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启凌面庞泛起一抹讥诮之色,“我真是不知道,原来大哥还是一个如此善心之人。”

“你不知道的事情还多着呢。”张廷霄笑一笑,来到胭脂身边,扶起她道:“好好记着当初的教训,别辜负了我的一片苦心。”

胭脂低眉一礼,“奴婢知道,多谢大殿下。”

在松手时,张廷霄用只有彼此能够听到的声音道:“好好收着这个香囊,只要香囊在,老四就不会轻易动你,切记!”

胭脂睫毛微微一颤,不动声色地点点头,在张廷霄离去后,她走到张启凌身边,怯怯地道:“殿下…”

张启凌目光一冷,沉声道:“周管家,带她去杂役房做事。”

周管家一怔,小声道:“殿下,杂役房都是一些粗活,辛苦繁重…会不会不太适合胭脂姑娘?”

胭脂在府里时,是张启凌的贴身侍女,地位与他几乎相当,除照顾张启凌一应衣食起居之外,再不需要做任何事情,更不要说是干粗活了。

张启凌正憋着一肚子气,见到他质疑自己的决定,顿时变了神色,语气森森地道:“什么时候我做事还要征得你周管家的同意了?”

周管家大惊,赶紧跪下请罪,张启凌冷哼一声,挥手道:“还不立刻把她带下去,另外,没我的话,不许她踏出杂役房一步。”

周管家迭声答应,拉着胭脂告退离去,一路不停地来到杂役房,十几个仆妇在院子里忙着砍柴浣衣,大雪初歇,尽管穿着厚厚的棉衣,依旧一个个冻得瑟瑟发抖,尤其是负责浣衣的那几人,手指冻得又粗又红,犹如十根胡萝卜。

周管家与杂役房的管事说了几句后,来到胭脂身边,“我已经交待过了,管事会尽管安排一些轻松的活给你。”

“有劳周管家费心了,胭脂感激不尽。”

周管家摆手道:“你我总算是相识,不必如此客气,不过…我能替你做的,也只有这些了,殿下他…”他叹着气不知该怎么说下去。

胭脂明白他的意思,微笑道:“能够重回四王府,我已经很满足了;再说,我毕竟犯了事,殿下罚我来杂役房,也是应该的。”

“你能这么想最好。”周管家松了一口气,“你先安心待在杂役房,等殿下气消一些了,我再寻机会帮你说说情,看能不能换个地方当差。”

“多谢周管家。”胭脂眸光微微一转,状似漫不经意地道:“对了,我听说璇玑公主自从来了东凌后,一直住在咱们府中?”

周管家随口道:“是啊,就住在栖云轩中;说起来,殿下对这位璇玑公主可是在意得紧,吃的用的都是府里最好的,还专门请了一位太医,每日来为她诊脉。”

“诊脉?”胭脂讶然道:“她生病了吗?”

“就算真有病也不用天天诊脉,我听说…”周管家瞅了一眼四周,轻声道:“她怀了身孕。”

第一卷 第四百三十一章 除夕

第四百三十一章 除夕

胭脂脸色蓦地一变,脱口而出,“她怎么会有身孕的?” 

周管家笑道:“瞧你这话问的,她跟着殿下一路从北周到咱们这儿,孤男寡女的,她又长得那么美,有身孕不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吗?看殿下的意思,怕是想等千代小姐入门后,再给她名份。” 

胭脂忍不住心头气恼,寒声道:“不过是一个残花败柳,也配侍候殿下!” 

周管家不想她会突然说出这样的话来,连忙道:“胭脂姑娘慎言,殿下对这位璇玑公主万般在意,这话万一要是传到殿下耳中,怕是又要闹出麻烦来。” 

胭脂此时已是缓过神来,垂首道:“是我一时口快胡言,多谢周管家提醒。” 

周管家点点头,“我知道你是担心殿下,但这种事情不是咱们这些下人能够过问的,而且我看那璇玑公主不像是妖媚之辈,应该不至于害了殿下。”顿一顿,他道:“好了,我还有事情要做,先走了,殿下那边我会记着,你别担心。” 

