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燕迟疑地道:“话是不错,但奴婢担心她会对娘娘与小皇子不利,不如…让奴婢送去。”

“她是未来的皇后娘娘,我若不去,未免会让人觉得我倚孕生骄,不敬皇后,传到陛下与母后耳中,可不是什么好事,再说…”赵平清眼波流转,似笑非笑地道:“数月不见,我也真是有些惦念她。”说着,她催促道:“好了,快去准备吧。”

见她心意已决,紫燕不再多言,按着她的吩咐,备了两盒陈太后赐下来的上等血燕。

用过晚膳,紫燕扶着赵平清徐徐往长信殿走去,小聪子捧着东西远远跟在后面,夜风一阵阵地扑面而来,拂动长长的裙裾,如今天气还未转凉,一路走来,夏蝉之声不绝于耳。

紫燕悄悄看了赵平清一眼,欲言又止,后者察觉到她的目光,淡然道:“怎么,还有事情?”

紫燕咬一咬唇,轻声道:“奴婢在想,璇玑公主活着,不知道是福是祸。”

赵平清垂目望着投在前面的影子,“我说过,她现在还死不得。”

紫燕迟疑片刻,声音越发的轻微,“奴婢记得娘娘的话,奴婢担心的是…陛下会纳璇玑公主入宫。”

她的话令赵平清脚步一滞,复又继续往前走去,幽凉声音在这夏末的夜里徐徐响起,“若陛下真有这个心思,谁也阻止不了。”

紫燕忧心忡忡地道:“她若入宫,只怕娘娘…您会很辛苦。”

“无妨,我这辈子最不怕的就是辛苦,再说…”她遥遥望着月色下隐约可见的长信殿,“最要担心的人,可不是我。”

长信殿既为正宫,自是雕栏玉砌,大气开阔,即便是在夜里,也能感觉到那份富丽华美。

“奴才参见平妃娘娘。”有宫人迎上来行礼,赵平清虽已入主含章殿,但还未行册封礼,故而仍以在王府的称号相呼。

赵平清温和地唤起宫人,“我得知王妃入宫,特来拜见,还请通传一声。”

“娘娘稍等,奴才这就去通禀。”宫人快步离去,过了一会儿,他走出来恭敬地道:“主子请娘娘进去。”

赵平清道了声谢,扶着紫燕的手走了进去,沈惜君一身朱红鸾凤锦衣,端坐在椅中,神色沉静如水。

赵平清眸光自那袭朱红鸾凤锦衣蜿蜒而下,垂目道:“臣妾给娘娘请安,娘娘万福。”

在短暂的静默后,沈惜君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平妃有孕在身,不必多礼,坐下说话。”

“多谢娘娘。”赵平清笨拙地在椅中落座,微笑道:“自从娘娘回了平阳王府后,臣妾就是一直惦念着,只是碍于种种原因,未能前去看望,还请娘娘莫怪;如今看到娘娘一切安好,臣妾就放心了。”说着,她朝小聪子看了一眼,后者会意地上前,打开锦盒,露出里面一排排殷红透亮的血燕。

“臣妾一点心意,还娘娘莫要嫌弃。”

“平妃有心了。”沈惜君淡然一笑,目光在那两盒价值不菲的血燕上一扫而过,最终落在赵平清高高隆起的腹部,“算算日子,平妃腹中龙胎,差不多有七个月了吧,何时临盆?”

赵平清恭敬地道:“太医推算说应该是八月中旬。”

沈惜君颔首道:“也就这两个月的事情,我记得离开睿王府的时候,平妃这肚子可还没显呢。”

赵平清抚着腹部,轻笑道:“起初几个月倒还好,就最近这两个月,几乎是一天大一些,都快走不动路了。”

沈惜君目光在她腹部久久停留,好一会儿方才收回,淡淡道:“是辛苦一些,但为了这个孩子,什么都是值得的,平妃你说是不是?

