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启凌不急不徐地道:“如果再加上一个未出世的皇子呢?”

听得这话,凌帝似乎明白了什么,“璇玑公主怀了周帝的孩子?”

“是。”张启凌眼角余光瞥见张启夜张口欲言,先一步道:“二哥是否想说,区区一个幼儿,阻止不了北周大军?”

张启夜被他看透了心思,讪讪地摸一摸鼻子,“事实如何,何需我来说。”

“错了。”张启夜毫不留情地刺了过去。

张启夜被他刺得面皮一红,梗着脖子道:“那你倒说说,我错在何处。”

“于北周而言,璇玑公主虽然被册为贵妃,但始终是一个外人,可她腹中的孩子不同,北周正儿八经的皇子,若因为襄助别国而被杀,二哥…这名声可不好听。”

张启夜对他的话嗤之以鼻,“名声好听有什么用,还能比国家存亡更重要吗?”他虽没什么大本事,这句话却是说得不错。

“这是自然,可是二哥别忘了,这把刀并不是落在他们头上——各人自扫门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

张廷霄紧蹙了双眉道:“话是不错,但依我估测,北周不出兵的可能性只有三成,这样的计划风险太大。”

张启凌微微一笑,从容道:“单看朝堂,确实只有三成,可若是再加上东方溯,加上慕千雪不久前平定金陵动乱的功劳,这可能性至少要…”他伸出四个手指,“再加四成。”

“满口胡言。”张启夜低哼了一句,朝一直未曾作声的凌帝拱手道:“父皇,您别听他胡诌,区区一个质子罢了,哪里会有这么大的用处,老四根本就是为了给自己脱罪。”所谓质子,就是人质之意。

他话音未落,张启凌已是迅速接了上来,“如果质子无用,为何每一个朝代的史书之中,都有质子的存在。”

“这…”张启夜“这”了半天,始终没能说出个所以然来。

凌帝只是微微扫了他一眼,便又将目光移向张启凌,许久,他道:“真有七成?”

“若无这个把握,儿子如何敢来见父皇。”顿一顿,张启凌又道:“据儿子所知,之前那个计划,也不过七八成的把握,两相权衡之下,虽说时间会稍久一些,但并未坏了大计。”

张廷霄心急如焚,原以为次张启凌不死也得脱层皮,万万没想到,他竟还有这样的计划,且看父皇的样子,只怕真是被他给说动了心思。

等了那么多年,好不容易才等到张启凌犯错,要他眼睁睁看着后者逃过,实在不甘心,但以他的立场,实在不便多言;正想朝张启夜使眼色,耳边突然传来凌帝中气不足的声音,“廷霄,你以为如何?”

张廷霄心中一凛,连忙道:“一切但凭父皇圣心独裁,儿臣不敢有异议。”

凌帝目光幽幽地道:“可朕现在想听听你的意思。”

见无法推却,张廷霄只得硬着头皮,违心道:“儿臣以为,四弟这番计划不错,只是有一个小小的疏漏。”

张启凌淡淡道:“请大哥指教。”

张廷霄心思飞转如轮,“据我所知,但凡为质子者皆是男子,从无公主为质子的记载,万一…璇玑公主腹中怀的是一个女孩,此事恐怕就要另当别论了。”

张启夜连忙附声道:“不错不错,皇子皇女看似只有一字之别,实则天差地远。”

张启凌垂目一笑,“此事根本无需担心,人在咱们手上,是男是女自然也由我们控制,别说北周,就连璇玑公主她自己都未必发现得了。”说着,他朝凌帝磕了一个长头,恳切地道:“儿臣之所以放弃原先的计划,并非贪生怕死,从踏进毓庆殿,向父皇磕头行礼的那一刻起,儿臣就知道,自己是东凌皇子,在做每一件事时都要以东凌的利益为先;只要东凌需要,只要父皇一声令下,儿臣随时都可以献出性命。”

“此次擅自平定金陵动乱,儿臣不敢说与璇玑公主下在儿臣身上的七虫七花毒没有半点关系,但最主要的,还是因为儿臣觉得先灭弱国,再平强国的计划更好一些。”说到后面,他声音微微哽咽,“儿臣愿领父皇责罚,只求父皇可以采纳儿臣的计划,实现一统天下的宏愿,若得如此,儿臣死亦瞑目!”

