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您请。”有衙差在旁边,府尹不敢直呼“陛下”二字。

东方溯点点头,在穿过狭长昏暗的甬道后,一间间牢房映入眼睑,借着昏暗的油灯光芒,可以看到里面大多关押着犯人。

几名狱卒正在一旁聊天,看到他们进来,愣了一下,待得看到后面进来的京兆府尹,连忙躬身行礼。

京兆府尹清一清嗓子,道:“带我们去关着张启凌的牢房。”

“是。”狱卒不敢怠慢,赶紧领了他们过去,在最尽头的牢房里,十九被关在另一间。

“把门打开。”这个声音令牢房里背对他们而坐的身影动了一下,但并没有转过身来。

在示意京兆府尹与狱卒离去后,东方溯缓步走了进去,靴子踩过潮湿发霉的稻草,有“沙沙”的声音。

“你来做什么?”张启凌抬眼,冷冷盯着站在面前的东方溯。

东方溯漠然打量了他一眼,面无表情地道:“还有精神质问朕,看来伤都已经好了。”

张启凌冷笑“是啊,不能令周帝如愿了。”

“不能令朕如愿?”东方溯玩味重复了一遍,轻笑道:“朕杀你,犹如捻死一只蚂蚁般简单,何来‘不能如愿’四个字?”

张启凌目光倏然一寒,咬牙道:“既是如此,周帝为何要纡尊降贵,来见你眼中的蝼蚁?”

“朕接到消息,张廷霄以二十座城池为代价,换得齐国出兵,共同对抗朕派去大军。”

张启凌面色阴沉如铁,片刻,他冷冷道:“与我何干?”

东方溯垂目看着他,眸光幽暗难辩,“齐帝的胃口不是区区二十座城池能够满足的,向他借兵,不过是驱虎吞狼罢了。”

张启凌取过一根稻草在手里把玩着,仿佛漫不经心地道:“他要与虎谋皮,是他的事情,与我没有半点关系。”

“朕问过十三,张廷霄虽有点难耐,但并不及你,若他接掌的是全盛时期的东凌,尚无大碍,可现在…朕肯定,他守不住东凌江山。张启凌,你也是东凌人,真甘心任由他败尽东凌的千里江山?”

张启凌动作一滞,半晌,他缓缓抬起头来,冷声道:“你究竟想说什么?”

东方溯深吸一口气,缓缓道:“朕可以与你做个交易,让你守住东凌江山,守住你曾离着只有一步之遥的帝位。”

东方溯目光豁然一跳,似有一簇火苗在眼底跳动,他站起身来,盯着负手而立的东方溯,“条件呢?”

东方溯微微一笑,“条件就是,你要助朕攻下东凌!”

听到这话,张启凌几乎要笑出声来,讥诮道:“说了这么许多,还不是觊觎东凌疆土,既然怎样都保不住,给齐帝还是给你又有什么区别。”

“当然有区别。”东方溯淡然道:“齐帝夺得东凌之后,不会再有你们张姓一族的存在,但朕可以,甚至…让你坐上明宫那个位置。”

张启凌一怔,旋即似乎明白了什么,沉声道:“你想让东凌成为北周的藩王?”

“不错。”东方溯盯着他,冷冷道:“朕可以答应你,在你有生之年,只要不生反意,东凌…就交由你掌管!”

张启凌长眉紧蹙,东方溯这个条件无疑是优厚的,换一个人,早就满口答应,但他清楚,世间不会有无缘无故的好,东方溯会突然开出这样的条件,必有原因。

良久,他突然道:“你派去的军队,遇到了问题是不是?”

东方溯瞳孔微缩,落在张启凌身上的目光越发冰冷,这个张启凌果然能耐,竟凭着少得可怜的只言片语,推断出此事。

昨日,前线传来急报,东方泽刚一抵达东境,就遭到齐军伏击,因为事先没有防备,所以这一战损失惨重。

看到东方溯脸上细微的神色变化,张启凌冷笑连连,“看来我猜的没错,周帝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说着,他突然露出一抹诡异的笑容,“与你提的条件相比,我更愿意看到北周灭亡。”

东方溯目光灼灼地盯着他,半晌,忽地也笑了起来,“你真以为,没有你相助,朕就平息不了齐、凌两国的作乱了吗?”