第一卷 第三百一十章 醒来

第三百一十章 醒来

在赵平清低眉答应后,沈惜君又道:“虽说到了这个月份,胎气已经极为稳固,但还是要小心仔细,平日里不要走动太多,尤其是这大晚上的,万一磕了绊了可怎么办,你腹中怀的,可是陛下第一个孩子,大意不得。”

赵平清满面感激地道:“多谢娘娘提醒,臣妾一定牢牢记着。”顿一顿,她试探道:“漪兰殿的事,娘娘可有听说?”

沈惜君眸光微微一颤,“听说了一些,公主现在怎么样了?”

“赵太医对公中身上的毒束手无策,幸好关键时候,恭王入宫呈上解药,公主已经转危为安,陛下这会儿应该还在漪兰殿陪着呢。”

沈惜君端茶抿了一口,漠然道:“没事就好,这次陛下能够登基,她也算是出了不少力,今日天色已晚,待明日我再去看望。”

赵平清眼底掠过一丝讶色,笑意吟吟地道:“可不是嘛,臣妾之前可真真是担心的不得了,总算吉人天相,有惊无险。”

如此又絮语了几句,赵平清方才辞离去,在她走后,阿兰朝地上啐了一口,咬着银牙道:“这个平妃,说得好听,其实根本就是存心炫耀同,好不要脸!”

“别说了。”阿紫低斥了一句,上前拢住沈惜君捧着茶盏的双手,茶是热的,天也是热的,唯独她的手,冷得像是一块千块不化的寒冰,“宗姬有什么不痛快,只管朝奴婢撒气,别憋在心里。”

沈惜君垂目望着茶盏中一圈圈扩散的水纹,神色平静的有些吓人,“公主安然无恙,陛下也快有子嗣了,我有什么好不痛快的。”

她这个样子令阿紫越发担心,“宗姬…”

“我没事。”沈惜君抽出手,缓步走到朱红长窗前,将那一盏茶水倒入黑暗之中,喃喃道:“只是…突然很想我那个可怜的孩子,要是还活着,也差不多有六个来月了。”

想到沈惜君被平阳王妃逼着打掉腹中胎儿一事,阿紫二人皆是红了眼圈,失去孩子后,沈惜君痛不欲生,接连数日水米不沾,奄奄一息,她们二人实在没办法,跪地求了整整一夜,又将远在南境征战的东方溯搬了出来,方才令沈惜君放弃寻死之念,重新进食,但从那以后,沈惜君性子大变,沉静内敛,几乎看不到喜怒变化。

阿紫抹一抹眼角的泪花,安慰道:“如今陛下继位,也将宗姬接入宫中,相信宗姬很快就会怀上龙胎。”

阿兰接过话道:“可不是吗,就算平妃腹中怀的是个男孩,充其量也不过是个庶出的长子,唯有宗姬您生下的,才是嫡长子。”

沈惜君牵一牵唇角,勾勒出一抹淡到几乎不可见的笑容,“就算我再怀上龙胎,那也不是他了。”

她伸手,似想抓住什么东西,可终归是空无一物,只有茫茫无边的黑暗…

夜色浓稠如墨汁,渗透着昭明宫每一个角落,乌云蔽月,令夜色越发深沉。

漪兰殿中,夏月换下一枝枝将要燃尽的红销硬烛,令殿内光线重新变得通明透亮,如置身于白昼之中。

“梆梆梆!”打更的声音远远传来,夏月走到一直陪在榻边的东方溯身边,轻声道:“陛下,夜深了,不如您回去歇息吧,公主有奴婢照顾着。”

“朕没事。”东方溯看了一眼窗外暗沉不见半点星光的夜色,道:“你去看看药煎好了没有。”

在夏月离去后不久,东方溯看到一直昏睡不醒的慕千雪眼皮微微动了一下,心中一喜,紧了紧一直握在掌中的纤手,迭声唤道:“千雪?千雪?”

在那一声又一声的呼唤中,慕千雪勉力撑开沉重如铅的眼皮,茫然望着近在咫尺的东方溯,许久,有暗哑的声音挤出干涩的喉咙,“陛下?”

“是朕,你终于醒了。”东方溯欣喜的应着,取过一个云丝软枕垫在慕千雪身后,让她可以稍稍坐起来一些。

慕千雪迷茫地望着被东方溯握住的手,那里,有真切的温热传来,还有四周再熟悉不过的陈设布置,一切的一切都表示她还在人间,“我…还活着?”

