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放心,我会提防东凌人,这里始终是金陵,任他们再狡猾多端也耍不出太多的花样!”事实上,除了那群东凌人之外,东方泽自己手里也有一批人,论身手武功自是比不过千代本樱他们,但胜在隐秘,至今未曾显示人前。

“我说的不是东凌,而是周帝。”

东方泽愕然道:“什么意思?”

“如你所说,承帝当年明明不喜欢周帝,却还是将帝位传给了他,其中原因,你可曾想过?”

东方泽脸庞微一扭曲,冷哼道:“还不是因为卫氏这个贱妇,不知给父皇灌了什么迷汤,迷得父皇神魂颠倒。”

慕千雪微微叹息一声,摇头道:“承帝并非被人所惑,而是无可奈何,他能够选的太子,只有东方洄一人。”

东方泽对她的话嗤之以鼻,“父皇有那么多皇子,怎可能只东方洄一个选择,简直就是笑话。”

“北周大半江山与其说是掌控在东方一族手中,倒不如说是卫氏一族的手里,文武百官,五位异姓王,驻守边境的将领,各地封疆大吏;九王,你仔细想一想,这几类人当中,哪一个没有卫氏的影子,又哪一个是你能够掌控的!”

东方泽被慕千雪这席话惊出了一身冷汗,是啊,不知不觉间,卫氏一族的触角伸到了大周每一个角落里,无处不在。

“只要卫氏一族还在,还拥有眼下的势力,除却周帝之外,承德殿的位置,谁也坐上不去,你也不例外;所以,不管你有怎样的计划,我都劝你放弃为好。”

东方泽心头大恨,本以为,有东凌人相助,再加上倚翠阁的秘密,足以将东方洄拉下帝位,结果…一切都是他一厢情愿,不论他怎么做,都夺不回那个位置。

他用力一掐掌心,压下那份无力与沮丧,发狠地道:“大不了拼一个鱼死网破

“只怕鱼死网未破,一切只是徒劳无功!”慕千雪的话,犹如一柄铁锤,狠狠砸碎东方泽最后一点希望,令他踉跄地跌坐在地上,嘴里喃喃的不知在说些什么。

看到他这个样子,东方溯亦是心痛不已,他从不知道,表面开朗乐观的东方泽,心里竟藏了这么多痛苦。

许久,东方泽茫然涣散的目光渐渐重新聚起焦距,撑手自地上站了起来,目光掠过慕千雪停在东方溯身上,“就算…真是飞蛾扑火,徒劳无功,我也要去,东方洄没资格坐那个位置,没资格!”最后三个字,他几乎是怒吼出来的。

“你怎么就是听不进去!”东方溯死死拦住门口冲去的东方泽,后者这会儿近乎癫狂,用力推过去,吼道:“给我滚开!”

事关东方泽的性命,东方溯怎么肯让开,忍痛抵在门前,“这是一条死路,你…”

“我知道!”东方泽面目狰狞地道:“与其苟且偷生,还不如拼了这条性命去杀了东方洄来得痛快!”

“那弟妹呢,弟妹腹中的孩子呢,你全部都不管了吗?”

王妃…孩子…

这几个字终于令东方泽清醒了一些,停下了脚步,怔怔站在那里,脚一次又一次抬起,却一次又一次的收回。

他可以不顾自己的性命,但王妃与未出世的孩子…

见他冷静了一些,东方溯又道:“不论你此去,是否杀了皇兄,弟妹与她腹中的孩子都逃不过杀戮的屠刀,你当真忍心吗?”

东方泽眼眸里的挣扎越发剧烈,许久,双膝一弯,“呯”的一声跪倒在坚硬的青石地上,一滴滴泪水自眼眶中滴落。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时。

要保全妻儿性命,就只能放弃心里那份执着与仇恨;可是他不甘心,真得很不甘心!

拳头一下又一下砸着坚硬的地面,很快就砸得皮破血流,他仿佛没有感觉到疼痛,依旧不停地砸着。

第一卷 第一百零二章 放弃

第一百零二章 放弃

东方溯是默默站在一旁,没有说话也没有阻止,他知道东方泽这会儿最需要的就是发泄。

在鲜血布满整个手背时,东方泽终于停了下来,从来都是意气纷发的他,这会儿却被沮丧无助给包围,令人心疼。

“七哥,我该怎么办?”