张启凌席地而坐,讥声道:“若能平息,周帝又何必来这里。”

“朕来,是想给自己一个不杀你的理由。”东方溯蹲下身,盯着那张俊美如同女子的脸庞,一字一字道:“这些天,朕不止一次梦到将你碎尸万段,挫骨扬灰,可是…朕不想贵妃难过,所以一直努力克制着杀你的念头,但朕不保证,还能克制多久;所以张启凌…你最好答应这个条件。”

张启凌没料到会听到这么一番话,一时默默无言,许久,有簌簌如秋雨的叹息在牢房响起,“好,我答应你。”

东方溯唇角勾出一抹淡漠悲哀的笑容,须臾已是消失不见,也不说什么,转身来到牢房的另一侧,隔着木栏,那里关押着十九,“朕刚才说的话,你都听到了?”

十九含泪磕头,“陛下仁德,奴婢感激不尽,只要张郎无恙,奴婢愿听凭陛下发落。”

东方溯目光淡漠如天边浮云,“神机营从来不许动情,这个规矩你是知道的。”

十九哽咽着点头,“奴婢知道,奴婢罪该万死!”

东方溯双目半闭,似乎在思索该如何处置十九,许久,他伸手道:“拿刀来。”

林默一惊,微一咬牙,低头道:“陛下,十九虽然该死,但总归对陛下还算忠心,请您饶她一命。”

“怎么,连你也不听朕的话了?”

林默连忙道:“属下不敢,只是…”

“饶十九一命不难。”东方溯冷声打断,“难得是一旦坏了规矩,再想管束就难了,你是神机营的尊者,这个道理应该比朕更清楚。拿来!”

林默无奈,只得取出腰间的佩刀递了过去,张启凌脸色一冷,挡在十九身前,“你不可以杀她。”

第一卷 第五百一十七章 辛月

第五百一十七章 辛月

东方溯冷笑道:“怎么,刚捡回一条性命,就迫不及待管起闲事来了吗?”不等张启凌言语,他面色遽然一寒,喝斥道:“朕的事情,还轮不到你来过问!让开!”

“回金陵的一路,是十九拼死相互,你现在杀了她,千雪一样会难过,一样不会原谅你。”话音未落,锋利无比的钢刀已是横在他颈间,阴恻恻的声音自耳中贯入,“不要以为朕饶了你,你就可以肆无忌惮,再敢直呼贵妃之名,朕绝不饶你!”

张进瞅得心惊胆战,小声劝道:“张…张公子想来只是一时失言,并非有意,还请陛下息怒。”

十九哽咽道:“此事是十九犯错在先,理该受罚,张郎不必再替我求情。”顿一顿,她又泪眼凄凄地道:“你我今生无缘,希望下一世,不会再错过。”

张启凌转身默默望着她,“就算真有下一世,你不再是你,我也不再是我,还能再见吗?”

迎着他的目光,十九含泪而笑,“一定能够再见!”

在他们言语之时,东方溯已经开了十九那间牢房的门,一步步走了进来,雪亮锋寒的钢刀在昏暗的牢房中格外刺目,他在离十九一步之遥的地方停下,漠然道:“恨朕吗?”

十九抹一抹泪,摇头道:“是奴婢犯错在先,又怎会怨恨陛下。”说着,她朝东方溯俯身三拜,极力克制住喉头的哽咽,“奴婢以后不能再在陛下身边侍候,只能在此祝愿陛下圣体安康,万岁万岁万万岁!”

东方溯抬手,刀尖抵在十九眉间,刀光寒厉,映出一点殷红,犹如刚从桃枝间抽出来的花苞,鲜艳娇美,“可还记得以前的名字?”

“不记得了,只隐约记得姓辛。”

“辛…”东方溯缓缓点头,下一刻,目光一厉,钢刀掠过半空,留下一道雪白的寒光。

张进紧紧闭起眼,不敢再看下去,等了一会儿,只听到“叮”的一声响,并没有等来意料中的惨叫,小心翼翼地睁开眼,只见那柄钢刀钉在十九旁边的墙上,刀身还在微微晃动。

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中,东方溯冷冷道:“十九触犯神机营规矩,已经被朕亲手处死!”

林默最先反应过来,激动地跪下道:“陛下英明!”