“当然!”东方溯盯着她,语气是从未有过的霸道,“没有朕的允许,你哪里都不许去!”

慕千雪回想起昏迷前经历的痛苦折磨,心有余悸地道:“我以为…自己会熬不到第七天。”

“为什么不把你中毒的事情告诉朕?”东方溯沉声问着,他只要一想到自己差点失去慕千雪,就后怕不已。

慕千雪涩声道:“碧鸳云萝之毒,无药可解,告诉陛下,不过是多一个人伤心难过罢了,又何必呢。”

“可你有没有想过,若你就这么走了,朕怎么办?”

慕千雪静静望着他,复杂的情绪在眼波之中掠过,“陛下自是继续承先帝遗命,开疆拓土,平定诸国,令四海升平,再无战乱。”

东方溯抚过她苍白的脸颊,缓缓道:“失去了你,就算天下一统,又有什么意义,我在意的,从来都只有你一个。”

“对不起!”慕千雪眸色黯然,她何尝不想一直…一直陪着东方溯,陪他征战天下,陪他一同站在这片中原大地的最高处,可是她做不到。

东方溯眼底掠过一丝隐晦的笑意,道:“千雪,如果可以熬过这一关,你…嫁给我可好?”

慕千雪怎么也没想到东方溯会突然提出这样的要求,满面愕然,“嫁给你?”

“是!”东方溯神色郑重地道:“我待你如何,你最清楚不过,我知道你对我也有情,只是当初迫于平阳王府的压力,方才说出那样绝情的话,逼我娶沈惜君。现在,我已经继位为帝,千雪,我有能力保护自己,保护你,所以,嫁给我可好?”

听着东方溯情意深深的言语,慕千雪眼圈微红,别过眼道:“赵太医应该告诉了陛下,碧鸳云萝是世间奇毒,无药可解,我只剩下一天可活,陛下又何必说这些根本没可能的话呢。”她尚不知体内的剧毒已解,只道自己命不久矣。

第一卷 第三百一十一章 求之不得

第三百一十一章 求之不得

“就算只能与你做一天的夫妻,对我来说,也是此生最大的幸事!”东方溯目光温柔地睇视着那张无数次出现在他梦魂中的容颜,“在被齐楚联军围攻的那段日子里,我曾无数次想过要放弃,但最终一次又一次强迫自己坚持下去,哪怕被利箭贯穿胸膛,重伤垂危之时,我也告诉自己,一定要撑下去。我坚持,不是因为权位,也不是因为承德殿那张龙椅,而是因为答应过你,倾此一生,定要助你覆灭西楚,重建南昭。我不断告诉自己,在达成此诺之前,我绝不可以死!”

“值得吗?”慕千雪强忍着打眼底的酸涩,哽咽道:“为了我,值得吗?”

“值得。”东方溯毫不犹豫地回答,“此生再没有比你更值得我去守护的人,千雪,嫁给我!”

“你现在是天子,只要你点头,天下女子皆会蜂拥而来,为什么是我?”她不敢眨眼,只有一眨眼,就会忍不住落泪。

“在东方溯心中,纵佳丽三千,也不及璇玑公主回眸一笑!”

一忍再忍,终是没能忍住,晶莹的泪水滑过眼角,缓缓渗入鬓发之中,在朦胧迷离的泪眼中,她抬起手,缓缓抚过那张俊美的面容,这是她第一次对东方溯做出如此亲昵的举动,“娶了我,哪怕只是一日夫妻,也要真正背负起南昭的国仇家恨,东方,你愿意吗?”

东方溯感受着脸上温暖而蜿蜒的掌纹,“东方求之不得。”

慕千雪闭目,更多的泪珠争先恐后自她眼角沁出,化做一道道蜿蜒的泪痕,在萧若傲灭掉南昭的那一刻,她觉得全天下都背弃了自己,对这世间再无一丝眷恋,唯一支撑她活下去的,是对萧若傲与整个西楚的漫天恨意!

