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慕千雪豁然色变,急忙追问道:“怎会这样?”

“开始那阵子,一个个都说自己无辜,什么话也问不出来,太后一怒之下,动用了大刑,那名管事受不住皮肉之苦,招供说那些胭脂是皇后娘娘交给他的,让他混在容贵人的月例里,从送过去到出事,差不多半个余月。”

“太后最忌讳的就是有人谋害皇嗣,自是凤颜大怒,再加上容贵人哭诉不休,越发恼怒,当即传了皇后来问话;尽管皇后力禀自己清白,无奈…”

慕千雪盯了他道:“太后并不相信是吗?”

“是。臣出来那会儿,太后已经将皇后软禁于长信殿中,二殿下也被接到了梁昭仪那里暂住,并让梁昭仪以九嫔之首的身份协理六宫。”说到这里,章廷芳叹了口气,“虽然太后不曾明说,但字里行间,颇有几分废后之意。”

小元子皱了眉头,“真假尚未弄清,便意欲废后,未免急躁了一些。”

夏月冷笑道:“你又不是不知道,太后一向不喜欢皇后,嫌弃她多年无所出,又是卫氏一族的人,如今好不容易逮到这个机会,自不肯放过。如今咱们这位太后娘娘,可是与以前大不相同。”

小元子不知该怎么说,只能默默摇头叹息。

慕千雪默默听着,“皇后还好吗?”

章廷芳思忖半晌,终归是说了实话,“若只是软禁,皇后娘娘还受得,可二殿下…自打永平二年送去长信殿后,皇后未有一日与之分离过,视若亲生,眼下突然分离,这心情可想而知。而且…谁也不知道是否还能再相见。”

“那容氏的胎儿…”

章廷芳知道她想问什么,“容贵人小产,并非臣经手,不得而知;但先前,她确有喜脉,只是稍显虚浮罢了。”

慕千雪思忖片刻,缓缓道:“本宫看过不少医书,据书中记载,脉象…并非一成不变。”

章廷芳眉头一动,低声道:“娘娘是说改变脉像?”

慕千雪点一点头,“不错,章院正以为,是否有这个可能?”

这一次,章廷芳想了许久方才答道:“确有这样的事,但据臣所知,那法子早已经失传,连臣也不知道,容贵人又如何得知。”

窗外暮色沉沉,花蕊执着灯杆,一盏盏点亮殿中的金硝硬烛,慕千雪望着通明如炬的蜡烛,沉声道:“本宫明白了,有劳章院正特意走一趟。”

章廷芳连忙道:“娘娘言重了,若没它事,臣先告辞了。”

在命小元子送章廷芳出去后,慕千雪唤过夏月,轻声道:“去收拾一下,明日一早咱们回宫。”

夏月一惊,须臾已是明白过来,“主子想为皇后娘娘查明这件事?”

“本宫与皇后情同姐妹,如今她有难,本宫怎能坐视不理。”

“奴婢明白主子的心情,可您现在怀着身孕,实在不宜奔波,再者…”夏月为难地道:“如今宫里主事的是太后,她对您成见那么深,就算您回去,只怕也于事无补;依奴婢说,还是等陛下回来再说吧。”

慕千雪望着窗外漆黑如墨的夜色,沉声道:“陛下此去,至少要四五个月方才能够回来;本宫只怕…等陛下回来之时,一切已经晚了。”

夏月眼皮灼灼一跳,惊声道:“难道太后还真能废了皇后娘娘不成?”

“严格说起来,太后才是真正的六宫之主,论身份之尊贵甚至还在陛下之上。宫规中有一条,若皇太后以为皇后失德,不能再统御六宫,可召宗正商议,废黜皇后,乃至另立中宫。”

小元子进来的时候,正好听到这番话,想了想,轻声道:“奴才以为,就算这样,主子也不该回宫。”

慕千雪冷眼瞧他,“你要本宫眼睁睁看着皇后承受莫须有的罪责?”

“奴才知道主子不爱听这话,但恐怕——只能如此。”

慕千雪幽幽打量着他,烛火在她莹白如玉的脸庞上投下明暗交错的影子,“为什么?”