东方溯扶起十九,温和地道:“十九死了,你与神机营再无关系,往后,就恢复本姓吧,朕再赐你一个字——月,以后你就叫辛月。”

“陛下…”大滴大滴的泪珠自眼眶中滴落,十九怎么也没想到,东方溯竟然会用这样的方式来维护她。

一入神机,回头无岸。

可现在,东方溯亲自为她搭了一座桥,让她可以回到岸边,去过正常人的日子,这是她以前连想都不敢想的。

“别哭了。”东方溯替她拭去汹涌落下的泪水,温言道:“朕不喜欢张启凌,但他有一句话说对了,若朕杀了你,贵妃一定不会原谅朕,虽然朕不记得以前的事了,但朕知道,贵妃对朕很重要,朕不想和她走到那一步;所以朕这么做,不仅仅是为你,也是为朕自己。”

十九用力点头,哽咽道:“娘娘若知道陛下这样为她,一定很感动。”

东方溯涩涩一笑,没说什么,事实上,自从承德殿一事后,他几次去漪兰殿,慕千雪都推托身体不适,未曾相见。

他明白,千雪这是还在怨他。

见东方溯眉愁不展,十九猜到了几分,道:“奴婢出去后,立刻去与贵妃解释。”

东方溯笑一笑,摇头道:“不必了,她以后会明白的,而且你现在也不方便再进宫。再者…”他眉目微微一沉,“当务之急,是解决东境那边的困局。”

十九连忙道:“陛下放心,奴婢与张郎一定会尽心尽力辅佐陛下,助您成就千秋大业!”

“张郎?”东方溯玩味重复了一遍,俯身在十九耳边似笑非笑地道:“你真以为朕看不出来?”

十九一怔,“陛下…”

东方溯抬手道:“不错,刚才生死离别之际,你那番话说得很感动,但辛月,你看张启凌的目光里,并没有生死相许的刻骨深情,从一开始,你就是在骗朕。”

十九…不,现在应该叫辛月,她万万没想到东方溯竟然早就识穿了她的计策,一时不知如何是好,手足无措地站在那里。

东方溯低声道:“不过这样也好,你就留在张启凌身边,替朕好好看着他,一旦他有反意,立刻告诉朕。”

辛月微微点头,“奴婢知道。”

这件事,最终以张启凌被无罪释放而告终,在他被放出地牢的第二日,东方溯下旨,赐张启凌宅院良田,并许以“客卿”之位,虽无一官半职,却能上朝议事。

此事,自是引来朝中许多大臣的反对,但东方溯始终坚持已见,就在君臣双方僵持不下之时,第二封八百里急报送到了金陵城。

齐国动用的兵力,比他们想象的更多,几次偷袭周军,若非东方泽仔细,早已溃败,但即便如此,也是连连战败,损兵折将,士气低迷;这样下去,覆没…只是迟早的事情。

派兵增援已是刻不容缓的事情,经过这些日子,兵部总共调来十五万士兵,都是训练有素的精兵,粮草也不成问题,随时都可出兵。

但在派遣领兵出征的主将上,却出现了麻烦,东方溯钟意的几名将领,竟然先后都出现了意外,或是摔断腿,或是家中出事,其中一个将领的幼子,前几日上街玩耍之时,被一匹不知从哪里来的马匹冲撞受伤,一直昏迷未醒,整个府里乱成一锅粥。

其余将领,虽然也算不错,但恐怕难以应付齐、凌两国的联手,就在东方溯为难之际,张启凌突然在朝中提议御驾亲征。

这个提议,自是在朝中掀起轩然大波,百官纷纷反对,指责张启凌包藏祸心,是想陷东方溯于危险之中。

这日早朝,东方溯将张启凌单独留了下来,闭门长谈,没有人知道他们说了些什么,只知在这番长谈过后,东方溯决定亲自领兵出征。

东方溯虽然忘记了以前的事情,但带兵打仗那种感觉,早已经刻骨子里,想忘都忘不掉。

第一卷 第五百一十八章 信鸽

第五百一十八章 信鸽

御驾亲征,福祸难料,百官自是极力反对,其中也包括了姜明、江越等人,无奈东方溯心意已决,无可改变;御驾亲征的日子,被定在了八月十五的中秋节。

七月十四,小聪子被调去梁才人身边当差。

八月初一,暴室传来李美人不堪重负,悬梁自尽的消息,听去敛尸的人说,李美人死时瘦得只剩下一张皮,原本吹弹可破,娇美如花瓣的脸庞亦苍老如同五六十岁的妇人。

同月,易氏晋正五品嫔位,梁氏晋为正六品贵人,值得一提的是,她们二人的家人皆有份随御驾亲征。

“咕咕!”一只白鸽扑楞着翅膀落在漪兰殿秋光明媚的庭院中,迈着细细的两只爪子在院中来回走动,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

花蕊出来倒水,看到这只白鸽,甚是惊奇,“咦,哪里来的鸽子?”

