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秋跟随卫太后多年,对她的心思最是了解不过,故而脚步并未停止,但令她没想到的是,就在快要退出殿门时,卫太后突然唤住了她。

尹秋满面惊讶地停住脚步,“太后有何吩咐?”

卫太后冰冷如秋霜的目光漫过冬梅,无一丝怜惜,“将她带去刑场,每隔一个时辰斩杀一人,直至她说实话为止!”

冬梅倏然抬头,两眼喷射出惊恐之色,下一刻她拼命摇头,“不可以…你不可以这么做!”

卫太后慢条斯理拨弄着缠在手腕上的佛珠,微笑道:“为何不可?”

冬梅看她的眼神犹如在看一个地狱爬出来的恶魔,“那是一条条活生生的性命,他们没有做错什么,你怎么可以说杀就杀了?”

“他们是没有错,但你错了,所以,真正害死他们的不是哀家,而是你!”

冬梅激动地道:“先帝没有将神机营传给七殿下,更没有给太妃留下什么东西,太后为什么就是不肯相信?”

卫太后扬一扬广袖,神情冷淡地道:“这话你留着与被你害死的赵氏族人去说吧。”

“不要!”冬梅扑过去拉住卫太后裾角,痛哭流涕,“太后,您发发慈悲,放他们一条生路吧。”

卫太后俯身拉起她,声音低沉而诱惑,“只要你告诉哀家,先帝留给陈氏的东西在哪里,他们就都可以活着,且从此拥有享之不尽的富贵荣华。”

冬梅抬起满是泪痕的脸庞,怔怔望着卫太后,就在后者以为她被自己说动的时候,突然扯住卫太后腕间的佛珠,用力一拉,无数沉香木打磨而成的佛珠失去束缚,叮叮咚咚地落了满地。

谁也没想到冬梅会突然这么做,一时皆愣在那里,冬梅抹去脸上重重叠叠的泪痕,冷声道:“你如此滥杀无辜,就算拜再多的佛,念再多的经又如何,一样要下十八层地狱!”

第一卷 第两百七十八章 长夜

第两百七十八章 长夜

尹秋惊怒交加,盯着擅自起身的冬梅,“太后对你百般宽容,你竟敢恶言诅咒,实在该死!”

“这么多年来,她为了争宠,为了夺嫡,害了多少人命,手上沾染了多少无辜者的鲜血,你难道不清楚吗?宽容…那不过是虚与委蛇罢了,一旦问到她想问的,就会毫不犹豫地杀了我,杀了所有人,什么恩旨宽赦,什么三代富贵,不过是骗人的谎言罢了。”冬梅后退数步,狠狠盯着面色阴沉的卫太后,“这些年来,你待太妃确实不错,但说到底,是因为你觉得太妃与睿王威胁不到你,否则他们早已成为你手里的两条冤魂。太后,你杀了那么多人,就没有半分不安与内疚吗?”

“贱婢放肆!”尹秋一边喝着一边上去狠狠掴打着冬梅的脸颊,恼怒之下的尹秋力气极大,不过两三掌,就掴得冬梅嘴角开裂,渗出细细的殷红,后者却恍如未觉,只是冷冷笑着。

“尹秋。”卫太后的声音令尹秋身子一颤,收手回身,惶恐地道:“贱婢胡言乱语,不值得太后为她动气。”

卫太后没有理会她,按着刺金袖口起身,一步步往冬梅走去,散落在地上的佛珠还未捡起,踩在上面极易滑倒,她却走得极稳,不论踩到多少颗佛珠,脚步都未有一丝凌乱。

卫太后在离着冬梅一步之距处停下脚步,夜风自窗外吹来,拂动她颈边长长的赤金累丝镶宝耳坠,在烛光下绽出一丝如刀锋般的冰冷,“倒是哀家疏忽了,你对陈氏竟如此忠心,只是可怜了你赵氏满门,尤其是那对才刚出生的婴孩。”

听她提及自己无辜的家人,冬梅恨得咬牙切齿,双目喷射出噬人一般的冷厉寒光,“天道循环,不是不报,只是时辰未到。”

“天道?”卫太后浅淡一笑,拨去残留在手腕上的半截丝线,“在这大周天下,哀家就是天道,循环与否,皆在哀家指掌之间。”

冬梅冷笑连连,“既是这样,你为何这么害怕神机营,害怕先帝留下的东西?”

