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先帝亲口相告,陈太妃也是知道的。”肃王的话,令卫太后将目光转到陈氏身上,“是吗?怎么哀家从未听妹妹提起过?”

陈氏平静地道:“先帝晓谕,除非大周有危,否则不得将遗诏一事告诉任何人,更不得取出,臣妾不敢有违。”

“原来如此。”卫太后微一颔首,道:“既是这样,就请妹妹告诉遗诏所在,哀家好派人去取来。”

肃王截过话道:“先帝明言,只有百官齐集,方才可以取出遗诏。”在他之后,荣王等人也纷纷请命,要求召集百官。

卫太后眸光一冷,旋即已是恢复了温和之色,侧目对周宁道:“传哀家旨意,召百官觐见!”

“嗻!”在周宁躬身退下,东方洄压低了声音,神情焦灼地道:“这必是一道废黜儿子的旨意,到时候…”

卫太后拍一拍他的手,打断道:“一切有母后在,无妨。”

接到东方洄报信后,她在每一处宫院殿宇都安排了人,不论遗诏藏在哪一处,只要取出,她的人立刻会不顾一切将之毁去,绝对拿不到承德殿来。

东方洄虽不知详情,却也清楚卫太后的手段,既然她说无妨,就一定出不了事。”

太后传召,百官岂敢不从,尽皆冒着滂沱大雨赶来承德殿,看到东方溯等人都在,脸色皆是微微一变,城外的事情他们多多少少听到了一些,看这架式,金陵城…怕是要翻天了。

在最后一名官员踏入承德殿后,卫太后的声音徐徐响起,“今日传你们过来,是因为肃王声称先帝有遗诏留下,要当着你们文武百官的面宣读。”

百官面面相觑,皆是满面惊讶,干瘦的姜明率先走了出来,满面疑惑地道:“肃王爷,先帝果真有遗诏留下?”

肃王颔首道:“先帝当年,虽然将皇位传予陛下,却有所担忧,故而留下一封遗诏,嘱咐在有必要之时取出,为免有人打遗诏的主意,这件事只有本王与陈太妃知晓,遗诏所在,更是只有太妃一人知道。”

百官齐齐一惊,目光不约而同地望着东方洄,有所担忧…难不成这封遗诏与皇位有关。

还有,先帝将这件事告诉肃王,尚且说得过去,毕竟是唯一的兄弟,可陈太妃…又是怎么一回事?难道这件事还与睿王有关?

姜明神色凝重地朝陈氏拱手,“敢问太妃,先帝遗诏现在何处?”

“先帝遗诏就在…”陈氏目光一一环视众人的面孔,最后定格在卫太后面上,后者神色一如既往地端重自持,看不出一丝破绽,只有她自己清楚心中那份紧张。

遗诏…绝不能让她拿到承德殿来,更不能在百官面前公开!

陈氏抬手,指着九龙宝座上承帝亲题的“正大光明”匾额,一字一顿地道:“遗诏就在正大光明匾后。

卫太后骇然,无数惊雷在眸底炸开,任她千算万算,也没有算到,遗诏竟然就在承德殿中!

东方洄更是惊得站起身来,脱口道:“正大光明匾后怎么会有遗诏,简直是胡言乱语。”

肃王蓄了一丝冷笑在跟边,“是否胡言,派人一看便知!”

“不行!”东方洄心思飞如轮转,“承德殿是什么地方,岂容你们胡来。”说着,他盯了陈氏,冷声道:“陈太妃奔波辛苦,送她回静芳斋。”

禁军还未近前,东方溯已是挡在陈氏身前,眸色冷得没有半分温度,“谁敢!”

