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头发花白的人影缓步走来,管家在旁边亦步亦趋地打着伞,正是承帝那一辈中,唯一还活着的兄弟——肃亲王。

东方洄知道慕千雪去见过他,故而对他的出现并不意外,“肃王叔怎么也来了?”

“此处这么热闹,臣岂能不来。”肃王有免跪之权,故而只是拱一拱手便算作行礼,“刚才荣王他们的话,臣也听到了,睿王赤胆忠心,有勇有谋,又深得这二十万将士敬重,由他继续执掌大军,对大周百利而无一害,臣不明白陛下为何要反对,甚至…”眸光扫过陈氏等人,再开口时已带了几分质问之意,“拿太妃他们来威胁睿王?”

东方洄微微一笑,“算算年纪,肃王叔今年也有六十了,难怪老眼昏花,将野心看成了忠心!”

肃王脸色一变,“陛下…”

“好了。”东方洄打断他,淡淡道:“肃王叔都一把年纪,该在府里好生安享晚年才是,又何苦来淌这趟混水呢。”

肃王盯了他片刻,沉声道:“若臣一定要趟,陛下是否打算也同罪论处?”

东方洄抬眼望着天空中划破阴云的银蛇,微笑道:“肃王叔既是喜欢,朕没有不成全的道理!”

“好!”肃王缓缓吐出这个字,喝道道:“拿来!”

跟在肃王身后的一名下人闻言,立刻走上来前来,打开一直捧在手中的匣子,里面是一根通体金黄色的鞭子,握柄处是赤金打造,雕成盘龙吐珠图案。

肃王缓缓抚过通体金黄的鞭子,带着几分思念之意,“这根金鞭,是先帝亲赐,下可打令佞臣,上可打昏君。今日,臣就用先帝所赐的金鞭打醒陛下!”

绿衣身形一动,挡在东方洄身前,“放肆,就算是皇叔,也依旧是臣子,怎敢对陛下无礼!”

肃王冷笑道:“见此金鞭如见先帝,你这小小宫女不仅不行礼,还说三道四,该死!”说着,他用力一挥鞭子,往绿衣抽去,莫看他一把年纪,挥起鞭子来还是虎虎生风!

绿衣可不会因为“先帝亲赐”这几个字,就由着他打,当即冷哼一声,揉身上前,想要夺下鞭子,岂料有人动作比他更快,手臂一转,生生缠住长鞭。

待得看清夺清之人,绿衣为之惊呼,脱口道:“陛下!”

东方洄没有理会她,只是冷冷盯着面色同样惊骇的肃王,“肃王叔真以为凭着这么一根破烂鞭子,朕就奈何不了你了吗?”

肃王没想到他如此大胆,不仅拦下鞭子,还称其为“破烂鞭子”,这…这简直就是大逆不道。

待得回过神来后,他又惊又怒,厉喝道:“陛下这是要不敬先帝吗?”

“不敬…”东方洄喃喃念着这两个字,脸庞微微扭曲,寒声道:“从他欺骗朕,将神机营传给老七的那一刻起,就不值得朕再尊敬!”

肃王盯着他,徐徐吐出一句惊人之语,“先帝并没有欺骗陛下,一切根缘只因陛下并非先帝心目中的储君。”

东方洄瞳孔激烈一缩,直直望向他,“当年之事,你也知道?”

肃王颔首道:“不错,睿王才是先帝真正钟意的那个人,可惜…他并不能做主。”

荣王等人满面惊骇地听着这些他们从不知晓的机密,原来…东方洄并不是父皇真正选定的储君。

“闭嘴!”东方洄胸口剧烈起伏,眸底通红地盯着肃王,咬牙道:“不管他怎么想,总之现在大周的君主是朕,朕说的每一个字,每一句话,都是不可违逆的圣旨。你也好,这根鞭子也罢,都休想阻止朕!”

肃王心头一沉,“所以陛下,非杀睿王不可了?”