她的话令卫太后神色微僵,很快便又恢复如初,淡然道:“神机营也好,先帝留下的东西也好,哀家都会找到,然后将之毁去,谁都休想阻止。冬梅,你这么聪明,为何一定要与哀家做对呢?”她抬手欲去抚冬梅的脸颊,却被后者一脸厌恶地避开。

卫太后也不生气,神色如常地收回手,对尹秋道:“带她走吧,什么时候改变主意了,再带她来见哀家。”

血丝在冬梅眸底暴开,染红了那一片眼白,令她看起来犹如修罗恶鬼,“卫玲珑,黄泉路上,我等着你!”

卫太后转身,再不看冬梅一眼。

声音渐渐远去,宁寿宫恢复了原有的宁静,但这份宁静不过维持了须臾便又被人打破,“母后。”

卫太后讶然转身,映入眼睑的是一张在夜色掩映下苍白不见一丝血色的脸庞,“皇帝?”

这一夜,对许多人来说,都格外漫长…

东方洄终归是忌惮承帝御笔亲题的“穆王府”匾额,不敢强行派兵入府搜查,毕竟那样要背负上一个违逆犯上之名,不到最后关头,他不会走这一步。

几经思忖,他将东方泽召进宫来,一番旁敲侧击外加威逼利诱,希望东方泽可以相识,主动把慕千雪交出来。

可惜不论他怎么明说暗道,东方泽都只是装傻充愣,顾左右而言其它,在憋了一肚子气后,他终是忍不住了,冷声道:“老九,你这是打定主意要与朕做对吗?”

东方泽一脸委屈地道:“臣弟一向唯您马首是瞻,何来做对二字,皇兄这话可真真是冤煞臣弟了。”

“璇玑身在何处,朕与你都清楚,老九,为了一个莫不相干的女子,沾染一身麻烦甚至是…杀身之祸,值得吗?”

东方泽一脸无辜地道:“臣弟说了许多遍,璇玑公主真不在臣弟府中,为何皇兄就是不信。”

东方洄忍着心底的厌恶,冷声道:“既是这样,为何昨夜不让李统领入府搜查?”

“那皇兄呢?”东方泽反问道:“难道在皇兄心里,臣弟还不如一个告密者来的可信吗?父皇临终前可是一再叮嘱我们兄弟要互信互助,皇兄现在这样,将父皇置于何地,又将我们这些兄弟置于何地?”

东方洄站起身来,冷冷睨着他,“老九这张嘴是越来越能说会道了。”

“臣弟说得皆是肺腑之言。”顿一顿,他又道:“对了,臣弟听说皇兄将静芳斋封了起来,还有陈太妃身边侍候的冬梅,她一家子都被拉去了刑场斩首示众,这究竟是怎么了?”

“冬梅在宫中行厌胜之术,当诛三族。”东方洄随意寻了一个借口,徐步上前,“老九,朕再问你一次,璇玑是否真不在你府里?”