在送走周管家后,胭脂随管事王七来到位于院子最后面的一间屋子里,小小的一间,摆着一些简单的家具,因为长久关着不曾通风,一推门进去便有无数细小灰尘伴着潮湿的霉味扑面而来。 

王七挥袖拂去不断往脸上扑来的灰尘,道:“这里虽说小了一些,但总算是个单间,不用与别人一起挤通铺,床榻桌椅都有,你自己再收拾一下,待会儿我让人送一套被褥过来,你看看还有什么缺的,到时候一并送过来。” 

胭脂摇头道:“这里的东西已经很齐全了,多谢王管事。” 

王七也不多言,爽快道:“那好,你先歇着,明儿个再开始干活。” 

在他出去后,胭脂走到东侧一扇小小的单窗前,随着叉竿支起窗扇,日光自外面照进来,投下浅金色的光影。 

在日光下,可以看到灰尘张牙舞爪的在胭脂身边肆虐飞舞,仿佛是在驱赶胭脂这个入侵者,可惜它们的力量太过微不足道,根本无法憾动。 

雪水一滴滴自屋檐落下,在它们划过窗子时,这些细小水珠无一例外地映照出一张杀意凛然的面孔… 

胭脂回府一事,犹如一尾放归到河里的鲤鱼,除了一开始激起的那点涟漪外,再无其它,安静到几乎让人忘了她的存在。 

又一场纷飞大雪后,这一年也终于走到了末尾,腊月二十九,这一年没有三十,所以二十九就成了除夕。 

栖云轩中,一名小厮带着一身寒风走了进来,吹得炭火忽明忽暗,他笑呵呵地道:“姑娘,周管家送来一些窗纸,你看着贴哪里好?” 

正在侍候慕千雪服药的云蕊感觉到身后的寒意,回头道:“还不赶紧把门关了,要是冻着姑娘,殿下怪罪起来,看你怎么办。” 

“这不是一时忘了嘛。”小厮一边说着一边回身关了门,随即来到慕千雪身前,递过一张张花式各异的精美窗纸,“您瞧,有喜鹊登枝、连年有余、富贵吉祥、福禄双全等等。” 

慕千雪咽下最后一口安胎药,淡然道:“贴与不贴都一样,你们喜欢,就挑几张贴了。 

“哎。”赵立答应一声,欢喜地拿着窗纸在各处张贴,云蕊搁下空药碗,瞅着慕千雪欲言又止。 

见她这副神气,慕千雪蹙眉道:“有话与我说?” 

云蕊点点头,忐忑道:“今儿个是除夕,奴婢已经一年没见家人了,很想回去看看,正好弟弟年前刚娶了亲,但周管家说栖云轩少不了人,除非姑娘开口,所以…奴婢想向姑娘讨个人情,不知可否?”听到这话,赵立也停下了动作,回头眼巴巴地望着慕千雪。 

慕千雪一怔,复又笑了起来,“我倒是忘了,今儿个是阖家团圆的日子,既是想回去,那就回吧,陪家里人好好过个年。” 

她的话令云蕊大喜过望,连连谢恩,赵立见状,忍不住道:“姑娘,那奴才…” 

慕千雪知道他的心思,微笑道:“当然也可以,你们出去问问,有想回家过年的,就都一起回吧,留下一两个就够了。” 

“多谢姑娘!多谢姑娘!”云蕊二人连连叩谢,有了她的话,除了一个无家可归的,余者都回家过年去了。 

望着一个个道谢离去的下人,慕千雪缓步来到院中,朱红裙裾在身后散开若流云,屋檐下到处都是结成数尺长的冰凌,在日光下折射出一道道七彩霞光,冰冷却唯美,犹如琉璃水晶打造的世界。 

慕千雪遥遥望着一碧如洗的天空,眼中有着深刻入骨的思念与牵挂,两个月了,她离开金陵已经足足两个月了,这两个月里,她无时无刻不记挂着东方,恨不得插翅飞回金陵… 

可终归,她只能被困在这一小小的一方天地间,但…慕千雪猛地一咬银牙,她咬得是那么紧,连牙根都咬酸了,她不会永远做别人的棋子。 

她发誓,一定会让天机人后悔造就了她这枚棋子! 

