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泽拂一拂袖上的微尘,凉声道:“是虚是实,三哥你心里最清楚不过,七哥是立下了不世战功,可在金陵城等待他的,却是刀光剑影,甚至…杀身之祸。”

荣王脸色一沉,不自在地道:“简直就是一派胡言,若你来此就是为了说这些,恕我不奉陪。”说罢,他起身欲走,一直没怎么说过话的慕千雪唤道:“请王爷留步!”

荣王收住起势,漠然道:“还有什么事?”

“明人面前不说暗话,九王刚才那话虽说直接了一些,却没有错,七王在南境确实立下了赫赫战功,可这战功,于他而言,却如催命符一般;如今金陵城里,所有与七王有关的人,几乎都被陛下控制,连陈太妃也不例外。”她还不知道怀恩的事情。

荣王默然片刻,道:“就算真是这样,与我又有何关系?”

“以现在的形势来看,七王一踏京郊,陛下就会要求他卸下兵权,一旦交出兵权,七王必死无疑。七王与您虽非一母所生,却也是同胞兄弟,千雪希望荣王您可以替七王做保,让他保留兵权。”

“保留兵权?”这句话落在荣王耳中,简直是一个天大的笑话,呵呵笑了几声后,讽刺地道:“想是公主自幼养尊处优,不知这前朝兵权之事,方才说出如此荒诞不稽的话来。”顿一顿,他挥手道:“看在老九的份上,刚才那话,我就当没听到了,你们走吧。”

慕千雪容色平静地道:“齐国虽然退兵,南境恢复安宁,但其狼子野心昭然若揭,西楚、东凌也是虎视眈眈,诸国包围下的大周,并不安宁。七王此次出征,与将士出生入死,深得军心,若由他继续执掌这十几万大军,必然能震慑诸国,让他们不敢轻举妄动,对大周有百害而无一利。”

荣王轻哼一声,“你这话该对陛下去说,他才是能够决定老七是否继续执掌兵权的那个人,与我说那么多做甚?”

“七王已成陛下眼中钉肉中刺,他又怎么会允许七王继续执掌兵权,只有依靠王爷您。”

荣王盯了她片刻,冷声道:“公主找错人了,本王可没那么大的能耐,至于老七…祸是他闯出来的,这后果自然由得他自己承担。”正如东方泽所言,他虽狂妄自大,不甘臣服于东方洄之下,却不是半点脑子都没有,在这种情况下帮着东方溯与东方洄做对,简直是不知道死字怎么写。

要说同胞兄弟,他与东方溯可没有什么感情,甚至一直看这个冷面冷口的七弟不顺眼。

天家之中,为皇位尔虞我诈,拼个你死我活的事情多了去了;手足情深,守望相助的则是少之又少。

见他想都不想就直接推了这件事,东方泽心中恼怒,“怎么说也是兄弟一场,三哥就当真一点情份都不念?”

荣王并未因他的话有所内疚,淡然道:“不是我不肯念,而是无能为力。”

“你…”东方泽正要发作,手腕微微一紧,却是慕千雪,正朝他微微摇头。

除了东方溯之外,东方泽最信服的人就是慕千雪,咬一咬牙强行咽下嘴边的话,坐回椅中生着闷气。

在稳住东方泽后,慕千雪轻声道:“王爷可还记得信王是怎么死的?”

荣王不解她突然问这话的意思,狐疑地道:“当然记得,是溺水而亡。”

“不错。”慕千雪按住宽广的云袖,徐徐道:“可是七王告诉千雪,信王精通水性,曾一个游过江河,这样一个人,怎么会因为跌落河中就溺水身亡?”

荣王目光一颤,别过头道:“是吗?我怎么不知道,或许是老七记错了。”

慕千雪轻叹一声,暗红烛光倒映在她幽深的眼眸中,跳跃不定,“信王的死不是意外,而是有人不想他继续活着,现在这个人同样不想七王活着,但…七王死了,一切就都结束了吗?”

在荣王渐趋苍白的脸色中,她继续道:“不是,在那个人眼里,任何一个有可能威胁到帝位的人都应该死,信王如是,七王如是,荣王您…亦如是!”