她一边说着一边往那鸽子走去,那鸽子竟是一点不怕生人,并任由她抚摸着雪白的羽毛,喉咙里不时发出“咕咕”的叫声。

花蕊瞧着有趣,找来栗米喂它,鸽子倒来也是饿了,低头啄个不停,看得花蕊一阵好笑,“慢些吃,又没人跟你抢。”

“你在和谁说话?”突如其来的声音将花蕊吓了一跳,待得看清是夏月后,连忙起身唤了声“姑姑”。

花蕊这一让开,夏月看到了地上正在使劲啄栗米的鸽子,疑惑地道:“你什么时候养了鸽子?”

一听这话,花蕊连连摆手,“姑姑误会了,不是我养的,是它自己飞来的,我瞧着好玩,就喂了它一些栗米。”

夏月蹙一蹙眉,这种鸽子瞧着很像是信鸽,但据她所知,经过训练的信鸽在飞抵目的地之前,只会在野外栖息进食,绝不会落入家宅中的,这是一个约定俗成的规定,为的是防止信件落入他人之手,怎么这只信鸽…

正自疑惑时,眼角余光瞥见信鸽脚上的竹筒,夏月迟疑片刻,微一咬牙,上前解下竹筒,从中抽出一张卷起来的薄纸,奇怪的是,这张纸上竟然是空白的,一个字也没有。

花蕊也瞧见了,拧着两道细细的柳眉道:“姑姑,这是怎么回事?”

夏月自己也是一头雾水,哪里回答得出,想了一会儿,道:“你在这里看着鸽子,我去与娘娘说这件事。”

在花蕊答应后,夏月拿着空白的薄纸来到暖阁,慕千雪正在替阿难做衣裳,小小的衣片缝合在一起,极是可爱。

在听夏月说了鸽子的事后,慕千雪也是一阵疑惑,搁下缝制了一半的小衣,取过薄纸细细看着,确实是一个字也没有,但在摸到纸条右下角时,手指微微一顿,走到窗边对光看了片刻,露出一丝激动之色,“快去把蜡烛点了拿过来。”

夏月依言点了蜡烛,捧到慕千雪面前,不解地道:“娘娘您要做什么?”

慕千雪没有回答她,而是将薄纸放到明灼的烛火上方,随着烛火的烘烤,原本空无一物的纸张竟然显现出一个又一个褐色的字,密密麻麻,布满了整张纸。

夏月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一幕,“这…这是怎么回事?”

“这是用醋写的字,干了之后,就像什么都没有一样,需得在火上烘烤,方才可以显现出来,这是三哥以前常与本宫玩的游戏。”

夏月恍然大悟,须臾又想起一件事来,惊声道:“主子是说…这封信是三殿下送来的?”

慕千雪细细看完信中的内容,将信送入火中烧毁,凝声道:“我让你备的东西,都备齐了吗?”

夏月愣了一下方才反应过来,点头道:“恩,御药房那边已经送来了,只是主子要那么多药材做什么?”

大约一个月前,慕千雪开了一张单子给她,都是一些药材,黄精、当归、人参等等,份量极多,根本不是他们漪兰殿能够用完的,也不知用来做什么。

慕千雪没有回答,淡淡道:“去准备肩舆,本宫要去承德殿。”

“奴婢这就去。”夏月一阵激动,自从承德殿那件事后,慕千雪一直未再见过东方溯,即便后来东方溯饶张启凌与十九死罪,并封张启凌为布衣客卿,也始终不肯见,只是一再命他们准备大量药材,也不知是要做什么。

八月,秋光正好,一路繁花已落,但银杏转黄,桂花开得香馥如云,别有一番美景。

到了承德殿外,夏月扶着慕千雪下肩舆,还未站稳,孙兴便迎了上来,讨好地打了个千儿,“娘娘万福。”

慕千雪浅浅一笑,“陛下可在殿中?”