东方泽摊一摊手,满脸无奈地道:“臣弟还能对皇兄撒谎吗?确实是没有,皇兄非要不信,尽管下旨搜府。”

东方洄暗暗恼恨,这个老九,分明是料准他不敢下旨搜府,方才故意说这样的话,哼,来日有他后悔的时候。

良久,东方洄徐徐松开攥紧的手,露出一抹温和亲切的笑容,“朕也是随便问问,哪有到搜府这么严重,再说了,就像你说的,要是连自家兄弟都不信,这天底下还有什么人能够相信。”说着,他拍一拍东方泽肩膀,“行了,没事了,若有璇玑的消息,记得告诉朕。”

“臣弟遵旨。”东方泽答应一声,试探道:“皇兄,那些禁军…”

“朕知道你想说什么。”东方洄打断他的话,微笑道:“最近金陵城不甚太平,虽然你府里有不少家奴护卫,击退一些小贼不在话下,可一旦遇实力强横的贼患,就难以应付了;父皇临终前,最记挂的人就是你,千叮嘱万嘱咐,让朕一定要照顾好你,万一你出点什么事,朕可没法向父皇交待。所以朕想好了,除了昨夜留着的那几十名禁军之外,再派百来名禁军在你府外护卫,确保你的安全。”

第一卷 第两百七十九章 冤死

第两百七十九章 冤死

东方泽笑容勉强地道:“多谢皇兄好意,但臣弟…”

东方洄不容置疑地打断他道:“此事就这么定了,朕一会儿就派人过去,否则这心里总是不安稳。”

东方泽满面感动地道:“臣弟何德何能,劳皇兄如此记挂。”

“自家兄弟,说这种见外的话做什么。好了,朕还有些事情要处理,就不留你多说话了。”

“那臣弟先回去了。”东方泽恭敬地行礼告退,在他离去后,绿衣从屏风后走了出来,“陛下,要不要奴婢派人潜入穆王府?”

“不必,璇玑必定是在穆王府里,有那么多禁军看守着,她插翅难飞。”东方洄捧起浓茶喝了一口,冷声道:“朕交待你的事情都办好了吗?”

“都已经照着陛下的意思吩咐下去。”绿衣迟疑片刻,轻声道:“陛下,内奸…当真是他?”

东方洄面色阴沉地道:“抓他个现行不就知道了。”顿一顿,他冷声道:“若是走漏了风声,朕唯你是问。”

绿衣神色一凛,恭声道:“奴婢必不会让陛下失望。”

午门斩刑台上,赵氏族人一个接一个死去,血流成河,杀的人太多,连鬼头刀的刀刃都卷了起来。

赵氏族人,每一个死时都大睁双目,他们至死都想不明白,明明多年来一直安分守己,从不做犯法之事,为何朝廷要杀他们,甚至连刚刚满月的稚子都不肯放过。

冬梅跪在刑台边,她已经流不出眼泪了,只能嘶哑地干嚎着,在又一个赵氏族人被杀后;尹秋踩过满地鲜血,来到冬梅身边,神色冰冷地道:“下一个时辰要斩的将会是你刚刚满月的侄子与侄女,也是赵氏三族之中最后的血脉了,冬梅,你基若不想他们也身首异处的话,这是最后的机会了。”

“机会…”冬梅喃喃重复着这三个字,空洞无神的双眸凝起一丝焦距,茫然道:“来得及吗?”

尹秋见她有所动摇,赶紧道:“当然来得及,太后说过,会保你们赵氏三代富贵,只要血脉尚存,不出二十年,便会重新兴盛,更甚现在。”

冬梅怔怔地望着她,许久,她道:“我可以抱抱那两个孩子吗?”

“当然。”尹秋毫不犹豫地应承下来,命差役抱过那两个刚刚满月的孩子放到冬梅颤抖的手臂中。

年幼的孩子并不知道自己已经失去了父母亲人,睁着乌溜溜的眼睛四处看着,其中一个还咧开没牙的小嘴朝冬梅甜甜笑着。

“是姑姑害了你们,对不起,对不起!欠你们的,姑姑唯有来生再还!”随着冬梅的话,一滴接一滴的殷红落在孩子稚嫩的脸颊上,那是从她眼中流出来的血泪。

“别怕,不论黄泉还是奈何,姑姑都会陪着你们一起走。” 冬梅俯身在他们光洁如玉的额头轻吻着,下一刻,她的目光绝决而狠厉,突然奔上刑台。

不好!

