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千雪扫过他身侧攥得寸寸发白的手指,唇角扬起冷冽的弧度,微微使力的手指间传来“咔嚓”一声轻响,蜡丸应声裂开,露出一个写满字的纸团。
在看过纸团上所写的内容后,慕千雪起身走到易安身前,冷冷盯着他道:“这封信是写给楚君的,向他报告本宫的死讯,在最后,还写了这样一句话——臣等会继续潜于周帝驾前,伺机令他与九王分离崩溃,以助陛下大业!”
易安神色连变,下一刻,他突然恶狠狠瞪了那名士兵,厉喝道:“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勾结西楚,害我大周,说,楚君给了你什么好处?”
士兵跪下连连磕头,易安冷哼一声,朝慕千雪道:“末将糊涂,被奸细混入而不知,多亏娘娘揪了出来,否则非得酿出大祸不可。”
慕千雪哂然一笑,“将军还真是善于随机应变,这么快就将事情推得一干二净,实在让本宫佩服,可惜啊…”她一扬手中的信纸,敛了笑容道:“上面每一个字都是出于你的手笔,由不得你抵赖!”
易安被她说得口干舌燥,胸口惴惴如有大槌在击打一般,半晌方才近乎无力地道:“是这贼子模仿末将笔迹,娘娘切莫上了他的当。”
“行了!”慕千雪冷下脸,漠然道:“别在本宫面前耍你那些漏洞百出的把戏,要是没有十分把握,本宫岂会站在这里。”
一阵寒风掠过,吹起没有固定住的帘子,令易安打了个冷战,直至此时,他才发现自己早已出了一身冷汗,他看慕千雪的样子,就像在看一个妖怪,“你是怎么发现的?”他自问一直掩饰得很好,多年来,从未有人怀疑他的身份,现在却被慕千雪全盘揭穿,且事先一点征兆都没有,实在让他无法理解。
慕千雪似乎看透了他的心思,淡然道:“你确实掩饰得很好,可惜,你太急于除去本宫,从而露了痕迹。”
“本宫第一次发现,是起缘于金陵城外的那场刺杀,虽说是赵氏父女所为,但辛月在追查时,意外发现替赵氏父女与杀手组织牵线的那个人,竟然是你——易安易将军。”
“赵平清不想本宫回金陵尚能理解,可是你…易安,本宫与你没有任何利益牵扯,你却改换身份暗中替他们牵线,从那个时候起,你就再没有离开过本宫的视线,而本宫也一直在猜测,你究竟在替谁办事,直至这次,方才解开谜底。”
易安咬牙道:“之前那个死讯,是你故意传出来的?”
“不错。”慕千雪凉声道:“慕临风确实在张启凌膳食里下了药,但并不是你抓到陛下面前的那个人;以他异常缜密的心思,又怎么会留下那么一个明显的破绽给你们,若本宫没有猜错,那人前脚下完药,后脚就被慕临风给悄悄杀了,那名士兵…不过是你安排的一个死士罢了。不过,你也算能耐,竟能想出这样的计策,再加上梁氏…”提及梁氏,她不由得叹了口气,“倒还真是让本宫措手不及。”
“可我终归还是败在你手上。”易安咬牙道:“璇玑公主之名,果然不虚!”
慕千雪听着帐外呼啸不止的风声,幽幽道:“令你失败的,不是本宫而是陛下,刚才…只要陛下起了一丝杀心,本宫便不能站在这里。”
“本宫知道你一直派人暗中监视,所以决定将计就计,借夏月之口,让你们以为本宫死在慕临风手上,果不其然,你一得到本宫死讯,就迫不及待派人传信回西楚。”
易安自知今日难以活命,也不求饶,冷声道:“既是落在你手里,我无话可说,要杀就杀,不必多言。”
慕千雪并不掩饰眼底犀利的杀机,“你…当然要杀,不过在此之前,本宫要知道,还有哪些西楚细作混在北周。”
第一卷 第五百五十五章 害怕
第五百五十五章 害怕
易安瞳孔激烈一缩,转而讥声道:“陛下倒是想多派几个人混入北周朝堂,可惜多年下来,只得我一个,让娘娘失望了。”
慕千雪垂下纤长如羽翼的长睫,抚过指间在这阴沉天气里依旧璀璨夺目的珍珠,淡淡道:“本宫虽不知道你们混进了多少人,但有一件事很清楚,绝不止你一个。”
易安冷冷道:“既然娘娘不相信,那就烦请您自己去找吧。”
慕千雪抬眼看他,“你在北周生活了将近十年,娶妻生子,就在出征之前,你妻子刚刚为你生下第三个孩子;你的岳父岳母,一直视你如亲子,关怀备至,你真忍让他们一个个为你陪葬?”
