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洄笑言道:“道长立下大功,理该封赏,不必谦虚。”

怀恩俯身在他耳边低声道:“陛下,这陈太妃的尸体该如何处置?”

东方洄斜斜睨了他一眼,忽地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微笑,“依你的意思呢?”

那个笑容令怀恩心中无端一跳,生出一丝不祥的预感,但又说不出来,只得赔笑道:“依老奴愚见,陈太妃虽身犯大错,可终是先帝遗妃,不能随便扔去乱葬岗,可先帝的陵寝她又没资格入葬,不如另外寻个坟地将她埋起来。”

东方洄颔首道:“嗯,朕也是这个意思,这件事就交给你办吧。”

“老奴遵旨。”怀恩连忙躬身领命,正要唤过小太监将陈氏的尸体抬下去,卫太后悠悠道:“你准备将她葬在哪里?”

怀恩恭敬地道:“回太后的话,老奴知道西城门外有一大片坟地,打算将陈太妃葬在那里。”

卫太后接过参汤抿了一口,神气平和地道:“嗯,是该出城,否则怎么保陈氏平安呢。”

这句话犹如一道惊雷,骇得怀恩几乎叫出声来,勉强咽下已经到嘴边的惊叫,赔笑道:“太后说笑了,陈太妃已经死了,还要保什么平安。”

卫太后目光锋利如刀,刮过怀恩皱纹重重的脸庞,“怀恩,你当真以为哀家与皇帝什么都不知道吗?”

她的话令怀恩腰又弯了几分,整个人躬的像只虾米,“老奴不明白太后的意思。”

卫太后森然一笑,一字一字道:“先帝真是好手段,竟然布下你这只棋子,骗过了所有人。”

怀恩一脸惶恐地道:“太后何出此言?”

东方洄冷然盯着他,“事到如今,你还不打算说实话?”

怀恩委屈地道:“老奴实在是没听明白,还请陛下明示。”说话间,他悄悄往东方洄所在的方向挪了挪脚步。

卫太后目光在他身边逡视半晌,凉声道:“先帝这步棋走得确是极妙,谁都想不到,神机营之人,竟然会净身入宫当太监。”顿一顿,她又道:“能够被先帝如此倚重的,想来你在神机营身份颇高,又或者说…是神机营的尊者?”

怀恩迭声叫屈,“老奴冤枉,老奴与神机营根本没有半分关系,究竟是谁在太后面前搬弄是非,胡言乱语。”

在离东方洄只剩下两步之遥时,他突然发难,屈指成爪,往东方洄喉咙抓去,既然身份已经暴露,唯今之计,只有拿东方洄来当人质。

这一爪他拼尽几十年苦修的功力,按理来说应该迅疾如闪电,指爪带风,可事实上,竟然软绵绵的,力道和速度连一个寻常成年人都不如。

怀恩大惊失色,急忙调动内息,哪知不调还好,一调之下胸口剧痛,随着一口鲜血喷出,重重摔倒在地。

青云道长满目惊骇,急忙奔向怀恩,“尊者,您怎么了?”

怀恩抬头盯着冷笑不止的卫太后二人,涩声道:“我们中计了!”

卫太后拂一拂袖,淡然道:“总算知道了吗,雕虫小计也敢在哀家面前卖弄,自作聪明!”她唇角微弯,勾起一抹新月般的弧度,“你果然就是神机营的尊者,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第一卷 第两百八十三章 散息香

第两百八十三章 散息香

东方洄起身走到他怀恩身前,居高临下地盯着他,“以你的心思,应该早已猜到朕对你起了疑心,可是你为了救陈氏,仍然决定铤而走险,对母后每日取用的人参里下毒;怀恩,你可真是忠心!”最后一句话,他说得咬牙切齿,如果目光可以杀人,怀恩这会儿已不知死了多少遍。

怀恩面如死灰,颤声道:“你们果然知道了。”