第一卷 第四百一十八章 勾心之争

第四百一十八章 勾心之争

殿内寂寂无声,安静得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炭盆里烧着上好的银炭,偶尔发出一声细微的轻响,越发衬得殿内静寂沉郁。

张廷霄悄悄打量着闭目不语的凌帝,试图从那张满是皱纹的削瘦脸庞中瞅出一点什么来。

许久,凌帝缓缓睁开昏沉的双眼,落在神色平静的张启凌身上,沉声道:“你犯下大错,本该流放边疆,姑念在你带回璇玑母子又献计献策的份上,将功抵过,起来吧。”

张启夜闻言,急忙道:“父皇,这功归功,过归过,万万不可相抵,以免坏了法朝纲法纪。”

凌帝双眉微微一抖,仿佛不认识地盯着张启夜,令后者有些莫名,良久,他忽地笑了起来,“都听到了吗,去了一趟北周回来,咱们这位二殿下长进了不少,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老二,依着你的意思,是要将老四逐出襄月城,他可是你的同胞兄弟,你就没有不忍吗?”

张启夜见凌帝出言夸奖,更加来了精神,也不理会张廷霄使来的眼色,振振道:“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儿臣虽不舍四弟去受边疆之苦,但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怎可因为一点‘不舍’,就漠视法纪。”

“好!好!”凌帝徐徐点头,寒意在眸中无声流动,“确实长了许多见识,正好,朕有一些事情决断不下,干脆你帮朕参谋参谋?”

凌帝的抬举,令张启夜受宠若惊,激动地道:“请父皇吩咐。”他虽然排行第二,但不论出身还是能力不得凌帝怠见,夸奖更是少有。

“好。”凌帝抿了一口茶,淡淡道:“有人贪好美色,勾引有夫之妇不说,更命人掳劫美人,豢养在私宅之中,其中有一妇人,性情刚烈,撞柱而死;此人并未引以为戒,只是命人草草掩埋,依旧寻欢作乐;多日后,那名死去妇人的家人发现蛛丝马迹,来府里要人,结果被乱棍打了出去,妇人的丈夫因此致残,无法走路,悲愤之下,上吊自尽;两条人命皆因他而死,老二,你说说,朕该怎么处置这个贪花好色之徒?”

张启夜额头早已冷汗涔涔,万万想不到凌帝早已知道了自己做的事情,只是一直隐忍未发,他要是答一句“依法处置”,看凌帝的意思,自己只怕也得搭进去。

凌帝看着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张启夜,“刚才不是说得振振有词吗,怎么又不说了?”他“啪”地一拍桌子,厉喝道:“说啊!”

“儿臣知罪,求父皇开恩,开恩!”张启夜吓得连连叩头,犹如捣蒜一般。

凌帝冷笑一声,“刚才还斩钉截铁的说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怎么轮到你自己身上,就变成开恩了?老二,你这说词变得可够快的。”

张启夜吓得面色煞白,一个字也不敢接,只是一遍遍叩头说着知错的话。

张廷霄虽然生气,但毕竟是自己的人,且留着还有些用处,逐道:“父皇息怒,二弟也是一时糊涂,还请您给他一次机会。”

“朕还没说你呢!”凌帝眸中射出道道冷光,“你明知他闹出这样的荒唐事,不仅不劝阻,还帮着他一起隐瞒朕,有你这样做大哥的吗?”

那名男子上吊自尽后,他的家人找人写了状纸上告府衙,张廷霄知道后,连威逼带利诱,终于令他们撤状,并且离开了襄月城。

张廷霄豁然变了神色,他没想到凌帝连这件事也知道了,正思忖着该怎么答话时,耳边传来凌帝冰冷刺耳的声音,“说不出来了?”

