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太后紧张地追问道:“那梁昭仪呢?”

“听说没什么事,只是被送了回去。”元九的回答令陈太后松了半口气,但也仅仅只是半口而已,她清楚,麻烦才刚刚开始…

秋月面色煞白地道:“看样子,陛下是真知道了,否则不会无缘无故杖小聪子,现在又…”她越想越心慌,紧张地看着陈太后,“陛下必是来兴师问罪的,太后,咱们要怎么办?”说着,她又寻思道:“不然…不然奴婢说太后凤体不适 ,不能见陛下?”

“你也说了他是来兴师问罪的,又怎肯轻易罢休。”陈太后这会儿已经冷静下来,重新捡了一枝翡翠簪子插上,淡淡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秋月忧心忡忡地道:“就怕来的是凶兵猛水,难以抵挡。”

陈太后默默不语,半晌,她唤过秋月耳语几句,又自枕下取来令牌给她,“去吧。”

在秋月离去后,陈太后亦扶着元九的手来到东暖阁,东方溯负手站在窗前,听到声音转过身来,神色淡淡地道:“母后来了。”

陈太后温然一笑,就着元九的手坐下,道:“刚才听宫人来禀,说皇帝来了,哀家还有些不相信,怎么这时候过来?”

“儿子有些事情想不明白,所以来请母后解惑。”

陈太后笑一笑,捻着佛珠道:“怕是要让皇帝失望了,哀家这几年一直待在静芳斋中寸步不出,眼界不比从前,唯一能替皇帝解惑的,也就佛理上的事情。”

东方溯不置可否地笑笑,“先前金陵百姓染上疫病的事情,母后是知道的吧?”

“那件事闹得如此之大,哀家怎么会不知道。”陈太后叹息一声,痛恨地道:“这个楚帝真是心狠手辣,连这样卑鄙的手段都使得出来,枉为一国之君。”说着,她又欣慰地道:“幸好皇帝得到解药,救了金陵城无数百姓,功德无量。”

“儿子既为国君,就当为百姓谋求福祉。”东方溯盯着那张看似慈祥的脸庞,沉声道:“楚帝虽然卑鄙,但他是敌国之人,正所谓兵不厌诈,倒也说不得什么;但有些人,生于大周,长于大周,却做出对大周不利之事,母后说可不可恶?”

陈太后拨弄着佛珠的手指微微一顿,“又出什么事了?”

“最近金陵城出现一个谣言,说疫症起于慕贵妃,要儿子从严…甚至处死贵妃。”

“竟有这样的事。”陈太后喧了口佛号,摇头道:“不瞒皇帝,哀家之前对贵妃也是诸多不满,但这几年的吃斋念佛,令哀家明白,贵妃才是最苦命的那一个,要不是遇到皇帝,早已被楚帝害死,不在人世。”

东方溯盯了她片刻,沉声道:“如果是今日之前,儿子听到这番话,一定会很欢喜,可现在…”他讽刺地道:“儿子只觉得虚伪。”

陈太后惊声道:“皇帝何出此言?”?“母后,贵妃究竟做错了什么,你如此容不下她,甚至容不下她与朕的儿子?”

陈太后压住心底的颤悸,平静地道:“皇帝说的话,哀家一句都听不明白。”

“到底是不明白,还是你不敢回答。”东方溯怆然道:“五年了,朕总以为母后受了五年的佛香薰陶,心肠能够慈悲一些,结果却是变本加厉。”

陈太后气愤地道:“哀家到底做了什么,惹来皇帝这样严厉的指责?”

“散播谣言,挑唆予恒,觊觎储君之位,儿子说得够明白了吗?”

东方溯每说一句,陈太后面色就白上一分,到后面已是看不到一丝血色,她一直以为东方溯是来问谣言一事,没想到连予恒那件事也…

怎么会这样?