第一卷 第三百零一章 当年隐秘

第三百零一章 当年隐秘

几名禁军被他盯得浑身发凉,竟是不敢再上前,姜明与几位大臣低低说了几句后,朝东方洄道:“陛下,事关先帝遗诏,臣以为,理应弄个清楚明白,若真是胡言,再行处置不迟。”

“不行!”平阳王态度强硬地道:“承德殿乃是历代皇帝上朝的地方,岂可因为太妃一句不知是真是假的话,就任意攀爬,传扬出去,非得让诸国笑话我们大周不可。”

“不错,平阳王所言有理。”

“攀爬承德殿,就是对陛下,对先帝乃至大周历代君王无礼,此事万万不可。”一些站在卫太后这边的官员纷纷出声附和。

姜明一直都瞧他们不顺眼,冷哼一声,道:“有遗诏而不起出,同样是对先帝不敬。”

平阳王盯了他干瘦的身躯,淡淡道:“只要姜尚书证明匾后确有先帝遗诏,本王绝不阻拦。”不爬上去,就没有遗诏;不证明有遗诏,就不许爬上去;这是平阳王故意设下的一个死循环。

在他们唇枪舌剑,争执不休之时,慕千雪在阿三等人耳边低低说了几句,诸人微微点头,紧接着阿三与阿四腾身而起,如两枝疾射而出的利箭,往光明正大匾额的方向飞去。

东方洄脸色大变,不假思索地厉喝道:“拦下他们!”

与之前袭杀怀恩时一样,黑影凭空出现,不过这一次是两道同时出现,在百官惊诧的目光中,截住阿三他们的去路。

在双方交手之时,又是两道身影腾空飞起,是阿五与阿六,那两道黑影虽然武功高强,堪比怀恩,阿三他们却也不是善于之辈,一时半会儿无法摆脱。

“好一招调虎离山!”卫太后眸色阴冷地扫过慕千雪,下一刻,喝道:“给哀家拦下他们,看谁敢在承德殿放肆!” 

随着她这句话,又是两道黑影出现在众人视线中,在阿五他们将要碰到匾额之前,拦截了下来。

就在肃王等人失望之时,又是两道身影腾空而起,正是十九,她的目标自然也是正大光明匾。

卫太后没想到他们还有第三组人,脸色青白交加,失了之前的镇定,急喝道:“快将他们拦下来。”

四道黑影虽然听到了她的命令,但苦于一时间无法摆脱阿三等人,只能眼睁睁看着十九接近匾额;至于李明方,早在十九刚跃起的时候,就被十三挡住了去路,寸步难进。

十九知道机会只此一次,运起全身功力,以最快地速度跃至正大光明匾,取下藏在后面的朱红匣子,落地交给慕千雪;整套动作如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慕千雪双手捧高朱红锦匣,迎着卫太后阴狠的目光,大声道:“遗诏在此,太后还不住手吗?”

卫太后眸中有雪亮的恨意,阿三也好,阿五他们也好,都是用来调虎的饵,十九才是真正的后招。

慕千雪必是猜到她身边也有影卫跟随,方才如此!

果然,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才是最可怕的,若没有她,东方溯根本走不到这一步。

卫太后思量许久,终是不敢当着百官的面夺取遗诏,冷声道:“回来!”

随着这两个字,刚刚还在与阿三他们缠斗的四道黑影,迅速退到她与东方洄身后,紧接着消失不见,仿佛从未出现过。

阿三等人双眉紧拧,这已非黑影第一次出现,可他们仍然看不透黑影出现与消失的奥秘,实在诡异得很,难怪尊者在他们母子身边潜伏多年,却一直不曾出手刺杀,如此神出鬼没,实在棘手。

百官怔怔地看着这一切,神情跟见了鬼差不多,夺取遗诏,还有那四道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的黑影是什么?

姜明率先回过神来,朝肃王道:“王爷,这…这都是些什么人?”

肃王沉吟片刻,道:“姜尚书可曾听说过神机营?”

“当然。”姜明点点头,将自己知道的事情说了出来,“传闻大周开国君主创立神机营,从此代代相传。神机营不入兵部,也归军中,只听每一代君主之令,暗中守卫大周。”

肃王颔首道:“不错,大周每一任君王驾崩之前,都会将神机营与皇位一道传给下一任储君,从无例外…直至先帝这一代。”

“先帝?”姜明不解地道:“王爷这是何意?”