“不错!”为了证明自己的决心,东方洄反手夺过绿衣手中的钢刀,狠狠斩在紧绷的鞭子上,随着一声轻响,鞭子被斩成两截。

这一刀,代表东方洄斩断所有约束与道德伦理,非置东方溯于死地不可!

未等肃王回过神来,东方洄已是将刀抛还给绿衣,冷声道:“绿衣,先去杀了赵平清!”

赵平清惊骇欲死,想要后退,却被人按着肩膀动弹不得,只能朝东方溯投去求救的目光。

“陛下,您真想要两败俱伤是吗?”暴雨如注,不断打在东方溯脸上,令人看不清他脸上此刻的表情。

“你还没资格与朕两败俱伤!”东方洄冰冷的目光穿过重重雨帘落在东方溯脸上,“不过是一批粮草罢了,传扬出去,朕顶多被人骂个几声,没什么了不得的;可你不同,你要眼睁睁看着生你养你的母妃,看着你最爱的女人,看着你忠心的部下还有没出世的孩子,一个个死在你面前!”

他已经发了狠心,哪怕自身折损,也要置东方溯于死地,不仅是因为嫉妒,也是因为后者展露出来的实力。

在这等滂沱大雨下,二十万大军无一躲避,甚至连挪动一步也不动,全部一动不动地淋在那里,军纪之严,远胜他底下的军队甚至身后的禁军。

如果再给东方溯一些时间,后果不堪设想,所以今日,东方溯…非死不可!

绿衣执刀,一寸寸逼进赵平清喉咙,而东方溯一直都没有松口,看来,她注定要成为第一个血洒此处之人。

那么接下来,又会是谁?慕千雪还是陈氏,亦或者怀恩?

一切,看似已成定局,再没有还转的余地…

第一卷 第两百九十七章 峰回路转

第两百九十七章 峰回路转

“驾!驾驾!”暴雨之中,一匹快马四蹄飞扬,疾奔而来,溅起道道积水,在离着十几丈远的地方,马背上的人勒住缰绳,大声道:“柳州参将王大飞前来拜见!”

“哒哒哒!”几乎是在同一时刻,又是几匹快马冒雨飞奔而来,同样在十丈左右的地方停下来。

“福州守将柳成前来拜见!”

“济州副将方玉前来拜见!”

“渝州参将郑明致前来拜见!”

一道又一道的声音在暴雨声中响起,此起彼伏,短短功夫,竟是来了十几人之多,而且还在源源不断的赶来。

绿衣疑惑地道:“陛下,是您召他们来的吗?”

东方洄神色凝重地道:“朕从未传召过他们!”

绿衣一怔,旋即神色变得与东方洄一样凝重,既然不是后者所招,那么…这些突然出现在这里的人,只怕来意不善!

“终于来了!”荣王轻舒了一口气,自满是泥泞的地上站了起来,恪王等人也纷纷起身。

听到这句话,东方洄长目微眯,疑声道:“这些人是你找来的?”

荣王接过下人递来的帕子抹去脸上的雨水,“想弟可没那么大的面子,卖尽这张脸面也只请到福州、柳州、长州三府的将领,其余州府的将领是四弟、五弟他们请来的,对了,肃王叔也请来许多。”顿一顿,他笑道:“这步棋,陛下没有想到吧?”

东方洄眸色阴沉地盯着他,半晌,目光一转,落在慕千雪身上,“是你让他们这么做的对不对?”

慕千雪淡然道:“陛下猜到我会为了保住睿王兵权而去求见荣王他们,从而派人途中设伏抓捕;但事实上,你并不在意我见到荣王,因为在你看来,他们无兵无势,根本阻止不了你,可是陛下…就算再微不足道的人,也有他的一份能力,何况是这一位位身份尊贵的王爷。”

荣王有些得意地接过话,“王大飞他们三个,原只是一介无名小卒,受我提拔方才一步步上去,在军中占据一席之地,这份知遇之恩,他们从来没有一刻忘记!”