所以,当她知道自己中了无解之毒时,除了遗憾不能亲手复仇之外,并没有太多的悲伤,甚至还有那么一丝解脱;毕竟背负国仇家恨而活的感觉,真的很累很累…

可是这一刻,她很想活下去,因为她舍不得眼前这个视她如珍宝,甚至愿意为她倾覆江山的男子。

老天爷…真的很爱捉弄她。

相望片刻,她咽下喉咙里的涩意,绽出一抹轻若梨花的笑容,“好,我答应你!”

在她应允的那一刻,窗外乌云散尽,露出一钩如眉弯月,与漫天星光一道洒下银白的光辉,夜风带着桂花的清香拂入殿内,吹动垂地的帷帐与用来系帷帐的宫绦长穗。

东方溯怔怔望着慕千雪,仿佛还有些不敢相信;下一刻,他俯身紧紧将之抱住,哽咽地道:“我们终于…终于可以在一起了,千雪,你可知道我盼这一天盼了多久,等了多久。”

慕千雪抚着他垂落在身后的长发,哑声道:“对不起,对不起让你等了这么久,更谢谢你一直对我不离不弃;下一世,我一定会找到你,还你这份情,一定!”

南昭那一眼的错过,让他们整整错过了五年…

“不行!”东方溯抬起身子,盯了她道:“我不信来世,要还就今生还。”

慕千雪心中一痛,涩声道:“千雪何尝不想,只是天意如此。”

东方溯露出捉狭的笑意,“刚才只顾着高兴,忘记与你说,你体内的碧鸳云萝之毒已经解了,只需再休养几日即可。”

慕千雪诧异地望着他,待得缓过神来后,激动地道:“不是说碧鸳云萝无解吗,怎会又有解药了?”

东方溯也不卖关子,道:“是东方洄亲自拿来的解药,我让赵太医替你诊过脉,确是解了。”

慕千雪释惑之余,又浮起新的疑惑,“恭王?他怎么会这般好心?”

“他是怕朕追查下来,会发现是他下的毒。”说着,东方溯低低笑道:“总之你答应了嫁我,大丈夫一言九鼎,可不许反悔。”

慕千雪想起刚才之事,又羞又气,扭过头道:“我又不是什么大丈夫。”

东方溯也意识到自己话语间的毛病,拱手打趣道:“对对对,是我说错了话,还请璇玑公主大人有大量,莫要见怪;当然,这最最要紧的是不许反悔。”

慕千雪忍俊不禁,失笑道:“陛下可是一国之君,如此耍赖,不怕人笑话吗?”

“只要你肯嫁给我,就算天下人笑话,又有什么要紧。”东方溯紧紧握住她的手,目光深情而专注,令慕千雪双颊泛起一丝红晕,却不曾抽回手,反而与他十指交握,轻声道:“死生契阔,与子成说。”

“执子之手,与子携老。”他对她,一直都是情深似海。

月光明澈如霜,与橘红烛光一起照在脉脉相望的二人身上,夏月站在门边,抿唇轻笑,她刚才就到了,只是怕打扰二人,才一直没有上前,想来这就是因祸得福吧。

见差不多了,夏月方才走上前去,“陛下,药煎好了。”尽管极力忍着笑,还是有那么些许从嘴角漏了出来,令慕千雪脸上红云大盛,连忙不自在地抽回手。

“朕来吧。”东方溯自红漆描金托盘上以过药碗,一边仔细吹着一边道:“你体内的毒虽然大致都解,但毕竟中毒多日,还留了一些残毒在五脏六腑之中,需要慢慢驱除;我交待了赵太医,让他每日过来请脉,直至你大好为止。”

慕千雪喝下递到唇边的那一勺药,汤药的苦涩令她眉尖微蹙,“陛下如今贵为国君,当以‘朕’自称才是。”

东方溯笑一笑,“国君也好,睿王也罢,在你面前,东方溯只是东方溯而已。”

慕千雪垂眸低笑,她明白东方溯的意思,就算今日他已是高高在上的君王,对她的情义一如当年,不移不变。

在喂过药后,东方溯露出踌躇之色,“千雪,朕有一事想与你商量。”

慕千雪微一思忖,已是猜到了几分,“陛下可是想说中宫之位?”

