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千雪缓缓止了笑意,“我笑你太自以为是,我的性命连毓庆殿那一位都不敢取,你不过区区一个公候之女,连皇子妃也还不算,就敢口出狂言?”

千代本樱满面惊讶,然不过须臾,已是恢复如常,冷冷一笑,“看来你还是与以前一样,满口胡言乱语,真以为我不敢动你吗?说穿了,你不过是…”她上前一步,凑到慕千雪耳边,红唇一张一合,“一个没脸没皮的贱妇罢了!”

慕千雪盯视片刻,冷冷移开目光,“送客,我不想再看到她。”

“放肆!”侍女怒喝一声,扬手就往慕千雪掴去,吓得周管家魂飞魄散,急忙喊道:“快住手!住手!”

侍女哪里会听他的话,反而且更上了几分力,带着呼呼的风声掴下去,然而才挥到一半,便被人抓住了手腕,无法再挥下,抓住她的不是别人,正是慕千雪,她又惊又怒,正要喝斥,耳边传来一个淡漠的声音,“你们在做什么?”

千代本樱身子一震,连忙回身,只见张启凌缓步走来,神色看起来异常冰冷,令她心中微微发慌,转而已是一派天真笑意,迎上去道:“我听说慕姑娘在殿下府中,特意来看望。”

“是吗?”张启凌对她的话不置可否,在他们走到檐下时,侍女也终于抽回了手,赶紧屈膝行礼。

张启凌盯着慌张不安的侍女,漠声道:“你刚才在做什么?”

“奴婢…奴婢…”侍女思忖半晌,终于勉强想到一个说辞,“奴婢看到慕姑娘髻上的白玉簪子有些斜了,想替她扶正,哪知被慕姑娘误以为奴婢要伤人,实在是冤枉;慕姑娘是殿下的客人,就算奴婢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无礼。”

“这丫头不善言笑,这样的误会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唉。”千代本樱叹气之余,又朝慕千雪屈膝一礼,“我代她向慕姑娘赔个不是,还请慕姑娘不要与她计较。”

慕千雪冷冷盯了她片刻,漠然道:“既是误会就算了,我乏了。”说着,她扶了丫头的手回房,竟是连看也未看张启凌。

千代本樱掩饰住心底的恼恨,故作无辜地望着张启凌,“殿下,慕姑娘是不是还在生气?柳月她真没有恶意。”

张启凌淡然一笑,“她就是那样的性子,不碍事,走吧。”他撑起伞,与千代本樱并肩徐徐走着。

在步出栖云轩后,千代本樱回头看了一眼,好奇地道:“慕姑娘不是北周皇帝的贵妃吗,怎么会随殿下回东凌?”

“自是有用,她在我府里的事,父皇也是知道的。”说着,张启凌又道:“她不喜见生人,往后你就别去栖云轩了,也省得再闹误会。”

千代本樱狠狠绞着拢在袖中的手指,面上却是笑意吟吟,“嗯,我知道了,往后不会再去打扰慕姑娘。”

第一卷 第四百二十二章 胭脂

第四百二十二章 胭脂

等在府门口的轿夫,看到他们出来,连忙压轿打起帘子,千代本樱并不急着入轿,盈盈望着张启凌道:“父亲知道殿下回了襄月城,想请殿下明儿个过去一趟,一是为殿下接风洗尘,二是…”那张莹白如玉的脸庞升起一抹红云,低语道:“谈一谈我们的婚事。”

张启凌面色微微一沉,须臾已是温和如初,举袖替她挡住吹入伞中的风雪,颔首道:“好,我明日就去拜会千代大人。”

他的举动令千代本樱心中欢喜,含笑欠身道:“那我明日与父亲一道在府中恭候殿下。”

张启凌将纸伞交给一旁的侍女,温言道:“雪天难行,你快回去吧。”

“嗯。”在准备上轿时,千代本樱想起一事,疑惑地道:“殿下这次回来,怎么不见胭脂,难道她也命丧北周?”

张启凌眸光一冷,淡然道:“她应该还活着,但我并不知道她去了哪里,以后她的事…也与我再无关系。”不等千代本樱再问,他已是道:“上轿吧。”

见他不愿多说,千代本樱只得按下心中的好奇,温顺地点点头,随着她的上轿,轿子被稳稳抬了起来,四名轿夫步履整齐划一,恍如一人,抬着轿子远远离去。

待他们一行走远后,张启凌折身回了府邸,一路往栖兰轩行去,慕千雪正徐徐喝着羊奶,对于他的去而复返,没有丝毫惊讶,想是早在意料之中。

张启凌拱手道:“刚才的事情,还望公主见谅。”

慕千雪搁下喝了一半的羊奶,笑意淡薄如冬雪下疏离的树枝,“这话从何说起?”