东方洄冷冷道:“你知道母后每日要饮用参汤,就趁夜潜入宁寿宫,以长针刺入人参顶端,然后灌入药粉,以此让母后产生被恶鬼缠身的幻觉,好让你安排的人入宫,一步步达将陈氏送出宫去。”说着,他拍一拍手,立刻有太医走了进来,行了一礼后,蹲下身探陈氏颈脉,过了半晌,他起身道:“启禀太后、陛下,陈太妃看似气息全无,脉博停止,但每隔十息,颈脉就会有微弱的跳动,由此可见她并未真正死去。”

卫太后冷笑道:“让陈氏代哀家而死,然后光明正大地送出城去,嗯,这个计策倒是不错,可惜棋差一招。”

怀恩勉力坐起身,道:“你既没服药,怎么知道那药会产生幻觉?”只要卫太后病症稍有一丝不对,他就会停止后续的计划,但卫太后表现出来的症状与药效完全吻合,令他误以为计划顺利。

卫太后微微一笑,朝尹秋看了一眼,后者会意地退了出去,过了一会儿带着一个蓬头散面的女子进来,后者看起来似乎不在正常,一边走一边神色慌乱地挥舞着双手,叫喊道:“不要过来,你们都不要过来!”

怀恩认得那名女子,是卫太后身边的亲信宫女,难怪这些天一直没见到,原来是被卫太后当成了试药人,他长叹一声,“难怪太后可以装得惟妙惟肖,原来如此,太后这份狠心,老奴学了几十载,还是自愧不如。”

“你这隐忍的功夫,也是令哀家佩服不已。”卫太后淡然道:“当年你投靠哀家,总以为你是想在先帝百年之后寻一个靠山,不曾想竟是先帝故意安插的内应,今日若非哀家早有防备,皇帝这会儿已是伤在你手上。”

“太后岂是今日才有防备的。”怀恩咬牙道:“你究竟做了什么手脚?”

卫太后捧着白瓷盏碗,似笑非笑地道:“尊者也来过宁寿宫许多次了,不觉得今日这香气与往常有些不同吗?”

怀恩脸色一变,仔细闻着一直索绕在鼻下的香气,果然与往常的檀香有所不同,只是差别太过微小,之前根本没有注意到,“你在香料里动了手脚?”

尹秋笑道:“太后神机妙算,料到你不会束手就擒,所以将散息香混入檀香之中,此香对寻常人无碍,可若是懂武功的人闻了,就会内息尽散,武功全失。”

怀恩知道这个香,江湖传闻甚多,但真正见过的人少之又少,不曾想竟被卫太后得到,且用在自己身上,嘲讽道:“太后为了对付我一人,还真是煞费苦心。”

“你可是堂堂神机营尊者,哀家当然要费点心。”卫太后笑一笑,叹息道:“想你本是一个大好男儿,却因先帝一句话,净身入宫做了太监,从此子息无望,六亲无缘,哀家真是替你可惜。”

“太后不是一向铁石心肠的吗,何时变得这样软了?”怀恩不理会卫太后微变的脸色,漠然道:“既是落在了你们手里,随你们怎么处置,只是别妄想从我嘴里问出什么;太后跟随先帝多年,当对神机营有所了解,慎刑司也好,刑部也罢,那些个刑罚在我等眼里根本不算什么。”

“哀家知道。”卫太后微笑道:“神机营的人悍不畏死,纵然伤痕遍身,也不会皱一下眉头,所以…”她伸出涂抹着艳红丹蔻的手,指向假死未醒的陈氏,“哀家打算用她的性命来威胁你。”

怀恩眉头一拧,旋即已是舒展开来,淡然道:“不错,我是很想救陈太妃,但她还不足以重要到让我拿整个神机营来换,你们还是省省心吧。”

东方洄一脚踹在他身上,喝斥道:“狗奴才,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他只要一想到这些年怀恩对自己的欺骗,就恨不得将他身上的肉一片片刮下来。

东方洄这一脚极是用力,又正中怀恩胸骨,当即令他再次呕出一口血来,后者却连眉头也没皱一下,神色平静地道:“陛下还是不要白费力气了。”

“你!”东方洄气得牙根痒痒,抬脚欲踢,被卫太后拦住,垂目半晌,她淡然道:“你真以为哀家拿你没办法?只要神机营尊者被抓的消息一传出去,你手下那群人,必会前赴后继赶来营救,同样可以一网打尽,只是到那时候,你也好,陈氏也罢,一个都不能活。”