光影一寸寸爬过墙头,坠入暮色之中,从午后开始,外面景不时传来喜庆的鞭炮声,诸国虽然地处不同,过年的习俗却差不多,剪窗花,贴对联,放鞭炮,讲究一些的,还会在除夕这天祭祖。 

一名仆妇将一碗水饺放在慕千雪面前,指着饺子“啊啊”的叫着,她是一个哑巴,周管家在街上捡来的,知道她没有亲人,虽然不会说话,但做事勤快,禀了张启凌后就留她在府里做些粗活,因为她长得不好看又有麻子,所以别人都叫她阿丑,叫着叫着,就成了她的名字。前阵子栖云轩一个劈柴打水的粗使下人不小心跌断了腿,周管家将她调了过来,也是今夜唯一一个还留在栖云轩侍候的下人。 

慕千雪看着那张被冷风冻得通红的脸庞“这是你做的?” 

阿丑不会说话,只能连连点头,慕千雪淡淡一笑,“好,我待会儿就吃。” 

阿丑似乎很想慕千雪尝一尝饺子,伸手做了个翘大拇指的动作,慕千雪被她引得一笑,“看来你对自己的手艺很自信,好,我尝尝看。”说着,她取过银勺妥了一个饺子。 

自从慕千雪搬进栖云轩后,张启凌就命人将所有食具换成了纯银的,银盘,银碟,银勺甚至银筷子,一旦有人下毒,立刻就能看出来。 ――

第一卷 第四百三十二章 梅林

第四百三十二章 梅林

随着饺子皮的咬破,鲜美的滋味立刻充斥在唇齿之间,令人一口还没吃下,便迫不及待得想吃第二口。

慕千雪微笑道:“嗯,很好吃,我尝出肉和鱼的鲜味,但似乎…还有另一种,是什么?”

“啊!啊啊!”阿丑张嘴努力想要说些什么,但她发出的,只有单调的声音,只能在那边拼命比划着别人看不懂的手势。

慕千雪哑然失笑,“对了,我忘记你不会说话也不会写字,总之谢谢你做的饺子,我很喜欢。”

她的夸奖令阿丑很高兴,一边裂嘴笑着一边示意慕千雪多吃几个,她虽然长得丑,一口牙却长得整齐雪白,胜过许多人。

慕千雪笑一笑,低头又舀了一个,银勺拨动,令平静的汤水泛起阵阵波动,过了一会儿方才恢复了平静,当眼角余当扫过平静的汤面时,眸光微微一颤,原本已经递到唇边的银勺也为之一顿。

“啊啊!”阿丑的声音令慕千雪惊醒过来,倏然抬头,张启凌不知何时站在了门边,正静静看着她,眸色深沉如墨,不知在想些什么。

在示意阿丑下去后,慕千雪凉声道:“你不是进宫去了吗?”

“太后身子不适,所以夜宴早早就散了。”张启凌一边说着一边走到桌前坐下,在看到桌上只得一碗饺子时,斩眉道:“你晚上就吃这些东西?”不等慕千雪言语,他又道:“我不是交待了吗,每顿四荤四素,一样都不能少。”说着,他扫了一眼屋子,眉间的不悦之色又深了几分,“人呢,怎么一个都不见?”

慕千雪给他倒了一杯茶,淡然道:“今儿个是除夕,我见他们思念家人,这里又没什么事,就放他们回去与家人团聚,明日就能回来了。”

张启凌打量着她道:“你倒是替他们着想,宁可自己吃饺子也要放他们回家过年。”

“偶尔吃顿饺子,倒也有滋味,只是…”

张启凌迟迟不见她说下去,疑惑地道:“只是什么?”

慕千雪眸光一动,摇头道:“没什么。”说着,她随口道:“那你呢,来我这里有什么事吗?”

张启凌眸色一深,勾起她的下巴幽声道:“怎么,没事就不能来吗?”

慕千雪仰身避开那只冰凉的手,淡然道:“你是这四王府的殿下,我哪里敢阻止,不过男女有别,我可不想再引来你那位未婚妻无谓的误会,说起来,再过一个多月,你们就该成亲了。”

张启凌缓缓收回手,一言不发地盯着她,良久,他忽地道:“你很希望看到我成亲吗?”