东方溯拍着他的肩膀,安慰道:“没事的,不管前路如何艰难,都有七哥在。”

“我知道七哥对我好,可是…一想到东方洄我就好恨,七哥,我宁可坐在承德殿上的那个人是你,那样我磕头也磕得心甘情愿。”

“不要胡说!”东方溯连忙出声喝斥,对于大周的帝位,他从来都没有想过要染指。

东方泽嗤笑一声,摇首道:“除了出身,论军功,论人品,论能力,七哥你哪一点不如他。”

慕千雪走到他身前,垂目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事在人为,只要九王有这个决心,未必没有达成所愿的那一日。”

东方泽怔怔地抬起头,那双秋水明眸深邃如幽潭,令他几乎迷失在里面,过了许久方才缓过神来,颤声道:“真的吗?”

“成事虽在天,谋事却在人;不走到那一刻,谁也不知道输与赢;所以九王大可不必如此绝望!”

不知为何,明明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质女流,却令东方泽毫无保留的相信,相信她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

他撑着身子缓缓自地上站起来,尽管手还在流血,但情绪平复了许多,不再如刚才那样激动。

在用力抹了把脸后,他深吸一口气,颔首道:“我明白公主的意思了,好,我答应你们,暂时不去找东方洄的麻烦。”

听到这句话,东方溯长舒了一口气,他是真的怕压不下东方泽那股倔性,做出兄弟相残的事情。

东方泽拧一拧眉,为难地道:“可是我这一收手,等于背叛了与东凌人的盟约,只怕他们不会就此罢休。”

“我知道,东凌人那边,九王且先稳着,明日我会与王爷过去一趟,应该可以说服他们,你不必太过担心。”

东方泽点点头,“那好,我先回去,明日等你们的消息。”

待东方泽离去后,慕千雪淡淡一笑,望着自刚才起就一直瞅着她的东方溯道:“王爷可是有话要问千雪?”

“是。”东方溯脸色异常凝重地道:“公主刚才与老九说那番话,难道你打算助他夺取承德殿的那个位置吗?”

“若我说是呢?”

东方溯盯了她片刻,沉声道:“不论皇兄与母后曾做过什么,终归不是大奸大恶之人,而且皇兄吏治清明,事必躬亲,不失为一代英主,所以还请公主打消息此念在,万勿再起!”

“到了这个时候,你还是心向周帝?”

东方溯沉默了很久,道:“他们终归是我的长辈与兄长,再者,一旦老九夺位,大周必定内乱,到时候东凌与齐国趁我们内政不稳之时,趁虚而入,大周百年基业就会毁于一旦;来日九泉之下,还有何颜面去见大周的列祖列宗。”

在他说话之时,慕千雪一直笑意浅浅,看不出心中所思所想,“所以,即便赔上所有人的性命,也不可以这样做是吗?”

东方溯听着不对,扬眉道:“这是何意?”

“我听说,承帝驾崩之前,除了周帝之外,还曾另外召见过四位王爷是吗?”

“是,分别是大哥、三哥、五哥还有九弟。”

莹白指尖绕过扇柄下那一根根细长的流苏,“王爷以为,承帝为何要召见他们?”

东方溯拧一拧眉心,“临终之前,见一见自己钟爱的子嗣,亦是人之常情,并不奇怪。”

“那为何不召见王爷?”

东方溯一愣,旋即露出一抹苦涩的笑意,“我从来都不是父皇钟爱的那一个。”

“若不钟爱,何以会将间接代表帝王权威的神机营交给殿下掌管,这份殊荣可是周帝与九王都没有的。”

东方溯茫然摇头,“事实上,从接管神机营的那一刻起,我就一直在想这个问题,可是一直都想不明白,或许…是父皇病的太重,糊涂了吧;我还记得十二岁的时候,我与二哥他们下了课一起去给父皇请安,二哥他们每一个都得了父皇的褒奖,就连背错了文章的九弟也不例外,唯独我…”他怆然笑道:“明明一个字都没错,却被父皇一顿斥责,还罚我将整本经集抄写一遍;而且几乎每一次如此,托父皇的福,那么多经史子集,我差不多都有幸抄了一遍;文如此武也如此,不管我如何努力去做好,都入不了父皇的眼,罚站罚练功同样是家常便饭;钟爱…抱歉,我真的没有感觉。”

慕千雪思忖片刻,心中已是有了数,“王爷与其他人一样只看到事情表面,而忽略了其中的真意。”

“真意?”