“难道我现在招供,就能够活吗?呸!”怀恩往地上啐了一口,厌恶地道:“连冬梅都懂得的道理,我岂会不懂;赶尽杀绝从来都是你们排除异己的办法。”

“还有,你说神机营的人会赶来营救,那只能说你根本不懂得神机营的规矩,不论是谁被抓,除…非有十足把握,否则不得营救,所以你们还是死了这条心吧!”在说“除非”二字时,怀恩声音有极其细微的停顿,

东方洄早就憋了一肚子气,这会儿再被他如此奚落,哪里忍得住,恨声道:“母后不必与他废话,就按您的意思去安排,朕就不相信‘尊者’的名字会引不来神机营的人。”

卫太后凝神片刻,忽地笑了起来,“哀家懂了,不是除非有十足把握,而是除执掌神机营的人被抓以外。”

怀恩骇然色变,他已经极力掩盖那个意思,竟然还是被卫太后发现了,这个女人实在利害,难怪先帝也不敢与她硬碰硬。

“东方溯——他才是消灭神机营的关键,多谢尊者告之。”卫太后语气温慈感激,仿佛是真心道谢。

第一卷 第两百八十四章 断粮草

第两百八十四章 断粮草

怀恩面如死灰,强撑着道:“就算让你知道了又如何,七王乃是真命天子,岂是你们这些奸险小人所能加害的。” 

“真命天子…”卫太后对着照入殿内的夏光比一比指甲,赤金护甲闪耀着清冷的金光,徐徐道:“大周的真命天子只有一个,那就是皇帝;其他的,都是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 

怀恩抹去唇角的鲜血地,冷声道:“时移世易,这天下早已不是太后一人能够说了算的。” 

卫太后唇角微勾,勾起一缕幽冷淡漠的笑意,“你当真以为凭那十几万士兵就可以颠覆大周吗?不自量力!” 

东方洄冷笑道:“东方溯倚仗的三才阵已经被齐国阵法师破解,多日以来一直损兵折将,节节败退;别说颠覆大周,能否活着回来都是未知之数。” 

卫太后垂目望着怀恩,“你放心,哀家会留着你的性命,让你亲眼看着哀家毁了东方溯与神机营!” 

“好,老奴就睁大眼睛看先帝与太后最后一次交锋,看太后您——”怀恩一字一顿道:“怎么败!” 

卫太后眸光一寒,终是压下了怒意,冷声道:“尹秋,将他们二人还有陈氏一并押去静芳斋,每隔三日,你去静芳斋点一次散息香。” 

在他们离开后,东方洄沉声道:“母后,怀恩被抓的消息可还要放出去?” 

卫太后思忖片刻,摇头道:“不必了,这件事的关键在东方溯身上,等他败了之后,咱们再行动手。” 

“好。”东方洄垂目应着,神色阴郁。 

卫太后拉了他一并坐下,道:“怎么,心里还不痛快?” 

“母后觉得儿子该痛快吗?”东方洄讽刺地道:“他表面对儿子倚重信任,实际百般提防,还安排了怀恩这么一枚可怕的棋子,看他刚才出手的狠厉架式,这几年怕是没少起杀心。”自从知道承帝将神机营传给东方溯之后,他就再也不肯唤一声父皇。 

卫太后望着窗外晴朗明媚的阳光,淡然道:“怀恩不是没得手吗?” 

东方洄眸光阴冷地道:“那是因为母后未雨绸缪,一早请来高手寸步不离地跟着儿子,令他没机会下手。” 

卫太后微微一笑,“这不就是了,只要咱们小心谨慎,仔细提防,就算他们花招再多,也害不了咱们。” 

东方洄面色稍缓,随即又有所担心地道:“万一他真的留下遣诏,这该如何是好?” 