易安恨恨瞪着慕千雪,“你若敢动他们一根毫毛,我就算死了,也会化作厉鬼来索你性命!”
面对他的威胁,慕千雪冷笑道:“你活着的时候本宫尚且不怕,何况是死后。”停顿半晌,她放缓了语气,“本宫看得出,你很顾惜他们,只要你供出同党,本宫保他们平安!”
易安紧紧咬牙,在他心里正进行着激烈的挣扎,他当然希望家人平安,但代价却是要出卖同伴…
“本宫不知道萧若傲许了你怎样的好处,但本宫可以告诉你,他绝不是一个喜欢信守承诺的君主,本宫就是最好的例子。”慕千雪轻拍着他僵硬的肩膀,“人活着,总是要多为自己为身边的人考虑一些,你说是不是?”
易安冷笑道:“他不会信守承诺,难道你就会吗?”
面对他的怀疑,慕千雪也不气恼,微笑道:“你可以不信,但这是你唯一的选择。”
辛月冷冷道:“你最好是赶紧说了,否则等娘娘找到下一个奸细,这个交易可就轮不到你了,到时候,你们一家老小在地府团聚吧。”
这句话摧毁了易安最后一丝防线,松开咬得发酸的牙龈,“好,我答应你,若你食言,我当化身厉鬼,取…”他盯了慕千雪一字一顿地道:“二殿下的性命!”
辛月脸色一变,厉喝道:“贼子放肆!”
“无妨。”慕千雪坦然道:“本宫既答应了你,就一定会做到。”
听到她的回答,易安似松了一口气,将同党的名字一一道来,慕千雪越听越是心惊,潜伏在北周的西楚奸细竟有十多人,皆潜伏在军营之中,位高者诸如参将、副将,低一些则是千夫长、百夫长,且大多潜伏北周有十年以上,当年出这个主意的,正是曹炳成。
在一一将奸细名字记下后,慕千雪看到易安眼底的犹豫,冷声道:“怎么,还想藏着几个?”
“不是。”易安急忙否认,神色迟疑地道:“确实还有一人,但他已经死了,说与不说都无关紧要了。”
慕千雪思忖片刻,试探道:“可是梁忠?”
易安沉沉点头,“他比我们所有人都要来得早,差不多有二十多年了,具体情况我也不清楚,不过我看得出,这些年他已经越来越习惯在北周的身份,很少再与西楚联系,有时候那边催得紧了,才勉强应付一下;我刚到西楚的时候,他帮过我许多,还曾救过我性命,所以在这件事上,我一直替他瞒着。”
静默半晌,他突然道:“娘娘能否看在他为救陛下而死的份上,不要将这件事说出去,给他一份哀荣。”
慕千雪低低叹了口气,“逝者已矣,无谓再谈论生前是非。”
易安明白她这是答应了,感激地道:“多谢娘娘保全梁将军的名声,多谢!”
夜色昏暗,不见星月之光,唯有雪子纷纷而落,打在脸上有一丝细微的疼痛。
王帐中,东方溯难以置信地盯着慕千雪,“你说…易安还有管平他们都是西楚派来的奸细?”
“是。”慕千雪递过从易平那里截获的书信,静声道:“这些年,他们一直在向西楚传递消息,之前逼陛下赐死臣妾,也是出于萧若傲的授意。”
待听完前因后果之后,东方溯面色在烛火下阴沉如铁,“既是早有怀疑,为何不早告诉朕?”
“事关重大,在没有十足把握之前,臣妾不敢妄自惊扰陛下。”
东方溯冷笑道:“好一句不敢惊扰,你究竟还有多少事情瞒着朕?”
慕千雪跪下道:“臣妾知罪,但若臣妾事先告之,陛下一定不会同意臣妾的计划。”
“你还知道朕不会同意吗?”东方溯盯着她颈间青紫的指印,痛声道:“你可知道要是慕临风下手再重一些,或者辛月他们救得晚一些,你就没命了?”