肃王看了一眼神色阴霾的卫氏,徐徐道:“先帝在位之时,曾极为宠爱一位贵妃,更是在先皇后过世数年后,立其为继后,给予她母仪天下的尊荣,并重用其娘家之人。”

“如此隆恩,继后与其娘家人并不知足,他们不断在朝廷乃至各地州府之中安插人手,扩张势力;等先帝发现之时,大周半壁江山已是落在他们手里;除此之外,先帝更发现,早年被他立为储君的继后之子,表面孝顺仁厚,实则凉薄无情,私心极重,并非明君人选。先帝有心废其太子之位,可这样一来,继后一族必不会善罢干休,到时候内乱四起,邻国入侵,大周危矣。”

“而且那个时候先帝龙体渐衰,精力不济,几经思量,先帝放弃了这个决定,装作什么都不知晓。在先帝龙归大海后,继后之子以储君身份继承帝位,但他并没有得到神机营,这件事令他寝食难安,他继位后,一边封赏诸皇子一边派人暗中监视,想知道先帝将神机营传给了哪位皇子;一旦找到神机营的下落,诸皇子也就没有继续活着的必要了,信王就是最好的例子。”肃王抬头,望着面色阴沉似铁的东方洄,“陛下,臣可有说错?”

有官员小心翼翼地问道:“先帝究竟将神机营传给了哪位皇子?”如果先帝是迫于卫氏一族压力,方才将帝位传给东方洄的话,那么继承神机营的那个人,就是先帝真正属意的储君人选,也是真正该坐在九龙宝座上的那个人。

肃王指一指十九等人,淡然道:“他们就在这里,自己问就是了。”

在百官骇然的目光中,一直未曾出现的阿二缓步走入殿中,在东方溯面前停下脚步,一字一句道:“我等奉先帝之命,追随睿王殿下,生死不得违抗!”

听到这句话,百官哗然,他们或多或少猜到了几分,但真得到确认时,仍是难掩那份惊讶,毕竟睿王在先帝诸多皇子中,实在太不起眼。

第一卷 第三百零二章 宣读遗诏

第三百零二章 宣读遗诏

姜明蹙着花白的双眉,满面疑惑地道:“既然他们是神机营,那刚才的黑影又是什么人?”

东方泽接过话道:“这个问题,姜尚书得问陛下,顺道再问问琉璃坊的事情。”

琉璃坊在金陵城中名气甚响,朝中百官大多有所耳闻,有一些甚至还是琉璃坊姑娘的入幕之宾,当即有人出声询问东方泽是何意思。

“看来诸位都不知道呢。”东方泽冷笑,声音清冽如冰,“琉璃坊表面是一间秦楼楚馆,实则是咱们这位陛下用来搜集情报,监察百官的地方,还在里面蓄养了众多江湖高手,以便行刺暗杀,信王就是死在他们的手里。”说着,他朝绿衣努努嘴,“喏,这位就是琉璃坊的掌事人。”

骤听此言,百官无不变色,有几位常去琉璃坊的官员,更是骇得面无人色;琉璃坊的幕后老板是东方洄,那他们在琉璃坊说的话,岂非一五一十,全部传到了东方洄耳朵中?

卫太后拨弄着袖间一粒粒细小的珍珠,微笑道:“泽儿编故事的本领是越来越好了,连哀家也差点信以为真。”

东方泽目光炯炯地望着她,忽地一笑,“母后不肯承认就罢了,眼下最要紧的是宣读父皇遗诏。”

此时,肃王已自慕千雪手中接过锦匣,小心翼翼地自里面取出一个黄绫玉柄的卷轴,神色肃穆地道:“先帝遗诏,所有人跪迎!”

东方溯率先跪了下去,沉声道:“儿臣恭迎父皇遗诏。”

在他之后,百官纷纷跪了下去,卫太后与东方洄虽心中虽百般不愿,却也不敢明着违旨,一道跪下迎旨。

“朕自继帝位以来,未敢忘先祖之训,多年来柔远能迩,休养苍生,共四海之利为利,以天下之心为心,保邦于未危,致治于未乱,夙夜孜孜,寤寐不遑,为久远之国计,庶乎近之。朕有心平天下,定四邦,无奈年事已高,力不从心;朕百年之后,当由太子洄当承继帝位,统领大周疆土;然朕观太子生性凉薄,私利寡恩,恐非一代英主;反观皇七子溯,人品贵重,深肖朕躬,当能克承大统,承继天下;故,朕留下此诏于正大光明匾后,若太子德行亏损,有失明君之范,肃王与陈妃共取此诏,废其帝位,由皇七子溯代之。钦此!”