卫太后不甚在意笑一笑,“要是这会儿先帝死而复生,哀家还真有些担心;可是遗诏…不过是一张纸罢了,哀家说它是假的,它就一定是假的,成不了真。” 

东方洄徐徐出了口气,“儿子懂了,多谢母后。” 

怀恩被抓,慕千雪与东方泽被困,可以说东方溯在京城的后援已经没有了,接下来,东方洄要做的,就是等南境那边传来战败的消息。 

纵观历史,恐怕他是第一个希望自己一方战败的皇帝了,十几万将士的损失虽然有些可惜,但与帝位比起来,不足一哂。 

但南境传来的结果却令东方洄大为意外,已经被逼到绝境,随时会崩溃的北周大军,竟然绝地反击,逼退了数倍于他们的齐楚联军。 

据送回来的奏报,东方溯不知从何处得到一个比三才阵更加精妙,且攻守兼备的阵法,齐楚联军就是败在这个阵法上;据东方溯所言,此阵名为“天覆阵”,至于阵法从何而来,无从得知。 

有了天覆阵襄助,东方溯不仅止住败势,更力挽大局,逼得齐楚联军节节后退,并且损失严重。 

在又一次收到南境告捷的奏报时,东方洄止不住心头恨意,将奏报狠狠摔在地上,面色铁青地咬牙道:“这个天覆阵不必问,一定是出自慕千雪之手,这个贱人,朕当时就不该让她留在老七身边。” 

绿衣拾起散乱的奏折,轻声道:“睿王眼下只是暂时稳住战局,想要彻底取胜,并不容易。” 

东方洄冷哼道:“三日之内,他就已经逼退齐楚联军百余里,取胜不过是早晚的事。”顿一顿,他眸色阴寒地道:“不行,朕绝不能让他得胜归来。” 

若让东方溯以十余万大军大败齐楚四十万联军,军功之盛,难以想象,且民心也会倾向东方溯那一边,这是他绝对不能允许的。 

“查清楚老七身边有多少神机营的人了吗?” 

绿衣恭声道:“回陛下的话,就目前所知来看,睿王身边至少有三十余名神机营的人,实际人数,应该还要再多一些。” 

“他这条命还真是矜贵得很,怀恩…”东方洄冷笑着自齿缝中挤出两个字来,“很好!” 

绿衣迟疑道:“陛下,恕奴婢直言,以我们现在的人手,恐怕很难同时对付那么多神机营的人。” 

“朕知道。”东方洄回到宝座中坐下,凉声道:“绿衣,可知两军交战,最要紧的是什么?” 

绿衣低头思忖片刻,抬眼道:“是粮草。”话音未落,她眼皮猛然一跳,脱口道:“陛下想断睿王粮草?” 

东方洄也不回答,只淡淡道:“不好吗?” 

绿衣犹豫片刻,斟酌着语句道:“断绝粮草固然可以令睿王无以为继,但朝中众臣恐怕不会答应,毕竟睿王与那十几万士兵都是大周之人。” 

东方洄微微一笑,“朕知道,所以这粮草不能明着断绝。”停顿片刻,他道:“前两日,南境送来要求增加粮草的奏报,朕已经让户部在准备了,应该明后日就能够准备齐全,到时候会由一支千人队伍押送往前南境。朕会提前将路线图给你,到时候,你带人伏击,截下这批粮草。这粮草中途被劫,可怪不到朕身上来。” 

绿衣露出一抹笑容,敛袖下拜,“陛下英明,奴婢这就去准备。” 

“记着,这件事一定要做得万无一失,截到粮草后,立即找一个隐蔽的地方藏起来,不要被人发现了。” 

“是。”绿衣再次行了一礼,垂首退出了承德殿。 

四日后,押送粮草的队伍在经过一处狭谷时,被埋伏在那里的蒙面盗匪袭击,死伤倒是不多,但粮草全部被截,半点也没有剩下。

第一卷 第两百八十五章 战神之名

第两百八十五章 战神之名

没有了粮草,这支队伍只能回京领罪,出了这么大的事情,自是朝野震惊,东方洄一边装模作样地令刑部追查此案,一边命令户部尚书李鸿重新准备粮草运去南境。

之前那次运送的几乎是户部全部余粮,重新调集至少要一个余月的时间,也就是说,在这一个月里,南境那边的粮草算是彻底断了。

粮草虽断,南境大军却没有出现军心不稳的情况,在明知粮草将尽的情况下,十几万士兵无一逃走,无一怨言,依旧唯东方溯之命是从。

自出征以来,每一次与齐楚联军交战,东方溯都身先士卒,与他们并肩作战,从来没弃他们而去的事情,两个多月下来,东方溯在士兵心目中积下了很深的威望;十余万士兵,皆愿与他同进共退。

事实上,东方溯并没有就此坐以待毙,一边宰杀前阵子俘虏的战马供士兵充饥;一边亲自带人四处筹粮。

东方洄知道这一战的关键,他何尝不知,此战一定要赢!