小元子躬一躬身子,娓娓道:“太后固然不钟意皇后,更不钟意主子,您去了,无论做什么说什么,在太后看来,都是错,甚至会认为您是皇后的同谋,到时候救人不成,反而将自己搭进去,得不偿失。”说到这里,他迟疑片刻,咬牙道:“陛下之所以将主子安置在这里,就是怕太后为难于您,恕奴才直言,您现在回宫,等于羊入虎口,万万使不得。”

慕千雪哂然一笑,“你这个比喻倒是有趣,不过你尽可放心…”她拢着袖子的纤指微微一紧,冷眸道:“就算宫中真有虎狼,本宫也绝对不会是待宰羔羊。”

“可是…”不等小元子说下去,慕千雪已是道:“本宫心意已决,你不必多言,去把张进叫来,本宫有事情吩咐他。”

见她这么说,小元子只得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去传了张进入内。

翌日清晨,慕千雪乘上软轿,在一群乔装打扮的禁军拱卫下,悄悄回了昭明宫,她前脚刚踏入宫门,后脚就有消息传到了明瑟殿。

梁氏搁下吃了一半的百合粥,冷笑道:“她果真来了。”

绣春端过漱口的茉莉花,笑道:“那可不正如了主子的意嘛,说不定这次,主子能够一口气除去两根眼中钉呢。”

梁氏冷冷笑着,“虽说可怜了容氏那个孩子,不过这件事真真是好得很。”

第一卷 第五百九十五章 予恒

第五百九十五章 予恒

“要怪就怪皇后心肠太狠,连一个未出世的孩子也容不下,这下可好了,害人害己,真是让人痛快。”绣春的声音尖利而刻薄,不留一丝余地。

言语间,有宫人匆匆进来,在绣春耳边低语几句,后者脸色一变,急忙问道:“人呢?”

宫人无奈地道:“倒是找回来了,但闹腾得很,谁也拿他没法子。”

梁氏扬声道:“怎么了?”

见梁氏发问,绣春连忙道:“回主子的话,大殿下刚才差点奔出明瑟殿,说是要回长信殿去,这会儿正在后殿发脾气呢,谁也劝不住,早膳也不肯用。”

梁氏眉头一皱,起身道:“走,去看看。”

还没步入后殿,便听到予恒哭闹的声音,到了里面,只见数名宫人将予恒围在中间,他们害怕予恒再跑,又怕弄伤了他,只得用这种办法阻止。

看到梁氏进来,宫人连忙屈身行礼,予恒趁着这个机会就要往外跑,小聪子早有准备,当即拦住去路,予恒怎么也绕不开,气得他大叫道:“不许挡路,快让开!”

小聪子打了个千儿,不以为然地道:“大殿下恕罪,没有主子的吩咐,您哪里都不许去!”

予恒恨恨瞪了他一眼,来到梁氏身前落泪哀求,“梁娘娘,儿臣真得很想母后,求求您,让儿臣回去吧。”

梁氏挤出一丝笑意,俯身道:“皇后娘娘害了人,被你皇祖母禁足,所以你不可以再回长信殿了。”

一听这话,予恒顿时气鼓鼓地道:“你胡说,母后最好了,才不会害人呢,我要回去!回去!”

梁氏语气微微一冷,“无论你愿意与否,都只能待在这里,这也是你皇祖母的意思。”

听到陈太后之名,予恒露出一丝惧意,但很快便被思慕之情压倒,哭嚷道:“我不管,总之我一定要回去见母后。”

看到他这副模样,梁氏心头一股无名火起,沉下脸喝道:“母后母后,叫得倒是亲切,她根本没生过你,甚至还间接害死你生母。”

小聪子一惊,连忙劝阻道:“主子慎言。”

自从赵平清死后,东方溯就下令不许任何人在予恒面前提及“赵平清”三个字,只当予恒是沈惜君所生,亏得东方溯出征在外,否则这话传到他耳中,无疑是犯了大忌。

予恒怒气冲冲地叫道:“不许你说母后坏话,她是好人。”

“好了…”梁氏冷笑连连,也不再说什么,只道:“总之你好好待在这里,哪里都不许去。”说着,她对那些宫人道:“看好大殿下,若是再发生刚才的事情,全部杖责二十!”

宫人赶紧答应,就在这个时候,予恒突然扑上来,狠狠咬住梁氏手掌,别看他只有四岁,力气却是不小,一下子咬出血来。

谁也没想到予恒会突然如此,一下子皆愣在那里,梁氏痛得面色发白,一下子又挣脱不开,气急败坏地喝道:“还不快让他松口!”

小元子最先反应过来,用力捏住予恒双颊,逼迫他松口,梁氏赶紧趁这个机会收回手,不过片刻功夫,已是咬出一圈极深的牙印,淌下暗红的血珠。

予恒趁着宫人愣神的功夫,快步往外奔去,梁氏忍着痛喝道:“愣着做什么,还不赶紧去追!”