张廷霄连忙道:“二弟确实犯了错,但不怎么说,始终是儿臣兄弟,再说他当时已经知错,儿臣想着,怎么着也该给他一个机会,所以…擅自瞒下了这件事。”

凌帝正要说话,忽地咳嗽不止,整个人都歪到了一边,犹如秋风中的落叶,宫人赶紧上前替他抚背,好半晌方才止住咳嗽,喘息不止。

张廷霄膝行上前,垂泪道:“儿臣听凭父皇发落,只求父别为儿臣伤了身子,这样…儿臣就是死了,也无颜去见母后。”

听到这话,凌帝素来冷厉的目光泛起几分柔和,明宫之中妃嫔虽然有许多无数,但在凌帝看来,这些人只是延续皇家血脉的工具,生死不值一提,他唯一在意的,只有过世多年的结发妻子。

“罢了,此事错不在你。”在吃力的说了一句后,他将目光转向张启夜,厌恶地道:“禁闭十日,罚俸一年,下去吧。”

“多谢父皇!”张启夜赶紧磕头谢恩,虽然心痛那一年的俸禄,但他明白,这已是最好的结果。

凌帝疲惫地摆摆手,“你们都出去吧。”在短暂的停顿后,他又道:“老四留下。”

待张廷霄二人出去后,凌帝稍稍坐直了身子,落在张启凌身上的目光锐利而微妙,“你当真有七成把握?”

张启凌垂目道:“儿臣不敢欺君。”

“好!”凌帝缓缓吐出这个字,“朕大概还有一年的性命,所以朕给你一年时间,一年里,只要你能够压住北周,攻下一国,哪怕是最弱小的燕国,朕也会将帝位传给你;但若你做不到…”他眸光骤地一冷,一字一字地道:“惩治就不仅仅是流放连疆了。”

张启凌心中一凛,迎着凌帝阴沉沉的目光,肃声道:“儿臣遵旨!”

殿外,张启夜一边走一边不停地发着牢骚,“大哥,你说父皇是不是病糊涂了,居然信了老四的鬼话,什么质子,什么压制北周,根本就是他为了脱罪编出来的谎言。满以为此次能够拔了这根眼中钉,结果竟又让他给逃了,真是想着都来气。”说着,他又恨恨地道:“大哥,这件事绝不能就这么算了,咱们得赶紧…”

“赶紧什么啊,再让父皇多骂几句吗?”张廷霄冷声打断,他本就憋了一肚子气,偏张启夜还一直喋喋不休,更是心烦。

张启夜一怔,“当然不是。”

“既然不是就给我闭嘴!”在经过身侧的宫人远去后,张廷霄咬牙道:“要不是你贪花好色,闹出那样荒唐透顶的事,何至于被父皇训得无言以对,连我都被骂进在内,这次可真是被你害死了。”说罢,他拂袖离去,不愿再看张启夜,后者赶紧追上去,满脸委屈地道:“我也没想到父皇会知道隽娘的事情…”

张廷霄没好气地喝道:“没想到没想到,你没想到的事情只怕还多了去了!”

张启夜也知道自己闯了祸,赔笑道:“隽娘那件事后,我已经收敛了许多,大哥您就别生气了。”见张廷霄不理会自己,他又哀求道:“大哥…

第一卷 第四百一十九章 系铃人

第四百一十九章 系铃人

张廷霄猛地停下脚步,恨声道:“我告诉你,再有第二次,就算你跪死在我面前,我也不会理这破事!”

“我知道,我知道。”张启夜迭声答应,在上了马车后,他小声道:“当务之急,是赶紧想个办法除去老四,否则…看父皇今日的样子,说不定真的会将…”后面的话,他没敢说出口,唯恐又惹张廷霄生气。

以张廷霄的心思,怎会猜不到他的意思,狠狠一拍扶手,咬牙道:“只要我在一日,他就休想如愿!”

“老四这个人,一向诡计多端,好比这一次,咱们都一个个都以为他死定了,结果不仅死里逃生,还哄得父皇单独留下他说话,反倒是我们,无端受了一顿训斥,我还被罚俸禁足!”一提起这个,张启夜就恨得牙根痒痒,“大哥,你可得赶紧想个办法,千万不能让他再得意下去。”

一片细小的六棱雪花顺着车窗缝飘进来,落在张廷霄温热的脸颊上,转瞬化作一滴细小的水珠,徐徐滑落。

张廷霄抬手抚去,望着湿润的指腹,唇边渐渐露出一丝笑意,“解铃还须系铃人。”

张启夜被他说得一头雾水,“什么系铃人?”