齐楚联军发现北周军队粮草短缺之后,知道这是一举击败北周的大好时机,当即发起猛烈的攻击,被北周军队用天覆阵挡了下来。

做为《风后八阵兵法图》的主阵之一,天覆阵端得精妙无比,齐楚两国的阵法师日夜拆解,始终无法破解半分。

悍不畏死的士气与天覆阵,助他们一次又一次挡下齐楚联军的疯狂攻击,而东方溯那边,也终于在南境一个大户人家那里筹到了一些粮食,虽然不多,但无疑让他们看到了希望。

有了第一个,就会有第二个,第三个…

没有一个百姓会希望自己的国家军队战败,国破家亡;在了解东方溯的难处后,纷纷送粮过来,有一些自家粮食不多的,也都尽量均出来一些给他们,希望为南境之战出一份绵薄之力。

还有一些富户,除了捐赠自家粮仓多年存粮之外,还花钱去外地收购粮食,以最快的速度运过来。

在众多南境百姓的襄助下,粮草之困得以暂解,与此同时,神机营众人趁夜偷袭齐楚联军后方,在付出数条性命的代价后,烧了他们的粮仓,令他们也陷入断粮的困境。

虽然齐国国内存粮丰富,但他们战线拉得太长,一时之间补给难以接上;东方溯抓住他们军心不稳的机会,全力进攻,在将近半个月的交战后,终于大败齐楚联军,杀敌近万,俘虏多达七万,余者逃入齐国境内。

整整四个月的浴血厮杀,终于还南境百姓一个安宁,东方溯也因这一战成名,成为南境乃至整个大周百姓争相称颂的战神!

当大周得胜的消息传回金陵时,东方洄气得几乎要呕出血来,他断了增援甚至断了粮草,东方溯竟然还是赢了,且赢得如此漂亮,金陵城乃至这昭明宫,但凡有人的地方,都在讨论这场近乎神迹的战役,所有功劳都让东方溯一个人给占尽了,可恨!可恨!

当卫太后踏进承德殿时,地上满是被砸碎的瓷片,一众宫人惶恐地跪在旁边,颤栗不止,绿衣也是垂着头,不敢言语。

卫太后稳稳踏过那些碎瓷片,在椅中坐下,淡然道:“皇帝何以发这么大的火?”

东方洄忍着心中还未平息的怒气,咬牙道:“母后有所不知,那个贱种赢了南境之战,这会儿已是在班师回朝的路上!”

“哀家知道。”卫太后的回答令东方洄一怔,不解地道:“母后既是知道,为何…”

“为何还能这样平静是吗?”卫太后接过宫人递来的茶,淡然道:“这一战的结果确实出乎哀家意料之外,但也算不得太坏。”

东方洄冷笑道:“母后可知现在外面的人叫他什么,叫他战神,呵,战神,凭他也配!”

卫太后微微一笑,用茶盖徐徐拨去浮在茶汤上的沫子,轻啜了一口道:“亲王也好,战神也罢,他仍然是你的臣子,岂不闻——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东方洄眸光蓦地一跳,若有所思地道:“可他现在声望正盛,恐怕…”

“声望从来不算什么,真正麻烦的是他手里的兵权,所以他一回京,皇帝就要立刻收回他手里的兵权,他若不肯…”尹秋在一旁徐徐打着扇子,拂动卫太后耳下的翡翠坠子,“陈氏那些人,可不就是为这个准备的吗?”