“刚才到底是个什么情形,我大概也能猜到,多谢你不与她一般计较。”张启凌接过下人递来的茶,轻吹着上面的浮沫,在氤氲的茶雾中徐徐道:“你放心,我已经与她说过了,她不会再来栖云轩。”

“希望吧。”慕千雪拭一拭唇角的奶渍,目光幽幽地盯着张启凌,“你…可是已经考虑好了?”

张启凌攥着茶盏的手倏然一紧,在示意下人出去后,他取过一枚柑橘,一边剥着橙黄的皮一边徐徐道:“昨夜里,我想了整整一夜,不错,大哥虽然无法像我一样调动影军团,但他当了那么多年皇子,手底下聚了不少能人异士,想夺你性命,有的是办法,我想不出他要亲自动手的理由,总不至于把他底下那些人都给杀了吧,我倒是有这个心,可惜没这个能力;不如你将计划说与我听听,我这心里头也好有个数,对不对?”他随手将剥下来的橘皮扔进炭盆中,橘肉则在挑尽一根根白筋后递给了慕千雪。

他虽沾了天机老人的光,能够调动一些影者,但统共不过那几个人,想要凭此杀尽张廷霄手下的人,说一句痴心妄想也不为过。

慕千雪掰了一瓣递到口中,刚咬破皮,便蹙起了眉头,“怎么这么酸?”

看到她蹙眉拧脸的样子,张启凌突然心情大好,一扫之前的阴霾,笑道:“孕妇不都喜欢吃酸的吗?我还特意让人挑一些不怎么熟的送过来,怎么到你这里,就嫌酸了?”

“各人有各人的口味,岂可一概而论。”慕千雪被他笑得有些窘迫,又实在吃不下那橘子,随手搁在一旁,静一静心气,道:“我若现在就将计划告诉了殿下,只怕殿下就不会再答应这个交易了。”

张启凌轩一轩眉,似笑非笑地道:“在你心里头,我就是这么一个不值得信任的人吗?”

慕千雪淡然道:“对于一个从一开始就隐瞒身份,躲在暗中算计的人,我想不出信任的理由。”

张启凌低头一笑,垂在阴影里的脸庞露出一抹悲色,待得抬起头来,已是消逝无踪,“那你就不怕我事后食言吗?”

屋里一下子安静了下来,恍若一潭幽深的池水,连窗外雪落于地的细微声响都清晰可闻。

慕千雪冷冷望着他,眼底迸发出一丝犀利尖锐的狠意,“若真有那一日,我就算拼尽这条性命,也一定要杀了你!”

“杀了我…”张启凌喃喃念着这三个字,神色竟是说不出的复杂,许久,他仿佛下了什么决定,十指交握,盯着慕千雪一字一字道:“好!只要你可以助我除掉张廷霄,我就放你离开。”

他的话令慕千雪紧绷的心头徐徐松了开来,伸出白玉般的手掌,张启凌明白她的意思,伸手与她击掌为誓。

在击掌过后,张启凌有些迫切地道:“什么时候动手?”

慕千雪垂目抚着平坦依旧的小腹,“等这个孩子长到七个月的时候吧,在此之前,你派人守住栖云轩,不要让大殿下的人踏进一步,否则你我都危矣。”

张启凌眉头一蹙,“这么说来,岂非还要等上五个月?”

慕千雪平静地道:“那么多年都等了,再等五个月又有何妨;如果按着你的计划,别说五个月,怕是一年都未必够,我听那些下人说,凌帝一直重病缠身,未必能再拖上一年;一旦凌帝提前驾崩,事情会变得怎么样,你心里最是清楚,无需我多说。”

张启凌目光一点一点地冷下来,确实,虽然凌帝给他一年期限,但后者能否撑足一年,他并没有把握,事实上,任何人…包括凌帝自己都没有绝对的把握。万一在他统兵平定他国之时,凌帝突然去世,那帝位必会被张廷霄夺去;与此相比,五个月的时间,确实更牢靠一些。

张启凌微一咬牙,点头道:“好,那就依你所言,等五个月,希望你不会让我失望。”

慕千雪绽出一抹笑意,“一定。”

一顶青呢小轿在一座府邸前落下,香梅与香兰两名侍女,一个打伞,一个掀帘子,“小姐,到了。”

千代本樱扶着香梅的手出了轿子,刚踏上台阶,便有一人斜次里冲出,香梅一惊,连忙喝斥道:“什么人?”