“在呢,奴才这就去通传。”孙兴殷勤地走了进去,过了片刻,他满面笑容地道:“陛下请娘娘进去。”

他一边说着,一边手悄悄伸了过去,等着接赏,这几乎已经成了他的习惯,然而慕千雪只是微微点头便扶着夏月的手走了进去,令他失望不已。

待慕千雪进去后,他收回手,朝地上吐了一口唾沫,不满地道:“亏得还是一品贵妃呢,出手比那些才人美人还要不如,真是小气得紧,哼!”

殿内,东方溯目光复杂地望着缓步朝自己走来的慕千雪,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哽咽道:“你终于肯见朕了吗?”

慕千雪垂目行礼,“臣妾任性妄为,请陛下恕罪。”

东方溯走下御案,亲手扶起她,默默相望片刻,他道:“你来,是否表示已经原谅朕了?”

秋阳透过敞开的窗子照进来,洒落在彼此身上,犹如蒙上了一层浅金色的烟雾,风轻拂而来,带着桂花浓郁的香气。

慕千雪轻叹一声,反手握住他略微有些冰凉的手掌,“人非草木,陛下为臣妾做了这么多,臣妾又怎么会不知道。”

她清楚,十九的谎言并不足以瞒过东方溯,他肯放过张启凌与十九,甚至许以布衣客卿之位,东境九王失利或有一定原因,但最根本的,还是因为自己。

寂寂半晌,东方溯低声道:“那日之后,朕很后悔,放过他们,是朕唯一能为你做的,只盼你不再生朕的气。”

第一卷 第五百一十九章 随驾同征

第五百一十九章 随驾同征

慕千雪默默注视着他因为连日操劳而清瘦的脸庞,“为何要许他布衣客卿之位?”

“老九在东凌失利,若有他相助,当可扭转败局,再者…你相信他,所以…朕也想试着相信一回,希望他不会辜负。”说着,他抚过慕千雪莹白的脸颊,温言道:“还有一件事,朕想告诉你。”

慕千雪静静感受着他掌心似曾相识的纹路,良久,道:“陛下想说什么?”

“无论朕能否恢复记忆,你都会是朕生命中最重要的女人,就算朕忘记了自己的,也会记得‘慕千雪’三个字,所以千雪…再给朕,也给你自己一次机会可好?”

这番话似一缕温暖的春风,软软击在慕千雪心头,令她毫无征兆地落下泪来,下一刻,她点头,哽咽着道:“好。”

或许,下一次,东方溯还会因为一些小人的谗言疑她,但她愿意赌这一次;就像东方溯愿意为她赌一次张启凌。

她的回答,令东方溯展颜而笑,紧紧将她拢入怀中,秋风拂入,将他们的发丝绞在一起,仿佛是在缔结白头偕头的盟约。

良久,东方溯松开手,拉着她在椅中坐下,温言道:“快晌午了,陪朕一起用午膳吧。”在慕千雪答应后,他微一沉吟,唤过张进道:“让御膳房多加几道菜,一道翡翠丸子,一道雕花鸡,再一道龙井虾仁。”

慕千雪讶然道:“陛下怎么知道臣妾喜欢吃这几道菜?”

“之前与你一起用膳,就数这几道菜你筷子动得最多,朕能看不出来吗?”东方溯温言说着,眼中尽是宠溺的笑意。

在张进下去后,慕千雪肃容道:“战场凶险,福祸难料,陛下真打算御驾亲征吗?”

东方溯笑一笑,拍着一直握在掌中的素手道:“你不必替朕担心,朕与东凌也不是第一次打交道了,既能赢他们一次,就能赢他们第二次。”他醒来后,听陈太后说了许多往事,其中自然也包括了奉承帝之命出征东凌一事。

慕千雪黛眉紧蹙,“但那一战的细节陛下并不记得,而且除了东凌以外,又有齐国参与进来,亲征一事实在…”

“没事的。”东方溯微笑道:“老九之所以战败,吃亏在未对齐国有所防备,朕既知齐国参与进来,自会仔细应对,而且此次随朕出征的共有十五万将士,足以应付此战,朕答应你,一定会凯旋归来。”

“嗯。”慕千雪点头之余,又道:“臣妾有一事,想必陛下答应。”

东方溯一挑长眉,讶然道:“什么事?”

慕千雪浅笑道:“陛下答应了,臣妾方才能说。”

“哪有这样的道理。”话虽如此,东方溯终归还是点头答应,“好了,你说吧。”

迎着他温柔如一池春水的眼眸,慕千雪徐徐道:“臣妾要随驾出征。”

一听这话,东方溯豁然色变,断然拒绝了她的要求,“不行!”