“这些年来,千雪一直以德报怨,从未在儿子面前说过母后一句不是,可母后呢?表面吃斋念佛,不问世事,实则处心积虑,几次三番要置千雪于死地。甚至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连自己的孙子也不放过。”说到这里,东方溯痛心疾首地道:“母后,究竟要到什么时候,您才肯回头?”

陈太后按下心中的惊涛骇浪,淡然道:“哀家不知道这些胡言皇帝都是从哪里听来的,但哀家可以清楚的告诉你,哀家没有做过,一桩也没有。”

看到陈太后丝毫不知悔改的样子,东方溯一直勉强压抑的怒火喷涌而出,大声道:“要不要朕现在叫孙兴、梁氏还有予恒来与母后一一对质?看究竟是有还是没有!”

面对东方溯声色俱厉地斥责,陈太后只是徐徐捻着珠子,平静地道:“哀家没有做过。”

东方溯气极反笑,一把夺过陈太后手里的佛珠,咬牙道:“就算你念上一辈子佛,佛祖也不会原谅你,更洗不清你满手的血腥。”说着,他双手一用力,丝线应声而断,无数佛珠争相落在金砖上,发出清脆而急促的响声。

陈太后扫了一眼满地的佛珠,木然道:“那皇帝想怎么样?”

第一卷 第六百七十八章 字字诛心

东方溯压下喉咙里的哽咽,痛声道:“朕就想问太后一句,究竟要到什么地步,您才肯罢手?”

“太后…”陈太后面色苍白似瓶中枯萎的玉兰花瓣,“你现在连一声母后都不肯叫了是吗?”

东方溯掩面转头,苦涩地道:“一个连自己孙子都不爱惜的人,朕不知道要怎么去面对。”

陈太后抚过腕间坚硬光滑的海刚玉镯,怆然道:“回想往昔,哀家吃尽苦头方才将皇帝养育成人,如今却连一声母后都求而不得,好,真是好!”

“这一切都是你一手造下的孽。”橘红烛光将东方溯的影子投落在地,清瞿而疲倦。

陈太后摇头,痛声道:“哀家十月怀胎将你生下来,就换来你一句自作孽,你…你良心都被狗吃了吗?你对得起先帝对得起列祖列祖吗?”

“对得起!”东方溯大声打断,目光坚定地令陈太后不敢直视,“朕为政十二年,自问从未做过对不起父皇对不起大周列祖列宗的事情。倒是太后,为一己私心,屡次暗施诡计,令朝局动晃不安,若非念在生养之恩,早已诛之!”

这番话字字如惊雷,纵是陈太后也不禁被斥得踉跄后退,十指在银灰色的锦衣下颤抖着。

许久,她颤声道:“就为了一个莫须有的谣言,皇帝就想诛杀哀家?”

“莫须有?”东方溯满面讽刺地道:“神机营已经查得一清二楚,谣言就是你让人传出去的,孙兴则编了那个歌谣,为此还得了你的赏赐,真亏太后还能振振有词的说出’莫须有’这三个字!”

“还有予怀的事情,要不是孙兴告密,朕现在还不知道,你连他都容不下,想让予恒取而代之。”

陈太后在心中将孙兴骂了千百遍,也暗悔自己昔日大意,让他知道了自己的计划,思绪飞转如轮,半晌,她道:“哀家不知道孙兴为何要说这样的胡话,但哀家确实没有做过,至于谣言…”她脸庞在烛光下惨白如鬼,低低道:”不错,是哀家派人做的,但哀家一开始只是想警惕皇帝,并没有加害贵妃之心,不曾想越传越越离谱,到后面已是无法收场。”

东方溯讥声道:“警惕?警惕什么?”

“红颜祸水。”陈太后叹息道:“当年东凌之祸,始终历历在目,梁忠还有无数忠肝义胆的将士都死在慕氏兄妹手里,皇帝,前车之师,后者可鉴啊。”

“梁忠?”东方溯几乎要笑出声来,“你真以为梁忠是什么忠义之士吗?不,他根本就是西楚派来的奸细!”