尹秋在心中惊呼一声,然为时已晚,冬梅朝围观的百姓大喝道:“周帝凉薄无情,卫太后阴狠毒辣,他们母子为一己私利,谋害我赵氏满门无辜,大周落在他们母子手中,必亡!必亡!”

“把她给我抓下来!快!”尹秋吓得声音都变了,这件事传到卫太后耳中,就算是她也难逃责罚。

“灭族之恨,屠亲之仇,我赵冬梅死后必当化身厉鬼,索你们性命!”说完这句话,冬梅抱着两个孩子拼尽全身力气往伫立在刑台一角的黑色巨柱上撞去。

“呯!”随着一声重响,冬梅仰身往后倒去,无数鲜血争先恐后地从她额头涌出来,漫过大睁的双眼,流满了脸颊,至于那两个孩子,也是满脸鲜血,死在冬梅怀里,他们…甚至来不及哭一声。

空气中本就浓郁的血腥气又浓重了几分,令人几欲作呕,尹秋脸色青白难看,她没想到冬梅性子如此之烈,宁可抱着孩子一起死也不肯背叛陈太妃。

现在冬梅死了,除了陈太妃,怕是再没人知道当年承帝留下了什么,又藏在何处。

正在为怎么向卫太后交待而头疼的尹秋,并没有意识到一个更大的危机已经出现在身边。

“赵氏族人究竟犯下何错,要招来这样的灭门之祸?”静寂人群中突然传来一个质疑的声音,紧接着更多的声音响起,皆在质问卫太后杀赵氏一族的理由。

多年来,死在斩刑台上的人不知凡几,所斩的要不是贪官污吏,要不是江洋大盗,皆是罪有应得,唯独这赵氏一族的罪行,一直含糊不清,再加上冬梅临死前的那番话语,将他们心里的怜悯与公义激了出来。

魏敬成哪里敢说实话,想要与之前一样含糊敷衍,可是这一次,百姓对他的忽悠并不满意,步步紧逼。

望着群情汹涌的百姓,魏敬成满头冷汗,赶紧让差役拦着不断逼近的百姓,自己来到尹秋身边,慌声道:“姑姑,这…这可怎么办?”

尹秋到底跟在卫太后身边多年,见惯了各种各样的阵仗,很快便冷静下来,“魏大人莫慌,不过是一群刁民罢了,闹不出什么风浪来。”思忖片刻,她道:“你现在传令下去,让他们即刻散去,若有不从者,抓入大牢!”

魏敬成连连点头,照着尹秋的话喊了一遍,在抓捕入牢的威胁下,那些百姓脚步果然停了下来,但仍然忿恨不平。

尹秋见状在魏敬成耳边低语几句,后者连连点头,大声道:“赵冬梅罪犯欺君,谋逆犯上,理应诛赵氏九族,太后顾念上天有好生之德,法外开恩,只诛其三族,赵冬梅不知感恩,还满口胡言诬蔑太后,可见其心肠之恶毒,尔等速速散去,莫要受她所用。”

正当众人猜测魏敬成这番话是真是假时,站在前面的一人突然感觉颊边一凉,伸手一摸,指腹湿润冰凉,难道是下雨了?

这个念头还未转完,耳边传来他人的惊呼声,“下雪了!竟然下雪了!”

抬眼望去,片片晶莹的雪花自天上飘落,虽然还未落地便已化为雪水,但确确实实是雪花!

第一卷 第两百八十章 盛夏飞雪

第两百八十章 盛夏飞雪

要知道现在是一年当中天气最为炎热的时候,连雨水都不得可怜,更不要说下雪,若非亲眼所见,断然不敢相信。

“这是赵氏满门有大冤,上天震怒,降雪为他们审冤啊!”人群中,不知是谁喊了一句,引起众人共鸣,纷纷替刑台上那一具具身首异处的尸体喊冤。

魏敬成刚刚恢复了一点血色再次变得雪白,手足无措地望着尹秋,后者咬一咬银牙,走上前去大声道:“赵氏一族罪大恶极,理当斩首,何来审冤二字。”

人群一寂,紧接着刚才那个声音又响了起来,“既是这样,为何盛夏飞雪?”