绣春匆忙取来膏药,要替梁氏涂抹伤口,却被后者制止,在绣春疑惑的目光中,梁氏盯着手上的牙印,寒声道:“这一口,本宫定会好好还他。”说罢,她拂袖往外走去,绣春不知她要去做什么,只得匆匆跟着。

予恒毕竟只是一个小孩子,跑了没多远,便被宫人追上,在梁氏的示意下,强行带着往静芳斋行去。

时近岁末,静芳斋的腊梅悄然盛开,金黄似蜡的花朵静静绽放在枝头,散发出清幽彻骨的香气。

秋月折了几枝开得最好的腊梅进来,插在东暖阁摆在临窗长几上的一只粉彩婴戏双耳花瓶中,炭炉一烧,热气伴着香气幽幽没入空气中。

陈太后扶着宫人的手自后面走出来,闻到弥漫在阁中的香气,目光一转,落在那几枝腊梅上,露出一抹笑意,“可算是开了。”

“是呢。”秋月扶着她坐下,又将花瓶捧到陈太后手边,“往年还没入腊月就开了,今年足足迟了一个月。”

“看来这花也懂得躲懒。”陈太后瞧了一眼窗外明亮的天光,有些担心地道:“昨日恒儿头一回在明瑟殿过夜,也不知他可还习惯。”

秋月递过裹着棉套子的平金暖手炉,“昭仪娘娘一定会好好照顾大殿下的,若太后实在不放心,奴婢待会儿派个人过去问问。”话音未落,有宫人进来恭声道:“启禀太后,梁昭仪与大殿下求见。”

秋月一怔,旋即笑了起来,“这可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了。”说着,她对等着回话的宫人道:“快去请进来。”

不多时,梁氏带着予恒走了进来,还未言语便先落下泪来,令陈太后惊讶不已,“这是怎么了?”

梁氏跪下,泣声道:“儿臣有负母后所托,请母后责罚。”

陈太后听得大为皱纹,“无端端地责罚什么,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梁氏也不说话,只是默默啜泣着,跪在她身后的绣春将事情原原本本说了一遍。

听完她的话,陈太后露出一丝惊怒,示意嘴角还残留着一丝血迹的予恒上前,“绣春说的可都是真的?”

予恒委屈地扁一扁嘴,拉着她的袖子小声道:“皇祖母,您让孙儿回长信殿好不好,孙儿真得很想母后,孙儿保证,以后一定会乖乖听皇祖母的话。”

陈太后挣开他的手,冷冷道:“哀家在问你话,说!”

她虽不喜欢赵平清,对这长孙却是还算疼爱,予恒从未见过她这般疾言厉色的模样,害怕地往后退了一步,嗫嗫道:“孙儿…不是故意的,是她先说母后坏话,所以孙儿才…才轻轻咬了一口。”最后那句话,轻得几乎听不到。

第一卷 第五百九十六章 据理力争

第五百九十六章 据理力争

绣春耳尖,听到予恒的话,当即拉起梁氏受伤的那只手,忿忿道:“太后您瞧,主子被咬得骨头都快出来了,哪里是轻轻一口。”

“不许多嘴。”梁氏斥了一句,收回手哽咽着道:“都怪儿臣管教不善,请母后治罪。”

看到梁氏血肉模糊的伤口,陈太后脸色顿时又难看了几分,“你才接去一日,能管教得了什么,起来。”

在命宫人给梁氏端了绣墩坐下后,陈太后方才重新看向予恒,冷声道:“你刚才说,梁昭仪说皇后坏话?”

“是。”予恒指了梁氏,生气地道:“她说母后害了人,还说以后都不让孙儿回长信殿,她是坏人!”

陈太后抚着平金暖手炉,淡然道:“她说的没错,你母后确实害了人,哀家也没打算再让你回长信殿,以后梁昭仪就是你的母亲。”

“不要!”听到陈太后这么说,予恒顿时大声哭嚷了起来,“我才不要她做我的母亲,我要母后!我就要母后!”

“放肆!”陈太后被他闹得心烦,喝斥道:“看来真是哀家平日里惯坏了你,令你变得这般无礼放肆,立刻回明瑟殿去,再敢胡闹,哀家定不轻饶。”

予恒被斥得不敢说话,但心里的委屈难过却是更深了,他扁一扁嘴,跪在地上哀求道:“是孙儿不乖,皇祖母不要生气,孙儿只想…只想回母后身边,求求您,求求您了,您就答应孙儿吧!”