慕千雪有些诧异他的话,“你成亲与否,与我没有半分关系,四殿下这话…是否问错了?”

张启凌盯了她片刻,忽地仰头一口喝尽茶水,带着一抹慕千雪无法理解的苦笑道:“是啊,问错了。”

“你…可是有心事?”慕千雪迟疑地问着,自进来始,张启凌就给她一种怪怪的感觉。

这个时候,外面隐隐传来兵刃相交的声音,张启凌冷笑一声,“他们倒是积极,连除夕夜也不肯消停。”

在慕千雪入进四王府的短短一个余月里,这样的刺杀已经是第四起了,每隔一段时间,便会有刺客趁夜偷袭,欲取慕千雪性命;所幸张启凌早有防备,在栖云轩四周遍布守卫,包括天机老人给他的那些影卫,方才能够将慕千雪保到现在。

慕千雪听着窗外紧密的刀剑声,执壶替张启凌续上茶水,漠然道:“他们以为除夕夜防守会松懈,岂知…你偏偏反其道而行,看来今夜二殿下又要折损一批人手了。”

张启凌轩眉道:“你怎么知道不是大哥?”

“以大殿下的性子,他不会在没把握的事情上一再浪费精力,刺杀不成,必会另寻它路;相较之下,二殿下就没这样的心思城府,所以,他注定成不了大事。”停顿片刻,慕千雪道:“这件事凌帝知道了吗?”

张启凌低头转着手里的茶盏,“我没有告诉父皇。”

“为什么?”面对慕千雪的询问,张启凌自嘲一哂,“如果连这样的事情都解决不了,要请他出面,我又有什么资格去坐毓庆殿的那张椅子;父皇…从来都不介意他的儿子相争;确切来说,他甚至是鼓励的,以便他选出一个最适合继承皇帝位之人;东凌…从来都是这样。”

慕千雪沉吟片刻,轻声道:“这样的争夺固然对东凌有一定益处,却也磨灭了继位者对人的信任,若我料得没错,每一位经此选出来的皇帝,都是猜忌多疑的性子。”

“你倒是猜得准。”张启凌盯着茶水中支离破碎的倒影,一缕淡薄的笑意在唇角蔓延,“当年,他如果信我母亲一些,我母亲也不至于死得那么早。”

慕千雪眉心一蹙,试探道:“凌帝?”

“呯!”张启凌竟然生生捏碎了手中的茶盏,尖长的碎瓷片在他掌心划出一道长长的口子,殷红的血顺着伤口缓缓往下滴。

“你…”慕千雪刚说了一个字,突然被他一把攥住手,强拉着往外走去,她虽诧异,却没有多问,随他在寒风寂寂的夜色中走着。

一直来到位于最后一进院子的花园中,张启凌方才停下脚步,慕千雪还没来得及问他为什么带自己来这里,便被眼前所见的景象惊得呆在那里。

这间园子并不大,甚至还没有她当初在慕府时的那间花苑大,可是此处三步一烛,五步一盏;明明连月光也怎么见的夜里,却被照得亮如白昼,整个园子里不见一点黑暗。

无数红梅绽放在遒劲有力的枝上,或是花开正盛,或是团苞如珠,又或者半开未开,不过是一种花,却千姿百态,美不胜收。事实上,整个园子里,也只得梅花一种,除此之外,连朵野花也寻不到,是一片真真正正的梅林!

张启凌抚着一株梅树,低低道:“母亲在世时,最喜欢的就是梅花,所以她住的地方种满了梅树,而她与父皇的相遇…也是在梅林之中。”

第一卷 第四百三十三章 一生所负

第四百三十三章 一生所负

慕千雪默默望着那道孤寂落寞的身影,良久,她道:“为什么你母亲没有进宫?”