与梁氏一样,陈太后根本不相信这件事,连连摇头,“不可能,梁忠怎么可能是奸细,定是皇帝弄错了。”

“朕,老九,张相,还有无数将士,都亲耳听到这件事,梁忠就是萧若傲派来的奸细;是贵妃感念他护驾有功,方才瞒住这件事,令梁氏一族有了整整七年的风光。贵妃用心良苦,结果呢?被你,被昭仪当仇人一般看待,良心…”他冷冷一笑,用力一拍旁边的长案,厉喝道:“朕看你们的良心才被狗吃了!”

张进与元九被吓得跪在地上,大气也不敢喘,陈太后怔怔站着,许久,有泪水缓缓滑落脸颊,嘴里喃喃道:“错了…原来哀家一直都错了…”

东方溯咬着牙,恨声道:“现在百姓聚在京兆府与刑部请愿,要朕处死贵妃,太后高兴了?”

陈太后失魂落魄的站着,任由他喝斥讽刺,许久,她抬起泪痕斑驳的脸颊,哽咽道:“皇帝打算如何处置哀家,赐哀家三尺白绫吗?”

元九在一旁吓得魂都没了,慌声道:“陛下息怒,太后纵有千般万般不是,也是您的生母,万万不可如此,再说我朝一向以孝为先,赐死…太后,那是犯大讳的事情,必会遭来种种非议,就连贵妃娘娘也会被牵连在内。”

东方溯没有理会他,只是一言不发地望着暗沉沉的窗外,正如他自己所说,陈氏若非他生母,早在七年前就已经被诛杀了!

东暖阁里寂寂无声,气氛是窒息一般的沉重,张进低垂着头,他几乎能够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

“启禀太后、陛下,肃老王爷求见。”外面传来秋月恭敬的声音。

东方溯缓缓转过身来,目光沉沉地盯着陈太后,半晌,他冷笑道:“难怪太后如此镇定,原来一早就请了救兵。”

陈太后厌倦地叹了口气,“是哀家请的,不过现在看来,已经没必要了。”不等东方溯说话,她扬声道:“秋月,送肃老王爷回去。”

外面静了静,随即传来秋月诧异的声音,“太后…”

“哀家让你送回去!”陈太后的声音较之刚才严厉了许久,秋月想是被吓到了,不敢再出声。

殿门外,人影晃了几个,接着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陛下,老臣有事启奏,还请陛下一见。”

肃亲王是承帝那一辈唯一还在世的,地位极为尊崇,更有随时出入宫禁的特权,所以才能连夜随秋月入宫。

东方溯迟疑片刻,道:“传。”

随着他的话,一个头发银白的老人走了进来,正是已经年届八旬的肃老王爷,虽然年纪老了,精神瞧着倒是不错。

东方溯扫了一眼跟在后面的秋月,淡然道:“皇叔深夜前来,所为何事?”

肃亲王拱手一礼,声音洪亮地道:“老臣听说陛下连夜问罪太后,不知太后犯了什么罪?”

东方溯盯着秋月,冷声道:“怎么,你没有告诉老王爷吗?”

秋月哪里敢答话,赶紧跪下请罪,肃亲王倒是替她说了一句话,“陛下也不要责怪秋月了,到底出了什么事情?”

东方溯不愿再说那些令他痛恨到极点的事情,逐让张进叙说了一遍,在听完陈太后的罪行后,肃亲王也是满面震惊待回过神来后,他连连摇头,痛声道:“太后您…您怎么这么糊涂啊。”

第一卷 第六百七十九章 迁居畅春园

陈太后面如死灰,“哀家一时糊涂,造下大孽,如今悔之晚矣,唯有一死以赎其罪。”

“太后万万不可。”肃亲王见她萌生死意,大惊失色,然而任他如何相劝,任陈太后只是默默流泪,一句话也不说。

肃亲王知道症结所在,请了东方溯单独说话 ,他一向都是不喜欢绕弯子的人,开门见山道:“陛下打算如何处置太后?”