“是。”东方溯沉沉道:“按理来说,朕该立你为后,但沈惜君…毕竟是朕利用她在先,所以…”后面的话显然令他很是难,迟迟未曾说出口。

第一卷 第三百一十二章 头痛

第三百一十二章 头痛

慕千雪替他开口道:“所以陛下打算立沈惜君为后?”

“是。”说着,东方溯紧张地望着慕千雪,“你会不会怪朕?”

慕千雪摇头道:“能与陛下相守相惜,已是上天格外恩赐,又怎敢强求中宫正位;而且,千雪始终是西楚废后,若陛下立千雪为正宫,必会引起天下人非议,这对陛下来说,并不是一件好事。”

东方溯暗自松了一口气,他原本想着,如果慕千雪当真十分在意嫡庶之分,纵然有愧于心,也要改立慕千雪为正宫皇后,毕竟她才是自己真心所爱之人。

夏月端来腌好的青梅,笑道:“公主吃一颗梅子去去嘴里的苦味吧。”

“朕来。”东方溯用银签子签了一颗,正要递给慕千雪,忽地脑中传来一阵针刺般的剧痛,整个人失控一般地往前栽去,“哗”地一声打翻了夏月捧在手里的银盘。

“陛下!”千雪骇然失色,连忙想要起身搀扶,无奈大病初愈的她,根本使不出力气,所幸孙兴与张进他们一直候在外面,赶紧将他们唤了进来,与夏月一道将倒地不起的东方溯扶坐在椅中。

“陛下?陛下?”在孙洪等人一迭声的呼唤下,东方溯终于缓缓睁开眼睛,望着一张张近在咫尺的脸庞,茫然道:“这是怎么了?”

夏月一怔,试探道:“陛下您不记得了吗?”

东方溯揉一揉还在隐隐作痛的太阳穴,一边回想一边道:“朕只记得突然头很痛,紧接着就看到你们一个个围在朕面前。”

夏月心有余悸地道:“陛下刚才突然晕倒,可是把公主与奴婢吓坏了。”

“是吗?”东方溯仔细回想了一下,还是没什么印象,张进轻声道:“陛下,可要传太医来看看?”

“不必。”东方溯摇摇头,歇了这么一会儿,脑中已经感觉不到什么痛意,起身握住慕千雪伸来的手,“让你担心了。”

慕千雪仔细打量着他,虽瞧不出异样,还是有些放心不下,“不如还是让太医来看看吧。”

东方溯紧一紧掌中的素手,微笑道:“朕说了没事,想来是今日疲累,心情又急剧起伏,以致一时头痛晕厥,现在已经没事了。”

见他确实无碍,慕千雪也不勉强,看了一眼窗外东沉的弯月,切声道:“陛下陪了千雪一日,必是疲累得很,趁着这会儿离上早朝还有些时间,快回承德殿歇歇吧。”停顿片刻,她又有些不放心地道:“若再有头痛不适,陛下可一定要记着召太医。”

“好好好。”东方溯眼中是无尽的宠溺温柔,眸中更是情意眷恋。

东方溯离去后,夏月一直望着慕千雪发笑,后者被她笑得脸一红,嗔道:“你这丫头,疯魔了不成,一直笑个不停。”

“哪知。”夏月坐在床边的小杌子上,含笑道:“奴婢是替公主高兴,你终于又有自己的家了。”

“家…”慕千雪一边念着这个充满温馨与归属感的字眼,一边望着窗外一重又一重的殿宇。

是啊,从今往后,昭明宫于她,不再只是用来歇脚的客栈,而是家——唯一的家!