慕千雪站得有些累了,回到椅中坐下,抬手将碎发拨到耳后,徐声道:“王爷仔细想一想,你是否被迫通晓一应经史子集,是否被迫将一副筋骨打熬的异常强健?”

东方溯被她问得答不上话来,是啊,正是因为承帝异乎寻常的严厉,令他未至十八岁就通晓了经史子集,并练就了一副强健的体魄,难道当真如慕千雪所说的那样?

这个念头还未彻底在脑海成形,便被他狠狠甩了出去,父皇明明那么不喜欢自己,怎么会刻意栽培,应该只是无心插柳的巧合;对,一定是意外!

东方溯清一清嗓子,压下胸口那种令他慌乱的心悸,“公主想多了,母妃出身平常,我又不像大哥他们那样懂得讨父皇欢喜,父皇…”他摇一摇头,“不会的。”

“王爷太枉自菲薄了。”慕千雪掩唇咳嗽数声,道:“我虽不曾见过承帝,却也听了不少承帝之事,在大周近十代君王中,论政绩,承帝当在前列;这样的一位帝王,又岂会看不出自己儿子仁义双全,禀性纯良,百折不挠又肯踏实办差!”

第一卷 第一百零三章 促膝长谈

第一百零三章 促膝长谈

东方溯静静听着,目光一直落在透过长格窗子照在地上的那道明媚上,在沉默良久后,他涩然道:“这一切只是公主的猜测罢了,如果…我当真有公主说得那样好,为何父皇要刻意冷淡,这根本不合情理。”

“正如我刚才与九王所言,不解卫氏把持江山之局,周帝以外的任何一位皇子都活不到坐上龙椅的那一刻。”慕千雪攀过供在双耳花瓶中的一朵蔷薇,一边嗅着它清幽的香气一边道:“周帝确实不是承帝属意的继位者,同样的,九王也不是,王爷…”清目微抬,落在东方溯身上,“才是那个人!”

“不可能!”那张一向没什么表情的脸上,这会儿露出些许激动的痕迹,自他有记忆以来,一直活在被承帝忽略的阴影之中,这会儿慕千雪却一下子抹杀他二十多年的记忆,说他是承帝最看重的皇子,实在让他无法接受。

“神机营就是最好的证明,另外…”慕千雪松开攀花的手,扶一扶有些松垮的珠钗,“承帝之所以在临终之前,召穆王他们四位入内相见,我猜,不是当真有话叮嘱,而是借此扰乱周帝的视线,令他以为神机营落在这四位王爷手里,从而避开对你的怀疑。”

东方溯很想反驳慕千雪的话,却寻不出合适的话来,难道…当真如她所言?

垂在身侧的双手紧了松,松了又紧,手心里的汗出了一层又一层,粘得难受,一缕晨风自窗缝中吹进来,拂过那张唇色煞白的脸庞。

不知过了多久,冰冰凉的声音在这间静寂的屋子里响起,“你希望我与皇兄争夺帝位?”

“这是你唯一保全自己,保全陈妃,保全九王的法子。”隐瞒许久的话,终于在这一刻说了出来。

东方溯挪着沉重的脚步来到她身前,面无表情地道:“你是从什么时候起这心思的?”

慕千雪心弦微颤,以她的心思,怎会看不出东方溯对自己起了疑,只是话说到这份上,再隐瞒反而不好,“从我问你借十九他们开始。”

东方溯用力咬一咬干涩的下唇,呼吸急促而深沉,“也就是说,这件事,你瞒了我一个多月。”

“起初我只是怀疑,直至十九他们查到卫氏潜藏在朝堂乃至大周的力量,方才有了几分肯定,并非有意瞒你,还王爷见谅。”

“呵!”一声冷笑自那张不见血色的双唇间逸出,极为刺耳,“公主聪慧敏黠,有惊世之才,本王岂敢怪公主;只是有一句话,还请公主如实回答。”

慕千雪撑着疲倦的身子迎向东方溯有些咄咄逼人的目光,“王爷请问。”

东方溯闭一闭目,尽量用平静的语气道:“公主是否从一开始,就是这么打算的,好借此复立南昭?”