梁氏抬眼道:“母后,既然大殿这般思母心切,与其勉强他留在儿臣身边,不如随了他的意,也省得…”

“不行!”陈太后倏然打断,冷声道:“她犯下这等大错,哪里还有资格抚养予恒;再者,你瞧瞧予恒跟着她都变成什么样子了,小小年纪就懂得咬人,以后还得了。早知这样,哀家当初就不该让她抚养予恒。”

“不会了!”予恒急急道:“只要皇祖母让孙儿回长信殿,孙儿答应您,以后再也不咬人了,求求您!”

面对予恒的哀求,陈太后丝毫没有心软之意,“随梁昭仪回去,不要让哀家再说第三遍!”

秋月蹲下身,小声道:“大殿下听话,别再闹了,否则真惹怒太后,可就来不及了。来,奴婢带您回去。”

“不要!”予恒哪里肯听,一把推开她,不停哭闹着要回长信殿,在这样的哭闹中,陈太后终于耗尽了耐心,冷声道:“将大殿下带去掖庭,让奶娘好生看着,等什么时候哭够了闹够了,再放他出来。”

梁氏眼底掠过一丝隐晦的笑意,口中劝道:“母后息怒,大殿下毕竟年纪尚小,还是算了吧。”

陈太后冷声道:“就因为他年幼,才更需要管教,让他知道什么是对什么是错,带下去!”

就在宫人准备强行将予恒抱下去的时候,有宫人快步走进来,垂目道:“启禀太后,慕贵妃求见。”

陈太后一惊,“她回来了?”

宫人恭声道:“是,正在外面候着。”

待得缓过神来,陈太后冷笑道:“她倒是长了一对顺风耳,不过一天功夫,便已经知道了,还特意回宫。”

梁氏眸光微微一闪,轻声道:“母后可要见她?”

陈太后扬一扬袖子,淡然道:“既是来了,怎么着也得见一见,另外…哀家也很想听听,她能说什么。”说着,她朝等着回话的宫人道:“传!”

很快,慕千雪扶着夏月的手步入殿中,屈膝福了一福,“儿臣给母后请安,母后万福。”

陈太后扬眉道:“皇帝不是让你在畅春园里养胎吗,怎么回来了?”

慕千雪垂首,恭敬地道:“自去了畅春园后,儿臣一直记挂母后,见今日天气尚好,便想着入宫来给母后请个安。”顿一顿,她又关切地道:“母后近日可还安好?”

陈太后双眼微眯,似笑非笑地道:“有贵妃这般惦念着,哀家怎么会不好。”

这个时候,予恒趁宫人不备,自他怀中滑落,奔到慕千雪身前,哭着道:“贵妃娘娘,您帮恒儿说说,恒儿不要去明瑟殿,更不要去掖庭,只想回母后身边,求求您。”

“本宫知道,别哭了,乖。”在安慰了予恒后,慕千雪轻声道:“母后,儿臣听闻容贵人小产,不知是否有此事?”

陈太后也不赐座,漠然道:“不错,太医在容氏惯用的胭脂里,发现芫花与天花粉,正是这两样东西,令容氏小产;据内务府管事交待,这些胭脂,是皇后交给他,让他送去容氏那里的。皇后身为中宫,理应善待宫中嫔妃,她却倒行逆施,实在令哀家失望;哀家已经下旨将她禁足于长信殿中,并将予恒接了出来,暂时交给秀英抚养,结果你瞧瞧,他把秀英手咬成什么样子了,身为皇长子,却做出这等市井竖子的行径,实在令哀家失望。”

慕千雪静静听着,轻声道:“所以母后打算将大殿下送去掖庭?”

掖庭又称之为永巷,是宫女以及犯官家眷没入宫中后的劳作之地,实在不是个好地方。

陈太后横目向她,冷冷道:“怎么,贵妃不同意?”

“儿臣不敢。”慕千雪垂目道:“正所谓爱之深,责之切,大殿下是母后长孙,母后所做的一切自然都是为了大殿下好。”

陈太后面色稍缓,“总算你还明白事理。”

慕千雪欠一欠身,“儿臣与皇后娘娘相交多年,深知其为人,皇后连赵氏之子都能容下,何况是容贵人腹中龙胎。”

陈太后刚有些好转的脸色顿时又晴转阴,冷冷道:“依你所言,是哀家故意冤枉她了?”