“臣妾知道,但除此之外,臣妾想不出第二个办法。”她抬头道:“不尽快揪出这些奸细,不知什么时候陛下便会被他们所害。”
东方溯咬牙道:“所以你就理所当然的瞒着朕,理所当然的将朕耍得团团转?”不等慕千雪言语,他又道:“朕先前听到传言,以为你真的…真的被慕临风所杀,吓得魂飞魄散。”
慕千雪知道他是害怕自己有事,“让陛下担心,臣妾罪该万死。”
东方溯神色复杂地望着她,不知在想什么,良久,他蹲下身,涩声道:“千雪,在你眼里,朕真的那么没用吗,需要你一次次以身犯险来帮朕?”
慕千雪不想他会突然说出这话来,急急道:“怎么会,陛下天纵英姿,勇武过人,臣妾…”
东方溯打断她,“你不必再说这些虚话安慰朕,萧若傲之所以处心积虑要杀你,就是因为他认定,只要没有了你,朕就无力征伐天下。千雪,你才是他眼中的劲敌,朕…什么都不是。”
“不是,不是这样,陛下…”
“够了。”东方溯疲惫地打断她,“你为朕做的已经够多了,以后…再不需要了,朕不需要一个女子处处维护,退下吧。”
见他钻进了牛角尖,慕千雪大急,“臣妾知错,求陛下宽恕。”
东方溯苦笑,“你没有错,错的是朕。退下,朕不想再说第三遍。”
慕千雪无奈,只得退出王帐,在她走后,张进沏了一盏茶递到东方溯手边,小心翼翼地道:“陛下消消气,娘娘虽然有所隐瞒,但说到底,都是为了陛下。”
东方溯压下眼底的酸涩,轻声道:“她一片苦心,朕怎么会不明白。”
张进大是诧异,忍不住道:“陛下既是明白,为何还要那样说?”先前东方溯那番话,他这个外人听着都觉得难受,何况是慕千雪这个当事人。
东方溯听着帐外呼呼的风雪声,低低道:“朕若不这样说,她还会以身犯险,朕怕,张进,朕真的害怕。”
第一卷 五百五十六章 贵嫔之位
五百五十六章 贵嫔之位
永平三年二月初十,出征数月之久的大军终于凯旋回京,尽管因为慕临风一事,折损了许多士兵,但终归是攻下了东凌,踏出了平定中原的第一步。
二月十二,包括易安在内的十余名大大小小将领被押入刑部受审,经刑部、大理寺、都察院三司近半个月的会审,十余人尽皆被处以死刑。
值得一提的是,在这件震动朝野的案子里,没有一名涉案者的家眷被处死,当然,也不能继续留在金陵城中,有籍贯可查的,一律发还原籍,无处可去的,则由京兆府出面,将他们迁到金陵城外安顿,除此之外,朝廷特恩赦他们在处斩之前,与家人见上一面,也算是了却最后的牵挂。
望着前来送行的家人,跪在刑场上的易安泪流满面,颤声道:“贵妃…诚不欺我!”慕千雪做到了她的承诺,并且比之前答应的更好。
“往后若有机会,当报答贵妃救命之恩。”这是他留给家人的最后一句话。
鬼头刀落下的那一刻,十年岁月在易安脑海中飞快掠过,希望下一世,他可以真真正正做一名北周将士,为自己的家国征伐天下!