尹秋抬手接住一片旋转飘下的雪花,淡然道:“只是天气反常罢了,我记得七年前的也曾下过一场不合时节的大雪,难道当时也有大冤?”

那人冷哼一声,“你说的应该是七年前,三月所下的那场雪吧。三月乃是春寒料峭,天气未稳之时,下雪一点也不奇怪,可现在是五月仲夏,你什么时候听过五月下雪的?分明就是强词夺理。”

被一个市井草民当众狠狠刮了一顿,饶是尹秋也不禁沉了脸,“你口口声声说赵氏有大冤,究竟是何居心?”

一个半老头子缓步走了出来,手里拿着一根旱烟,“吧哒吧哒”抽了几口后,缓缓道:“居心二字,老汉担当不起,老汉虽与这赵氏一族没什么关系,但恰巧老汉也姓赵,同在这金陵城里住了那么多年,总算是有几分相识,老汉只想替他们问一句,赵氏族人何罪之有?”

魏敬成冷哼道:“本官刚才说得很清楚,赵冬梅谋逆犯上,罪犯欺君,祸及三族。”

赵老汉磕一磕旱烟,凝声道:“据老汉所知,赵冬梅只是跟在太妃娘娘身边的一个宫女,谋逆犯上…府尹大人会否太看得起她了?”

魏敬成没想到一个其貌不扬的老头子说起话来头头是道,令他一时接不上话,沉眸道:“你言下之意,是说本官撒谎?”

“老汉不敢,只是府尹大人只说赵冬梅谋逆欺君,并未细言其罪名,趁着这会儿大家都在,不如仔细说说,也省得咱们胡乱猜测这盛夏飞雪?”

魏敬成恼羞成怒地道:“此乃朝廷机密,岂可胡乱说给你们听,你等速速退下,否则本官治你们一个捣乱刑场的罪名。”

赵老汉仰头望着阴沉的天空,许久,他收回目光,沉沉道:“若是不问个清楚明白,只怕老天爷不肯饶过我们。”

“一派胡言!”魏敬成色厉内荏地喝道:“若是再不退去,本官可就真要抓人了!”

尹秋比他沉得住气一些,凝声喊道:“朝廷做事,自有朝廷的规矩,时机合适之时,自会告诉你们,务要着急。”

赵老汉打量了她一眼,道:“姑娘是太后身边的人?”

尹秋颔首道:“不错。”

“既是这样,老汉能否问姑娘一件事?”在尹秋点头后,赵老汉指着鲜血斑斑的刑台,沉声道:“去年,朝廷判令卫文斌死罪,在此斩首,结果死的是别人,卫文斌一根寒毛也没少,敢问姑娘,这就是朝廷的规矩吗?”

尹秋脸色难看地道:“卫文斌一案,陛下事后不是已经查明,并且严惩了刑部一干涉案官员吗?”

赵老汉盯着她,一字一字地道:“若当时卫文斌未被挂在城楼上,陛下还会惩治刑部一干人等吗?”

尹秋眸光阴沉地道:“你这是在质疑陛下?”