张启凌转过身来,眼底是破碎的哀伤与思念,“因为她是罪臣之女,再者…父皇最爱的,从来不是我母亲,不过是无聊之时的慰藉罢了,他需要,而她恰好在,呵呵。”他牵一牵嘴角,算作是笑,然眼眸中殊无笑意,“母亲一个很善良的人,总是在替别人考虑,她不愿意成为父皇的负累,所以悄悄离开了襄月城,这一走就是五年,直至她因为操劳过度坏了身子,无力再抚养我,方才写信给师父,两家原是世交,所以师父一接到信,就立刻赶了过来,师父到的那一天就是除夕,母亲很是高兴,穿上她一直藏在柜中的华衣,在梅林中翩翩起舞,那是我第一次看到母亲跳舞,也是最后一次…母亲没能熬过这个除夕。”

张启凌眼中泛起一抹深重的悲凉,“母亲总说,遇到父皇,是她这一生最幸运的事情,可在我看来,遇到父皇…是她这一生最大的悲哀;若不曾相遇,她可以嫁一个寻常人,相夫教子,安安稳稳、幸幸福福的过一辈子。”

慕千雪低低叹息,“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虽然你母亲早早走了,但至少…她一生无悔,这就足够了。”

“一生无悔…”张启凌喃喃重复着这句话,怆然笑道:“她对父皇一生无悔,可父皇呢,他根本就不放在心上,他在意的,除了皇位,就只有一个先皇后,从来都只有一个先皇后!”他厉声咆哮着,英俊的面容在灯烛照耀下扭曲如厉鬼,“他知道母亲死忌是在除夕,可从来…他从来没有在除夕夜提过我母亲,哪怕是一句都没有!张启夜他们骂我是野种时,他也从来没帮我说过一句话,更没有给过我母亲名份,就像从来都没有这么一个女人默默守了他一辈子!”

慕千雪从不知张启凌心底里竟然藏了这样深刻的悲哀,不知该说什么,只能默默站着。

“既然他不肯给,那么就由我来给!”张启凌眼中渗出泪来,一字一顿地道:“我要将母亲的牌位迁入宗庙,受皇家香火祭祀;我要成为东凌的皇,将张廷霄他们踩在脚下,一辈子都踩着!”

一滴泪水徐徐划过脸庞,落在一地霜雪中…

望着那道似有若无的泪痕,慕千雪心底泛起一抹说不出的复杂滋味,“所以你才那么不择手段的想要成为储君?”

“不是想成为储君。”张启凌的话令慕千雪一怔,旋即释然,“而是一定会成为储君。”

慕千雪淡淡一笑,“你与我说这些,就不怕我传扬出去,落到凌帝的耳中吗?”

“父皇不会在意我的动机是什么,他只会在意,谁能统领东凌,成为中原之主。”说到这里,张启凌深吸一口气,抹去脸上残留的泪痕,“是不是让你很失望?”

慕千雪没说什么,缓步走到梅林中,轻嗅着索绕鼻尖的幽香,“这么说来,这些梅树是为夫人种下的?”

“是,也不是。”在慕千雪疑惑的目光中,张启凌拍一拍粗糙的树干,“这些梅树是母亲生前种的,我成年建府后,就派人去我们以前住的地方,将梅树挖出,一株株运过来,栽种在这里。”他抬头,望着一簇簇盛开的梅花,眼底是深深的眷恋,“站在这里,仿佛母亲…从未离开过。”

“殿下。”周管家的声音打断了张启凌的思绪,他定一定神,看向朝站在花园门口的周管家,“什么事?”

“偷袭栖云轩的人,逃走三人,擒下四人,但这四人…”周管家为难地道:“都自尽身亡,没能活下活口。”

“知道了,退下吧。”在周管家离去后,张启凌冷笑道:“前几次都是两三个人,这次一下子出动七个,他倒是舍得下本钱。”

慕千雪漠然一笑,“可惜只是徒增无谓的伤亡罢了。”停顿片刻,她道:“看这样子,二殿下已经等不及了,但他并不是你要的那一个。”

张启凌扫过她微微隆起的腹部,眉目染上一层森冷之意,“还有四个月,你最好是没有骗我,否则…我会让你悔之不及。”

慕千雪注目片刻,曼声道:“我答应你的事情,自然会做到,只是,你为何要告诉我这些?”