漪兰殿中,夏月跨过朱红门槛来到正在低头刺绣的慕千雪身边,垂手道:“启禀娘娘,刚刚接到消息,易安等一共十余人,已于午时三刻正法,他们的家人正陆续离开金陵城。”
“知道了。”慕千雪头也不抬地答着,绣架紧紧绷着一块上好的素锦,每一次绣花针带着长长的绣线穿过布匹,都能听到“嗤”的一声轻响,锦缎在因为各色绣线渐渐唯美多彩同时,也变得千疮百孔。
夏月轻叹道:“总算没白费了娘娘这段时间的辛苦与委屈。”
百姓以为,是东方溯仁慈,故而饶过那十余户人家,殊不知,慕千雪才是真正让他们活下来的那个人。
回京之后,慕千雪几次前去承德殿求见东方溯,想要为他们求情,始终不肯见她,她送去的一封封信也都犹如石沉大海,没有半点反应;无奈之下,她去求了陈氏与沈惜君出面,这才保下了他们的性命。
“陛下一向仁德为怀,就算没有本宫,想来也不会重罚了他们,真要说起来,本宫不过是卖个顺水人情罢了。”慕千雪微微笑着,尚带着几分寒意的春风自窗外吹来,拂动她耳边的碎发。
“自回来后,陛下一直对您不闻不问,偏您还处处帮着陛下说话。”夏月有些心疼的埋怨着。
慕千雪笑一笑,搁下绣线道:“是本宫欺瞒在先,陛下生气也是应该的。”
“话虽如此,但归根咎底,娘娘还不都是为了陛下?”夏月嘟囔道:“堂堂一国之君,七尺男儿,心眼竟比女子这么小。”
“不许胡说。”慕千雪轻斥了一句,道:“去看看怀儿醒了没有,若是醒了就抱过来,咱们一道去御花园走走。”
“是。”夏月正要离去,小元子匆匆走了进来,在打了个千儿后,他神色凝重地道:“娘娘,陛下刚刚下旨,册封梁贵人为贵嫔。”
夏月骇然惊呼,“竟是正三品贵嫔?”
她知道此次回京,东方溯一定会晋梁氏位份,但怎么也想不到,竟然会晋为贵嫔。要知道贵人是正六品,在贵人之上,有小仪、有嫔、有婉仪、有容华,有婕妤,这些位份之后才是贵嫔,也就是说,梁氏整整跃了五个品阶。
一旦位列贵嫔,就是宫中主位,是正儿八经的主子了,有单独的宫室居住,并且礼部会铸造专门的金册。
“是,正三品贵嫔。”小元子沉声道:“并且陛下亲自拟了‘欣’字为封号,已经传旨礼部,于三月十三行册封礼。”
“历朝之中,能够忝居主位的,不是诞下皇嗣有功,就是伴驾多年;现在梁贵人入宫不足一年,膝下也没有一儿半女,贵嫔之位…” 夏月憋了半天还是没憋住心里的话,“她怎么担得起。”
小元子深以为然地道:“可不是吗,我原以为陛下顶了天就是封她一个婕妤,哪知道…”他连连摇头道:“真是让人想不明白。”
慕千雪淡淡道:“没什么好想不明白的,梁贵人虽入宫不久,也不曾育有皇嗣,但她在护城河边拼死护驾,梁将军更为救陛下而死,何来担不起贵嫔之位一说?”
夏月不服气地道:“护城河那次,就算没她护驾,陛下也不会有事,再说她违反军令在先,依着奴婢说,顶多是功过相抵,至于梁将军…”她咬着银牙没有继续说下去。
慕千雪幽幽道:“陛下性命是梁将军救的,而本宫…是间接害死梁将军的人。”她遵守了自己的诺言,没有将梁忠是西楚奸细的事情说出来,这件事,除了她与辛月之外,再没有第三个人知道,连夏月也被蒙在鼓里。
夏月叹气,忧声道:“奴婢明白,只是…梁贵人一直对娘娘有偏见,更将她父亲的死悉数怪在娘娘身上,她为贵嫔,怕是会对娘娘不利。”
“她本性爽朗善良,现在只是有些钻牛角尖罢了,往后会想明白的,你不必担心。”顿一顿,慕千雪轻叹道:“陛下赐她‘欣’为封号,既是希望她往后欢欣无忧,也有通‘心’字之意。”
小元子好奇地道:“通‘心’字?这是为何?”
慕千雪轻吟道:“一寸丹心图报国,两行清泪为思亲。梁将军为国捐躯,令人钦佩的同时,亦令家人垂泪伤心,悲伤不已。”说着,她对夏月道:“记得备一份厚礼,送到梁贵人那里去。”
“奴婢知道了。”夏月无奈地应着,这个有宫人进来,在小元子耳边低低说了几句,后者脸色豁然一变,“确定吗?”
“确定,已经有人去传旨了。”宫人的回话令小元子脸色越发难看,“知道了,你下去吧。”
慕千雪眉心微微一蹙,盯着小元子道:“可是出什么事了?”