“老汉不敢,老汉只想请姑娘告之朝廷又或者陛下与太后的规矩…究竟是什么?”这两年所发生的事情,早已令金陵百姓诸多不满,只是畏于朝廷,畏于天子之威,方才一直隐忍不敢言语,直至今日赵氏三族被灭再加上冬梅抱着两个孩子撞柱而死的惨状,将他们心里的不平给激了出来。

雪越下越大,从一开始的落地即化,到在地上积起一层薄薄的雪,四周的空气也越来越冷,一下子从酷热盛夏跨到了寒冬腊月。

但,没有一个人退去,无数目光隔着飞雪落在尹秋身上,等待着她的回答。

尹秋脸庞一阵青一阵白,这件事真是棘手万分,看这情形,若是回答不好,怕是要激起民愤。

她虽看不上这些市井小民,却也懂得众怒不可犯的道理,几经斟酌,开口道:“不论太后还是陛下,所有心机都是为大周安宁,百姓安居;你们切莫听信小人谣言,辜负了太后与陛下的一片苦心。”

大雪纷纷,如柳絮鹅毛,伴着一阵寒风吹过,人群中暴出一声大喝,“既是这样,为何明明城中有十余万驻军,陛下迟迟不肯派兵增援睿王,以平定南境之乱?”

尹秋瞳孔微缩,视线漫过大雪落在一名玄衣男子身上,这个人…她似乎在睿王身边见过。

十六知道尹秋发现了自己,但他并不在意,继续道:“十几万士兵,每日都要耗损大量粮食,从而令金陵城米价激增,我们负担加重,长此以往,只怕有朝一日,我们连口饱饭也吃不着。”

对于老百姓而已,最最要紧的莫过于填饱肚子,最近金陵城飙升的米价令他们极是不满,当即附声道:“对,米价那么贵,我们都快吃不起了,你不是说陛下爱民如子吗,怎么不管这事?”

旁边一人愤愤道:“哪止是米价,油价、布价都贵了许多,都快活不下去了!”

那群人越说越激动,不断涌上前来,与挡在前面的差役起了冲突;而这一次,任魏敬成如何喝斥都压不住局面,无奈之下,只能下令抓人,手无寸铁的百姓哪里是那些虎狼一般衙役的对手,不断有人被抓起或者乱棍打倒在地,之前站出来说话的赵老汉也被打得满身是血,场面混乱不堪。

不过很快,局面就逆转,而逆转这一切的,不是别人,正是十六。

京兆府差役固然有懂些武功,但又怎么能与出身神机营的十六相提并论,差役一个接一个倒在地上,当最后一个也倒地呻吟时,他扶起赵老汉,然后一步步往魏敬成与尹秋走去。

第一卷 第两百八十一章 冤魂缠身

第两百八十一章 冤魂缠身

魏敬成没想到十六如此强横,几十名差役都挡他不住,吓得与尹秋一起连连后退,色厉内荏地喝道:“大胆狂徒,本官乃是朝廷命官,你…你可别胡来!”

十六根本不理会他,大步来到尹秋面前,他看尹秋的目光仿佛是在看一个死人,令后者浑身冰凉,颤声道:“你想做什么?”

默然半晌,十六缓缓开口,“你应该能猜到我是什么人,回去告诉你家主子,她若敢伤太妃与公主一根汗毛,神机营必与他们母子不死不休!”

尹秋咽了口唾沫,强自镇定道:“你真以为神机营很了不起吗?说穿了,不过是睿王手底下的一群狗罢了,还能翻了这大周天下不成?”

十六不怒反笑,露出森白雪亮的牙齿,“或许吧,但我们这群狗足以搅得你们鸡犬不宁;若是不信,你们尽可试试,到时候…”他抚过尹秋细细的脖颈,凉声道:“我一定会记得来找你!”

在他离开后,尹秋无力地瘫坐在地上,十指颤抖地抚上冰凉的脖颈,刚才那一瞬间,她几乎要以为自己没命了,神机营的人…真是可怕!

