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张进正色道:“人心都是肉长的,我始终相信,只要待之以诚,必能换之以诚。”

“他们早已经先入为主,又岂是你几句话就能扭转的,万一矛盾激化,你担得起这个责任吗?”

面对孙兴声色俱厉的逼问,张进一时有些答不上来,但还是坚持自己的意见,仰头道:“陛下,无论如何,都不能在这个时候惩处贵妃娘娘;那样一来,不仅伤了娘娘的心,还会影响太子殿下。”

孙兴欲言,被东方溯打断,后者一瞬不瞬地盯着梁氏,“昭仪以为呢?”

听到他问自己,梁氏露在袖外的十指微微一颤,轻声道:“张公公说得也有几分道理,但臣妾不认为正在气头上的百姓能够听进去,毕竟死了那么多人,还是…缓一缓为好。”

东方溯以手托腮,盯着她道:“你还是可以朕将贵妃罚去畅春园?”

梁氏怕他误会,连忙辩解道:“只是暂时罚去一阵子,等…”

“朕明白了。”东方溯微微一笑,梁氏不知是否自己看错,东方溯的笑容里似乎充斥了讥诮与讽刺。

第一卷 第六百七十三章 唯独你不可以

东方溯摘下玉扳指,随手扔到张进怀里,“赏你了。”

张进手忙脚乱地接住,他不明白东方溯为什么要突然赏自己,愣了半晌方才想起磕头谢恩。

东方溯这个举动,令梁氏脸颊微搐,压下心底的忐忑,笑着试探道:“臣妾记得陛下很喜欢这个白玉扳指,怎么突然赏给张公公了?”

东方溯拍一拍手,似笑非笑地望着梁氏,“他说得好,当然要赏,否则昭仪该说朕赏罚不明了。”

梁氏勉强一笑,“陛下真爱说笑。”

随着她这句话,东方溯缓缓沉下脸,冷声道:“原来昭仪也知道朕是在说笑吗?”

梁氏愕然抬头,“陛下您这是何意?”

东方溯没有理会她,一双寒凉如窗外星子的眼睛落在孙兴身上,后者心头狂跳,赶紧低头,将脸庞藏在烛火的阴影里。

东方溯无声一笑,转眸看向梁氏,“昭仪,这些年朕待你如何?”

梁氏不明白他这么问的意思,小心翼翼地道:“陛下待臣妾极好。”

东方溯不置可否地点点头,又道:“待你家人如何?”

“待臣妾家人亦是极好,臣妾母亲经常提及陛下,说要不是陛下,他们不会有今日的富贵安定,梁氏一族更不会有今日的风光。”顿一顿,她又道:“母亲每次入宫,必然要来承德殿谢恩,有时候陛下正在召见大臣,不便相见,母亲也要在殿下磕过头后方才离去。”

东方溯颔首道:“朕知道,梁夫人是个知恩之人。”说着,他有些感慨地道:“若人人都如梁夫人一般,这世间就不会有那么多的忘恩负义,恩将仇报。”

梁氏猜不透他的心思,只得顺着他的话道:“吏治浊则百姓浊,吏治清则百姓清,陛下仁厚宽明,知人善用,内政严明,在陛下的统治下,百姓也会明辨是非,知恩图报。”

“知人善任…内政严明…”东方溯徐徐重复着她的话,自嘲道:“听着昭仪这话,朕可真是汗颜,因为朕身边现在就有一个挑拨是非,忘恩负义的小人!”

梁氏骇然,她就是再蠢再笨,也知道东方溯口中那个小人是指自己,“陛下这话从何说起?”

“啪!”东方溯用力一拍桌案,脸色铁青如疯涌而来的暴风骤雨,“到了这个时候,你还要装傻充愣是不是?”