东方泽冷冷道:“郑明致几人昔年曾受母后娘家人恩惠,虽然时过境迁,他们却未曾忘记这份恩惠。”

其他将领也是差不多的情况,或是在诸王手下当过差,或是受过提拔,一接到诸王手信就立刻赶来金陵城。

肃王请来的人最多,差不多占了一半,他年轻时曾追随先帝统兵征战,虽然他现在不统兵,可曾经带过的兵还在,不少人做到参将、副将甚至一府守将,

这是一笔无形却巨大的财富,慕千雪是第一个发现它们的人。

“原来如此,璇玑公主果然名不虚传,难怪可以辅佐萧若傲登上帝位,实在令朕佩服!佩服!”最后几个字,东方洄说得咬牙切齿,他自幼聪颖过人,一向在众皇子中出类拔萃,又有卫太后这个母亲,真可谓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何曾被人逼到过这样的地步,心中既恨又悔,恨慕千雪的欺骗,悔自己当日一时不慎看走了眼,从而给自己招来大患。

在他们说话之时,各地赶来的将领已经差不多到齐了,足有三十余人,这样的人数看似微不足道,却令东方洄不敢妄动。

三十人自没什么好怕的,怕就怕在他们身后的人,一个副将就算不能调动一府兵马,至少也可调动三四成,差不多有七八千之数,三十人…就是二十几万士兵;更不要说当中还有几个可以调动整个州府兵力的守将。

这些人手里握着的兵马,加上东方洄的二十万大军,足足是大周的一半兵力,一旦打起来,就算勉强得胜,大周也必然实力大损,难以再与齐国还有一惯神秘莫测的东凌抗衡。

东方洄扫过马背上一张张被大雨模糊的容颜,冷声道:“未得朕召令,却擅自入京,尔等可知此乃死罪?”

诸将默不作声,天地间只有大雨哗哗如注的声音。

“你等若肯现在退去,今日之事,朕既往不咎!”这一次,终于有了回音,最先赶到的柳州参将王大飞瓮声瓮气地道:“末将自知有罪,但荣王有召,末将不敢不来,还请陛下恕罪!”

福州守将柳成的声音随后传来,“末将当年随肃王征战,曾受肃王救命之恩,今日他有难,末将纵然粉身碎骨,也定要还这个恩情。”

“反了!反了!”东方洄脸色铁青,暴怒地指着一众将领道:“你们一个个都想要造反不成?”

“末将不敢。”话虽如此,柳成言语间却听不到半分敬畏之意。

这些年来,卫氏族人仗着卫太后与东方洄,横行无忌,肆意妄为,他们这些非卫氏嫡系之人没少受气,再加上近两年发生的事情,他们对东方洄皆是极为不满。

“不敢?”东方洄怒极反笑,“朕看你们一个个敢得很!”

在一声震耳欲聋的惊雷过后,肃王开口道:“陛下现在可以放人了吗?”

东方洄盯着他片刻,忽地踩过被砍断的金鞭一步步来到肃王身前,任由飞溅而起的雨水打湿衣角,“肃王叔以为这样就可以迫朕就犯了吗?”

“陛下清楚,继续下去,只会落得一个两败俱伤的结局,若是因此毁了大周百年基业,你就是大周最大的罪人!”

“你们才是大周的罪!”东方洄脸庞狰狞地吼出这句话,在喘了几口沉重的气息后,他发了狠心,一字一字地道:“朕告诉你,今日——就算毁了一切,朕也不会放东方溯进城,绝不会!”

他拂袖而回,在来到绿衣身边时,一把夺过她手里的刀,划破疾落的雨水往赵平清刺去!

赵平清绝望地看着越来越近的刀尖,终归…还是难逃一死吗?

在刀尖离赵平清只剩下一寸距离时,一只手掌狠狠击在刀身上,将其生生自东方洄口中震落。

未等众人反应过来,怀恩已是攥住赵平清、陈氏还有慕千雪三人,往东方溯的方向奔去。

第一卷 第两百九十八章 一生忠义

第两百九十八章 一生忠义

东方洄一下子寒了脸色,三日一次的散息香从来没有断过,怀恩怎么会恢复武功?