东方溯漠然道:“皇叔刚才都听到了,她的罪行罄竹难书,纵是一死也不为过。”

肃亲王叹息道:“是,太后确实犯下大错,但人非圣贤,孰能无过;老臣斗胆说一句,陛下您就从没犯过错吗?”

见东方溯不说话,他又道:“圣人云:知错能改,善莫大焉;还请陛下从宽处置此事,正所谓大事化小,小事化无。”

东方溯目光在他身上打了一个转,眯眼道:“皇叔是要朕从宽处置,还是当这些事情没有发生过?”

肃亲王咳了几块,道:“老臣知道陛下雄心壮志,想要统一中原,令百姓从此免受战乱之苦;正因为这样,陛下做任何事情都要慎之又慎,一个行差踏错,就有可能毁了陛下十余年的心血。”

“百善孝为先,咱们大周又一向注重孝道;若今日陛下赐死太后,就等于弑母,试问天下人会怎么看待陛下?”

面对肃亲王的劝说,东方溯勾勒出一朵清冷的笑纹,“朕还记得十岁那年,太傅重病,皇叔曾代太傅授课,当时皇叔说过一句话:勿以善小而不为,勿以恶小而为之。这些年来,朕一直铭记于心,时时警惕自己,然而皇叔自己…已经忘记了。”

肃亲王没想到他会拿这话来堵自己,一时说不出话来,半晌,他吃力地跪下身去,沉声道:“无论如何,她都曾生养陛下,血浓于水,这份恩情,陛下不能忘啊!”停顿片刻,他又语重心长地道:“还有,陛下今日若赐下三尺白绫,不止陛下会遭天下人诟病,贵妃也难逃非议,世人会认为是贵妃怂恿陛下为之;这么一来,贵妃就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还有太子…陛下三思啊。”

他说的这些,东方溯先前就想到了,所以虽恨极陈太后,却不曾真正起杀心,但要他像肃亲王说的那样,当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也是万万不可能的。

“陛下…”

东方溯背对着他打断道:“皇叔的意思,朕已经清楚了,朕可以不杀她,但她毕竟犯了错,从此迁居畅春园吧,那里原本就是给她安养终老的地方,从此不要再回昭明宫。”

肃亲王目光一松,随即道:“其实住在静芳斋也是一样的,未必要…”

“这是朕最大的让步!”东方溯转过身来,神色冰冷地道:“留她在宫里,不知还会闹出什么样的事情,朕能容她一次两次,不可能无休止地容忍下去,迁居畅春园,是为她好。”

肃亲王怔怔望着他,半晌,长叹一声,无奈地道:“老臣明白,谢陛下恩典。”

这件事,就此议定,陈太后即日迁居畅春园,同时,东方溯以照顾太后为名,命梁氏、容氏一道迁居畅春园。

虽然旨意没有明言从此不得回昭明宫,但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是变相的废黜,终梁、容二人一世,都不可能再得到东方溯的恩宠,从此终老畅春园。

她们离宫的那一日 ,年方七岁的予瑾望着渐渐远去的马车哭得伤心不已,要不是予恒死死拉着,早已经追上去,梁氏也泪流满面,但又能怎么样,圣旨不可违。

在马车驶得不见踪影后,予恒拭去予瑾脸上的泪痕,安慰道:“别哭了,我们回去吧。”

予瑾哪里肯依,拳打脚踢地嘶喊道:“我不走!我要母妃,我要母妃,你放开我!”

予恒被他打得生疼,又见劝了这么久还肯听,不由得来了火,喝斥道:“闹够了没有,跟我回去!”