梁氏何曾见过他这样骇人的样子,吓得粉面苍白,连话也说不利索,好半晌才回过神来,声音颤抖如窗外在秋风中打转的枯叶,“臣妾…不明白陛下在说什么。”

“是不明白还是不敢承认?”他摇头,痛声道:“梁秀英,你真是太让朕失望了!”

梁氏又慌又急,跪下道:“臣妾究竟做错了什么,请陛下明示。”

东方溯怒极反笑,“你好意思问,朕都不好意思说。”停顿半晌,他垂目道:“眼下在金陵城盛传的那个流言,与你有关是不是?”

这句话如刀斧一般灌入梁氏耳中,惊得她面无人色,身子一阵冰凉,仰头道:“陛下以为…是臣妾做的?”

“不是你。”梁氏还没来得及高兴,耳边便又传来冰冷没有一丝温度的声音,“但你也脱不了干系。”

梁氏拼命摇头,“陛下…陛下究竟在说什么,这件事分明就是楚…”

“不是萧若傲!”东方溯斩钉截铁地否定了她的话,令梁氏面色越发苍白,下意识地问道:“为什么?”

东方溯缓步走到窗前,背对着梁氏道:“由始至终,萧若傲恨的都是朕,所以他会用尽一切手段来对付朕,对付朕的子民;但对贵妃…他不会。”

梁氏根本不相信他的话,连连摇头,“贵妃背叛他在先,之后帮着陛下屡屡对付西楚,他怎可能不恨。”

树影张牙舞爪地投落在窗纸上,犹如行走在夜色中的鬼魅,令人心生恐惧,可事实上,最可怕的,并不是鬼魅,而是——人心。

东方溯默默不语,他不愿意回忆萧若傲看慕千雪的眼神,因为那会让他意识到,有一个人,一直觊觎他深爱的女人,千方百计想要从他身边夺走。

从九王府到边境,萧若傲有无数次机会可以杀死慕千雪,但他没有,因为他要的不是一具尸体,而是一个人,所以他不会去散播这样一个随时会要了慕千雪性命的谣言。

十二年后的萧若傲终于明白,慕千雪对他来说,并不仅仅是攀向权力巅峰的工具。

所以早在谣言刚出来的时候,东方溯就排除了萧若傲散播谣言的可能性,而将目标锁定在几个人身上。

东方溯没有去解释原因,只是重复着刚才说过的话,“总之他不会。”

梁氏含泪道:“陛下宁愿去相信敌国皇帝,也不愿意相信臣妾吗?”

“相信…”东方溯满面讽刺地回过头,下一刻,化做雷霆之怒,如无数烈马自天际奔涌而落,“朕就是太过相信你,才让你蒙骗至今!”

“臣妾从未…”

“还敢撒谎!”东方溯愤然打断,指了她一字一顿地道:“朕告诉你,全天下的人都可以恨贵妃,唯独你不可以!”

这句话将梁氏心里积压多年的愤怒与仇恨勾了起来,“为什么不可以?”

东方溯冷冷望着她,脑海中闪过慕千雪的一再叮咛,终是压下了已经到嘴边的话,拂袖转身冷冷道:“总之不可以。”

梁氏冷笑道:“陛下这话说得好生没道理,慕贵妃的兄长害得臣妾父亲惨死,而臣妾…竟连恨的资格都没有,岂不可笑!”

东方溯头也不回地道:“既然上了战场,就该料到会有一死!”

“若是死在明刀明枪之下,臣妾无话可说,但父亲不是,他是被慕临风用阴险手段害死的,一直到死,父亲都用身体护着陛下,寸步不让。”说到这里,梁氏淆然泪下,哽咽道:“七年了,七年来,虽是高床软枕,却从未有一夜是真正睡得安稳,总是会梦见父亲临死的样子…”她抬头,泪眼朦胧地看着东方溯,“可是这一切,陛下早已抛诸脑后。”

第一卷 第六百七十四章 隐藏七年的秘密

东方溯嗤然冷笑,“那你可知,这七年的高床软枕,锦衣玉食,甚至昭仪的位份,是谁给你的?”