那人并不理会她,直奔千代本樱而去,后者眸光一冷,身形不知怎么一转,竟绕到了那人的身后,同时一柄小巧的匕首自袖中滑落,悄无声息地横在了那人颈间,与此同时,清冷冰凉的声音在漫天风雪中响起,“你是什么人,为何要偷袭我?”

“我是特意来拜见千代小姐的,怎么就成了偷袭?”竟然是一名女子,而且这个声音对千代本樱她们来说,很是耳熟,很像是…

这个时候,香兰终于看清了那人的模样,顿时满面惊色,“胭脂姑娘?”

千代本樱一怔,收回匕首绕到那人身前,果然就是胭脂,皱了精致的眉尖道:“你怎么在这里?”

第一卷 第四百二十三章 除非她死

第四百二十三章 除非她死

“当然是来拜见千代小姐的。”想是在雪中站了许久,胭脂脸庞冻得发青,她瞅了一眼跟铁塔似地杵在门口的两名守卫,“他们不让我进去,就只有在此等候的,不曾想惊吓了千代小姐,实在不该。”

千代本樱上下打量了她一眼,灿然一笑,拉过胭脂冰凉如雪的手道:“走吧,我们进去说话。”

千代本樱不喜吵闹,所以她的闺房在府邸最后一进院子里,靠着东边那头,只要是出太阳的日子,这里必然日光充裕,暖意融融。

在接过香兰递来茶后,千代本樱看向坐在下首的胭脂,笑吟吟地道:“刚才我还问了四殿下,怎么不见你,没想到一转眼你就来了我府里,可真真是有缘,你是什么时候回的襄月城?”

“昨日回来的。”温热光滑的盏壁一点一滴驱走胭脂双手的冰冷,然而…她心里的冷,却是再多热茶也无法驱走的。

千代本樱疑惑地道:“既是早就回来了,为何不回王府,殿下很是担心你呢。”

胭脂双手微微一颤,一抹苍凉凄然的笑意出现在唇边,“殿下真的担心我吗?”

千代本樱目光在她脸上无声无息地扫了一圈,“这说的是什么话,你打小就跟着殿下,那么多年了,一直形影不离,你不见了,最担心的可不就是殿下吗?”

胭脂那张被暖意烘得稍微恢复了一些血色的脸庞再次一白,低低道:“那如果我告诉小姐,是殿下将我赶走的呢?”

“竟有这事?”千代本樱惊讶之余,又想起张启凌之前古怪的态度,起身走到胭脂身边,珊瑚珠串在那张盈满关切与疑惑的娇小脸庞旁边微微晃动,“到底你们在北周那会儿,到底出了什么事?”

胭脂盯着炭盆里烧得通红的银炭,低低将北周的事情说了一遍,千代本樱安静地听着,直至这会儿,她才总算明白,为何慕千雪会住进张启凌的府里。

待得胭脂说完,香兰忍不住道:“这么说来,四殿下是真看上那个妖女了?”

“看殿下对她的态度,怕是真的。”说着,胭脂突然跪了下来,令千代本樱吃了一惊,赶紧就去扶她,却是怎么也扶不起来,“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

胭脂摇头,含泪道:“奴婢走了一路,想了一路,实在是想不出法子,只能来求千代小姐,我知道陛下已经为您与殿下赐婚,所以您一定要救救殿下,求求您。”

“殿下是我未来的夫婿,他若有难,我自会倾力襄救,有什么话咱们起来再说。”在千代本樱的劝说下,胭脂终于站了起来。

待得重新落座后,千代本樱轻轻叹了口气,望着她道:“你想我赶走慕千雪?”