眼见怀恩已经带着陈氏等人的掠出数丈,东方洄顾不得细想,厉喝道:“截下他!”这是他最大的筹码,绝不能就此失去!

一道黑影毫无征兆地出现在他身边,如鬼魅一般穿过雨水往怀恩掠去,唯一能够看清的,是一只弯曲如钩的手,寸许长的指甲尖利如钢,带着尖锐刺耳的破空声,这一爪若是抓实了,不死也得重伤。

“小心!”阿三等人一边急呼提醒一边双足顿地,以最快的速度冒雨冲过去,意图挡下黑影!

怀恩也听到了身后的破空声,以他的身手,挡下这一爪并不是难事,可他现在一手抓着身怀六甲的赵平清,一手抓着慕千雪并挟着陈氏。

出手,就意味着至少要放弃她们当中一人!

在生死倏关的瞬息之中,怀恩已是做出了决定,不回头也不出手,继续以最快的速度往东方溯冲去。

“嗤!”利如钢铁的五只手指抓在怀恩后背,随着大蓬鲜血洒落,一大块皮肉从怀恩背上生生撕了下来!

怀恩闷哼一声,脸庞惨白如纸,脚步有些难以为继,所幸这会儿阿三等人终于到了,联手挡住那道神秘莫测的黑影。

东方溯随后赶到,在将陈氏等人交由十九照看后,他扶住在暴雨中摇摇欲坠的怀恩,急切地道:“怀总管你怎么样了?”

怀恩抬起满是皱纹的脸庞,忍痛挤出一丝笑容,“老奴没事,现在太妃她们平安,王爷不必…再受陛下威胁…”话音未落,他双腿一软,跪坐在地上,雨水噼哩啪啦打在他受伤的背脊上,与不断涌出的鲜血混合在一起,化做殷红的血水。

“我知道,我知道!”东方溯一边应着一边心急如焚地喊道:“大夫呢,大夫在哪里?”

“没用的。”怀恩摇头,吃力地道:“老奴身中散息香之,刚才为了强聚功力,震裂八脉,就算没有身后的伤,老奴也是必死无疑。”

东方溯瞳孔狠狠一缩,咬牙道:“不会的,一定有办法,一定有!”

这时,一名老者背着医箱狂奔过来,正是随军同来的大夫,东方溯急忙道:“快替怀总管医治,快!”

大夫匆忙答应一声,一边取出止血散洒在怀恩流血不止的背上,一边替怀恩把脉,十三撑伞替挡住疾落不止的雨水,以防药散被冲掉。

在把到怀恩的腕脉后,大夫两根手指似寒风中冻僵的秋虫,哆嗦不止,在收回手指后,声音发抖地道:“王爷,怀总管他…他…八脉尽裂,就算…华佗再世,也…也救不了!”

伴着他这句话,有惊雷在耳边炸响,东方溯眸底血红,“别人救不了,但他是神机营尊者,武功绝顶,内力深厚,一定能够救!”

大夫跪在地上不敢出声,怀恩艰难地道:“王爷不必为老奴难过,老奴有生之年,能够看到王爷…这番作为,此生…足矣;只可惜…以后再不能辅佐王爷。”说话之时,不断有血水从他嘴角涌出,鲜血与雨水在地上汇聚成了一个触目惊心的血泊。

“先帝临终之前,最大的心愿,就是希望王爷将大周江山从卫氏一族手中夺过来,王爷…您一定…一定要达成先帝所愿!”

“我知道!”东方溯连连点头,哽咽道:“我答应你,一定拼尽所有,夺回这千里江山!”

“那就好。”怀恩露出心满意足的笑容,带着一丝遗憾道:“可惜…老奴不能亲眼看到王爷登上承德殿的位置,不过…老奴知道,王爷是一言九鼎的人,一定不会让先帝…先帝失望!”