慕千雪早料到他会有这样的反应,静声道:“陛下金口已开,不可反悔。”

东方溯脸色难看地道:“旁的事情朕都可以答应你,唯独这件不行,就算你说朕出尔反尔,朕也不答应。”

“陛下…”不等慕千雪说下去,东方溯已是断然道:“总之此事万万不行!”

慕千雪叹息,俯身跪下,“陛下担心臣妾,难道臣妾就不担心陛下了吗?此战是以大周一国之力应对两国,其中凶险,臣妾比谁都清楚;同样的,臣妾也清楚,陛下为什么会答应张启凌御驾亲征的提议,您要振奋士气,要一鼓作气攻下东凌,让齐、楚、燕三国不敢妄动,臣妾不敢反对,只请陛下许臣妾同往,福祸共担。”停顿片刻,她又道:“臣妾不才,总算是熟读兵书,战场之上,应该能助陛下一二。”

这一个多月来,她虽然一直不肯见东方溯,但前朝动静,一直都有留心,从东方溯传旨亲征的那一刻起,她就决定要随军同征。

东方溯垂目默默相望,刚刚采完花密的秋蝶随风而入,扇动着黄如银杏的翅膀绕着他们飞了一圈又一圈,最后又振翅飞走,在空气中留下一道细微的痕迹。

许久,一声若有似无的叹息在殿中响起,“刀剑无眼,你又不懂武功,让朕如何放心得下。”

“臣妾会照顾好自己,不会让陛下分心。”面对她的一再请求,东方溯终是无奈,扶起她道:“罢了,朕说不过你。”

此事就此定下,至于阿难,托给了沈惜君照顾,有嬷嬷和宫人侍候,两个孩子倒也没什么。

日子缓缓移过,昭明宫中的桂花在渐渐加深的秋意中越发芬香浓郁,各色菊花也悄悄盛开,虽不及春天百花齐放的盛景,却也姹紫嫣红,煞是好看。

当然,这种种美景与冷宫毫无关系,甚至连桂花的香气也与冷宫无缘,充斥在这里的,只有无尽的阴冷与疯妇颠狂的喊叫狂笑。

夜间,月光洒落冷宫,清冷的没有一丝温度,在一间四处漏风的宫室内,紫燕正在叠散发着霉味的被子,突然外面传来一声尖锐的哭嚎声,吓得她整个人都跳了起来,好一会儿方才缓过神来,啐道:“这个疯婆娘,又在发疯了,真是烦人。”

赵平清用银簪子拨着乌黑蜷曲的烛芯,淡淡道:“你也说她是疯婆娘了,不发疯才叫奇怪。”

紫燕捡起吓得掉在地上的被子,摇头道:“也就只有娘子受得了她。”

“受不了又能如何,冷宫就是这样。”被她拨了几下,烛焰又渐渐亮了起来,照亮破败残破的宫室。

紫燕朝外面张望了一眼,心神不定地道:“这才半个多月了,也不知小聪子说服梁才人了没有。”

秋风轻叩着关不严的窗棂,发出“啪啪”的轻响,烛焰被漏进来的风吹得缩成了黄豆大小,紫燕赶紧寻来一个灯罩笼着,虽然也是破的,但好歹挡住了一点,烛焰渐渐平静了下来。

第一卷 第五百二十章 冷宫夜议

第五百二十章 冷宫夜议

“笃笃。”外面突然传来叩门声,紫燕精神一振,连忙上前开门,借着月光,能够看清是两个人,其中一个是小聪子,另一个戴着蒙纱的斗笠,看不清面容,只能从身形衣着上辩别出是一名女子。

紫燕四下张望了一眼,低声道:“快进来。”

待紫燕关起门后,女子揭开垂在斗笠四周的纱,露出一张鹅蛋脸,五官清秀之余透着几分英气,不是梁氏又是谁。

赵平清俯身行礼,“奴婢参见梁才人,才人万福金安。”

梁氏连忙扶住她,“姐姐这样真是折煞我了,快起来。”

小聪子在一旁提醒道:“娘子有所不知,陛下已经下旨晋主子为贵人,您该改口了。”

闻听此言,赵平清满面惶恐地道:“奴婢该死,请贵人责罚。”

“正所谓不知者不怪,再说又不是什么大事,有什么好罚,来,咱们坐下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