“是。”胭脂咬着与她名字一样嫣粉的樱唇,“若由着她留在殿下身边,一定会害了殿下。”一想到她张启凌为了她将自己赶走,胭脂就几乎克制不住心里的恨意。

千代本樱秀眉紧紧蹙着,许久,她摇头,“只怕我帮不了你这个忙。”

胭脂豁然站了起来,神色急切地道:“你刚才不是说若殿下有难,必会倾力襄救吗,为什么一转眼就变了?难道你真想眼睁睁看着殿下被那妖女害死吗?”身子因为激动微微颤抖,似秋末时,在瑟瑟寒风中无数藏身的秋虫。

千代本樱心底掠过一丝不悦,幽幽叹了一声,“哪里是我不愿救殿下,实在是我无能为力。”

胭脂一怔,愕然道:“为什么?”

“不瞒你说,我刚刚见过璇玑公主,能够看得出,殿下…”她语调凉涩地道:“很护着她,所以就算我开口,也是徒劳无功,一个不好,还会招来殿下怨怼。”

“那…那怎么办?胭脂被她说得心慌意乱,千代本樱已是她能抓到的唯一稻草了,要是连这也不行,那她真是不知道还能去求谁了。

香梅开口道:“不如你去救救国师,他是殿下的师父,若他肯出面劝说,殿下或许会听进几分。”

胭脂苦笑道:“姐姐忘了是谁将殿下与那妖女接回来的吗,要是国师肯劝,又或者有用,哪里还会等到现在。”

香梅拧眉道:“看她那样子,只怕真是想登堂入室。”说到这里,她又满面冷笑地道:“她也真是不害躁,先是勾结萧若傲,之后又搭上周帝,现在又缠着殿下不放,天底下怎么会有她这种不要脸的女子,偏男人就是爱她这套,奴婢刚才真是看得眼都要出血了。”

“就你话最多,还不快退下。”千代本樱转头轻斥了一句,香梅委屈地撇撇嘴,垂首退到一边。

胭脂心急地道:“千代小姐,奴婢实在是没办法了,才来求您,您就再想想办法啊,不然…不然您去求求陛下?” 她也是病急乱投医了。

千代本樱被她说得哭笑不得,“陛下哪里是我想见就能见的,再说…只怕这件事,陛下早已默许了。”

胭脂连连摇头,“不可能,她那样的出身,陛下怎么会许她与殿下在一起,这…绝对不可能。”

“没有什么事情是绝对的。”千代本樱低头拨弄着手指上的细银链子,淡淡道:“刚才在王府的时候,慕千雪说过一句话,她说‘我的性命连毓庆殿那一位都不敢取’,毓庆殿那一位——说的可不就是陛下吗?所以我推测,这件事,陛下是默许的,只是…”她蹙着两道细致的柳眉未说下去,之前在轿子里的时候,她就一直在想这句话,总觉得话里还有话,但她怎么也猜不透。

胭脂吃惊地睁大了眼睛,“这怎么可能,难道陛下还会忌她不成。”

“我也不知道,总之这件事办不了,除非…”千代本樱手指一顿,半晌,她摇头道:“没什么了。”说着,她微笑着转过话题,“既然你不想回王府,那就先住在我这里,香兰,你去替胭脂姑娘收拾一间客房出来,另外记着生一盆炭火端过去,这天寒地冻的,要是没炭火取暖,非得冻出病来不可。”

“不麻烦小姐了,我有落脚的地方。”在拒绝了千代本樱的好意后,胭脂想起她刚才说了一半的话,连忙道:“小姐刚才说除非,除非什么?”

千代本樱神色不自在地道:“不是说了嘛,没什么。”

胭脂哪里会相信,迭声道:“不是,您一定是想到了办法,求您快告诉我。”

千代本樱被她缠得没办法,无奈地道:“好,我告诉你,除非——”她握紧搁在腿上的双手,缠在指间的银链子发出铃铃轻响,衬得她声音越发清冽冰凉,“除非她死了!”

第一卷 第四百二十四章 十面埋伏

第四百二十四章 十面埋伏

胭脂先是一惊,转瞬已是平静下来,低低道:“是啊,她死了,殿下的心自然就收回来了,也不需要再去求这个求那个了。”

千代本樱眸中精光一闪,神色紧张地道:“理是这么个理,但也只能嘴里说说,听过就算了,你可千万不能当真。”

胭脂暗吸一口气,抬头笑道:“奴婢明白千代小姐的意思,您放心就是了。”

“那就好。”千代本樱笑一笑,关切地道:“你饿不饿,我让人去做些点心来?”