“姑姑您怎么样了?”魏敬成吃力地搀起尹秋,他自己也被十六吓得够呛。

“我没事,只是…”尹秋望着不远处一个个怒目而视的百姓,长叹道:“麻烦大了。”

果不其然,卫太后知道他们捅出这么大的搂子来,凤颜大怒,尹秋被罚跪三天三夜,魏敬成更惨,被东方洄革去京兆府尹一职,并立即释放被关起来的百姓,想要以此平息民怨;但他们并不懂得,真正惹起民怨的是什么,平息的不过是表面那层怨愤罢了,百姓心里那团真正的怒火并没有被熄灭,只需一个引子,就会再次被点燃,而到那时,必当焚尽一切方才能够熄灭。

当冬梅的死讯传到陈氏耳中时,她彻夜跪在佛前,祈求佛祖保佑枉死的冬梅下辈子投胎去一户好人家,一生平安喜乐。

不知是否真有冤魂作祟,自从冬梅一家被杀后,卫太后总是头疼难忍,兼夜夜恶梦,太医对此束手无策,不过短短数日,就仿佛老了十岁。

东方洄见药石无效,情急之下接受怀恩提议,请来白马观的青云道长驱邪除祟,青云道长在宁寿宫看了一圈,又掐指细算之后,朝等得心急如焚的东方洄拱手道:“启禀陛下,贫道已经算过了,确实有恶鬼作祟,以致太后一病不起。”

东方洄精神一振,急急问道:“既是这样,请道长速速收伏这些恶鬼,只要母后病愈,朕必重重有赏。”

青云道长为难地道:“启禀陛下,这些恶鬼极是难缠,就算是贫道也没有收拾他们的把握。”

一听这话,东方洄顿时急了,“这可如何是好?”

怀恩在一旁安慰道:“陛下您别急,青云道长道法高深,必会有办法化解此事。”

东方洄急切地道:“道长,事关母后安危,你可一定要想也办法来。”

“陛下稍安勿躁。”这般说了一句,青云道长闭目掐算了起来,这一次他算了很久方才睁开眼,神色疲惫地道:“陛下,想要强行除去恶鬼,以贫道之力确实办不到,但可以找与太后命格相近之人来代替。”

东方洄迟疑道:“你是说…李代桃僵?”

“陛下英明。”青云道长躬身道:“只要他们以为太后不在了,冤气消尽,贫道再施法引他们入地狱,自然就没事了。”说着,他要来卫太后生辰八字,推算一番后,指着东方道:“与太后命格相近之人就在那里,她的名字里,应该有一个东字,具体是哪一个,要看过八字方才知道。”

“住在那个方向,名字里又有东字…”怀恩喃喃低语,忽地眼皮一跳,望着东方洄道:“陛下,难道是陈太妃?”

“她?”东方洄惊讶不已,在思忖片刻后,他命怀恩去内务府取来记载了宫中历代嫔妃信息的名册,找到陈氏生辰八字报给青云道长,后者在一阵掐算后,颔首道:“此人与太后命格果然相近,恕贫道直言,若非太后命格更贵重一些,恐怕凤临天下的人,就是她。”

东方洄冷哼一声,漠然道:“既然人找到了,就请道长施法吧。”

“好。”青云道长命人取来一杯无根水,又自怀中拿出一张朱砂画就的黄符,在一阵念念有词后,黄符凭空自燃,烧尽后的符灰尽皆落在那杯无根水中,原本清澈透明的水变得浑浊暗沉;做完这一切后,他将水交给怀恩,“将此水拿给那位陈太妃喝下,她与太后的命格就会暂时交换,迷惑那群恶鬼。”

怀恩面有迟疑地道:“敢问道长,陈太妃喝下之后,会怎么样?”

青云道长喧了声道号,淡淡道:“自是一命换一命。”

怀恩手一哆嗦,符水险些洒了出来,待得稳住手后,他望向神色阴沉的东方洄,“陛下,这陈太妃要是死了,睿王那边可怎么办?”

东方洄狠狠咬着牙,好半晌方才道:“顾不得这么多了,救母后要紧,速速去将陈太妃带来。”

“是。”怀恩亲自走了一趟静芳斋,将被禁足多日的陈氏带了过来,还未等她站稳,怀恩已是取过搁在一旁的符水,皮笑肉不笑地道:“请太妃喝茶。”

陈氏瞥了一眼黑乎乎的符水,问道:“这是什么?”