他果然这么想了…

慕千雪在心里叹了口气,坦然道:“不错,我确实很想复立南昭,但千雪还不至于卑鄙到拿恩人性命去冒险。” 朗朗天光下,可以清晰看到她脸上不掺一丝虚伪的坦然。

对视片刻,歉意取代了东方溯眼中的刺芒,拱手长揖一礼,“对不起,是本王误会公主了,请公主恕罪。”

慕千雪扶起他,轻言道:“是千雪做的不妥,怪不得王爷有此想法,只是王爷,千雪此时所说,尽皆肺腑之言,无半分私念;论处境,王爷比九王更危险,他只要忍住心中的仇恨即可,但你不行,周帝一定会千方百计找出执掌神机营的人,到时候你,陈太妃,九王,其他王爷,甚至包括这府里上上下下,都要死。”

“不会,皇兄不会这么对我。”他还在努力维护着东方洄,只是这一次,他的声音弱了许多,不再如之前几次那样坚定。

“权势从来都是这世间最恐怖的东西,为了它可以生死相向,可以兄弟阋墙甚至父子相残的;王爷心性平和,无争夺之念,但并不是人人都与你一样;周帝…恕千雪直言,他与萧若傲是同一类人,为了帝位,什么都可以牺牲,亲情…更不在话下;这也是承帝为何要那样煞费苦心去保护你的原因所在。”

东方溯心里进行着激烈的天人交战,他不愿相信慕千雪的话,不愿相信自己认识了那么多年的皇兄是一个冷酷自私的人,更不愿相信卫太后对自己的呵护与疼爱是虚情假意的,可是…他竟然找不到一句话去反驳慕千雪。

如此不知过了多久,东方溯带着一丝颤抖道:“就算一切真如你所说,连父皇都要被迫妥协的卫氏一族,你我又拿什么去争去抢?”

“承帝妥协,是因为他在明,卫氏一族在暗,但现在情况恰好反了过来,我们在暗,卫氏一族在明;从这一点上说,我们已是占据了先机,而我也会全力帮助王爷踏上承德殿的最高处,受文武百官朝拜!”

这句话,从别人口中说出来,无疑会给人一种狂妄自大之感,可从慕千雪口中说来,却再正常不过,不为其他,只因为她是——璇玑公主,世间绝无仅有的奇女子!

东方溯用力揉一揉自刚才起就一直隐隐作痛额头,“此事一时急不得,容我再想一想,眼下最麻烦的是那些东凌人,万一他们将老九的事情说出去,后果不堪设想。”

“只要尚有利益可逐,东凌人就不会轻易翻脸,明明我会陪王爷前去九王府邸,与那些东凌人达成合作。”

“合作?”东方溯惊讶地道:“你不是说那些东凌人不怀好意,欲谋我大周江山吗,何以还要与他们合作?”

慕千雪微笑道:“他们有这份心思不假,但谋不谋得下,就要看各自的本事了,千雪虽本领浅薄,却也不是他们可以算计的。”

东方溯明白过来,她这是要反过来利用东凌的野心,也只是她敢这样与虎谋皮,不过,论算计之精,对人性揣测之准,确实无人可与她相提并论。

在又问了几句细节后,他颔首道:“好,明日我去与他们谈,至于公主,还请留在府中。”

第一卷 第一百零四章 太后

第一百零四章 太后

慕千雪诧异地抬起眉眼,明明说好了一道过去,何以东方溯又突然改了心思,不等她询问,东方溯已是道:“公主之才,越多人知道,对公主就越危险,所以以后这样的事情,一律由本王出面。”