“不必了。”胭脂起身道:“奴婢想起还有些事要办,就不打扰千代小姐了,奴婢先走了。”

千代本樱连忙拉住她道:“这外面还下着雪呢,就算你在这儿住,也等雪停了再走,客房就在旁边,收拾一下就行,还有…”她轻拍着胭脂的手,满面怜惜道:“虽然你没明说,但我看得出,你并不想离开殿下,待明日我再去一趟王府,好好劝一劝殿下,你们始终主仆多年,想来殿下不会太过绝情。”

胭脂心中一震,但很快压下了这丝意动,感激地道:“多谢小姐如此怜惜奴婢,只是…”她摇头,目光黯然地道:“殿下的性子奴婢最清楚不过,他决定的事情,是万万不会改的,奴婢…再也回不去了。”

“世事无绝对,或许转机就在一句话之间,你听我一句…”

“小姐。”胭脂出声打断她的话,敛衣端然一礼,“奴婢祝愿您与殿下夫妻恩爱,白头到老。”说着,她转身离去,再无一丝停留。

香梅上前关窗,随口道:“她还真是不知好歹,竟然拒绝了小姐的一片好意,不过倒也好,省得麻烦。”

千代本樱走到长几前,揭开一尊雕成异兽模样的香炉盖子,挑了一点水沉香进去,香炉腹部的炭还在燃着,无需多久,细细的白色轻烟便从兽口中吐了出来,清幽沉郁的香气悄然弥漫了这间屋子,温暖芬香,如置身于春日里,而非大雪纷飞的隆冬时节。

千代本樱盖上炉盖,淡然道:“她不是不知好歹,而是不想再回去。”

香梅诧异地道:“怎么会,她不是一向对四殿下忠心耿耿的吗?”

“就是因为忠心,所以才不要回去。”千代本樱取出搁在帘后的凤梧琴,纤指微勾,琴弦颤动间发出“铮”的一声轻响。

香梅与香兰对视了一眼,皆是一脸茫然之色,“奴婢不明白小姐的意思。”

千代本樱嘴角浮起一抹幽凉的冷笑,敛袖落座,一边调着琴弦一边慢条斯理地道:“对于胭脂而言,四殿下的安危远比她自己重要百倍,所以她宁可在雪中站上几个时辰,也要见我一面;可是现在,我拒绝了她,国师还有陛下那里又都指望不上,她已经无路可走了,只剩下…我替她点拨的那一条。”

香兰眉目一震,脱口道:“杀了璇玑公主?”

她的声调令千代本樱不悦,横睨了她道:“你若想让全襄月城的人都听到,尽可再大声一点。”

香兰赶紧捂住自己的嘴,不敢再出声,那厢,香梅已是压下心底的震惊,小声道:“小姐,胭脂真会那样做?”

“一定会。”这三个字,千代本樱说得斩钉截铁,没有一丝犹豫。

“可是…”香梅迟疑道:“凭她一人,杀得了慕千雪吗?”

“杀得了,杀不了,都是她的事情,与你无关,与我更无关。”说罢,千代本樱低眉拨琴,带着金戈之声的琴音自指尖流泻而出,竟是一首《十面埋伏》。

这场雪下了整整两日未止,整个襄月城被冰雪覆盖,犹如一座琉璃城池,晶莹剔透。

从第二日起,四王府门口多了一个人,也不说见谁,也不说有什么事,只是直挺挺跪在冰雪中,正是胭脂。

雪落了一层又一层,几乎没过她的膝盖,身上都覆了厚厚的一层雪,远远望去,犹如一个雪人。

“吱呀!”紧闭的朱红府门开了一条缝,门房从里面探出头来,看到依旧跪在外面的胭脂一阵摇头,犹豫片刻,他撑着伞,深一脚浅一脚的来到胭脂身边,在替她拂去肩上的积雪后,叹息道:“殿下已经说了,不会见你的,走吧。”

胭脂勉力控制着脸上几乎冻僵的肌肉,艰难地道:“殿…殿下,咯咯,不见我,我是…是不会…咯咯…走的。”牙齿在冰冷的唇里不住打颤,简单的一句话分了四五次才说完。

“唉。”门房连连叹气,“殿下什么性子你还不知道吗,说一不二,就算你跪死在这里也没用,再说殿下这会儿也不在府里啊,听我的话,走吧。”

胭脂长睫一颤,积在睫毛上的霜雪簌簌落下,露出一点浓黑,“我生在…此,咯咯,死…死也…也要在此。”

“你这又是何必呢。”门房连连摇头,见劝不动胭脂,将伞留给她,自己回了王府。

风雪满天,呼啸不止,胭脂早已被冻得浑身冰凉,只剩下心口那一点温热,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也正在缓缓冷下来。

她…真的会死在这里吗?