在她说到最后三个字时,荣王后颈一凉,仿佛有什么东西抵在那里一样,骇得他慌忙往后颈摸去,确认那里并没有什么东西后,方才松了一口气,见慕千雪等人看着自己,连忙借咳嗽掩饰着尴尬,道:“大胆女子,你休要在这里妖言惑众,抵毁陛下。”

“王爷不妨再仔细想一想,信王的子嗣妻妾至今还有几个活着?自尽的,病死的,意外而死的;短短一年多,几乎全部死尽,究竟是天不容信王一脉还是陛下…”

荣王听得浑冰凉,忍不住打断道:“够了,别再说了。”

“千雪可以不说,但陛下的杀戮不会停止,王爷真想看到这好好的王府变成人间炼狱吗?”

荣王张口,却没有声音发生,许久,他颓然跌坐在椅中,眼里充斥着迷茫的挣扎。

“事到如今,王爷想要独善其身已是不可能的了,想要保住性命,保住这荣王府,只有一条路可以走,那就是联手对抗陛下。”

荣王怔怔地看着她,下一刻,苦笑出现在他唇边,“你以为凭老七手里那十几二十万士兵就可以与他对抗了吗,简直是天真。大周拥兵百万,除去那些,陛下手里差不多还有七八十万,老七根本不是对手。”

第一卷 第两百八十八章 收服

第两百八十八章 收服

憋了半天的东方泽冷哼道:“齐楚联军近四十万兵力,结果还不是被打得落荒而逃;七八十万又怎样,我就不相信打不赢!”他虽是皇子,骨子里却有着一股狠劲。

荣王连连摇头,“总之…”

“调兵需要时间,依我估算,陛下这会儿手里至多只有三十万军队,以七王的兵力,再加上天覆阵,胜算至少有六成。”

荣王嗤声道:“你别以为我不懂阵法,天覆阵是不错,但前提是两军正面交锋,现在是攻城战,根本一点用也没有。”

慕千雪微一欠身,垂声道:“王爷说的不错,天覆阵确实在攻城战中发挥不了作用,但…”她扬起眼眸,浅笑盈盈地道:“谁告诉王爷,我只懂得一个天覆阵?”

荣王一怔,旋即如看怪物一般盯着慕千雪,结结巴巴地道:“你…你说你什么,天覆阵?这不对!”

极度的震惊,令荣王语无伦次;他虽不曾上战场,天覆阵之名却是如雷贯耳,可以说,东方溯能够逆转战局,反败为胜,天覆阵至少占了七成功劳,

现在,眼前这个娇娇弱弱,仿佛风一吹就能倒的女子居然说,在战场上大逞凶威的天覆阵是她所创,这…这怎么可能?

夏月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扬起小巧圆润的下巴,得意道:“有什么不可能的,三才阵,天覆阵皆出自我家公主之手。”

虽然夏月说的信誓旦旦,荣王仍是一脸怀疑地盯着慕千雪,“此话当真?”

慕千雪笑一笑,轻声念道:“天阵十六,外方内圆,四为风扬,其形象天,为阵之主,为兵之先。善用三军,期形不偏;此为天覆阵之阵意。”

“竟然…真的是你。”荣王喃喃念出这句话,头脑依旧有些发晕,他一直以为慕千雪只是以美色著称罢了,不曾想竟然还是一位阵法大家。

“攻城虽不同于两军正面交锋,但还是有阵法可依,凭借阵法,七日之内,定可攻下金陵城!”

“七日?”荣王两眼大睁,像看怪物一样看着慕千雪,“你可知金陵城城墙厚多少高多少?昔年先祖在位时,东凌曾兵临金陵城下,围攻了整整一个月,硬是没打下来;你现在说七日攻下金陵城,简直是痴人说梦。”

慕千雪淡然道:“齐楚两军会合,七王被断增援及至后来粮草被截之时,王爷可有想过七王会赢?”

荣王被她问得哑口无言,好一会儿方才挤出一句来,“既有这样的能耐与把握,你们还来找我做什么?”

“虽然可以攻破金陵城,却要付出极大的代价,随之而来的还有金陵大乱,生灵涂炭,百姓家破人亡;这不是七王所愿见到的,所以我来找王爷,希望王爷可以助七王共成大业!”

荣王眼皮狂跳不止,指着慕千雪等人的手指颤抖如秋风中瑟瑟而下的落叶,“你们… 你们好大的胆子!”