张廷霄这会儿已是一扫之前的愁意,气定神闲地道:“我问你,老四此次计划中,最关键的人是谁?”

张启夜不以为然地道:“可不就是璇玑腹中那块还没成形的肉吗?”

“错了。”张廷霄听着窗外阴沉呼啸的风声,漫然道:“真正的关键是璇玑。”

张启夜一怔,摇头道:“大哥记错了,刚才明明…”

张廷霄笑意深深地打断他未完的话,“璇玑死了,你觉得她腹中那块肉还能活吗?”

这一次,张启夜终于听明白了他的意思,恍然道:“是了是了,只要在孩子出生之前杀了璇玑公主,所有难题就都迎刃而解了。”说着,他讨好道:“还是大哥利害,才这么一会儿功夫就想到了对付老四的法子。”

张廷霄目光幽幽地道:“我倒要看看,老四到时候还能不能哄住父皇。”

听着这话,张启夜心底升起一股邪火,眼珠子悄悄转了几圈,拍着胸脯道:“这件事就由我去办,大哥放心,我一定替你办得妥妥当当,绝不会有任何岔子。”

张廷霄淡然一笑,低头把玩着腰间的青龙佩,张启夜等了半晌也不见他说话,忍不住道:“大哥不相信我?”

张廷霄抬起头来,虽笑意依旧,目光却冷得犹如湖面厚厚的冰层,“平日里让你做事,经常推三阻四,这次怎得如此主动?”

张启夜眼皮一颤,干笑道:“我这不是想替大哥分…”没等他说出最后一个“忧”字,张廷霄已是一掌拍在窗台上,沉下脸喝道:“还在满口胡言,真以为我看不穿你那点小心思吗?分明就是恋图璇玑公主美色,想借此事满足你的色欲。”

张启夜被说中了心事,面色苍白如纸,好一会儿方才强笑道:“大哥误会了,我…我并没有这样的念头。”

“是吗?”张廷霄徐徐笑着,忽地道:“难得你主动请缨,这件事就交给你去办,你记住…”他停一停,脸上沁出阴冷彻骨的杀意,“旁的事情,看在你我兄弟的份上,我都可以不计较,唯独这一件…你要是敢办砸了,别怪我这个做大哥的不讲情义,都听清楚了吗?”

“清楚!清楚!”张启夜忙不迭回答,唯恐慢上些许就会招来杀身之祸。

听得这话,张廷霄满意地笑笑,拍着张启夜犹在颤抖的肩膀道:“只要我登上帝位,绝不会亏待了你。”打一棒给一枣子,从来都是收人心的不二法门。

在他们商量着如何对付张启凌时,殿内的对话还在继续,张启凌接过宫人递来的药,亲自侍候凌帝服下,后者喝了一半,摇头道:“朕喝不下了,先搁着吧。”

“是。”张启凌将药碗交给候在旁边的宫人,让他放到暖盅里温着,以免药凉,“可惜安大夫没能逃出来,不然让他给父皇看看,说不定能有所转机。”

凌帝摇头道:“朕的身子自己清楚,除非神仙下凡,否则是不可能好了,能撑足一年,已是上天眷顾了。”说着,他感慨道:“朕只盼临终之前,能够看到东凌开疆扩土,成就百多年来,历代祖辈的心愿。”

张启凌沉声道:“儿臣一定能尽己所能,达成父皇所愿。”

“如此最好。”停顿片刻,凌帝徐徐道:“你在北周的时候,朕寻思着你年纪也不小了,所以替你定了一门亲事,是千代家的小女儿,你也见过,日子定在明年开春。”

张启凌不想会突然听到这么一个消息,一时怔在了那里,凌帝眼眸微眯,语气冷了几分,“怎么,不愿意?”