张启凌默默望着她,什么话也没说,因为他根本答不出。这些事情,他在心里藏了二十年,从未与人提及,这梅园更是禁地,除了他之外,不许任何人踏入一步,连周管家与当初的胭脂也不例外,今夜却突然带慕千雪过来,事实上,连他自己都觉得匪夷所思。

究竟是憋在心里太久,想要找个人倾诉,还是…

除夕的夜晚,不断有烟花升上夜空中,化做火树银花,在夜空中留下凡尘俗世难以岂及的璀璨唯美,但这样的美丽,与杂役房并没有任何关系。

胭脂将空桶扔入井中,盛满水后,扯着粗糙的麻绳拉起来,将水倒入旁边的两个大缸之中,连着提了十数桶,方才勉强盛满其中一个。

这是她每天要做的事情,尽管王七已经看在周管家的面上,尽管减少了差事,可胭脂仍然每天忙到三更半夜才能够歇息。

在她头顶,是不断被烟花照亮的夜空,她却一眼未看,只是周而复始地重复着相同的动作。

等到将两个大缸都倒满水后,胭脂敲着酸疼的手臂往自己住的那个小房间走去,小窗子里透出柔和的橘黄光芒,在这寒夜里看来格外温暖,然后胭脂的神色却在瞬间冷了下来,这屋子只有她一人居住,现在她还没进去,里面却亮起了灯,显然里面有人。

王七今夜回去与家人过年了,所以不会是他,可除了他,又会是谁呢?

她虽然来了杂役房快一个月,但一直独来独往,平日里连话也很少说,所以并没有相熟之人。

难道…是殿下?

第一卷 第四百三十四章 夜访

第四百三十四章 夜访

这个念头令胭脂心底漾起一层又一层的激动,但很快被她生生压了下去,她清楚殿下的性子,留自己在杂役房已是万般勉强,又怎么会主动来看自己。 

胭脂思忖良久,终是猜不出屋中的人身份,只有暗自戒备,悄悄推开了房门,屋里果然有人,正坐在桌前喝茶,瞧见她进来,举杯示意。 

胭脂脸色一变,急急关了门,走到那人身前,惊疑不定地道:“你怎么在这里?” 

那人垂首一笑,面容在烛光下净白如玉,眼神邪魅无比,“怎么,不想见到我?” 

“奴婢岂敢——大殿下!”胭脂缓缓道出来者身份。 

张廷霄微笑道:“在这里待得可还习惯?” 

“还好。”胭脂简短地答着,在平静表象下,是飞转如轮的心思。 

张廷霄轩一轩眉,“在猜我的来意?” 

“不错。”既然被他看破了,胭脂也不隐瞒,坐下道:“大殿下身份尊贵,却半夜三更潜入四王府的杂役房,怕是没有一个人会不猜测,还请大殿下示下。” 

张廷霄笑一笑,也不急着回答,取过粗瓷茶盏替她倒了一杯,“这是父皇赐下的贡茶,外面尝不到的,来,喝喝看。” 

胭脂淡然道:“奴婢不懂茶,再好的茶,喝到奴婢嘴里,都是一样的,大殿下还是直叙来意得好。” 

“你这丫头。”张廷霄笑斥了一句道:“我知道老四把你安置到了杂役房,放心不下,就过来看看,结果却被你咄咄相逼,若是不知情的人见了,还以为我是来害你的呢。” 

胭脂对他的话嗤之以鼻,“四王府防守虽不比明宫,却也算严密,尤其是这阵子,大殿下为看奴婢一眼而大费周张潜进来,还真是让奴婢受宠若惊。” 

“信不信随你。”张廷霄也不生气,扫了一眼四周道:“待在这种地方,怕是这一个月来,你都没见到过老四吧?” 

胭脂被他刺中心里的痛处,咬了银牙道:“如果大殿下是来取笑奴婢的,那可以请回了。” 

“你啊。”张廷霄摇摇头,“总是把我的好意当驴肝肺,在你眼里,这全天下,只有老四一个好人。” 

胭脂嗤笑一声,讥诮道:“大殿下觉得自己是好人?” 

