你们所言,周帝是九五之尊,绝不能与倚翠阁扯上关系,在这种情况下,想要护倚翠阁在京中周全,最好的法子就是将那些女子嫁入各府宅为妾,形成一股隐秘而庞大的力量;一旦有人对付倚翠阁,这股隐秘的力量就会露出来,替其避劫挡灾,王良还有魏敬成都是其中之一。”

十九思忖片刻,沉声道:“这么说来,王良与魏敬成都是陛下的心腹?”

“一个是享有盛名的太傅,另一个是掌控京畿安危的京兆尹,不将他们二人笼在麾下,周帝如何能够安心待在昭明宫中,同理,巡防营统领也必定是周帝的心腹。”

十九默然不语,在之前的调查中,王良与魏敬成都与周帝或者卫氏一族没什么关联,眼下看来,他们的手远比自己以为的还要长。

“这么说来,东凌是知道了周帝与倚翠阁的关系,想借诸王的手,暴露此事,可这对他们有什么好处?仅仅只是为了破坏周帝的名声?”

慕千雪抿了一口已经变温的酸梅汤,凝声道:“金陵城中每一户人家都搜遍了吗?”

十九肯定地道:“嗯,挨家挨户搜的,连废弃的破屋旧房都搜了。”为了追查此事,东方溯又特意调了二十名神机营的人供慕千雪差遣,日夜调查。

“各官宅王府呢?”

“这倒是没有。”说话间,十九猜到了她的意思,“难不成你怀疑那些东凌刺客藏身于京中的官宅王府之中?”

慕千雪起身徐步走到紧闭的朱红长窗前,外面除了依旧嘶吼猛烈的风声外,还多了雨打树叶的沙沙声,并且越来越大,显然今晚又会有一场大雨。

“我让夏月去问过当时看守四方城门的士兵,皆说在行刺至城门关闭这段时间,没有见过行踪可疑的人出城,也不曾见过类似于这枚樱花坠子的饰物,所以我有理由相信他们仍在城中,只是藏在了一个谁也想不到的地方。”

十九紧紧蹙了眉尖,“若真是这样,朝臣之中岂非有东凌奸细?”

“或者…不是朝臣。”这句话令十九眼皮狠狠一跳,没有搜的只有官宅王府,若非官宅,那就是王府,皇族与东凌勾结,这…怎么可能。

十九嘴唇刚一动,慕千雪已是看穿了她的心思,“我知道大周与东凌世代为敌,四年前更爆发过一场战争,可是十九,你仔细想一想,若世人知道倚翠阁是周帝所有,会怎么想?”

这一次夏月倒是十分机灵,当即接过话道:“他们一定会觉得周帝假仁假意,虚伪透顶,就算嘴里不说,心里也会认为他不配为大周君主。”

慕千雪赞许地点点头,“正是这个道理,而且以周帝的为人,手里的暗势力绝不会只有一个倚翠阁,一旦全部被牵扯出来,周帝可就真要坐不稳那张龙椅了。”

“会是谁?”

“谁在这件事中得益最大,谁就最有可能是隐藏在幕后的那个人。”

十九低头想了一会儿,点头道:“我知道了,我这就去通知十五他们盯死信王!”说完这句话,她转身离开,在快要走到门口时,忽地双腿一软,不由自主地跪在地上,眼前一阵阵发黑,脸色难看得紧。

看到她这个样子,夏月顾不得二人之间的不快,忙上前扶住她,“你这是怎么了?”

“突然有些头晕,没事。”十九一边回答,一边借着夏月的搀扶,艰难站起身来。

第一卷 第九十一章 金陵某处

第九十一章 金陵某处

在示意夏月将十九扶到椅中坐下后,慕千雪打量着她苍白异常的脸色,道:“你是不是好些天没休息了?”

“我撑得住。”十九双手颤抖地接过夏月递来的茶水,还没送到唇边,就已经洒了三分之一在手上;自从东方溯遇刺后,她一直在日夜不休地追查刺客踪迹,只有在困得熬不住时,才会小睡一会儿,但最多不会超过两个时辰,多日下来,就算是自幼接受高强度训练的她,也有些受不住。

“我明白你想尽快抓到行刺睿王的凶手,我又何尝不是,但一个连自己都照顾不好的人,又凭什么去襄助别人?”