在她的言语下,东方洄渐渐平静下来,迟疑道:“儿子只担心,他知道兵权是自己的护身符,宁可坐视陈氏等人死去,也不愿交出。”

“他若有这样狠的心肠,早已成大事,哪里会等到现在。”卫太后拍一拍东方洄冰凉的手背,意态静闲地道:“所以皇帝尽管放心。”

东方洄深吸一口气,沉声道:“希望一切如母后所言。”

卫太后笑一笑,转而道:“除了陈氏与怀恩,慕千雪以及赵平清这两颗闲置许久的棋子也该动一动了。”

一听这话,东方洄当即拧了长眉道:“赵平清还好说,慕千雪却是一直躲在老九府里不曾外出,除非硬闯,否则…”

“哎。”卫太后摇头道:“皇帝向来以孝道为先,穆王府有先帝亲笔题字,若然硬闯,岂非不敬先帝,万万不可。”

东方洄被她说得一头雾水,一边说要动慕千雪,一边又不许他硬闯穆王府,这…这岂不是自相矛盾?

绿衣眉目一动,试探道:“太后,可是要请供奉出手?”虽然这两年,琉璃坊折损了不少人手,但底蕴还在,真要动起真格来,围攻一个穆王府不在话来。

“不必如此麻烦。”卫太后扬一扬袖,腕间一枚金镶碧玺手镯宝光灿烂,“璇玑能将老七推到今日这一步,可见聪明绝顶,她应该最清楚兵权对老七意味着什么,所以,她一定会想尽办法保老七兵权在手。”

东方洄嗤笑道:“自身都难保,还怎么保那个贱种的兵权,可笑至极!”

第一卷 第两百八十六章 荣王

第两百八十六章 荣王

卫太后一正颜色,徐徐道:“是吗?为何哀家觉得一点都不好笑。”

她的话令东方洄大为愕然,抬眼道:“母后何出此言?”

夏光灿烂,透过窗纸照在卫太后那袭蜀锦刺金绣鸾鸟长衣上,光华烁烁,乌金流转,衬得她越发高高在上。

“皇帝尽管已经知道璇玑之能,却还是低估了她,若是再给此女两年时间,承德殿这个位置,恐怕真要易主了。”

东方洄有些尴尬地道:“儿子并没有小觑她的意思,但说到底,她只是一介弱质女流,无权无势,如何能够左右兵权。”

卫太后挪一挪被晒得有些发烫的手,凉声道:“凭她一人,自是不行,但老九呢?老三与老五呢?皇帝把他们几个都给忘了?”

东方洄这次终于听出了她的言下之意,长眸微眯,疑声道:“母后是说,璇玑会去找这些人?”

卫太后没有回答,只是徐声道:“那么多亲王郡王联合在一起,要保老七兵权,皇帝该当如何?”

东方洄默然不语,他虽贵为天子,权倾天下,但并不见得可以为所欲为,若老九他们真的联合上奏,要保东方溯兵权,事情会变得很棘手。

“哀家想了很久,这是当下唯一可以保住老七兵权的法子,所以璇玑,一定会去做这件事。”

东方洄冷笑连连,“老九也就算了,她凭什么以为老三老五几个会因为她的几句话,就倒戈相向,帮着老七与朕为敌?简直是异想天开。”

卫太后微微一笑,“是否异想天开不要紧,要紧的是她会离开穆王府,这就足够了。”

绿衣犹豫道:“太后说她聪明过人,奴婢担心她会猜到咱们的计划,从而躲在穆王府不出。”

“只要她不想老七死,就算明知前路危险,也一定会踏出穆王府,毕竟老九担不起那么大的事。”卫太后笃定微笑,停顿片刻,她对绿衣道:“从今日起,派人日夜监视穆王府,只要璇玑一踏出府门,就立刻将她擒住带回,不得有误。”

“奴婢谨遵太后懿旨!”在绿衣下去后,卫太后正一正髻上凤钗,幽幽道:“虽说东方溯拒不交出兵权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但还是要做好准备,以防万一。”

“儿子明白,如今城内外共有士兵将近三十万,到时候以城墙为据守之处,足以应对。”

卫太后颔首道:“他们粮草不足,在攻城战中最是吃亏,拖上十天半月,不战也败。”

当夜,一顶小轿自穆王府后门悄然抬出,琉璃坊的人暗中尾随,在离穆王府一段路后,现身拦截,吓得那些轿夫四散而逃,他们也未去追,毕竟上头指名要的,是轿里那个人。

当轿帘被掀开时,所有人都傻了眼,里面空空如也,哪里有慕千雪的影子,其中一人反应最快,“不好,中了他们调虎离山之计!”