第一卷 第五百五十七章 不识好人心
第五百五十七章 不识好人心
小元子沉沉点头,“陛下刚刚传旨释赵氏…出冷宫。”
“赵平清?”夏月骇然道:“不可能,赵平清父女行刺娘娘,留她一条性命已经是看在大殿下的份上,怎么可能无缘无故放她出来,一定是弄错了。”
小元子苦笑道:“我也希望是弄错,可惜…”他摇摇头,对面色难看的慕千雪道:“是梁贵嫔求的情,听说是拿着册封贵嫔的那道圣旨去求的,用贵嫔之位换取赵平清复位,又将大殿下给搬了出来,最终…陛下虽未答应复位的要求,但许赵平清迁回含章殿居住,这会儿已经派人去冷宫传旨了;至于那道册封的旨意,也没有收回。”
夏月气得直顿足,“她与赵平清又没什么交情,无端端地跑去求什么情;陛下也是,怎么可以答应。”
小元子思忖道:“梁贵嫔身边的小聪子以前是侍候赵氏的,估摸着与他脱不了干系。”
“这才回宫几日啊,就整出了这样的幺蛾子,梁贵嫔也真是糊涂人儿。”夏月恼恨的说了一句,看向一言不发的慕千雪,“娘娘,趁着这会儿消息还没传开,咱们赶紧去见陛下,请他收回旨意。”
慕千雪默默看着窗外在刚刚抽出来的树枝嫩芽间倾渲的春光,直至夏月再三催促,方才收回目光,漠然道:“不必了,陛下既然答应了梁贵嫔,就不会食言,再说…这阵子吃的闭门羹还不够多吗?”
夏月银牙紧咬,不甘心地道:“那…那就这么算了?”
慕千雪眸光沉冷地道:“本宫昔日看在大殿下份上,不曾对她赶尽杀绝,眼下看来,她并不愿意领这个情。”
小元子也是恨得牙根痒痒,“可不是,早知道这样,她在冷宫那会儿,娘娘就该杀了她,一了百了,也不至于现在这么麻烦。”
慕千雪冷冷道:“你们放心,本宫既能除她一次,就能除她第二次,只是下一回…她不会再有废入冷宫的机会。”
三月十三,梁氏跪于太庙前,听礼部念过册封旨意,又受了四页金册,赐居明瑟殿,最后跪拜帝后谢恩。自这一刻起,她正式成为正三品贵嫔,也是后宫之中唯一一位贵嫔。
礼毕之后,盛装的梁氏来到慕千雪身前,端然一礼,“臣妾多谢贵妃娘娘。”
慕千雪黛眉微挑,“谢本宫什么?”
梁氏直起身,眼底闪烁着与明媚春光格格不入的冷意,“若无娘娘神机妙算,运筹帷幄,臣妾又怎么会有今日。”
慕千雪怎会听不出她话中的讽刺,“你还在为你父亲的事怪本宫?”
“臣妾岂敢,只是臣妾永远都会记得…”她望着身上芙蓉蹙金百蝶华服,一字一顿地道:“这身华衣,是父亲拿性命换回来的。”
“本宫说过,梁将军的死是意外,本宫从未想过要他死。”
梁氏冷冷一笑,“娘娘怎么想的,臣妾不知,但有一事,臣妾很清楚,那就是娘娘一而再,再而三的包庇,甚至不惜为此置陛下于险地,也就陛下宽厚,方才不曾计较,否则…臣妾今日恐怕要去冷宫中看望娘娘了。”
见她越说越过份,夏月虽一再忍耐,也不禁变了颜色,正要说话,慕千雪已是道:“本宫深知痛失至亲的滋味,可有些事情,该放下的还是要放下,执着不放,只会害人害己。”
梁氏嗤然一笑,讥讽地道:“娘娘能够放下对楚帝的仇恨吗?如果娘娘做不到,又凭什么要求臣妾做到?”
慕千雪目光漫过站在梁氏身后的小聪子,“你既是听不进去,那便罢了,只是有一件事,本宫还是要提醒你,赵平清不是你表面所见的那样简单,你最好离她远一些。”
“臣妾的事情,不劳娘娘费心。”说到这里,梁氏忽地笑了起来,“也是,赵娘子得陛下恩赦出了冷宫,最不痛快的人…就是娘娘了吧。”
“本宫言尽于此,你好自为之。”说完这句话,慕千雪拂袖离去。
这几日是桃花盛开的季节,不时有片片夭红被春风拂落,飘扬在空中,带着缱绻绮丽的香气。
不知走了多久,慕千雪身侧多了一个人,却是沈惜君,她似笑非笑地道:“看你这个样子,可是梁氏又给你气受了?”