一层秋雨一阵凉,一瓣落花一脉香。

自入了七月后,天气一日凉过一日,秋雨亦是绵绵不绝,十日里总有六七日是在雨中度过。

这日午后,御书房中,东方溯批完最后一本折子,轻吁一口气,搁下朱笔,接过张进递来的碧罗春抿了一口。

在将折子依类叠好后,张进笑道:“陛下今日还是去漪兰殿吗?”自那日之后,东方溯每日批完奏折都会去漪兰殿坐上一会儿,与慕千雪说说话或是下棋对弈;遇到天气晴朗的时候,陪着一道去上林苑漫步赏花。

东方溯正要点头,忽地心中一动,道:“王妃怎么样了?”这是他将沈惜君安置在长信殿后,第一次问起。

张进如实答道:“回陛下的话,王妃入宫之后,一直都待在长信殿中,未曾外出。”

东方溯沉默片刻,道:“去长信殿。”

“嗻!”张进赶紧答应,随东方溯一路往长信殿行去,在快到长信殿的时候,一直阴沉的天空淅淅沥沥下起雨来,幸而雨势不大。

负责看守殿门的内监远远看到东方溯过来,赶紧上前行礼,他尚第一次见到这位新君来长信殿,一时激动的连话也说不利索,“奴才给…给陛下请…请安。”

在示意他起身后,东方溯道:“王妃可在里面?”

内监连连点头,“在呢,奴才这就去请娘娘出来接驾。”

“不用了。”说着,东方溯举步走了进去,还未进殿门,便看到阿紫指着几盆色泽形态各异的菊花对坐在椅中的沈惜君道:“宗姬您看,这是花房刚刚送来的菊花,这一盆盆的不止好看,名字也都极好听,喏,这盆叫胭脂点雪,这盆叫朱砂红霜,还有这盆,叫仙灵芝;明明就与灵芝长的全然不一样,偏叫了这样的名字”

沈惜君随意扫了一眼,淡然道:“再稀奇好听又如何,还不是菊花,我不喜欢这香气,都拿下去。”

“是。”阿紫见她不感兴趣,只得与宫人一道捧下去,转身时,意外看到站在殿门外的东方溯,又惊又喜,连忙屈膝行礼,大声道:“奴婢参见陛下!”

听到这话,沈惜君浑身一震,豁然抬眼,果然瞧见那道朝思暮想的身影站在不远处,入宫这么久,他…他终于肯来看自己了吗?

沈惜君强忍着眼底的泪意,起身朝那道缓步走来的明黄身影施礼,“臣妾…叩见陛下,陛下圣安。”

“王妃免礼。”东方溯神色复杂地望着她,“王妃在长信殿可还住得习惯?”

“一切都好,多谢陛下惦念。”沈惜君目光依依,未有片刻移开。

东方溯被她瞧得有些不自在,掩饰着轻咳一声,眼角余光瞥到被一盆盆端下去的菊花,想了一想对张进道:“朕昨日去上林苑的时候,见到东北角那几株西蜀海棠还开着,王妃喜欢海棠花,你去折一些来。”

第一卷 第三百一十三章 飞蛾扑火

第三百一十三章 飞蛾扑火

沈惜君眸光一颤,有些惊讶地道:“陛下怎么知道臣妾喜欢海棠花?”她与东方溯虽说是夫妻,但赵平清的插足以及四个余月的南境征战,令他们真正相处的日子少之又少。

东方溯看了她一眼,徐徐念道:“朱栏明媚照横塘,芳树交加枕短墙。传得东君深意态,染成西蜀好风光。”

沈惜君露出一丝回忆之色,低声道:“破红枝上仍施粉,繁翠阴中旋扑香。应为无诗怨工部,至今含露作啼妆。”停顿片刻,她望着东方溯道:“想不到陛下还记着这首诗。”

东方溯颔首道:“朕听你念过,所以想着,你应该是喜欢海棠的。”

只不过是一个再微小不过的示好,却令沈惜君感动不已,哽咽地道:“喜欢,臣妾很喜欢!”

“喜欢就好。”东方溯沉默片刻,终是道:“平阳王府的事情,朕都听说了,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了,登基大典之后,朕会册立你为皇后,你可以放心。”

阿紫等人听到这句话,皆有着如释重负的欢喜,虽说这长信殿是历代皇后所居之位,但东方溯一日未开口,沈惜君能否被立为中宫皇后就是未知之数,毕竟她是卫氏一族的人,更不要说还有慕千雪与身怀六甲的赵平清横在中间。

“多谢陛下。”沈惜君并未像阿紫他们那样欣喜,欠身行了一礼后,平视于东方溯,“陛下册封的,并不止臣妾一人是不是?”