不,她不能死,在替殿下完成最后一件事之前,她绝不能死,一定要撑下去!

入冬之后的天,暗得极早,不过申时,就已经暗沉漆黑,府门口的两盏灯笼已是点了起来,照射出橘红色的光芒。

不知过了多久,伴着马蹄声由远及近,一匹高大的红棕烈马自胭脂身边经过,胭脂听到声音,努力撑开半闭的眼睛,她看到了骑在马背上的身影,尽管只是一个背影,她依旧一眼认了出来。

她激动,想要走过去,双腿却仿佛被冻住了一样,根本无法动弹,更不要说起身了,只能勉强发出细微的喊声,“殿…殿下!”

不知是没听到还是不愿理会,张启凌并没有回头,直接将缰绳扔给迎出来的门房,举步往府中走去。

“殿…咯咯咯咯。”胭脂大急,再次呼喊,但她实在太冷了,才喊了一个字,上下牙齿便不受控制地拼命打战,后面几个字根本没法说出口。

门房心有不忍,追上张启凌,小声道:“殿下,胭脂已经在门口跪了一日了,奴才劝了她好几次,她非说要见了殿下才肯起来,您看是不是…”

张启凌脚步微微一顿,复又继续行去,“既然她喜欢跪,就继续跪着吧,你多什么事。”

门房被他斥得面色一白,但仍是硬着着头皮道:“可再这样跪下去,胭脂非死不可,这…这可都快过年了,门口无缘无故死一个人,实在是不吉利。”

第一卷 第四百二十五章 府门相遨

第四百二十五章 府门相遨

这个时候,胭脂始终拖着冻僵的双腿连走带滚地爬了过来,伏在张启凌身边,颤声道:“奴婢…知错了,求…求殿下再给奴婢一个机会,奴婢一定…一定不会再让殿下失望。”

“改?”张启凌转身,冷冷望着在雪地里瑟瑟发抖的胭脂,“你跟了我那么多年,你什么性子,我很清楚,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胭脂抬起被冻得青紫的脸庞,悲声道:“殿下,您当真一点情份也不念吗?”

张启凌面无表情地道:“不取你性命,已是我对你最大的情份,走吧。”

泪水如冰珠一样不住自胭脂脸庞滑落,“可是除了这里,奴婢已经无处可去了。”她啜泣片刻,又道:“世间人,虽有本性难移,但又何尝没有浪子回头;殿下如此…会否太过武断了?”

“武断也好,绝情也罢;总之这里不再是你的容身之处,你…”说到这里,胭脂似乎隐隐听到张启凌叹了口气,但很快被风雪声掩没,“找一个合适的人嫁了,好好去过你自己的日子去吧。”

“不要!”胭脂想也不想便拒绝了他的提议,激动地道:“奴婢不要嫁人,不要去过那种平淡如水的日子。”停顿片刻,她含泪道:“奴婢想跟在殿下身边,助殿下成就大业,求殿下再给奴婢一次机会,一次就好,求求您!”她磕头,声音在呜咽的风雪中听来,格外卑微。

“平淡如水…”张启凌喃喃重复着这四个字,许久,他怆然一笑,目光复杂地望着磕头不止的胭脂,“很多时候,平淡才是真正的幸福。”

胭脂没有说话,只是不住磕头,乞求重回张启凌身后,无奈后者铁了心,半点机会也不肯给她,“我说出口的话,是绝对不会收回的,你不必再浪费时间,走吧。”说罢,他拂袖离去,无一丝留恋。

胭脂死死攥住他的袍角,哽咽道:“奴婢打小就住在府里,又哪有地言可去,殿下若不肯收留,奴婢就只有…跪死在这里!”

张启凌恻目,就在胭脂以为他回心转间之时,他挣开胭脂的拉扯,淡淡道:“随你吧。”

这句话如冰锥一般,狠狠扎向她的胸口,戳裂着她的灵魂,令她眼前一阵阵发黑。

“这是怎么了?”突如其来的声音,令张启凌停下脚步,待得回头看清缓步走近的身影后,露出惊讶之色,“大哥怎么来了?”