见怀恩眼眸渐渐失去光彩,东方溯急切道:“撑下去!只要撑下去就可以亲眼看到了!”

“老奴撑不动了,不过…有璇玑公主在王爷身边,老奴很…放心。”他的声音渐次低下,终复不闻,只有雨落之声依旧响彻在耳边,仿佛无止无尽…

十三死死攥着伞柄,指节被攥得咯咯作响,其他人也是一般模样,平静的表相下,是深刻的悲伤与愤怒!

他们这些出身神机营的人,虽然心思比一般人要冷酷许多,却并非当真一点感情也没有。

是东方洄害死了尊者,终此一世,神机营与他不死不休!

东方溯将怀恩尸体平放于地,缓缓站起身来,眸光冰冷地盯着东方洄,“陛下现在满意了吗?” 

东方洄脸色难看得紧,怀恩这一出,实在打乱了他的计划,令他一下子失去所有筹码,该死的阉人,实在可恨!

东方洄压下心中的恼恨,冷声道:“不管怎样,你都是臣子,若是不卸兵权,强攻金陵,就是谋朝篡位的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老七,你想清楚!”

“臣弟想得很清楚,请陛下让开!”随着这句话,东方溯缓缓抬起手,在他身后,二十万大军齐喝一声,整齐划一举高了手中长矛,只待东方溯一声令下,便立刻冲出去,浴血征战。

禁军见状,顿时如临大敌,纷纷拔出佩刀,死死攥着散发出阵阵杀气的大军。

李明方神色紧张地来到东方洄身边,脸上不知是雨水还是汗水,“陛下,咱们人数不多,还是赶紧入城吧!”

东方洄面色阴沉地盯着对面蓄势待发的二十万大军,他不甘心就此退入城中,但…别无他法。

他环视周遭一眼,咬牙道:“既然你们非要做乱臣贼子,留万世骂名,朕——成全你们!”

就在东方洄准备在禁军护卫下退入金陵城时,一个轻柔坚韧的声音在雨中响起,“他们不是乱臣贼子!”

东方洄脚步一顿,穿过重重雨帘,看向执伞立于不远处的陈太妃,嘴角勾起一抹不带半分感情的笑容,“无论你承认与否,都改变不了这个事实!”

对视半晌,陈氏缓缓道出一个惊天之密,“先帝临终之前,曾留下一封密诏,嘱咐我在陛下德行亏损,不宜再为大周君主时,将之取出,公诸天下!”

第一卷 第两百九十九章 退步

第两百九十九章 退步

东方洄又惊又慌,厉喝道:“不可能,他…父皇临终之时,朕就在榻前,从未听父皇说有什么密诏留下!”

不用想也知道,这必是一封不利于他的密诏。

陈氏目光瞪净如一池秋水,“若一早告之,陛下必会设法毁去那封密诏,如何能够留到今日。”

东方洄咬牙道:“朕敬你是父皇遗妃,你却在这里妖言惑众,实在该死!”

此时,肃王缓步过来,面色沉静地道:“先帝当年确实留下密诏,老臣可以做证!”

“密诏在何处?”东方洄目光阴霾而痛恨,如果目光可以杀人,肃王与陈氏早已不知死了几回。

“自是在昭明宫中。”说着,肃王拱手道:“请陛下允臣等入京,取出先帝遗诏。”

东方洄死死咬着咬,直至牙根咬得阵阵发酸,方才渐渐松开,“就算真有遗诏,朕未曾失德,何需取出。”

听得这话,东方泽冷笑连连,“陛下明知齐楚合攻南境,七哥兵力不足,却为一己私心,不肯增兵,置大周安危于不顾,此乃罪一;户部运送粮草,陛下却派琉璃阁之人扮作劫匪,劫去粮草藏于五里谷之中,欲置七哥与十几万士兵于死地,此乃罪二;大哥有错,但罪不致死,你却派人暗中加害,扮作溺水身亡,此乃罪三;卫氏族人横行霸道,胡作非为,陛下身为帝君,却屡屡包庇,甚至在卫文斌一案中,暗喻刑部,偷龙转凤,此乃罪四。此四桩罪,桩桩件件,无不德行亏损,取出遗诏,势在必行!”