东方泽拨弄着拇指上的白玉扳指,头也不抬地道:“有什么好惊讶的,难道三哥你没想过?”

荣王被他一言戳中心底最深的秘密,顿时神色大慌,颤声道:“你不要胡说,我怎么会…”

“好了!”东方泽打断他那不利索的言语,“都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了,何必在遮遮掩掩呢,摆在咱们面前的就两条路,站在皇兄一边等死,或者助七哥成就大业。七哥那个性子你我都知道,外冷内热,重情重义,可比皇兄仁厚多了,他若登基,是断然不会亏待你我的。”说着,他眼珠微微一转,又道:“不妨再告诉三哥一件事,在来这里之前,我与公主去见过五哥,他可比三哥你果断多了,也更懂得‘审时度势’这四个字。”

荣王神色一震,脱口道:“你说老五答应了?”

慕千雪朝东方泽投去赞赏的目光,在这个时候说出这样一句谎话,份量可想而知。

“当然,五哥一直是咱们几个里面最聪明的。”东方泽面不改色地继续着他的谎言。

荣王面色变幻不定,这个选择关乎身家性命,实在不敢不慎重。

见他迟迟不说话,东方洄朝慕千雪使了个眼色,故意道:“公主,既然三哥不乐意,咱们就别勉强他了,去六哥那里吧。”

夏月也瞧见了他使来的眼色,憋着笑道:“奴婢听说六王与九王与关系一向不错,您开口,这六王他一定会同意。”

“可不是嘛,还有八哥老十他们,这人啊,有着呢,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

听着他们两个在那里一唱一和,慕千雪心中好笑,暗自摇一摇头,起身道:“既是这样,那我们走吧。”

荣王全然没到这是他们的计策,以为真的要走,赶紧道:“公主且慢,我…我这不是正在考虑嘛,且容我再想一想。”

在一番激烈的天人交战后,他狠一狠心再狠一狠心,面目近乎狰狞地道:“好!这件事我应下了!”

慕千雪压下心中的欢喜,浅施一礼,微笑道:“王爷必不会后悔今日的决定。”

“希望如此。”荣王一脸苦笑,他这心里头除了忐忑之外,还有几分无奈,论资排辈,东方洄退位后,怎么着也该是他坐承德殿的位置,现在却被出身位序都在他后面的东方溯抢了去,实在是不甘心,可谁让东方溯手里有兵,又有东方泽以及神秘莫测的慕千雪支持,他就算再不甘,也无可奈何。

离开荣王府时,已是时近三更,天上更是淅淅沥沥下了雨来,东方泽撑开伞替慕千雪挡住纷落的雨珠,“天色太晚,不如我们明夜再去五哥他们的府邸吧。”

慕千雪接了一些冰凉的雨水在手中,“九王以为,明夜我们还有机会出来吗?”

东方泽以为她是担心守在府外的那些人,随口道:“明夜我们再换个法子引开禁军与琉璃坊的那些人就是了,公主不必担心。”

“周帝是不会给我们这个机会,一旦我出现在穆王府附近,他们必会不顾一切地抓捕,而九王你…是不能阻拦的。”

第一卷 第两百八十九章 带走

第两百八十九章 带走

他咬一咬牙道:“我在城里还有几处宅子,不如去那里暂且避一避,只要七哥回来就没事了。”

慕千雪淡淡一笑,望着风灯橘黄光线内的漫漫雨线,“以周帝与卫太后的心思,怎会想不到这一点,自我踏出穆王府的那一刻起,金陵城中就已经没了我的容身之地。”

听得这话,东方泽大急,“公主既然知道,为何不早一些告诉我,也好另做打算。”

慕千雪摇头,唇角漫上一缕悲凉的笑容,“没有什么可打算的,摆在咱们面前的,就只有这一条路。”

东方泽执伞的手一颤,“可…公主你怎么办?”

“九王不必担心,在睿王回来之前,他们绝不会杀我。”她仰首望着那一根根劈竹制成的坚韧伞骨,这伞可以遮风挡雨,却挡不住杀机重重。

“可是…”不等东方泽说下去,她打断道:“好了,咱们去见安王吧,别浪费了这一夜时间。”

东方泽无奈地点点头,陪着她往安王府行去,有了荣王这个先例在,后面的劝说要顺坦许多,在天边露出第一缕曙光的时候,他们已经说服了包括荣王在内的三位亲王,两位郡王,都答应到时候力保东方溯不卸兵权。

在他们离开又一座王府时,与得到消息前来抓捕慕千雪的李统领迎面相遇,后者眼眸微眯,盯着东方泽阴声道:“九王不是口口声声说不知道璇玑公主在哪里吗,怎么这会儿却与她在一起?”