张廷霄盯了她片刻,叹息道:“我知你在想什么,不错,为了得到毓庆殿的那个位置,我确实用了一些不光明的手段,可老四又何尝不是,好与坏,对与错,在我与老四之间,根本就无法清楚介定。”顿一顿,他又道:“再说…我从来没有害过你,不是吗?” 

他的话令胭脂无法反驳,确实,从北周回来后,张廷霄一直在帮她,更替她求来太后信物,让她得以重归四王府;静默片刻,她道:“大殿下想让我做什么?” 

张廷霄涩然一笑,摇头道:“看来你还是对我有所误解,罢了,就当我没来过。”说着,他竟真的起身离去,倒让胭脂有些手足无措,眼见他就要走到门口,胭脂忍不住开口道:“大殿下留步。” 

张廷霄停下脚步,淡然道:“还有什么事?” 

胭脂轻吸一口气,走到他身边,欠身道:“是奴婢胡言了,还请大殿下莫怪。” 

“不怀疑我别有目的,来意不善了?” 

胭脂再次欠身,低头道:“是奴婢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奴婢在这里向大殿下赔罪。” 

张廷霄长叹一声,扶起她道:“罢了,你我始终立场不同,难免你会有那样的想法。” 

在重新落座后,他道:“我知道你回来,是为了劝老四远离慕千雪,但你这样待在杂役房中,连老四一面都见不到,又如何劝他?” 

胭脂绞着因为劳作而变得粗糙的手指,低声道:“我知道,但殿下他…”迟疑片刻,她道:“大殿下,能不能再请太后帮奴婢说说情?” 

张廷霄摇头道:“这种事情可一不可再,一旦老四真犯起倔来,太后也没法子。” 

胭脂低头,不无失望地道:“这么说来,没办法了?” 

张廷霄眸中的神光微微一动,似跳跃的烛光,“办法倒是有,就算你肯不肯。” 

听到这话,胭脂顿时为之一振,急忙道:“只要可以回到殿下身边,要奴婢做什么都愿意,大殿下只管说。” 

张廷霄点一点头,在胭脂耳边一阵低语,后者毫不犹豫地答应,“好,就依大殿计划行事。” 

张廷霄扶正胭脂髻上将要滑落的银簪子,轻声道:“我只能帮你到这一步,能否规劝住老四,就看你自己的了;唉,其实…我也不知道这样做,究竟是帮你还是害你?” 

胭脂起身,端然行礼,“大殿下之恩,奴婢铭记于心,来日若有机会,定当报答。” 

“不必了。”张廷霄淡然道:“我帮你,不是图什么报答,而是…你值得我帮。”说着,他突然抬手抚过胭脂的脸庞,眼神痴迷,近乎梦呓地道:“你若不是老四的人,该有多好。” 

胭脂不想他会做出如此亲昵的举动,急忙后退数步,避开那只手,“请大殿下自重。” 

张廷霄望着自己落空的那只手,苦笑道:“是我唐突了,对不起。” 

胭脂不敢看他,有些慌乱地道:“如果没别的事,大殿下请回吧,奴婢…奴婢想休息了。” 

“好。”随着门开又门关的声音,屋里里安静下来,但胭脂的心并没有就此恢复平静。 

二月初二,龙抬头的日子,也是张启凌迎娶千代本樱的日子,皇子结婚,娶得又是世家之女,这排场自是不小,迎亲的队伍延绵了半个襄月城,足有十几里长。 

襄月城中,谁都知道张启凌是储君的热门人选,故而但凡是有官爵在身的,皆送来贺礼,从清晨开始,四王府就一直迎来送往,门槛都快被踏破了。 

“把这个送去前厅,这些送去库房。”周管家语速飞快地吩咐着,他今儿个可真真是忙得脚不沾地,从早上到现在,连口水都没功夫喝。

第一卷 第四百三十五章 刺杀

第四百三十五章 刺杀

“周…管家,外面…外面…”一个下人气喘吁吁地奔到周管家身边,指着外面半晌说不出话来。

周管家瞅着外面,除了纷至沓来的宾客外,并不见其它,疑惑地道:“到底怎么了?”

下人好不容易喘匀了气,说出一句令周管家大惊的话来,“太后…太后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