慕千雪心思玲珑剔透,又岂会不明白东方溯是在维护自己,在颔首答应之时,心思不禁有些恍惚。

曾几何时,也有人这样对她嘘寒问暖,可结果却是一场再可怕不过的噩梦…

尽管暂时打消了东方泽的复仇之念,但王良一事,已经不可逆转,一日之内,遍传金陵;因为镜玉同时失踪,故而如东方泽之前所料,整个金陵城的目光再一次集中到了倚翠阁,且比上一次更严重,毕竟事关当朝太傅的性命;信王、荣王等人联手给魏敬成施压,万般无奈之下,只能带兵围了倚翠阁,让阮娘交出镜玉,后者真是有苦说不出,她哪知道镜玉藏在哪里,最近霉事一桩接着一桩,也不知招了哪门子的牛鬼蛇神,真是让人头痛。

事实上,头痛的何止她一个,绿衣乃至东方洄都头痛得很,尤其是后者,王良不论在朝廷还是天下读书人中间,都有极高的名望,有他在暗中帮衬令东方洄少了许多麻烦,好比之前倚翠阁那桩事;结果才太平了那么点时候,突然传来王良被杀的消息,且还疯狂传言是镜玉杀了王良,简直是笑话!

他明知这一切是有人存心设计,却无可奈何,只能眼睁睁着着倚翠阁再一次被围。

“陛下!”绿衣站在站在金殿下行礼,不等东方洄吩咐,怀恩已是知趣地退了下去,察言观色,是一个奴才最基本的生存之道。

“查到了吗?”连日来的一无所获,令东方洄越来越烦燥,要不是他沉得住气,这会儿怕已是忍不住插手倚翠阁的事了。

绿衣战战兢兢地道:“回陛下的话,奴婢派人去过信王府,但那里防守得很严,所以…暂时还没有查到。”

“暂时?”东方洄冷笑连连,走到绿衣面前,勾起她光洁如玉的下巴,眯了那双狭长的丹凤眼,幽幽道:“朕记得上次你也是这么说的,绿衣,你这个‘暂时’的时间似乎也太久了一些。”

纤长的十指在翠绿滚边的衣袖里不停发颤,绿衣不敢与他对视,垂目道:“奴婢办差不力,请陛下责罚!”

东方洄冷哼一声,松手道:“查了这么久都没有进展,反倒愈来愈糟,是该罚!”

绿衣瑟瑟跪在地上,一句求饶的话也不敢说,她清楚这位帝王的性子,最讨厌推脱之人。

东方洄踩着一块块四尺见方,平滑如镜的金砖来回走了几趟,强行压下心中的怒火,阴恻恻道:“可有其他发现?”

绿衣连忙振了精神道:“启禀陛下,在王太傅被害那一晚,奴婢看到王太傅宅院附近有烟花升起,应该是一种信号;奴婢当即就带人赶了过去,可惜离得太远,等奴婢赶到的时候,那里已经没人了,只在屋顶处发现一些血迹,但王太傅的尸体,奴婢暗中问过魏府尹,是在屋中被害的,并无移动的迹象,所以屋顶的鲜血,不会是他的。”

东方洄眉尖一挑,“这么说来,当时在王家宅院的,有两拨人?”

“奴婢也是这样想的,烟花很可能是其中一方用来求救的;如果一方是信王勾结用来杀害王太傅的东凌人,那么另一拨又是谁的人,为什么会与之发生争斗?”

东方洄右手拇指与食指轻轻搓动着,心思飞转,猜测着另一拨人的来历,殿内寂静无声,只有冰块化水滴入铜盆的轻微声响,一下又一下。

“那群东凌人武功如何?”

绿衣思忖片刻,道:“奴婢不曾与他们直接交手,难以判断,但这群人可以在大庭广众之下射伤诸王,又逃之夭夭,无一人落网,可见武功高强,另外听目睹了刺杀的百姓说,那些东凌人武功招数很奇怪,令人防不防胜。”

“也就是说,寻常将士非他们之敌对吗?”

绿衣颔首道:“连睿王都着了他们的当,恐怕是这样。”

东方洄唇角微弯,勾起一丝冰冷如秋霜的寒意,“这金陵城里可真是藏龙卧虎,一个个都能耐得紧。”

绿衣唯恐他责怪,连忙道:“奴婢一定会尽快查清楚另一拨人的身份!”