东方溯颔首道:“是,还有平清与…千雪!”

沈惜君眼皮狠狠一搐,血色瞬间自那张明丽妩媚的脸上褪尽,身子微微发颤,好一会儿方才平复下来,但那张脸依旧白得如同透明一般,“陛下要娶璇玑公主?”

“是。”东方溯徐声道:“正宫之下,以贵淑贤德四妃为正一品,其中又以贵妃为尊,所以朕打算册千雪为贵妃,王妃意下如何?”

沈惜君还未言语,阿兰已是急声道:“璇玑公主是西楚废后,陛下岂可册她为贵妃。”

东方溯目光中闪过一轮冷厉的精光,冷笑道:“何时轮到你来教朕做事了?”

阿紫听到他言语间的恼意,连忙拉着阿兰跪下去,“陛下恕罪,阿兰她是怕…怕…”她紧张地思索着,在手心腻出一层湿冷的汗水,方才想到说辞,赶紧道:“阿兰怕有心人拿这件事做文章来对付陛下,一时情急之下,才会出此言语,还请陛下开恩!”

东方溯目光一转,落在拇指的白玉扳指上,“王妃也是一样的想法吗?”他的声音漫不经心,仿佛只是随口一问,却令殿内众人噤若寒蝉,不敢发出半点声音;阿兰也意识到自己一时情急之下闯了祸,又慌又急,不知如何是好。

许久,沈惜君平滑如镜的声音在殿内响起,“陛下与公主一直两情相悦,只是碍于过往种种,阴差阳错,不能相守,如今有情人终成眷属,岂有不好之理。”

她的回答令东方溯甚是惊讶,在他的印象里,沈惜君从来都是霸道任性的,但凡她看中意的,一定会不择手段争夺到手,连自己的婚姻也是如此,在沈惜君的人生里,从来没有“为别人考虑”这五个字,怎么也想不到,她竟会说出这样一番善解人意的话来。

“王妃果真是这样想的吗?”东方溯眉目间有未曾掩饰的疑色。

沈惜君微微一笑,“陛下是否觉得,应该大吵大闹,甚至誓死反对才合臣妾的性子。”

东方溯淡然一笑,“朕知道王妃从不喜欢千雪。”

沈惜君垂目望着自己素白的指甲,自从没了那个孩子之后,她就再没有涂过丹蔻,连艳红的衣裳都极少穿,因为一看到红色,她就会想起那一夜,从自己体内流出来的血还有…那团肉。

“是,臣妾从不喜欢她,可是陛下喜欢。”她伸手,握住东方溯搁在小几上的手,那么用力,仿佛要将他的骨血融入体内一样,“失去孩子之后,臣妾想了许多,也想明白了许多。”在短暂的停顿后,她一字一句道:“从今往后,只要是陛下喜欢的,臣妾都会努力去喜欢!”

对视良久,东方溯抽回手,徐徐道:“你变了!”

是啊,变了,换作以前的沈惜君,绝不会说出这样委曲求全的话来。

望着自己落空的手掌,沈惜君眼底滑过一抹失落,旋即扬唇浅笑,“不好吗?”

东方溯盯着她,眸光幽若暗火,仿佛要看到她心底里去,“若这一切,都是你心中所想,很好,也不枉朕许你后位。”

“多谢陛下。”在沈惜君又一次施礼后,张进冒雨走了进来,将新鲜折来的海棠花交给垂手站在一旁的宫人。

“好了,朕该走了,改日得空再来看王妃。”在经过尚跪在地上的阿兰身边时,脚步一顿,冷声道:“这一次,朕看在王妃的面上,饶了你,再有下一次,你也不必留在长信殿了。”

“多谢陛下。”直至脚步声远去,阿兰方才长吁了一口气,瘫软在地,不知是在南境浴血征战还是登基为帝之故,东方溯身上散发出来的威压比以前重了许多,压得她连气也喘不出。

阿紫顾不得她,起身来到沈惜君身边,紧张地道:“宗姬,您还好吗?”

沈惜君仿佛没听到她的话,一言不发地走到朱门边,遥遥望着那道滑入雨中的明黄身影,喃喃道:“他从不知道,我真正想要的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