张廷霄裹着纯黑的貂裘走上前,半开玩笑地道:“听你这话问得,似乎…不太想看到我啊。”

张启凌微笑道:“大哥想到哪里去了,我只是没想到大哥会挑这天寒地冻的时候过来,万一因此受凉,我岂非罪过?”

“就你想得最多。”张廷霄呵呵一笑,目光扫过跪地不起的胭脂,讶然道:“出什么事了?”

“没什么,就是一些小事罢了。”说着,张启凌伸手道:“大哥请,正好我新得了一坛子好酒,咱们可以一边说话一边喝酒。”

张廷霄目光微微一转,摇头道:“酒就不喝了,我来是给你送一本兵书。”他递过一本薄薄的书册,笑道:“我知你喜欢看兵书,宫里宫外的兵书差不多都让你看遍了个遍,所以一直让人留意着,终于是找到了这本《太公六韬》,据说是西周时,姜子牙所著,里面记载了他辅周灭夏的所有兵法乃至心得,你一定喜欢。”

张启凌笑道:“既然这书册如此贵重,大哥还是自己留着吧。”

“哎。”张廷霄摇头道:“我对兵法研究不深,留在我手里,实在浪费,正所谓宝剑赠英雄,这《太公六韬》啊,赠你最合适,快拿着。”等了一会儿,始终不见张启凌来接,他长眸微眯,似笑非笑地道:“怎么,怕大哥加害你?”

“大哥一向最照顾我,之前在毓庆殿时,大哥也是处处‘帮’着我说话,又何来加害二字。”张启凌刻意咬重了“帮”这个字音。

张廷霄仿佛没听出他话中的讽刺,笑道:“既是这样,你就给我安安心心的拿着,别推来推去的,不管怎么说,咱们都是亲兄弟,总不至于连一本书都不肯收。”说着,他将书册硬塞到张启凌手里,后者推辞不过,只得收下,“那就多谢大哥了。”

张廷霄满意地拍着他的肩膀,“瞧瞧,这样多好。”说着,他又道:“行了,外面冷,你快进去吧,我也回去了。”

“恭送大哥。”在张启凌的行礼中,张廷霄上了候在一旁的马车,缓缓驶离,没入夜色之中。

府门缓缓关闭,隔绝了张启凌冷漠的身影,泪无声无息的自眼眶中滚落,如此半晌,胭脂深吸数口气,勉力止了眼泪,重新跪好,她不相信殿下会自己如此铁石心肠,她一定…一定可以求得殿下回心转意。

夜色寂寂,除了满天雪花,就只有两盏灯笼静静陪伴着一整日都滴水未进的胭脂。

不知过了多久,张廷霄的马车去而复返,车轮在离着胭脂不远的地方停下,车夫跳下马车来到胭脂身边,“大殿下请胭脂姑娘去马车一叙。”

这个话,车夫一边重复了三遍,可胭脂始终不曾看他,更不要说答话了,只是直直跪着。

车夫无奈地回到马车边,“启禀大殿下,她不肯来。”

厚重的车帘被掀了开来,张廷霄再次冒着风雪下马车,在走到胭脂身边后,他解下一直披在身上的貂裘覆在胭脂身上,令后者一惊,想要解下,却被张廷霄牢牢按住冰冷更胜新雪的双手,“你可知再这样冻下去,你会活活冻死的?”

胭脂扫了他一眼,漠然道:“胭脂是死是活,与大殿下无关。”

张廷霄一怔,随即低低轻笑了起来,令胭脂莫名,“大殿下笑什么?”

张廷霄摇头道:“我不是笑,是羡慕,羡慕老四有你这么忠心的丫头。”静一静,他关切地问道:“你犯了什么错?”

胭脂紧紧抿着青白的双唇,她不会忘记这位大殿下绵里藏针的手段,更不会忘记多年来,就是他与张启凌争得你死我活,所有亲切、温和,都不过是假象罢了。

张廷霄不见她回答,倒也不恼,淡然道:“那你想不想得到老四的原谅?”

这句话令胭脂身子一颤,尽管一直在心里告诉自己别相信这头笑面虎,可她想回到张启凌身边的念头实在太过迫切,没能抵制住嘴边的话,“你有办法?”

“当然。”张廷霄轩一轩眉,伸手道:“现在可以上马车了吗?”

第一卷 第四百二十六章 雪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