“不可能!”东方洄豁然起身,神情激动地道:“这是假的,父皇不可能废朕之位,绝不可能!”停顿片刻,他指了肃王等人,冷笑道:“朕知道了,一定是你们觊觎帝位,伪造父皇遗诏,意图谋夺大周天子之位,你们好大的胆子!”

肃王面色不改地道:“这道遗诏是先帝亲手所书,玺印也是先帝亲手所盖,何来伪造二字!”

姜明思忖片刻,道:“王爷,这道遗诏能否让下官一观?”虽然遗诏是他们亲眼看着从正大光明匾后取下来的,按理来说,不可能是伪造,但这封遗诏关系到君王废立,实在不敢大意。

肃王往东方溯看去,在后者颔首后,将遗诏递给了姜明,后者仔细看过后,点头道:“不错,这确是先帝笔迹,下官认得。”

听得他的话,几名曾侍候过先帝的朝臣围了上来,一番研究后,皆确认这封遗诏是真的。

东方洄面色铁青地道:“老七素来不得父皇喜爱,怎可能将帝位传给他,这封遗诏必是伪造无疑!”

平阳王顺着他的话道:“陛下所言正是,只要有先帝笔迹参照,伪造出一封遗诏来并不是什么难事。”

原本已经相信遗诏的百官听到他们这番话,心思又动摇了起来。确实,要说先帝传位给先皇后所生的东方泽,甚至是荣王他们几个,都还说得过去,可偏偏是最不受怠见,连看一眼都嫌多余的七王,实在让人想不明白。

在纷杂的议论声中,陈氏缓步上前,云丝凤纹绣鞋踏在光滑如墨玉的金砖上,“如果先帝宠爱溯儿,太后与陛下,还会允许溯儿活到现在吗?”

卫太后盯着她,满面痛惜地道:“妹妹,这么多年来,哀家自问没有对不起你们母子之处,为何你要这样加害哀家与皇帝?”

陈氏微一欠身,淡淡道:“臣妾岂敢,臣妾只是遵循先帝意愿。”

“先帝意愿,是大周安宁,是皇帝与诸王和睦,偏偏妹妹心有不足,弄出一封假遗诏来,想要谋权夺位,先帝若在天有灵,必然难以瞑目;陈从玉,你对得起哀家,对得起先帝吗?”卫太后一字冷过一字,待到后面,已是成为问罪之语。

陈氏并没有因她的质问而退缩,坦然道:“臣妾对得起,倒是太后,百年过后,您要如何面对先帝?”

卫太后并不回答她的话,冷哼一声,拂过朱红锦衣,厉声道:“陈太妃母子以及肃王等人伪造遗诏,逼宫篡位,祸乱朝纲,立即将他们全部抓起来!”

一向温和宁静,从不与人争执,甚至不曾大声说话的陈氏这一刻却是冷下眉眼,“谁若动手,就是违抗先帝遗诏,当诛九族!”

一种无形的威严自她身周散发出来,最后四个字更是震耳欲聋,令那些禁军面面相觑,不敢再近前一步,东方洄眸底恨意闪烁,喝斥道:“耳朵聋了吗,还不赶紧抓起来!”

正当禁军左右为难,不知该听谁之时,一直在与姜明等人低低私语的肃王手捧圣旨上前数步,沉声道:“本王与姜尚书、江侍郎他们都可以做证,这封遗诏上面的每一个字都是出自先帝之手,绝无虚假。”

东方洄眸色阴沉地道:“肃王叔,朕敬你是长辈,还请你不要助纣为虐,害了自己也害了大周千千万万的百姓。”

对于他的话,肃王冷笑连连,“臣若不敢出来,才真是助纣为虐,害了大周百姓。”不等东方洄言语,他重复了一遍东方泽在城门外指责东方洄的四宗罪,沉声道:“陛下身犯四宗大罪,不配再为大周君主,理当依照遗诏退位,改由七王继位!”