张启凌回过神来,跪下道:“父皇费心替儿臣张罗婚事,儿臣感激尚不及,又怎会不愿,只是怕父皇累坏了身子。”

“那就好。”凌帝抚一抚额,疲惫地道:“朕累了,你退下吧。”

“儿臣告退。”一直到乘上马车,张启凌方才在凛冽的寒风中冷下脸,垂在身侧的手紧攥成拳。

天机老人就坐在马车中,看到他这副神色,眉目微微一沉,“陛下不肯答应?”

张启凌深深吸了口气,摇头道:“父皇倒是同意了我的计划,还把大哥他们训了一顿。”

天机老人疑惑地道:“既是如此,为何还郁郁不展?”

张启凌咬一咬牙,低声道:“父皇替我定了一门亲事,是千代家的,明年开春成亲。”

天机老人神色一松,徐徐抚着长及胸口的白须,“为师道是什么,原来是这个。”

张启凌微微一愕,随即神色复杂地道:“这么说来,师父早就知道了?”

“不错,千代家的小姐虽是女子,却破例得到她父的另眼相看,将一部分死士拨给她统领,这几年也办了不少事,陛下与为师都认为她与你最为相配。”

张启凌紧紧抿着唇,片刻,他轻声道:“但徒儿并不想这么早成亲。”

天机老人目光微微一冷,迫视着他道:“是大事未成,还是你想娶的,不是千代家的那一个?”

张启凌眸光微微一颤,“徒儿不明白师父的意思。”

“你是师父看着长大的,你什么心思,师父会看不出来吗?”天机老人轻哼一声,目光幽若暗火,“你记住,对你而言,璇玑是一件工具,仅此而已,没有人会对工具产生感情。”

“师父误会了。”张启凌的声音听起来有些苍白。

第一卷 第四百二十章 情与恨

第四百二十章 情与恨

“是不是误会,为师心里清楚,你心里更清楚。”停顿片刻,他语重心长地道:“好不容易走到这一步,千万不可行差踏错,毁了辛苦经营的一切;还有,以大殿下的性子,一旦登上帝位,是绝不会允许你活着。”

张启凌低低垂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不知驶了多久,车轮徐徐停下,帘外传来车夫恭敬的声音,“殿下,到王府了。”

张启凌暗自吸了一口冷冽的空气,抬头迎向天机老人审视的目光,一字一顿地道:“徒儿不会让师父失望。”

天机老人眼里含了一缕笑意,拍着他有些僵硬的肩膀道:“很好,只要你不忘初心,师父一定鼎力助你!”

“多谢师父。”张启凌再次拱手一礼,掀帘下了马车,直至载着天机老人的马车消失在风雪中,方才徐徐吐出在胸口憋了许久的一口气,一抹似有若无的忧虑悄然出现在眉眼间。

在金殿,当凌帝告诉他赐婚一事之时,他脑海中竟然闪过慕千雪的影子,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对慕千雪越来越在意,就像之前在瘴树林时,宁可自己犯险,也要将唯一一粒避瘴丸让给她。

在今日之前,他一直告诉自己,那是因为慕千雪对他有用,可以助他登上帝位,可现在…这个理由似乎正在渐渐崩塌。

“殿下您回来就好了。”管家气喘吁吁地奔出来,这大冬天的,他竟满头是汗。

张启凌压下思绪,淡然道:“怎么了?”

“您之前送来的那位慕姑娘说什么都不肯用晚膳,非说要先见殿下,奴才说得嘴都干了,实在是劝不动。这不,晚膳都热三遍了,还是一口没动,连安胎药也不肯说。”管家愁眉苦脸的说着,张启凌入宫之前,可是一再交待了,让他务必照看好这位慕姑娘,否则摘了他的脑袋。

张启凌看了一眼暗沉的天色,木然道:“我去看看。”

管家赶紧答应一声,跟着又一次去了位于东院的栖兰轩,东花厅里,一群下人愁眉苦脸地站着,瞧见张启凌进来,连忙屈膝问安。

“都退下吧。”待下人悉数退出后,张启凌亲自舀了一碗乳白色的鱼汤,轻嗅了一口,点头道:“嗯,这鱼汤炖的一点也不腥,最是适合有身子的人,来,快喝了。”

慕千雪看也不看递到面前的鱼汤,盯着张启凌道:“我想与你做个交易。”

“交易?”张启凌似笑非笑地道:“你有什么东西能与我做交易吗?”