东方泽面无表情地道:“听李统领这意思,是说本王撒谎吗?”

李统领皮笑肉不笑地道:“卑职岂敢,只是待会儿回宫覆命,陛下问起,卑职不知该怎么回答,所以斗胆一问,还请九王见谅。”

东方泽盯着他半晌,忽地扬唇一笑,“李统领真是越来越会说话了,难怪皇兄如此倚重于你。”

“九王过奖。”李统领拱手,双目却一直盯着东方泽,显然是在等他回答。

东方泽算是知他的意思,淡然道:“本王过来拜会肃王叔,哪知出来的时候,碰巧遇上璇玑公主,本王想着她是皇兄要的人,就想着带去昭明宫交给皇兄,既然李统领来了,那就交给你了,省得本王来回奔波。”

“原来如此。”李统领虚虚笑着,他当然知道东方泽满口谎言,但无凭无据,知道也没办法。

“话说回来,李统领怎么也在这里?”

李统领随口道:“卑职收到消息,说璇玑公主在此出现,故而带人来看看,还真是没错,拖了这么多日,总算可以向陛下交差了。”说着,他对身边的禁军道:“去,把人带过来。”

看到禁军粗鲁的将慕千雪二人拉过去,东方泽淡漠的表情下,是身后拼命攥住的双手,他怕自己稍一松开,就会忍不住上前夺人!

七哥离开之前,一再叮嘱他要照顾好慕千雪,现在却要眼睁睁看着她被东方洄的人带走,最后平安尚好,否则他真是没脸再见七哥了!

见东方泽没有异动,李统领缓缓松开握在刀柄上的刀,拱手道:“卑职告辞!”

在他们离后,东方泽也一脸阴沉地回往穆王府行去,与其在这里懊恼浪费时间,倒不如回去好好筹谋,看怎么把人救出来。

张统领押着慕千雪与夏月一路押到禁军营中,交由一队禁军看守,过了一会儿,他重新走进来,对慕千雪道:“陛下要见你,走吧。”

一听这话,夏月当即道:“我也去!”

李统领盯着她,三角眼中透着一丝凶厉,“这里哪有你个丫头片子说话的份儿,一边待着去。”

夏月虽有些害怕,但还是坚持道:“公主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李统领翻一翻眼,冷笑道:“还挺有胆色的嘛,可惜啊,这里可没人保你,再敢多嘴,让你尝尝皮鞭加身的滋味。”慕千雪是东方洄指名要的人,他不敢动,对着夏月可没那么多顾虑。

慕千雪拍一拍夏月紧紧攥着她袖子的手,安慰道:“只是去见一见陛下罢了,很快就能回来,没事的。”

“可是…”夏月瞅了面色阴沉的李统领一眼,不便说下去,只能拼命摇头。

慕千雪知道她的心思,捏一捏她圆圆的腮帮子,温言道:“当年西楚那么凶险,我不也平平安安地闯出来了吗,放心吧。”说完这句话,她缓慢但却坚定地拂开夏月的手,往李统领行去,“我们走吧。”

夏月也知自己身卑力弱,阻止不了这件事,只能忐忑不安地目送她离去,不断在心里祈祷慕千雪平安归来。

李统领在御书房门口停下脚步,道:“陛下就在里面,进去吧。”

慕千雪点点头,推开厚重的殿门走了进去,绣鞋跨过门槛时,夏光自身后照进来,光影流转之间,有一种苍海桑田的错觉。

东方洄听到脚步声,自奏折堆彻的御案中抬起头来,待得看清是慕千雪后,笑容如天光散落,让人眼前为之一亮,“你来了?”