予瑾还是头一次见予恒这么生气,一时不敢出声,过了一会儿,他扁着小嘴,低头满面委屈地道:“大哥,我想母妃,真的很想…”

看到他这个样子,予恒顿时没了火气,蹲下身道:“大哥知道,你从小到大一直在昭仪娘娘身边,从来没有离过,如今倏然分离,难免不舍,但父皇圣旨已下,你再闹也没用,反而会令父皇不开心,到时候吃苦的还是昭仪娘娘,你明白吗?”

予瑾又难过又生气地道:“父皇是坏人,他…”

予恒一惊,赶紧捂住他的嘴,“不许胡说!”说着,他看向旁边的几名宫人,冷声道:“你们刚才听到了什么?”

那几名宫人倒也知趣,一个个都说什么都没听到,令予恒松了口气,徐徐松开手,心有余悸地道:“这种话,以后都不许再说。”

予瑾不服气地道:“我又没有说错,父皇他…”看到予恒严厉的目光,他咽下已经到嘴边的话,低头闷闷地踢着石子。

予恒拍着他的肩膀,安慰道:“父皇这么做,自然有他的理由,只是咱们不知道罢了。”

予瑾用力踢着一颗石子,闷声道:“还能有什么理由,就是为了维护贵妃娘娘和和太子,他们都在说呢。”

“他们说,你就听吗?”予恒敲了一下他的脑袋,好笑地道:“他们说天是绿的,草是红的,你信不信?”

予瑾揉着被敲痛的地方,想也不想地答道:“当然不信。”

“那不就行了,咱们啊,不能人云亦云,要懂得辩别是非曲直,我相信父皇不是那样的人。”在说最后一句时,予恒眼里闪烁着异常明亮的光芒。

予瑾似懂非懂地看着他,“大哥,你真的相信吗?”

“当然!”予恒笑一笑,拉起他的手道:“好了,咱们回去吧。”

“可是…”予瑾望着马车离去的方向,依依不舍。

予恒知道他在想什么,道:“等以后有机会,我与父皇说说,看能不能让你去畅春园看望昭仪娘娘。”

第一卷 第六百八十章 三兄弟

听到这话,予瑾喜出望外,忙不迭地道:“真的吗?”

“大哥什么时候骗过你。”予恒捏一捏他还沾着泪痕的脸颊,笑道:“不过你也要答应大哥,不许再听宫人们胡说;还有,不许生父皇还有贵妃娘娘的气。”

“要求可真多。”予瑾嘟囔了一句,有些不情愿地伸出小指,“那我们拉钩。”

“好,拉钩。”予恒正要伸出手,旁边传来一个清朗熟悉的声音,“还有我!”

予恒惊讶地转过头,意外看到穿着赤金绣螭龙小袍的予怀从一株桂花树后走出来,笑吟吟地看着他们。予恒愣了一下回过神来,正要拱手行礼,却被予怀抢了个先,“见过大哥。”

予恒一惊,连忙侧身让开,“太子,这不可以。”

予怀扬一扬眉,不以为然地道:“有何不可,咱们之前可都说好了,在外行君臣礼,在内行家礼,难不成大哥想赖帐?”不等予恒言语,他又道:“要是这样的话,我可告诉母后去了。”

予恒被他说得哭笑不得,“就你牙尖嘴利,行行行,我就领太子殿下这一礼了。”

予怀得意地一笑,伸出小指,对还有些闷闷不乐的予瑾道:“来,我们三个一起拉钩。”

予瑾撇一撇嘴,不高兴地别过头,“谁要和你拉钩,哼,自作多情。”

予恒知道他还在因为梁氏一事不高兴,正要说话 ,予怀已是笑嘻嘻地道:“真的不拉吗?我原本还想着和大哥一起去父皇面前替你说好话呢,既然你不领情,那就省了这番功夫吧。”

一听这话,予瑾顿时有些急了,又不好意思收回刚才的话,只能眼巴巴地看着予恒,后者哪会不懂他的意思,忍着笑打圆场,“好了好了,一个个的都别使性子了,咱们可是打断了骨头还连着皮的亲兄弟,来,拉钩!”