“自然是好东西。”趁着背对东方洄的机会,怀恩朝陈氏使了个眼色,“太妃请。”

陈氏转眸看向坐在紫檀蟠龙云纹宝座上的东方洄,淡淡道:“陛下还要害死多少人才肯收手?”

东方洄双手微微一紧,面无表情地道:“朕并无害人之心,是他们咎由自取。”

陈氏叹息,神色悲悯地道:“那一条条人命,到了陛下口中,却是如此轻描淡写,如此下去,早晚会招来大祸。”

东方洄连连冷笑,拍一拍雕有蟠龙含珠的扶手,讽刺道:“太妃真以为凭老七的能耐可以颠覆这张宝座吗?”

第一卷 第两百八十二章 暴露

第两百八十二章 暴露

“孟子有云:得天下有道,得其民,斯得天下骄。得其民有道,得其心,斯得民矣。得其心有道,所欲之聚之,所恶勿施尔也。”陈氏徐徐念出这句话,带着一丝幽远的回忆道:“得民心者得天下,这是先帝在世之时常说的话,陛下应当记得;若有朝一日,陛下的宝座真被颠覆,那个人不是溯儿,而是大周千千万万的百姓。”

东方洄冷冷盯着她,正要言语,重重垂落的锦帘后传来一个沙哑的声音,“妖言惑众!”

宫人掀起锦帘,尹秋扶着面色苍白的卫太后缓步走了出来,即使是在病中,她高高梳起的发髻也是一丝不乱,流露出一种无形的威严。

东方洄快步迎上去,扶卫太后宝座中坐下,关切地道:“母后您怎么起身了?”

卫太后掩唇咳了几声,道:“有人在这里满口妖言,迷惑人心,哀家哪里还能睡得着。”说着,她双眼微眯,盯着神色平静的陈氏道:“一进来就满口胡言,看来冬梅的死,并没有让你长进一些。”

尹秋走到博山炉前,舀了一勺卫太后惯常用的檀香在炉中,轻烟袅袅,宁静怡人的檀香气息很快充斥在大殿中。

陈氏平视于她,淡淡道:“太后是知道的,臣妾从不说胡言,悬崖勒马,为时未晚;否则就算您饱以侥幸避过这一次,也会有下一次,下下一次,永无休止!”

“冥顽不灵。”卫太后横目于怀恩,不带丝毫感情地道:“把符水给她。”只要一想到承帝欲将帝位传给东方溯,她就恨煞了陈氏,若不是为了得到先帝留下的东西以及制约东方溯,她早就将陈氏千刀万剐。

“嗻!”怀恩将符水往前递了递,阴恻恻道:“太妃还是自己喝得好,以免老奴粗手粗脚弄疼了您。”

陈氏望着不断自博山炉孔中飘出来的檀香,声音在寂静空旷的大殿中缓缓响起,“太后就算点尽所有檀香,也掩盖不了你犯下的罪孽。”

下一刻,她接过怀恩递来的符水一饮而尽,仅仅只是片刻,陈氏便露出痛苦之色,揪着胸口的衣裳缓缓往地上倒去,如金阳光透过雨过天青窗纱,照在她不时抽搐的身上,透着死亡的气息。

过了一会儿,陈氏不再抽搐,怀恩走过去探了探鼻息,躬身道:“启禀太后,陛下,已经没气了。”

“无量天尊。”青云道长稽首一礼,道:“好了,恶鬼怨气已平,只需再做法将它们引入地府就大功告成。恶鬼除去之后,太后只需歇养几日,凤体就可恢复。”

卫太后露出这几日来的第一抹笑容,“这次真是辛苦道长了,若非道长,哀家就要被那些恶鬼害死了。皇帝,你可得好好封赏道长。”

青云道长垂首道:“太后客气了,驱鬼除祟乃是贫道份内之事,不敢要什么封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