梁氏银牙微咬,“是陛下,但…”

“你错了。”东方溯的话令梁氏一愣,连已经到嘴边的话也忘记了,疑惑地看着东方溯,错?她错在哪里?

在梁氏的注视下,东方溯徐徐道:“这一切,都是贵妃给你的。”

梁氏嗤笑道:“那是因为她内疚,她知道自己理亏,所以…”

东方溯冷冷打断她的话,“所以你就肆无忌惮挑战贵妃的底线!”

梁氏怔怔望着他,心头千回百转,终是按捺不住那股奔涌的恨意与悲恸,脱口而出,“这一切都是她欠臣妾的,别说区区的七年,就是终她一世,都还不清。”

东方溯嘴角扬起一抹讽刺的笑容,“终于肯说实话了,你对贵妃,从来都是怨恨的。”

“是!”梁氏眼底密布着纵横交错的血丝,眼角狰狞欲裂,“当年她兄妹联手害死臣妾父亲与无数将士。结果慕临风死了,她却毫发无伤,依旧做她高高在上的贵妃娘娘,依旧得尽陛下万千宠爱,这不公平!不公平!”

“那依昭仪之意,什么才叫公平?杀了贵妃吗?”

“她害死那么多人,死不足惜!”这句大逆犯上的言语惹来东方溯重重一掌,力道之大,令梁氏跌倒在地,眼前金星乱晃。

“主子!主子您怎么样了?”小聪子大惊失色,急忙爬过去扶住她,在梁氏耳边焦灼地劝道:“您快别说了,再这样下去,可真就不能回头了,您别忘了太后的话,就算不顾着自己也要顾着二殿下,千万要忍着。”

尽管小聪子极力压低声音,还是被东方溯听到了些许,咧嘴露出森冷雪亮的牙齿,“回头继续用卑劣的手段去加害贵妃吗?”

小聪子被她盯得冷汗涔涔,急急摇头,“奴才就算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存半分加害贵妃娘娘之心,奴才相信昭仪娘娘也是,刚才…”他心思急转,勉强让他想到一个说辞,“刚才娘娘就是想到梁将军惨死,一时有些激动,并非存心对贵妃娘娘不敬。”说着,他扯出一丝讨好的笑容,“陛下是知道昭仪娘娘娘娘的,一向心直口快,有什么说什么,从不懂得拐弯抹角,奴才记得,陛下以前还特意称赞过娘娘爽直呢。”

东方溯面无表情地盯着他,半晌,清凌凌一笑,“果然能言善道,难怪能在两个主子身边混得风生水起。”

汗水涔涔地从额头流下,滴到眼睛里,引来一阵火辣辣的疼,小聪子不敢抬手去拭,小心翼翼地赔笑道:“陛下说笑了!”话音未落,胸口突然挨了一脚,整个人被踢翻在地,耳边响起东方溯怒意涌动的声音,“你还以为朕真的是在夸你呢,当年朕就该将你与赵氏一并处死,省得你这些年在昭仪耳边诸多饶舌!”

小聪子听到他话里森冷绝决的杀意,惊骇欲死,顾不得胸口窒息一般地疼痛,跪在地上拼命磕头求饶。

东方溯没有理会他,走到跪坐在地上一言不发的梁氏身前,缓缓蹲下身子,“梁忠是死在慕临风手中不假,但同时——他也是西楚的奸细!”他终于说出了这个隐瞒七年之久的秘密。

这句话犹如晴天霹雳,震得梁氏耳膜轰鸣,眼前一阵阵发黑,奸细…父亲是奸细…

不!这不可能!