“就是,你把自己弄累倒了,还怎么去追查凶手。”夏月也在一旁帮着劝说,平日里,她与十九可是最不对照的,二人经常因为一点小事针锋相对。

“一日抓不到刺客,我就一日难以安枕。”十九曾悄悄去南轩看望过东方溯,想到后者差一点死在东凌刺客的箭下,她就心慌异常;这一次,那群东凌刺客只是为了挑事,不曾狠下杀手,但下一次,下下一次呢?

或许这一切都是她杞人忧天,但她真的不敢将东方溯的安危交托给未知的明天,唯一能令她安心的办法,就是尽快抓到那群人,揪出幕后主使者,消除潜藏的危险。

慕千雪默默望着她,许久,她道:“我明白了,去吧,每隔两个时辰,将查到的情报,还有诸王的动向告诉我一次;另外,倚翠阁那边也继续盯着,既然那群人将主意打到了倚翠阁去,就不会轻易罢手;还有…”她低头走了几步,续道:“王良那边也让人盯着一些,他这一次出面,虽然找了镜玉托词,但未必能瞒过对方,一旦对方发现他是周帝的人,恐怕会针对他。”

“好。”简洁地应了一声后,十九撑起恢复了一些的身子往外走去,在将要踏出门槛时,她忽地停下脚步,侧头道:“或许你说得没错。”

一阵挟杂着雨水的夜风拂过,门槛处已是不见了十九的踪迹,让夏月连问的机会都没有,只能在关了门后,转而问慕千雪,“公主,她后面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她已经开始意识到金陵城潜藏在平静表面下的危机,单凭睿王一人,就算手握神机营,想要熬过去也很难,更何况…”慕千雪蹙眉揉着不断传来刺痛感的太阳穴,“眼下的危机,只是冰山一角罢了。”

夏月惊声道:“公主是说…以后还会有更大的麻烦?”

慕千雪停下手里的动作,默默听着外面愈来愈激烈的雨声,“除了周帝与卫氏一族之外,那几位王爷也都一个个不是省油的灯,为了帝位,怕是什么样的手段都会使出来;而睿王…从执掌神机营的那一刻开始,就注定危险如影随形,不能置身事外,除非…他能够走到承德殿尽头。”

“承德殿尽头?”夏月一时没反应过来,待得明白慕千雪话中之意后,圆圆的脸庞被骇意笼罩,头发丝都差点坚了起来,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地道:“公主,你想…想…扶持睿王继位?”

“不好吗?”

“不是不好,而是…”夏月努力组织了一下语言,“睿王虽然为人正直,也很重情重义,但他非嫡非长,陈太妃在朝中又没什么势力;恕奴婢直言,就算周帝退位,承德殿那个置,也轮不到睿王。”

“可是…”慕千雪望着桌上微微跳动的烛光,徐徐道:“想保睿王无事,想复立南昭,就只有这么一条路可走,再艰难也要试上一试。”

夜雨滂沱,笼罩了整个金陵城,街道上更夫穿了蓑衣,拿梆子随意敲几下,便匆匆顶着雨往家里赶,尽管极力撑开蓑衣,雨水还是不断从用野猪皮做的雨鞋里面灌进去,每一步都像赤足趟在水里。

金陵某一处宅院中,一个人影撑着一把油纸伞来到后院一间透着微弱光线的平房前。

“笃-笃笃-笃!”在四下长短不一的叩门声后,门悄无声息地开了一条缝,那人收了伞,侧身入内。

“为什么撤走?”屋内只有一盏小小的油灯点着,光线异常昏暗,桌边坐了一个娇小的人影,五官精致小巧,若是东方溯在这里,一定会认出此人就是那天拦路行刺的东凌女子。 

那人搁下还在滴水的伞,走到那名东凌女子身边坐下,沉声道:“他把王良请来了,又起出尸体与那把东凌刀,我不得不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