“不管是扮做江宁公子,还是假意投诚东方洄,你真正图谋的,并不是北周,而是凌帝的认同,从而登上那个高高在上的位置对吗?”

张启凌笑意微微一冷,“是又如何?”

“如果——”慕千雪银牙微咬,“我能助你达成所愿,你能否放过我们母子?”

张启凌一怔,随即化做重重笑意,“怎么,又想做一次帝师?可惜,在这东凌你不够资格成为帝师,还是好好在这里养身子吧。”

慕千雪嫣然而笑,“天机老人深不可测,有他做你的师父,我又怎敢班门弄斧。”

张启凌猜不出她的心思,疑惑地道:“不是帝师?”

“不是。”慕千雪平视着他,眸底幽如深渊,“陛下虽惜我母子,却也不可能为我们两条性命而置无数北周百姓性命于不顾;所以你的目的,应该是利用我与孩子来制约陛下,让他不敢轻易出兵,而你们就可以借这个机会,蚕食他国,等实力扩张之后,再去对付北周。”

张启凌神色蓦地一冷,慕千雪果然聪明非凡,竟然这么快就猜到了他的计划,静寂片刻,他淡然道:“是又如何?”

“这个计划,确实不错,但你漏算了一个人——”慕千雪徐徐吐出三个字,“张廷霄!”

这个名字令张启凌目光倏然一厉,牢牢盯着慕千雪,“怎么说?”

慕千雪朝门口努一努嘴,“我问过他们,整个东凌,与你争夺最凶狠的就是张廷霄,你有天机老人这个倚仗,他也有他的倚仗;多年来,你们一直争得不分上下,严格来说,你还略逊于他一筹。”

“那又如何?”张启凌不动声色地问着。

慕千雪噙了一缕浅浅如弦月的笑意,“只要他一死,帝位自然就归你所有,又何必舍近求远。”

张启凌嗤笑道:“如果他的性命那么容易取,我何必等到现在,再说…父皇虽让我们兄弟相互竞争,却从不许彼此残杀,慕千雪…”他勾起她的下巴,双眼微眯,“你到底是想帮我…还是害我?”

慕千雪神色从容地道:“当然是帮你。”

对视片刻,张启凌收回手指,漠然道:“你在这里好好养胎,就是帮了我最大的忙。”说罢,他拍一拍手,起身道:“行了,既然你没胃口,就别勉强了,我叫人把东西撤了,等你什么时候想吃了再吩咐下人去做。”

在他准备开门时,一道冰冷的声音自身后传来,“你不能杀张廷霄,可如果他要杀我,要破坏计划呢?”

张启凌脚步一顿,神色凝重地回过头,“什么意思?”

慕千雪走到他身前,一字一顿地道:“我有办法引张廷霄亲自动手杀我,到时候你就可以顺理成章的除掉这块帝王路上最大的绊脚石。”

张启凌眸光沉沉地盯着她,许久,他道:“代价就放你离开东凌,对吗?”

慕千雪笑意浅浅地道:“不错,意下如何?”

窗外暮色沉沉,寒风呼啸不止,窗纸上树影凌乱,仿佛是在夜色中张牙舞爪的妖魔。

张启凌低头不语,慕千雪提的这个条件,对他确有些吸引力,许久,他沉声道:“且容我想一想,晚几日再答复你。”

“好。”在张启凌离去后,慕千雪唇角徐徐弯起,勾勒成一抹旁人无法猜透的笑容。

没有一个人能够永远算对,就算是天机老人…也不例外,让她知道自己一直身为棋子的事情,是天机老人此生犯下的最大过错。

她会让所有利用过她的人,后悔终生!