第一卷 第三百零三章 逼宫

第三百零三章 逼宫

这句毫不留情的话语,刺得东方洄赫然大怒,一掌重重落在紫檀九龙椅栏上,面色铁青地道:“朕是父皇当着文武百官之面册立的储君,是大周的君主,你们拿着一封假遗诏就要朕退位,简直是可笑!”喘了几口气,他转眸看向东方溯,神色阴阴地道:“老七你若真想要这个位置,直接说就是了,何必弄出这么多事来。”

“陛下但凡有半分顾及兄弟之情,顾及大周子民百姓,就不会有今日之事,这一切…”东方溯扬眸,一字一字道:“都是陛下咎由自取!”

“你!”东方洄瞪着猩红的双眸,气急败坏地道:“李明方,将他们全部抓起来,一个都不许放过;谁敢阻拦,皆以谋逆之罪论处!”

“是。”李明方是东方洄心腹,深知他若被赶下帝位,自己断不会有好下场,当即抽出锋利雪亮的钢刀,大喝道:“所有禁军听令,全力捉拿乱臣贼子,不得有误!”话音未落,眼前忽地一花,待得看清时,身前多了一个人,正是身为刑部官员的江越。

李明方钢刀往前一递,冷声道:“你也要一道作乱?”

江越漠然望着离面门仅有半寸距离的刀尖,看不到半分惧意,“七王承先帝遗旨,继皇帝位,你等助废帝阻拦七王,才是犯了谋逆之罪!”

“废帝”二字令东方洄脸颊一阵抽搐,两眼喷射出冷厉光芒,直欲弑人;他还在这里,江越就敢如此放肆,若他当真被逼退位,这大周,哪里还有他的容身之地!

未等东方洄问罪,江越忽地一撩官袍,朝东方溯跪下去,大声道:“臣江越,参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江越这番举动,无疑等于当众掌掴东方洄,令后者面色难看至极,然更可怕的事情还在后面。

随着江越的跪下,东方泽、荣王、哲王等人先后跪下参拜,再之后是一些站在他们那边的官员,几乎占了文武百官三分之一的人数。

“陛下!”这个时候,姜明再一次站了出来,在东方洄铁青的神色中,徐徐道:“既然先帝有遗诏留下,臣认为该依旧遗诏行事。”

东方洄咬牙切齿地道:“你也想让朕退位是不是?”

“臣不敢,只是臣想着,陛下一向至孝,应当不会违背先帝之意。”姜明一下子堵住了东方洄的后路,令他明明恨得要命,却又不能发作。

相较于东方洄,卫太后的神色要平静的许多,让人看不透她的心思,“姜尚书,遗诏果然是先帝亲笔手书,而非有人临摹先帝手迹而成?”

“这封遗诏上的字,笔锋依旧,却刚劲不足,收笔之时,略显软绵,正符合当时先帝龙体违和,卧病不起的情况;若是他人临摹,当与先帝往日所书,一般无二才是;所以臣断定,这封遗诏,确是出自先帝之手。”

卫太后徐徐点头,“姜尚书观察入微,很好。”停顿片刻,她又道:“若这真是先帝的意思,哀家与皇帝理当遵从!”

此言一出,东方洄骇然色变,遵从…岂非要他让出帝位,这怎么可以,母后疯了不成?

不止东方洄,其他人也是一脸诧异,不管怎么想,卫太后都应该紧攥着帝位不放,怎么会主动让出来,实在不合情理。

“母后…”

卫太后打断道:“哀家知道皇帝一时难以接受,但先帝之意不可违,而且皇帝确实有做得不对之处!”

东方洄难以置信的望着卫太后,他们可是亲母子啊,理应站在同一阵线,可现在母后…竟然帮着东方溯那伙人说话。

待得回过神来后,他面色赤红地道:“朕是父皇钦定的大周天子,要朕让位予一个忘恩负义的贼子,绝不可能!”