慕千雪轻叹了口气,“让娘娘见笑了。”
沈惜君接住一片被风吹来的桃花瓣,“可惜啊,你这片好心被人当成了驴肝肺,根本不领情。”
慕千雪眉目沉沉地道:“她误会臣妾不打紧,只是…”
沈惜君打断道:“本宫知道你担心什么,可是很多时候,不狠狠摔上一跤,根本不会看明白;好比本宫,要不是经历了那么多事,又怎会知道谁是真正该交心之人。”
“就怕她看明白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那也是她自己的选择,与人无尤。”沈惜君拉过她的手,将那片轻红放入她素白的掌心,“你啊,有时间还是多关心一下自己吧,自打回宫之后,陛下可一直未踏足过漪兰殿,虽说陛下对你素来情深,但误会这种东西,还是尽早消除为好;昨儿个去静芳斋请安的时候,母后也很是担心。”
慕千雪笑一笑,“臣妾明白,臣妾会想办法的。”
在她们结伴同行之时,梁氏亦回到明瑟殿,赵平清早已等在那里,看到她进来,当即屈膝行礼,“奴婢给贵嫔娘娘道喜,娘娘万福金安。”
梁氏拉住她,“姐姐客气了,快坐。”
待得各自坐座后,赵平清递过一块叠得四四方方的帕子,“今儿个是娘娘大喜的日子,奴婢又受娘娘大恩,本该备厚礼过来道贺,但一来觉着那些个珍珠首饰虽说贵重却冷冰冰的,二来奴婢现在身份卑微,不好妄动含章殿的库房;思来想去,还是亲手绣了一块帕子,还望娘娘不要嫌弃。”
“姐姐亲手绣的帕子,我又怎么会嫌弃。”梁氏一边说着一边接过帕子,上面绣着一株连着枝叶,果皮裂开,露出繁密石榴籽粒的石榴树。
第一卷 第五百五十八章 春去春来
第五百五十八章 春去春来
赵平清在椅中欠身,满面笑容地道:“臣妾恭祝娘娘多子多福,富贵吉祥。”
“多子多福…”梁氏抚过帕上那株栩栩如生的石榴树,眉目冰冷似初冬新雪,“姐姐应该明白本宫现在最想的是什么。”
赵平清诡秘一笑,“正因为明白,奴婢才要送这块帕子给娘娘。”
梁氏一怔,不解其意,“为何?”
赵平清今儿个穿了一袭银红织锦撒花衣裙,领口袖口皆滚了一圈绣工精致的紫藤花纹,乍一眼看去倒是鲜亮喜庆,但若是往仔细了看,便会发现绣线因为洗的太多,而有黯淡褪色的痕迹,“容奴婢冒昧问娘娘一句,您与贵妃,谁在陛下心中的份量更重一些?”
梁氏咬一咬嘴唇,心有不甘地道:“虽然这些日子陛下对本宫百般宠眷,又许以贵嫔高位,但本宫心里明白,这大多是看在父亲的份上;所谓恩宠,仅仅只是恩宠而已,陛下心里头真正在意的…始终是贵妃,哪怕她屡次欺瞒。”
“那就是了,论位份,论圣恩,她都在娘娘之上,试问娘娘如何复仇?”
听到这话,梁氏顿时沉下了脸,不悦地道:“听你这话,是要本宫就这么算了?”
“当然不是。”赵平清扬眉道:“奴婢只是提醒娘娘,您只有得到陛下真正的恩宠,才有资格向慕千雪复仇,否则只会害了自己,令亲者痛,仇者快。”
梁氏紧紧攥住着手,良久,她扬一扬手里的帕子,冷声道:“得宠的法子就是这个对吗?”