大雪下了整整一夜未停,纷飞飘落,慕千雪披着银红大氅站在檐下,漠然看着空中一团团似如棉絮的雪花,不知在想些什么。

“姑娘,该喝药了。”侍女心惊胆战地递上药碗,唯恐她又像昨日那样不肯喝,所幸这一次,没等她劝说,慕千雪就接过药碗,喝得干干净净,着实让她松了口气,“姑娘,外面冷,奴婢扶您进去歇着吧,再过一会儿,大夫该来给您请脉了。”

第一卷 第四百二十一章 不怀好意

第四百二十一章 不怀好意

“嗯。”慕千雪正要进去,眼角余光瞥见院子门口站了一名身形俏小的女子,着一袭正红镶白色风毛的锦衣,执伞立于雪中,白雪红衣的分明之中,有一种惊心之美。

周管家愁眉道:“真不是奴才故意拦着,实在是殿下吩咐了,慕姑娘身子不好,需要安养,所以不便见客。”

千代本樱微微一笑,“我就是知道慕姑娘身体不好,这才带了一些养身补气的药材来,周管家放心,我把药材给了慕姑娘就走,不会让你为难。”

“那…好吧。”周管家到底不敢太过拂了千代本樱的面子,一来千代家族在东凌有权有势;二来凌帝已经赐婚,明年开春千代本樱就会嫁入府中,成为府里的当家主母,他实在得罪不起啊。

在周管家退到一边后,千代本樱踩着尚不算太厚的积雪来到慕千雪身前,收了伞微笑道:“慕姑娘,好久不见了。”

“是啊,好久不见。”慕千雪淡淡应着,千代本樱曾与东方泽结盟,所以她们在北周见过一面。

“昨儿个得到消息的时候,我还有些不敢相信,直到这会儿才算肯定,真是想不到,慕姑娘竟然会来东凌。”顿一顿,她又笑吟吟地道:“早在北周的时候,我就听九王说起过慕姑娘身子不好,这次匆匆过来,也不及准备什么,就带了一些药材过来,还望慕姑娘不要嫌弃。”说着,她朝侍女使唤了个眼色,侍女会意地将捧了一路的锦盒递了过去。

慕千雪扫了一眼,淡然道:“多谢千代小姐的好意,只是无功不受禄,这些东西,还请拿回去吧。”

千代本樱神色一滞,转瞬已是笑意如初,“东西并不贵重,只是一点心意罢了,慕姑娘何必推辞。”

慕千雪没有理会她,对候在一旁的周管家道:“送千代小姐出去。”

周管家尚未说话,捧着锦盒的侍女已是不悦地道:“我家小姐好心送东西给你,你可倒好,不行礼就罢了,竟还摆起架子来,也不拿块镜子看看你自己是个什么东西。”

另一名侍女“噗嗤”一笑,毫不客气地道:“她呀,往好听了说是客人,往不好听了说,那就是囚犯。”

慕千雪神色淡漠地道:“原来千代家养出来的奴才,都是这副的德行,真真是让我大开眼界!”

侍女气得柳眉倒竖,指了她恼声道:“你好大的胆子,竟然对我家小姐出言不逊,你可知我家小姐是谁?”

千代本樱悠然自得地把玩着腰间的樱花链子,仿佛没看见这一切,周管家怕事情闹大,上前赔笑道:“二位姑娘别生气,这药材,我代慕姑娘收下就是了。”

侍女把手一缩,瞪了周管家道:“这里有你什么事情,走开。”

周管家无奈地看向千代本樱,“千代小姐,您看这…这怎么办?”

“怎么办?”千代本樱侧头,鬓角一朵海棠珠花铃铃轻响,笑意妩媚地道:“我好心送东西来,却被人当面漫骂,这三个字该是我问你才对。”

周管家知道她不肯罢休,只得来到慕千雪身边,小声道:“姑娘您有所不知,这位千代小姐,是陛下赐婚给咱们殿下的,是未来的皇子妃,咱们…得罪不起啊。”

“皇子妃…”慕千雪徐徐念着这三个字,扬眉道:“倒还真是有些来头。”

捧着锦盒的侍女抬了下巴,得意地道:“既是知道了,还不赶紧跪下磕头,或许小姐还能饶你不死。”

“不死?”慕千雪愕然重复着她的话,下一刻已是低头笑了起来,千代本樱从中听出轻视之意,神色微微一冷,盯着她道:“你笑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