卫太后默然片刻,抬眼看向东方溯,“能否让哀家与皇帝单独待一会儿?”

东方溯点头,扶着陈氏退出了承德殿,在他之后,百官也纷纷退下,待得殿只剩下他们母子二人后,卫太后上前欲握东方洄的胳膊,却被他用力挥开,厉声道:“不要碰朕!”

卫太后不以为忤地收回手,温言道:“在生母后的气?”

一听这话,东方洄顿时激动地道:“难道不该吗?你是朕的母后,却帮着他们逼朕交出皇位,简直是疯了!”

卫太后叹道:“你以为哀家愿意吗?但是刚才的形势你也看到了,若不交出帝位,东方溯必不会善罢干休。”

东方洄冷声道:“那又如何,难道还会怕了他不成?”

“东方溯气候已成,不是说对付就能对付的!”说着,卫太后又是一声叹息,“也怪哀家大意,竟然让他走到这一步!”

东方洄拂袖,态度强硬地道:“他的倚仗就是那二十万大军以及那几十个将领,难道朕就没有吗?真要打起来,鹿死谁手,犹未可知!”

卫太后凝声道:“若是开战,不论你们谁赢谁输,大周都会因为内战而国力衰减,甚至——招来亡国之祸!”

东方洄脸色一变,旋即咬牙道:“就算是亡国也好过便宜了东方溯这个贱种,朕得不到的东西,别人也休想得到!”

卫太后挽起朱红翟衣,淡淡道:“哀家要的,是皇帝统领诸国,岂可成为亡国之君。”

她的话东方洄一怔,怒意渐渐平息下来,“既是这样,母后为何还要帮着他们?”

卫太后替他扶正略有些歪斜的金冠,温和道:“皇帝以为,东方溯凭什么能够走到今日,将们母子逼得如此狼狈?”

提及此事,东方洄又恨又悔,冷冷道:“是儿子错许他兵权,再加上神机营与那封该死的遗诏,否则哪里由得他这般张狂。”

卫太后摇头,“你错了。”

“错了?”东方洄不解地道:“儿子不明白。”

“皇帝说得这些,不过是表面事物,皇帝不妨仔细想想,是谁帮着他一步步从你这里得到兵权;又是谁帮着他劝动肃王他们;还有,是谁从你手里夺走了遗诏。”

第一卷 第三百零四章 新君继位

第三百零四章 新君继位

卫太后每说一句,东方洄的眼神就冷上一分,缓缓吐出令他深恶痛绝的名字,“慕千雪!”

“不错,若无此女百般算计扶持,就算先帝留下遗诏与神机营给东方溯,也掀不起今日这场大浪。”

东方洄薄唇微弯,勾起一抹阴冷入骨的笑意,“再聪明又如此,还不是要死,儿子只恨,没有早早杀了她,以致酿成今日之祸。”说到此处,他心中一动,“母后是想暂时虚与委蛇,待慕千雪死后,再夺回帝位?”

“不。”在东方洄诧异的目光中,卫太后缓声道:“就算她死了,也会事先替东方溯铺好后面的道路,让他可以继续稳坐帝位。”

听得这话,东方洄刚刚有些缓和的脸色又冷了下来,“那我们岂非全无机会?”

卫太后抚过宝座上张牙舞爪栩栩如生的蛟龙,缓缓道:“这样看着当然没机会,可如果…他们反目呢?”

“反目?”东方洄重复了一遍,随即连连摇头,“这不可能。”

卫太后侧耳听着殿外渐渐小下去的雨声,微笑道:“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好比今日,皇帝以前可曾想到过?”

东方洄低头不语,良久,他抬眼道:“母后真有这个把握?”

“哀家何时骗过你。”卫太后按着他肩膀,让他坐在那张独一无二的九龙宝座上,冷声道:“这个宝座,是属于你的,也只能属于你,任何一个敢于争夺之人,哀家都会让他生不如死!”

对视片刻,东方洄终于下了决心,郑重点头,“好,儿子听从母后安排。”

他的话令卫太后露出一抹笑容,“能屈能伸,不愧是哀家的儿子;你放心,就算先帝重生,也休想夺走!”