这一次,谁也没有再拒绝,高高兴兴地伸出小手指,“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谁变谁是小狗!”

清脆稚嫩的童音伴着欢笑声在这片天地间久久回响…

这一年,予恒十二岁,予怀八岁,予瑾七岁。

虽然陈太后与梁氏被迁去畅春园,小聪子和孙兴也分别受到了应有的惩罚,但谣言还在,一日不解决这个谣言,百姓就会一日认定慕千雪是祸水,后者的处境依旧岌岌可危。

东方泽负责金陵城的治安,他曾当着无数百姓的面解释疫病的前因后果,但百姓并不相信,反而认为他有意为慕千雪开脱,情绪更加激动,险些引起暴乱。

为了这件事,东方泽几次进宫找东方溯商议,后者却一改之前紧张的样子,只说清者自清,浊者自烛,无需理会。

他这副满不在乎的样子令东方泽直犯嘀咕,见指望不上东方溯那边,他只得自己想办法,就在他苦思化解之法时,原本一面倒的百姓中间,开始出现不一样的声音。

匡社稷,定内乱;平东凌,驱小人;解五石,百姓安;逐楚帝,夺解药。

百姓并非个个都是不分是非的无情之人,他们当中有人受过慕千雪恩惠,从而想起她这些年来的种种功绩,纷纷为她仗义直言。

随着支持的人越来越多,这个声音从一开始的弱小,到后面的铿锵有力,之前令东方泽无比头疼的流言,在这个声音下不攻自破,再没有人去京兆府或是刑部门前闹事,一场祸患消弥于无形。

东方泽欣喜不已,赶紧入宫将这个好消息告诉东方溯,岂料后者听完后,没有丝毫欢喜之色,只是淡淡道:“说完了?”

他这个反应令东方泽奇怪不已,试探道:“贵妃平安,皇兄不高兴吗?”

“当然高兴。”东方溯随口应了一句,示意张进磨墨。

“可是…”东方泽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但具体又说不出来。

看到他一脸迷糊的样子,张进忍不住笑了出来,细声道:“九王说的这件事,陛下早就知道了呢。”

东方泽恍然之余又好奇地道:“是谁抢在本王前面?张相吗?”思来想去,消息比他灵通的,也就张启凌了。

张进瞅了东方溯一眼,笑道:“九王只猜对了一半。”

“你这奴才,什么时候学会打哑迷了。”东方泽笑斥了一句,催促道:“快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东方溯执笔醮一醮浓黑的墨汁,捻去笔尖上的一根浮毛,笑道:“你真以为他们会突然想起贵妃的功绩吗?”

东方泽心思一转,试探道:“听皇兄的意思,是有人提醒他们?”

东方溯一边在铺开的纸上写字,一边徐徐道:“早在上个月,朕就召张相商议过这件事,既然太后可以利用谣言来达成目的,咱们何尝不可以。”

东方泽仔细咀嚼着他的话,目光猛地一亮,脱口道:“臣弟知道了,那些事情,是皇兄派人传出去的。”

东方溯头也不抬地道:“不错,不过和他们不同,咱们传的都是事实,没有一句虚言。”

“原来如此,难怪皇兄一点也不着急。”说着,东方泽有些嗔怪地道:“皇兄也真是,明明已经有了对策,却一点风声也不露,害得臣弟在那里着急上火,还以为皇兄真不管贵妃的事情了呢。”

东方溯写完最后一个字,掷了狼豪笔,冷声道:“贵妃蒙受不白之冤,朕岂有不管之理,可惜…朕不能处置罪魁祸首。”

东方泽知道他说的是谁,低声道:“对太后来说,终老畅春园,已经是很严厉的惩罚了。”

“不说她了。”东方溯不耐烦地摆摆手,道:“你今日来了也好,有一件事,朕正想与你说。”

东方泽神色一正,“请皇兄吩咐。”

东方溯徐徐道:“这段时间,发生了许多事情,朕想带贵妃出宫散散心,顺道查访民情。”

“皇兄要微服出宫?”在得到东方溯肯定的答覆后,他点头道:“臣弟明白了,臣弟这就去安排,金陵城里的防守安排也要交待一下。”

第一卷 第六百八十一章 历练太子

东方溯似笑非笑地望着他,“交待什么?”