东方洄正要言语,门外传来怀恩恭敬的声音,“陛下,太后来了。”

“请太后进来。”说着,他对尚跪在地上的绿衣道:“你先下去吧,朕待会儿再传你。”

“是。”绿衣朝东方洄还有缓步走进来的卫太后行了一礼,低头退出了大殿。

东方溯恭敬地扶卫太后至椅中坐下,“母后有什么事情,让宫人来传儿子一声就是了,何必冒着酷暑亲自过来。”

“今日倒是还好,算不得太热。”在示意奉茶上来的宫人退下后,卫太后开口道:“哀家听说王良死了?”

“是,昨日清晨王宅仆人发现他被人杀害在自己屋中,另外…镜玉失踪,这会儿京兆府尹已是围了倚翠阁,追查镜玉下落。”

卫太后望着盏中碧绿似一汪上好碧玉琉璃的茶汤,淡然道:“陛下应该知道,凭魏敬成,是找不到镜玉的,而镜玉也不可能是凶手。”

东方洄无奈地道:“儿子知道,但儿子不能直接插手这件事,所以…只能让他们先围着倚翠阁;所幸之前信王他们的人撤走过,阮娘应该趁这机会都收拾妥当了,想必搜不出什么的。”

“倚翠阁那边,哀家倒是不担心;哀家担心的是,藏于背后的那股势力,连东凌人都敢勾结,胆子真是不小!”素来慈眉善目的卫太后,在说到最后一句时,射出一轮令人心惊胆战的精光。

能够从一介嫔妃,一步步登上皇后之位,一边让族人暗中掌控大周江山,一边将自己唯一的儿子扶持上帝位,这样的女子又岂会是一个寻常人。

“刚才绿衣来禀,说王良死的那一晚,曾有人在其屋顶打斗,其中一伙还放了烟花信号,一拨应该是杀害了王良的东凌人,另一拨人暂时还未查明身份,儿子会让绿衣尽快去查。”

第一卷 第一百零五章 一针见血

第一百零五章 一针见血

卫太后略略沉吟,“你之前与哀家说,神机营可能落在信王手里?”她虽幽居宁寿宫,但对于外界发生的事情,了如指掌;与其说大周半壁江山掌握在卫氏一族手里,倒不如说是掌握在她的手里。

“是有这个怀疑。”东方洄话音刚落,卫太后便道:“怎么说?”

东方洄知道她在问安插在信王身边的那个人,“尽管他已经在信王身边待了差不多五年,但还没有得到信王全然信任,故而不曾探听到神机营的事情,只肯定信王手里确有一股未知的暗势力。”

卫太后不置可否地点点头,目光一转,落在垂手立于一旁的尹秋身上,“你呢,也这样想?”

尹秋在日光的影子里屈一屈膝,低头道:“奴婢不敢妄言。”

“哀家让你说,你就只管说。”得了卫太后的话,尹秋思索半晌,徐声道:“奴婢记得,当年随太后一起入东宫之时,信王才刚刚出生,奴婢可以说是看着信王长大的;信王此人,学识丰富,尤其擅长书法,一手楷书连先帝也颇为赞赏,表面看来,品行端正,聪明能干,但信王生母,本是一名歌姬,出身低下,终她一生,最高的位份也不过是嫔,这样的出生,注定信王无缘帝位,所以…奴婢并不认为陛下会将神机营传给他。”尹秋能够成为卫太后的陪嫁丫环,并在随后的近三十年里,一直被卫太后倚为心腹,自有她过人的本事,其中一条,就是心思冷静细腻,擅于分析利弊。

“不是信王?”东方洄满面惊讶,旋即摇头道:“但绿衣明明查到,信王身边一直有高手暗中保护。”

尹秋微微一笑,“信王十六岁开牙建府,而今三十岁,十四年的功夫,足够他培植属于自己的势力,偶尔招揽到几个高手,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儿,琉璃坊不也有这样的人吗?”

东方洄仔细想了一番,道:“母后也是这样想的吗?”

卫太后抿了一口碧绿的茶汤,不紧不慢地道:“先帝虽然不太看重祖制,但也不会让一个歌姬之子登上帝位,再者,信王表面谦逊,实则孤傲自大,性情偏执,他自以为隐藏得很好,但瞒不过哀家,更瞒不过先帝。”

“如此说来,神机营并不在信王手里?”