慕千雪淡淡一笑,屈膝道:“是,如陛下所愿。”

“如朕所愿…”东方洄细细咀嚼着这句话,下一刻已是哂然轻笑,“多日不见,公主还好吗?”他的声音温和清越,仿佛只是在与久未相见的好友叙旧。

“承陛下记挂,千雪很好。”慕千雪目光微微一转,心中升起几丝疑虑,奇怪,怎么不见怀恩,他不是从来不离东方洄左右的吗?难道…

东方洄长眉微挑,起身走到她身前,似笑非笑地道:“公主可是在找怀恩?”

慕千雪心中一惊,她已经尽量做得不露痕迹了,不曾想还是被东方洄发现,她不动声色地道:“千雪不明白陛下之意。”

东方洄淡淡一笑,“公主冰雪聪明,又岂会不明白。”说着,他摇头叹息,“朕自问对怀恩对老七老九他们一直不薄,不曾想他们竟然狼子野心,这会儿更联起手来对付朕,想要夺朕的帝位,实在令朕失望。”

第一卷 第两百九十章 此生只助一人

第两百九十章 此生只助一人

果然是出事了…

慕千雪在心里叹息一声,漠然道:“是当真不薄,还是别有用心,陛下心中最是清楚不过。”

东方洄眸光一寒,旋即已是恢复了温和之色,“看来公主对朕误解甚深。”停顿片刻,他道:“其实朕一直想与公主好生说说话,无奈被怀恩这个吃里扒外的贼子阻挠,直至今日方才得见公主。”

“怀总管…怎么样了?”几经斟酌,慕千雪还是忍不住问出这句话。

“公主放心,朕暂时还不会要他的性命。”在示意慕千雪坐下后,东方洄接过宫人端来的茶,亲自递给她,“这茶是用采自雪山顶的雪莲花冲泡而成,入肝、脾、肾三经,有舒经活血的功效,最适宜女子饮用。”

“多谢陛下。”慕千雪接过茶盏却不饮,淡然道:“陛下特意召千雪过来,想必不只是为了饮茶那么简单。”

东方洄笑意轻浅如天边浮云,“倒也没什么,朕只是想不明白,公主为何会选择辅佐老七,只因为他救过你性命吗?”

慕千雪举目迎向他,缓缓道:“若我不助睿王,不出三年,他必遭陛下杀手。”

东方洄把玩着手中的盏盖,淡然道:“那是他咎由自取,明明无才无德,却妄想帝位,这样的人,死不足惜。”

慕千雪摇头道:“论才,七王并不输予陛下;论德,七王仁义心肠,赏罚分明,更在陛下之上。”

东方洄脸颊微微一搐,敛起唇边并不由衷的笑意,冷眸道:“公主可知自己在说什么?”

“陛下以为,今日大周不定,根源在睿王;却不知,这一切,皆是陛下一手所为。”

“哦?”东方洄冷声道:“朕洗耳恭听公主高见。”

“若陛下真听得进去,又何至于如此。”慕千雪叹息一句,徐徐念道:“民与民同心,则家安之;君与民同心,则国兴之;大周之所以能有今日之昌盛,就是因为历代大周皇帝与民同心,将民心民意摆在第一位;忧民之忧,乐民之乐。可是到了陛下这里,却是高高凌驾于百姓之上,在陛下眼里,百姓只是供您驱策的蝼蚁,根本就不会也不屑在意他们的喜怒哀乐。”

“不止是百姓,就连您的手足兄弟也不例外,信王是第一个,但绝不是最后一个;如此心狠手辣,难怪承帝不肯将神机营传给你。”

东方洄还是第一次被人这样当面指责,一时面色阴沉似乌云密布,一字一顿地道:“你好大的胆子!”

慕千雪淡淡道:“陛下与太后所作所为,早已是天怒人怨,我不过是将实情说出来罢了。”

她的话令东方洄脸色越发难看,寒声道:“朕不管你什么实情,朕只知道,只要老七死了,一切都会恢复原样!”顿一顿,他道:“朕是一个惜才之人,只要你归顺于朕,过往之事一笔勾销,另外朕可以答应你,覆灭西楚,重建南昭,让南昭与大周一起长存于世!”