他这番话刻意说得极重,纵然雨声滂沱,依旧传出甚远,落在禁军与那些士兵耳中。

东方洄看出他的用心,眼角一阵抽搐,阴声道:“空口白牙,没有半点证据!”

东方溯面色冷漠地道:“粮草就在臣弟手中,可要臣弟现在取出?”

平阳王眸光一动,指了东方溯道:“分明是你们自己劫去粮草,栽赃陛下,陷陛下于不仁,否则这粮草,怎么会在你们手里。”

东方泽嗤笑道:“纵然平阳王今日舌绽莲花,也难掩陛下之罪!”

“从来只有君议臣之罪,何来臣议君之罪,早在你等妄议君王,已是犯下滔天大罪!”

东方泽掸一掸早已被雨水打湿的衣袍,不以为然地道:“左右他也容不下我们,再多犯几条罪又有什么。”

平阳王沉眸道:“如此执迷,对九王来说可不是什么好事。”

有笑声响起,虽在滂沱暴雨中,依旧清晰可闻,“在本王看来,平阳王才是那个执迷之人。”

“当年你随父皇征战,从一名无名小卒,一步步成为大周仅有的几位异姓王之一,何等风光荣耀;父皇对您,更是百般信任,结果呢,你因为王妃而倒向卫氏一族,从此帮着他们与父皇分庭抗衡。平阳王,你扪心自问,对得起父皇,对得起大周大姓吗?”

平阳王被他说得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在这件事上,他确实有愧先帝,但…他妻子与卫太后的幼妹,又怎么可能与卫氏一族划清界线?

“陛下。”东方溯的声音自漫天疾雨中传来,“是现在一道入宫去取出父皇遗诏,还是待臣弟攻下金陵城后再去,您自己选择吧;容臣弟提醒您一句,机会只有一次,若是选错了,陛下必将为此付出代价!”

东方洄死死盯着雨后那张脸庞,寒声道:“你以为朕会怕你们这群乌合之众?”

东方溯漠然道:“陛下高高在上,岂会将臣弟放在眼中,但…臣弟发誓,若起战,就算拼尽最后一个人,最后一滴血,也一定——一定会攻破金陵;到时候,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东方洄脸颊阵阵抽搐,青筋在额间暴跳,几欲迸裂!

绿衣凝声道:“但凡攻城,必要数倍于守军的兵力方才可行,如今他只有区区二十万兵力,金陵城城墙坚固不说,还有三十万士兵在,可谓是固若金汤,根本不是他能攻下来的。”

东方洄眯起长目,咬牙道:“若是原来,朕确不用担心,可现在…他粮草充足,又有柳州、福州等将领支援,还有慕千雪这个军师,金陵城…怕是挡不住他!”当中,以慕千雪最让他忌惮,他从未见过如此可怕的女人,连一向深谋远虑的母后都被她玩弄于股掌之上。

平阳王叹道:“睿王已非吴下阿蒙,要挡住他,实在不容易。”

李明方试探道:“难不成…真要取出遗诏?可万一,这遗诏对陛下不利,该如何是好?”

东方洄心里也是烦燥得很,遗诏必然是对自己不利,麻烦就麻烦在不知遗诏藏在哪里,这阵子为了找那份遗诏,几乎将静芳斋翻了个底朝天,始终一无所获。

冬梅死后,母后曾几次逼问陈氏,后者宁可受十指针刺之苦,也不肯说出遗诏所在。

平阳王思忖片刻,低声道:“陛下,金陵城储粮不多,一旦开战,对我们甚是不利,而且…一旦粮草被劫的真相传开,只怕会动摇军心。”

东方洄面色阴郁地道:“所以你的意思,是放他们入京?”