想再抓那几名轿夫来问,已是来不及,只能匆匆赶回穆王府,继续藏身暗中监视,既然穆王府的人如此大费周章将他们调离,那么慕千雪一定是趁此机会离开了穆王府,有去必有回,只要她一回来,就立刻动手抓捕。

他们猜测的没错,慕千雪确是离开了穆王府,而她第一个去的地方,正是信王过世之后,诸王之中势力最大的荣王府。

管家奉上茶,朝等在正堂的东方泽二人躬身道:“请九王与璇玑公主稍候,王爷他很快就来。”

“知道了。”在打发管家离去后,东方泽侧了身子,朝坐在旁边的慕千雪道:“公主你当真有把握说服三哥?”

慕千雪抿了一口茶,微笑道:“九王不信我?”

“当然不是,只是…”东方泽扫了一眼站在门口的下人,压低了声音道:“咱们现在可是要劝他与皇兄做对,随时会招来杀身之祸,三哥虽然傻了些,可也不是半点脑子都没有,他能答应吗?”

夏月掩唇轻笑,打趣道:“荣王要是听到九王您这番话,怕是立刻就得轰人。”

东方泽不以为然地道:“本来就是,否则哪会处处争着出头,也不怕招人记恨。”

夏月正要说话,穿着赤色缂金长袍的荣王大步走了进来,今夜的风很大,吹起他的袍角猎猎飞舞。

东方泽带着一抹挑不出错来的完美笑容迎上去,拱手行礼,“深夜叨扰,还请三哥勿要见怪。”

荣王热情地道:“老九肯来叨扰,我这个做三哥的高兴还来不及,又怎会见怪。”他的容貌像其生母更多一些,宽脸阔口,与遗传承帝五官的东方泽几人不太相像。

在扶起东方泽后,他望向屈膝行礼的慕千雪,神色古怪地道:“不过我还真没想到,你会带她过来,你就不怕让禁军看见?”

他听到管家来报的时候,着实吓了一跳,东方洄为了抓捕慕千雪动用禁军围困穆王府的事情,可是在金陵城里传得沸沸扬扬,要不是有那块牌匾挡着,早就已经冲进去抓人了。

“三哥不必担心,我们既然站在这里,自然有办法避过禁军。”别看东方泽这会儿说得轻松,为了调开禁军与琉璃坊的人,可没少费功夫。

“也是。”荣王点点头,一掀锦袍在椅中坐下,端起茶润一润嗓子,似笑非笑地道:“老九你可一向都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的主,更何况还把璇玑公主带来吧,说吧,什么事?”

“真是什么事情都瞒不过三哥,确有一些小事要请三哥帮忙。”说是小事,东方泽却打住了话头,目光看似不经意地扫过那几个跟随荣王一道进来的下人。

荣王眸光一跳,扬声道:“你们几个都下去吧,没本王的吩咐,谁也不许进来。”

待正堂只剩下他们几人后,荣王开口道:“好了,现在这里没外人,老九你说吧,只要是三哥帮得上忙的,一定帮。”

“那就先谢过三哥了。”东方泽笑着施一礼,旋即道:“七哥得胜归来一事,三哥想必是听说了。”

第一卷 第两百八十七章 晓以利害

第两百八十七章 晓以利害

荣王笑笑道:“当然,这次老七立下不世战功,皇兄定会重赏于他,说不定他会是咱们这群兄弟当中,第一个得到世袭罔替殊荣的人。”

所谓世袭罔替,就是指爵位不论传承多少代,都不会变化,只要大周存在一天,东方溯的子孙就是一品亲王,永不降爵,除非没有子孙承继。

东方泽笑笑道:“三哥,我是诚心来与你商量事情的,你说这么虚伪的话,有意思吗?”

被他当面这么一刺,荣王面色顿时冷了下来,“我说的都是实话,何来虚伪二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