卫太后眼中精光一轮,“与其盯着信王,陛下倒不如多多留意穆王。”

“老九?”东方洄的惊讶比刚才更甚,“怎么可能是他!”

“皇帝忘了他是什么出身?”卫太后一针见血的言语,令东方洄眉心狠狠一跳,之前被他忽略的事情,一下子全部都涌了出来,是啊,要说众皇子中,父皇最钟意的那个,不是他也不是信王,而是东方泽。

“先帝…”卫太后望着虚空中,一抹沉积多年的怨恨浮现在眉眼间,“最是偏向他们母子,要不是你几个舅舅还有表兄弟们争气,今日坐上帝位的,就是穆王。”

“这个儿子也明白,但是…”东方洄思索片刻,“老九的性子,母后也是知道的,冲动妄为,大周交到他手里,非得四分五裂,分离崩析不可。”

尹秋扶一扶卫太后髻边的玉簪,“奴婢倒与陛下看法略有不同;穆王虽说年轻了一些,但他得先帝亲自抚育,言传身教,是十余位皇子之中,最像先帝的,而先帝…与冲动妄为这四个字,可是全然扯不上关系,陛下不妨再仔细想想。”

是啊,父皇还在世之时,东方泽的性子可不像现在这么跳脱,难道…这是他用来掩人耳目的烟雾?若果真如此,这东方泽的心思可是深得紧。

“皇帝知道该怎么做了吗?”

东方洄回过神来,拱手道:“儿子明白,请母后放心。”

卫太后点一点头,与少女一般娇嫩白皙的手抚过折锦宝蓝裙裾,淡淡道:“只有找出神机营,才可以永绝后患,你的帝位也才能真正坐稳。”顿一顿,她又道:“刚才尹秋提的那些人,你如果认为有必要,尽管动用就是了。”

“是。”在东方洄的应声中,卫太后扶了尹秋的手起身,临行之前,又记起一事,“西楚那边怎么样了?”

“南昭虽灭,但其百姓反抗十分激烈,眼下西楚控制的地方,不过十之二三,其他地方仍在继续抵抗;上次听老七说起,慕临风已经悄悄回了南昭,准备召集南昭残军与百姓,不管他成功与否,后续冲突都会越发激烈;依儿子估计,至少五年之内,西楚无法完全控制南昭。”

“嗯。”卫太后抚一抚腕间慕千雪送来的枷楠香木嵌金福字数珠手串,沉吟片刻,道:“让人再去西楚查一查慕千雪。”

东方洄不以为然地道:“儿子亲自试过慕千雪,此女自诩聪明,实则蠢笨不堪,萧若傲的事情,应该与她无关。”

“凡事谨慎一些总是没错的,另外,睿王那边你也要盯着一些,别让他到时候投靠了老九。”她的提防之心,比东方洄更甚一筹。

待东方洄一一应下后,卫太后方才缓步离去,自背后望去,宝蓝裙裾逶迤盛开,大朵大朵的暗纹牡丹在裙裾间若隐若现。

卫氏凭借着过人的算计与忍耐,经历三朝,始终屹立不倒,享尽人间尊荣,犹如深宫中一朵永不凋零的牡丹。

但天下没有永不衰败的王朝,也没有真正不谢的牡丹,这一天…终将到来!

暮色如一对巨大的翅翼,自天际缓缓垂下,吞噬了如血一般鲜红的夕阳,只有一些流离四合的晕彩还未被吞噬,在天边若隐若现。

东方溯刚踏进穆王府,东方泽便得到消息迎了出来,在见到只有他一人后,低声道:“七哥,怎么不见公主?”

“此事我一人出面即可,公主在这件事里的关系…”东方溯停下脚步,神色凝重地道:“不得与任何人提及!”

“为什么?”

“不必多问,总之照我的话做,否则就算是你,我也不会客气!”

见他不肯说,东方泽只得耸一耸肩道:“好吧。”事实上,他也没打算与什么人说昨日发生的事情。

第一卷 第一百零六章 各怀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