夏光蓬勃灿烂,穿过薄薄的窗纸照在东方洄半边脸上,明暗交错之间,犹如一阳间一半阴世,说不出的诡异。

慕千雪哂然轻笑,毫不留情地戳穿他的谎言,“只怕江山一统之日,就是千雪命丧黄泉之时,又何来的重建南昭,何来的长存于世?”在东方洄阴冷的脸色中,她漠然道:“陛下不必白费心机,千雪此生,只会辅助一人,那就是睿王。”

“只辅佐老七一人是吗?那看来…老七是非死不可了!”澎湃汹涌的杀意从东方洄说的每一个字语间透出来,他从未有一刻像现在这样痛恨甚至嫉妒过一个人,偏偏这个人还是他一直以来看不起的东方溯!

慕千雪随手折了一枝供在青瓷花瓶中的月季,递到东方洄身前,“花开花落无间断,春来春去不相关。不论陛下今夏如何攀折,来年都会再长出一样的花来;这是天地间永恒不变的规律,陛下纵为天子,也无法改变。”

东方洄挥手将她递来的花拂落在地,冷笑道:“谁说改变不了,只要将那根茎拔出来一把火烧了,莫说来年就是再过百年千年,也休想长出花来。”

慕千雪捡起落在地上的花朵,拂去沾在花瓣上的尘埃,淡然道:“陛下自以为刨土毁根就可永绝后患,殊不知在此之前,种子就已经飞去别处,重新生根发芽,开出比今夏更灿烂的花朵;到时候又该如何?”

东方洄冷哼道:“那就把所有月季都刨出来烧了,朕看它还怎么开花结果!”

慕千雪轻声叹息,似失望又似了然,“陛下从来都是如此心狠手辣,不留余地,难怪承帝不愿将江山交给你。”

这句话刺中东方洄心中的最痛,太阳穴上青筋突突跳着,几欲迸裂,强行抑制心中的怒气,“朕再问你一次,归顺与否?”

慕千雪抬手将那朵月季斜簪在鬓边,意态平静而坚定,“不论陛下问百次千次,千雪的回答都是一样,千雪此生只助睿王一人!”

“不知好歹的贱人!”伴着这声厉喝,东方洄重重一掌掴在慕千雪脸上,力道之大,令她当场摔倒在地,眼前阵阵发黑,刚刚簪上的花也被震得再次掉落于地,重新沾染尘埃。

他俯身狠狠钳住慕千雪的下巴,阴冷的光芒如根根钢针,自他眸底穿刺而出,“真以为朕不会杀你吗?”

慕千雪忍着脸颊上的阵阵痛意,扯出一抹冰冷的笑意,“在除掉七王之前,陛下怎么舍得杀我。”

东方洄死死盯着她,气氛凝滞如胶;许久,他松开手,走到御案前捧起一叠还未批改的奏折当头往慕千雪身上砸去,恨声道:“朕自登基以来,每日阅看的奏折是这里的数倍,六部十三道,二十七省一百一十二府,朕对都了如指掌;为了这个江山,这个天下,朕付出了所有心血。可为什么?为什么在你,在父皇眼里,朕都不配做这个皇帝,为什么?”

第一卷 第两百九十一章 回京之路

第两百九十一章 回京之路

慕千雪抹去唇角渗出的鲜血,自地上站起来,迎着东方洄怨恨的目光缓缓道:“陛下扪心自问中,你所做的这些,真是为了大周江山吗?”

不等东方洄回答,她已是摇头道:“不是,你做的所有一切,都只是为了自己,为了你与卫氏一族的利益,任何人都可以牺牲;就像之前追随七王出征的那十几万将士;当他们在为大周殊死征战的时候,你呢?断援断粮,一步步将他们往死路上逼,若非七王坚毅刚强,不肯放弃,那十几万条活生生的人早已经成为战场上的一堆白骨,无数人失去儿子,失去丈夫,失去父亲;这样的你,怎配为大周皇帝!”

东方洄恼羞成怒,再次抬手掴去,“朕配不配为大周皇帝,轮不到你来嚼舌!”

这一次,慕千雪忍着金星乱晃的晕眩,勉强站稳身子,冷笑道:“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陛下好自为之!”

东方洄盯了她片刻,忽地拍一拍掌,一抹绿色身影走了进来,正是绿衣,“陛下有何吩咐?”

东方洄唇角弯起,勾勒出一道残忍的弧度,“朕改主意了,把药喂她。”

“是。”绿衣答应一声,自怀中取出一个小小的锦盒,里面是一粒色若乌金的药丸,她一手捻药一手捏住慕千雪双颊,强行自齿缝中塞了下去,确定药丸入腹后,方才松开手。

慕千雪脸色微微发白,“你给我吃了什么?”