“娘娘英明。”赵平清微笑道:“孩子永远是后宫之中最好的安身立命之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何况…奴婢并不觉得咱们需要等十年之久。”
梁氏深深吸了口气,极力压下心中蓬勃的怒意,一字一顿地道:“本宫明白了,本宫会听姐姐的话。”
这一日之后,梁氏果然没有再去寻慕千雪麻烦,相遇之时,也是客客气气,守着嫔妃应有的礼数。
这样的她,自令东方溯越发怜惜,三月末,下旨追封梁忠为忠勇候,册封梁夫人为二品诰命夫人,梁忠遗下的两个儿子,也都各自封了爵位,可谓是满门荣耀。
永平三年六月,梁氏食欲不振,胸闷干呕,又喜酸食,经太医把脉,确认怀有龙种,同年七月,一道进宫的易氏也身怀六甲,竟是双喜临门。
第二年春,梁氏诞下皇三子,令人惊奇的是,此子诞生之时,竟然异香扑鼻,隔了老远便能闻到,稳婆替他净身之时,更发现他右手握有一块无字宝玉,令人啧啧称奇。
此事传到民间之后,为人津津乐道,茶楼饭馆经常可以听到人们议论,更有人议论说,皇三子握玉而生,此命贵极,当为天下之主。
东方溯命工匠将宝玉镶嵌之后,让孩子贴身佩戴,并为此子赐名予瑾,意喻美玉。
数日后,易氏临盆,诞下一女,是为皇长女。
一子一女虽非同胎而生,但也算是龙凤呈祥,令东方溯甚是欢喜,于两个孩子满月之时,拟旨晋梁氏为从二品昭仪,晋易氏为正四品荣华。
旨意一下,两人居住的宫殿顿时门庭若市,不断有人来道贺,连各处的掌事太监也纷纷备了礼送来,讨好这两位宫中新贵,尤其是明瑟殿,门槛都几乎被踏破了。
相较之下,漪兰殿显得冷冷清清,这一年多来,无论慕千雪做什么,东方溯待她的态度都是淡淡的,来漪兰殿的次数也是屈指可数,不复以前的热情。
尤其是这半年间国事繁多,先是齐、楚、燕三国联盟,不甘东凌落入东方溯一人之手,几次派兵攻袭。
东凌初定,虽然当初以强硬手段震慑住了文武百官,但仍有许多人不甘臣服,屡屡作乱,内忧外患,令周军疲于应付,最终被他们夺去十几个城池。
再者,西域一地连年干旱,滴寸不下,令他们生活难以为继,逐开始夺掠与北周接壤的那一带百姓,尽管官府几次组织围剿,但一来他们是游牧民族,来去不定,难以捉拿;二来,这些人自幼生长于沙漠之中,身体强悍,寻常官差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一来二去,倒是死了许多;官府无奈之下,只能请朝廷派兵,结果人没抓到几个,他们带去的粮草倒是被截了个干净,那一带又没地方补充,只能宰马充饥,结果还遇到天灾,沙尘暴肆虐死了许多人。
西域之乱,虽不至于令偌大的北周伤筋动骨,却如一块狗皮膏药一般,厌恶却无法甩掉,再加上江南爆出了科场舞弊的案子,几件事情加叠在一起,令呈上来的奏折一天比一天多。
“陛下,燕窝炖好了。”张进将一碗鲜红透亮的燕窝递到伏首批阅奏折的东方溯手边,后者捏了捏鼻梁,疲惫地道:“朕没胃口,换壶普洱来,记得沏浓一些。”
张进忧声道:“陛下,您从早上到现在,已经喝了好几壶普洱了,茶虽能提神,可喝多了却也不好,再说您这一整日都没吃过什么东西,当心又胃疼。”
东方溯扫了他一眼,凉声道:“你倒是管得宽泛。”
张进怕他怪责,连忙道:“奴才只是担心陛下龙体,上回太医离去之前,一再叮嘱奴才当心陛下饮食,不可食之无度,以免复发。”
一个月前,东方溯隐隐觉着有些胃疼,没当回事,哪知到了夜间,突然疼得利害,虚汗直冒,甚至呕出一口紫黑色的血来,把张进与孙兴二人吓得魂飞魄散,赶紧请了太医来看,诊治之后,说是长期饮食不调导致的胃络损伤出血,幸而伤的只是小络,不难治愈,但前提是必须得好好调养,否则伤了大络血管,后果不堪设想。饶是小络之损,也喝了将近十天的苦药。
孙兴亦在一旁道:“奴才知道陛下忧心国事,但正因为如此,才更要保重龙体。”
在他们二人的劝说下,东方溯终是端过燕窝吃了起来,刚吃了一口,微露惊讶之色,“里面加了什么?”
孙兴垂目道:“回陛下的话,是雪梨,昭仪娘娘教的法子,说是这样炖着,有益气补中,滋肺养胃的功效。”
第一卷 第五百五十九章 从来情深
第五百五十九章 从来情深
东方溯目光一冷,横睨了他道:“你把朕患病的事告诉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