“是。”平阳王颔首道:“一来,睿王入京不可能带着这二十万士兵,至多带个一两万,等于变相给了咱们机会在城中埋伏袭杀,睿王一死,这二十万士兵群龙无首,自然重归陛下麾下;二来,对陛下威胁最大的并不是睿王或者各地将领,而是先帝那份遗诏,而遗诏所藏之处只有陈太妃才知道,所以,陛下不妨先虚与委蛇,待得陈太妃取出遗诏后,再设法将之毁去,永绝后患!”

在惊雷银蛇的倾盆大雨中,东方洄艰难点头,“好,就依你的意思办,绿衣,派人立刻回宫将这件事禀告母后,好让母后早做准备。”

“陛下英明!”平阳王拱手一礼,上前数步,隔着重重雨水喊道:“陛下有旨,特许睿王不卸兵权入宫,但只能带五千士兵入宫中,并且…”他扫过骑在马背上的各地将领,凝声道:“请肃老王爷与诸位殿下下令诸将回各自驻地,不得有误!”他故意将允许东方溯带入城中的人数改为五千,尽量削薄他的力量。

第一卷 第三百章 遗诏

第三百章 遗诏

肃王等人闻言不约而同地往东方溯看去,虽然各地将领是他们召来的,但东方溯才是那个能够决定的人。

在长久的静寂后,东方溯开口道:“好,我答应!”

在众将一一离去后,一直将他们拒之门外的金陵城门终于缓缓打开,相较于荣王等人的激动,慕千雪神色却是异常凝重,低声道:“入城之后,才是真正较量的开始,一定要小心!”

“我知道,多谢你替我做这么多事情。”东方溯声音清澈而温柔,仿佛一朵盛开在暴雨中的明艳花朵。

慕千雪唇角漫出一丝柔情,“待得一切安宁之后,再谢不迟。”

四目相对,有脉脉情意在彼此之间流淌,无形无迹,却是任何神兵利器都无法斩断的。

赵平清默默看了一眼,走到陈氏身边,扶着她往金陵城行去,在他们身后,是被允许跟随入京的五千士兵,余下那些士兵全部留在原地等候命令。

当他们赶到承德殿时,卫太后已经在了,端坐于九龙宝座旁边,一袭真红蝠纹缂丝锦衣衬得她雍容威严,令人不敢直视。

“溯儿,你回来了?”卫太后淡淡说着,语气再平常不过,仿佛东方溯只是去郊外狩了趟猎。

“是,儿臣归来,给母后请安!”东方溯拱手行礼,将所有恨意与悲伤掩藏在平静淡漠的表相下。

“回来就好。”卫太后微微一笑,眸光扫过慕千雪等人,“怎么一个个的都来了,有事吗?”

肃王上前一步,拱手道:“臣等恳请太后,立即召文武百官入宫。”

“哦?”卫太后不动声色地道:“什么事情要严重到召文武百官入宫,这外面可还下着大雨呢。”

肃王沉声道:“事关大周存亡,还请太后即刻传旨!”

卫太后目光如剑,在肃王身上盘旋,语气一如既往的平静宁和,“溯儿刚刚平定南境,大败齐楚两国,我大周国威正盛,这‘存亡’二字,从何而来?”

肃王抬手,迎着她锐利森冷的目光一字一句地道:“边境固然安宁,内部却是祸患重重,若不及时根治,必会毁了大周百年基业。”

卫太后召手示意东方洄上前后,她淡淡道:“不知肃王所说的内患是什么?”

“臣等刚刚得知,先帝临终之前,曾有遗诏留下,故而恳请太后召众臣上朝,共同聆听先帝遗诏。”

卫太后拉着东方洄在那张代表至高无上权利的九龙宝座上坐下,神色惊讶地道:“先帝临终之前,哀家一直陪伴左右,并不见先帝有遗诏留下,肃王从何处听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