东方洄神情诡异地笑着,“自然是好东西。慕千雪,朕保证你会后悔今日的决定,一定会!”

在慕千雪被押下去后,绿衣跪地道:“陛下,暂时只查到他们昨夜去了荣王与肃老王爷的府邸,是奴婢疏忽,没想到他们竟能避开禁军与奴婢派去的人离开穆王府,请陛下恕罪。”

“罢了。”东方洄摆一摆手,冷冷道:“她想凭那几个人制约朕,简直是痴心妄想!”顿一顿,他道:“派人监视京中各处府邸,凡有异动,立刻回报;朕要借这次机会,除去所有不忠于朕之人!”

绿衣神色一凛,肃声道:“奴婢遵旨!” 

在金陵城暗潮涌动,危机四伏之时,在离城百余里处,一支将近二十万人的大军正有序不紊地行进着,正是不久前大败齐楚联军,班师回朝的北周军队。

这会儿正是盛夏时分,明晃晃的阳光毫无遮掩地照落下来,夏蝉在被烤蔫的树上声嘶力竭地叫着,仿佛是在说“热死了!热死了!”

烈日炎炎下,每一个士兵都汗流夹流,但没有一个人喊累喊热,安静地走着,整整二十万人的庞大队伍,除了脚步声与马蹄声,再没有半点声音,可见军纪之严。黄昏时分,前面传来军令,命大军原地安营扎寨,在此休整过夜。

夏日炎热,但它的黄昏却是一天四季之中最美的,落日西坠,晚霞满天,似一匹又一匹繁华锦缎,铺遍长空之余映落山水,令人心醉神移。

“咕咕咕!”正要去洗衣的十九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抬眼望去,只见夕阳下,一只白鸽越过归巢的鸟群,往这边飞来。

十九叩指唇下,吹出一声清脆的哨响,白鸽听到,立刻往她这边飞来,盘旋数圈后,落在她肩上。

十九解下系在白鸽脚上的竹筒,取出里面的纸条,在看到里面的内容后,脸色顿时为之大变,赶紧命人看着药,自己快步来到一处刚刚搭建起来的营帐中,“王爷,出事了!”

正在与十三议事的东方溯抬起头,“怎么了?”四个余月的艰苦征战,令他整个人瘦了一圈,气质也有了极大的变化,若说以前的东方溯只是一柄用寒冰打造的利剑,那么现在,就是一把看似无华,实则无坚不摧的绝世神兵!

“王爷您看。”十九将攥在手里的纸条递了过去,东方溯看过后,脸色阴沉如铁,寒声道:“身为大周皇帝,竟然用如此卑劣的手段,还真是令人大开眼界!”

十三看过纸条上的内容后,道:“可要卑职带人入京,救出太妃与公主?”

东方溯没有说话,只是紧紧攥着双手,青筋突起,似一条条盘踞在皮肤下的青色小蛇。

许久,他缓缓松开手,沉声道:“他既知你们为我所用,必会做好防备。”

十三带着一丝傲气道:“禁军人数虽多,但还挡不住卑职等人!”在神机营眼里,区区禁军,就算人数比他们多十倍也不足为惧。

“我知道你们不惧禁军,但他的手段又岂会只有一个禁军。”东方溯眼底有着深深的忌惮,这次与齐楚联军交战,发生了太多的事情,也让他真正明白了东方洄的冷酷无情。

“就像这个…”他敲一敲摆在案上的纸条,“如果皇兄真要封锁消息,老九这封信根本送不到咱们手里,可他没有,也就是说…他有意引你们去!”

在一场又一场或明或暗的生死交战中,东方溯的心思远比以前周密谨慎,不放过任何一丝可疑。

他的话令十三沉默了下来,见他们不说话,十九忍不住道:“可若是不去救,陛下到时候以太妃与公主的性命逼王爷交出兵权,那该怎么办?”

夜风拂开帘子灌入帐中,吹得点在案上的烛火一阵摇晃,几乎熄灭,好一会儿方才稳定下来,继续徐徐燃烧着,淌下一滴又一滴的烛泪。

东方溯低沉的声音在帐中缓缓响起,“传令下去,明日一早加速行军,三日之内,必须赶到五里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