一切商定后,百官重新入内,东方洄忍着心底强烈的恨意,沉声道:“朕刚才细思登基三年以来所为,确有许多不是之处,既然遗诏确是父皇所留,朕身为父皇之子,理当遵从;所以,朕决定——退位让贤!”

对于他这个决定,站在东方溯这边的官员自是欣然接受,但站在东方洄这边的官员却是大惊失色,吏部尚书急切地道:“陛下,此事关乎大统,万万不可儿戏!”

在他身后,数十名朝臣纷纷出声附和,请东方洄三思。

“朕意已决,你等不必再说。”在喝止了众人的言语后,东方洄缓步走到东方溯身前,“答应朕,善待臣民百姓,凡事以大周为先,不要像朕之前一样,被一己私利蒙蔽眼睛,忘了君王之责。”

东方溯眼底掠过一丝警惕,淡然道:“既为君王,理当如此。”

“好!”东方洄缓缓吐出这个字,未等众人反应过来,他倏然屈膝跪地,一字一字地道:“臣东方洄,参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东方洄死死攥着双手,任由小指蓄养多年的指甲折断在掌中,他发誓,今日所受的屈辱,来日必百倍讨还!

有了他这一跪,百官尽皆跪下去,三呼万岁;在这响彻大殿的呼声中,东方溯缓步踏上台阶,往那张曾经高高凌驾在他之上的宝座走去。

前尘往事,一幕幕在眼前掠过,恍然如梦,唯一真实的是,他现在终于有能力去保护身边的人,不必再时时担心他们会受到伤害。

如此…就够了!

当他坐上龙椅时,下了整整一日的雨倏然止歇,乌云散尽,露出皎洁如银盘的明月,清辉淌落一地。

据史书记载,弘德三年六月二十三日,弘德帝遵照承帝遗诏,退位让贤,由七皇子东方溯继任为帝,改元永平,意为天下永平,礼部几经择选,定于七月二十七日行登基大典。

东方溯继位后,尊奉嫡母卫氏,生母陈氏为两宫皇太后,封旧帝东方洄为恭亲王。

至此,一切尘埃落定。

在朝廷八百里加急,将此事分报各州府之时,新君继位的消息也在金陵城中疯传。

在一处不起眼的庭院中,张启凌满面惊讶地望着胭脂,“你说东方溯已经继位为帝?”

“是,他们在承德殿正大光明匾后取出承帝遗诏,东方洄按着遗诏的意思退位,改由睿王继位。”

胭脂的话令张启凌惊意更甚,“你说东方洄主动退位?”

“是。”胭脂话音未落,张启凌已是连连摇头,“不可能,东方洄为人凉薄私利,嗜权如命,就算有遗诏在,也绝不可能主动交出皇权。”

“这一点奴婢也想不明白,但根据咱们得到的消息,确是如此。并且,城内外军队已经在各自散去。”胭脂的话,令张启凌陷入长久的沉默中。

按他的预料,东方洄与东方溯二人该为皇权斗得你死我活,两败俱伤才对;一直以来,他的预料从未出过错,直至这次…

许久,张启凌唇渐渐凝起一丝笑意,拍掌道:“有趣,真是有趣。”

胭脂讶然道:“公子,何事有趣?”

张启凌这会儿已是恢复了往常的冷静,取过一颗今晨刚刚摘下的葡萄剥着皮道:“我一直以为,她能扶持睿王与东方洄一战已是极限,结果她给了我大大的一个惊喜,岂不是有趣。”

胭脂刚要说话,一颗剥好的葡萄递到朱唇边,“多谢公子。”

葡萄有些酸,胭脂皱着秀眉吐出几粒小小的葡萄籽,“公子是说璇玑公主?”

张启凌拭去沾在指边的葡萄皮,微笑道:“这么多年来,除师父之外,她是第一个让我料不准的人,难怪一直以来师父都对她另眼相看,甚至说服父亲,将她当作平定中原的一颗重要棋子。”

胭脂点一点头,在思忖片刻后,她忽地道:“公子,奴婢觉得,这颗棋子该是时候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