“母后误会了,儿臣是担心有人故意蒙蔽母后圣听,从而陷害皇后娘娘。”

陈太后目光在慕千雪身上周旋片刻,疑声道:“你说那名管事?”

慕千雪颔首道:“是,儿臣知道他被关在暴室里,想恳请母后,让儿臣见他一面,问几句话。”

梁氏摇头道:“那不过是一名区区七品管事,怎敢做出冤枉中宫皇后的事情来,娘娘未免想多了。”

第一卷 第五百九十七章 三日

第五百九十七章 三日

慕千雪柳眉轻扬,“世事无绝对,而且事关中宫皇后,仔细一些总是没错的,梁昭仪你说是不是?”

被她这么一堵,梁氏倒是不好再阻止,勉强道:“娘娘说得是。”

慕千雪唇角微微一弯,抬头看向陈太后,“母后…”

陈太后抬手阻止她继续说下去,不容置疑地道:“皇后一事,哀家自会处理,贵妃身怀六甲,当好生安养,不要为这些琐事操劳。”说着,她抬手抚一抚鬓发,凉声道:“好了,天色不早,贵妃回去吧。”

“不要!”予恒紧紧拉着慕千雪的袖子,小声哀求道:“贵妃娘娘不要走,您走了,恒儿就再也见不到母后了。”他虽然年幼,却并非一无所知,他很清楚,眼下只有慕千雪才能够帮他。

“放心,本宫不走。”慕千雪低头安慰了他一句,迎着陈太后冷漠的目光含笑道:“儿臣虽不才,也想为母后分忧解劳。”

殿内瞬间静了下来,陈太后目光犀利如剑,在慕千雪身上周旋徘徊,后者只是静静站立着,似乎没有察觉到任何不对。

半晌,陈太后语气森冷地道:“哀家让你退下,没有听到吗?”

慕千雪再次行了一礼,不急不徐地道:“陛下出征之前,一再叮嘱儿臣,若遇事情,定要为母后分忧,儿臣不敢不从。”

陈太后气急反笑,“你这是拿皇帝来压哀家?”

慕千雪从容一笑,“母后是陛下生母,身份最是尊贵不过,何来一个‘压’字。儿臣只是觉得,既然母后认定是皇后所为,又何惧再查一次。”

陈太后轻哼一声,“白费功夫的事情,不做也罢。”

“或许吧,但至少可以求个心安,不是吗?”见陈太后始终没有松口之意,慕千雪轻叹一声,“不看僧面看佛面,母后就当是为了大殿下,再查一次吧。”

予恒倒也机灵,一听这话,立刻跪下道:“皇祖母,就让贵妃娘娘再查一次吧,如果…如果…”他忍着眼泪道:“查出来母后真做错了事,孙儿愿意从此乖乖待在明瑟殿,再也不吵不闹!”

面对予恒的声声哀求,陈太后心中一软,正思忖间,张进走到她身边,低低说了几句,后者脸色为之一变,“果有此事?”

张进细声道:“奴才怎敢欺骗太后,千真万确,旨意就在奴才这里。”

陈太后面色连遍,良久,她冷冷盯着慕千雪,“既然你想查,那就再查一次吧,三日,以三日为限。”

慕千雪俯身行礼,“是,多谢母后。”

“你先别急着谢哀家。”陈太后面色冰冷地道:“三日后,你若不能证明皇后无罪,哀家会召宗正入宫,共同商议废黜中宫一事。”

慕千雪神色一凛,“是,不过儿臣相信,不必劳烦宗正大人,另外…”她抚一抚泪痕未干的予恒,“大殿下第一次离开皇后,正是惊恐不安的时候,若再送去掖庭,怕是会令他更加不安,还是让儿臣带去漪兰殿吧,儿臣会好生教管他。”

梁氏哪里甘心就这么让予恒躲过去,悄悄看了一眼绣春,后者会意,屈膝道:“恕奴婢多嘴说一句,皇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娘娘虽是出于疼爱之心,却会令大殿下对错不分,以为自己没有做错。”

慕千雪冷冷看了她一眼,也不说话,只低头对予恒道:“还不快去向昭仪娘娘道歉。”

予恒有些不情愿地走到梁氏身前,低着头闷声道:“予恒知道错了,求昭仪娘娘原谅,不要再生气了,要不然…”他咬一咬小银牙,伸出小胳膊,飞快地道:“娘娘也咬我一口,那样就扯平了。”

梁氏虚虚一笑,“本宫知道你心里难过,又怎么会生你的气,只不过…”

“既然梁昭仪没有生气,予恒又知道错了,想必不会再有人觉得本宫纵容于他,令他是非不分,黑白不辩了。”在说这话时,慕千雪目光一直落在绣春身上,盯得后者不敢抬头。

梁氏被她截了话,心中气恼,又不敢发作,只能在那里生闷气,至于陈太后,终归还是疼惜予恒的,改罚他去漪兰殿跪一个时辰,算作是小惩大戒。

在慕千雪等人走后,梁氏试探道:“母后,您真觉得皇后是无辜的吗?”