“这一去,陛下与臣弟至少十天半个月不在金陵,虽说城中治安尚好,但还是不可放松防守警戒。”

东方溯扬眉道:“朕什么时候说过要带你同去?”

东方泽一怔,待回过神来,急忙道:“陛下微服出京,臣弟当然要跟随护卫,否则遇到宵小贼人怎么办?”

“朕又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再说不是还有神机营的人在吗,难道你觉得他们连几个山贼都对付不了?”

“当然不是,只是…只是…”东方泽踌躇半晌,迟迟没有说下去。

东方溯看出他的心思,笑道:“只是你也很想去是不是?”

被他说破了心思,东方泽讪讪笑道:“真是什么都瞒不过皇兄。”

东方溯笑一笑,“不过这次,你还真去不得。”

“为什么?”说话间,东方泽心中一动,脱口道:“难不成西楚那边又有异动?”

“这倒不是。”东方溯摇头道:“朕想趁这个机会,历练一下太子,你与张启凌从旁辅佐。”

东方泽略一思忖,已是明白了他的意思,“陛下想让太子监国?”说着,他又皱眉道:“太子今年才八岁,监国…会否早了一些?”

“太子聪敏早慧,虽然才八岁,却对朝局政事有独到的见解,有时候甚至比朕想到的还要好,就是缺乏独立处事的果断决绝,易受他人影响,心肠也太软,照此下去,将来他或许会是一个好君王,却容易被小人利用,乱了江山。”

东方泽恍然道:“所以皇兄想要早些开始历练太子,让他学着自己处理朝政?”

“不错。做为一个君王,必须接受臣子进谏,但不是每一个进谏都是好的,也不是每一个臣子都是忠君爱国之士,要懂得辩别忠奸好坏,杀伐果决。君王需有仁心,但绝不可滥用。”

东方泽沉沉点头,“臣弟明白了,臣弟会好生辅佐太子,助他监国,只是…”他欲言又止,似有什么难言之瘾。

东方溯盯着他道:“你在担心张启凌?”

“是。”东方泽点头道:“这几年他虽被称为宰相,但手中并无实权,一直是布衣之身,如今让他辅政,大权在握,臣弟担心他会生出异样的心思来。”

东方溯走到他身边,拍着他的肩膀笑道:“你想多了,他不是那样的人。”

见他不相信自己的话,东方泽急急道:“知人知面不知心,好比太后,谁能想到她明面上吃斋念佛,满面慈悲,暗地里一心要置贵妃于死地。”话刚出口,东方泽便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连忙跪地请罪,“臣弟妄言,请皇兄治罪。”

寂寂片刻,东方溯俯身将他扶了起来,澹然道:“朕明白你的意思,人心隔肚皮,从来都是最难猜的;不过…对于张启凌,朕相信已经看得足够清楚,你放心就是了。”不等东方泽言语,他又笑道:“再说不是还有你守着金陵,守着太子吗?朕放心。”

东方泽哭笑不得地道:“皇兄倒是推得一干二净,臣弟就可怜了,得当牛作马,也不知哪年哪月能熬出头。”

东方溯朗声笑道:“这就叫能者多劳。”

笑语了几句,东方泽道:“皇兄要是没别的吩咐,臣弟这就下去安排了,不知皇兄打算什么时候动身?”

东方溯想一想,道:“朕还有一些事情要处理,半个月后吧。”

“臣弟明白。”东方泽答应一声,行礼退出了承德殿,在他走后,张进小声道:“陛下,敬事房的人正在外面等着,是不是现在传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