“无辜?”陈太后冷笑一声,对秋月道:“去把东西拿来给梁昭仪看看。”

秋月应声离去,过不多时,捧了两个纸包回来,其中一个里面是一朵朵细长的干花,色呈蓝紫,另一个是淡黄色的粉末,梁氏疑惑地道:“这是什么?”

“这就是芫花与天花粉,当日你们走后,哀家不放心,又让人搜了一遍长信殿,结果从一个之前没发现的暗格里搜出来这两样东西;此事除了秋月他们几个,谁都不晓得。”

梁氏恍然,“那皇后怎么说?”

“她自是推得一干二净,口口声声说自己冤枉。”陈太后拨弄着腕间的沉香珠子,冷冷道:“可惜啊,人证物证俱在,容不得她抵赖;哀家原想着,等皇帝回来,交由他去处置,可现在慕氏横插一脚…看来这件事是不能再拖了。”

梁氏小心翼翼地道:“母后真打算废黜皇后?”

“当年,哀家看她可怜,又心向着皇帝,就由着皇帝册她为后,本想着她能知恩识报,如今看来…”陈太后眼眸微眯,冷冷道:“她身上到底流着卫氏的血,怜惜不得。”

梁氏心底漫出一丝幽微的喜意,听这口气,长信殿那位是被废定了,“既然母后手里已经有了物证,为何还要由着贵妃去查?”

这句话,令陈太后握弄着珠子的手指猛地一用力,手串应声而断,顺着手腕松滑下来,骨碌碌散了一地,宫人赶紧弯腰去捡。

陈太后看也不看那些珠子,盯着正在徐徐烧着的炭盆,“她手里有一道皇帝的旨意在。”

梁氏好奇地道:“什么旨意?”

陈太后仿佛不愿说这件事,蹙眉道:“哀家乏了,你退下吧。”

第一卷 第五百九十八章 问话

第五百九十八章 问话

再说慕千雪那厢,一回到漪兰殿,立刻便命让小元子去将被囚禁在暴室里的管事带来问话。

一路上,予恒都紧紧跟在她身边,半步也不肯离开,就像是一只害怕自己会被抛弃的小狗,脸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痕。

夏月柔声道:“大殿下,您饿不饿,奴婢带您去吃点东西好不好?”

予恒身子一颤,连忙往慕千雪的方向缩了几分,惊慌失措地道:“我不饿,我…我哪里都不去。”

任夏月如何劝说,予恒始终不愿离开,宁可小肚子饿得咕咕直叫,慕千雪抚着他小小的脸颊,“为什么不去?”

予恒怯怯地看着她,半晌,小声道:“恒儿怕去了之后,就看不到姨娘了,就跟昨日一样。秋月姑姑说带恒儿去吃桃酥,结果就回不了长信殿,也看不到母后了。”

慕千雪知道这会儿勉强将予恒带走,只会令他更害怕,逐对夏月道:“你去小厨房下碗银丝桂花面,端过来让大殿下在这里吃。”

夏月动作甚快,不出一柱香的功夫,便端上来一碗热气腾腾的银丝面,上面撒了金黄色的桂花,散发着幽幽香气。

“大殿下请用。”面对夏月递来的筷子,予恒并没有接过也不说话,只是一味盯着自己鞋尖,慕千雪温言道:“怎么了,不合胃口?想吃什么,本宫让人去做。”

予恒默默摇头,片刻,他抬起泪汪汪的双眼,小声道:“先前昭仪娘娘说我生母是母后害死的,这是真的吗?”

慕千雪没有直接回答他,而是道:“你觉得呢?”

予恒低着头,双脚在半空中一下一下地晃着,透明的泪水一滴接一滴落在小小的拳头上,许久,有低低的声音响起,“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从小到大,都是母后在照顾我,生病的时候,是母后整夜整夜地抱着我,我嫌药苦的时候,也是母后哄我吃药,我永远都不想离开母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