梁氏豁然抬头,死死盯着近在咫尺的东方溯,神情激动地道:“胡说,父亲怎么可能会是奸细,当初他…”

“朕记得他为朕挡的那一箭,但他确实是西楚奸细。”东方溯将梁忠的事情细细说了一遍,随即叹息道:“这件事,贵妃早在七年前就知道了,正如你所说,她对你心存内疚,不想你再受伤害,所以选择了隐瞒,连朕也不告诉,直至这次萧若傲提及,朕才知道了梁忠真正的身份,就这样,贵妃还一直劝朕瞒着你。你可倒好,竟与人联手一起加害贵妃,欲置她于死地,你扪心自问,这样做对吗?应该吗?”

东方溯这番话字字诛心,戳得梁氏千疮百孔,面庞比窗外零落的枯叶还要灰败,嘴里喃喃不知在说些什么。

父亲…奸细…

不,她不相信一向刚毅正直的父亲会是西楚派来的奸细,假的,一定是假的!她知道了,一定是慕千雪容不下她,又碍于父亲死后的威名,所以串通萧若傲编了这样一个谎言来害她。

对,一定是这样!

想到这里,梁氏脸上恢复了几分血色,正要冲口而出,脑海中突然闪过小聪子先前的告诫,身子激灵灵一颤。

陛下已经先入为主信了慕千雪的“谎言”,无论她说什么,都听不进去,反而会给自己和予谨招来杀身之祸,令亲者痛,仇者快。

梁氏压下心底的密密匝匝的怨恨,木然道:“陛下现在是要褫夺父亲的谥号吗?

东方溯起身,淡淡道:“贵妃一力为梁忠求情,再加上他确实救驾有功,所以朕不会将这件事公诸天下,他依旧会是世人敬重的忠勇候。”

梁氏默默点头,伏身道:“多谢陛下开恩。”

东方溯垂目望着不哭也不闹的梁氏,眼中尽是复杂的意味,许久,他沉沉一叹,冷冷道:“小聪子挑拨是非,不守本份,拖出去乱棍打死!”

小聪子瘫坐在地上,身子抖似糠筛,他料到今日难以全身而退,却没想到会是这样鲜血淋漓的残酷。

不!他不要死!不要!

想到这里,小聪子连滚带爬地来到东方溯脚边,拼命磕头哀求,“陛下饶命,奴才…奴才一直谨守本份,尽心侍候昭仪娘娘,从不敢有半点怠慢,至于挑拨是非,更是从来没有过的事,奴才冤枉!冤枉啊!”

“冤枉?”东方溯嫌恶地盯着那张涕泪横流的面孔,“真亏你有脸喊出这两个字,朕就算冤枉了天下人,也不会冤枉你!”

第一卷 第六百七十五章 不可活

“奴才真的什么都没有做过,奴才冤枉!”面对小聪子的一再喊冤,东方溯突然念道:“璇玑璇玑,天煞孤星;惑我君王,害我百姓,当诛!当诛!”

听到这句话,小聪子浑身一颤,僵硬地杵在那里,一动不动,像是被人点穴了一般。

东方溯俯身盯着小聪子苍白到近乎透明的脸庞,眼底闪烁着冰冷的杀意,“这是前阵子出现在金陵城中的一首歌谣,四处传唱,你猜猜,这么朗朗上口的歌谣是谁编出来的?”

小聪子牙齿格格发颤,一个字也说不出,看到他这副模样,东方溯轻笑,眸中却冷冷地殊无笑意,“朕来告诉你,是一个叫小聪子的太监,你说…他是不是很有才?”

小聪子牙齿打战地越来利害,他怎么也没想到,东方溯竟连这件事也知道了,难道…他今日真要死在乱棍之下?

想到这里,他向梁氏还有孙兴投去求救的目光,孙兴唯恐牵连到自己,赶紧低下头,装作没看到。

倒是梁氏,与他主仆多年颇有些感情,不忍他就此惨死,正要开口求情,耳边传来东方溯冰冷彻骨的声音,“谁敢为他求情,一律以同罪论处。”

梁氏咬一咬牙,凝声道:“小聪子是臣妾的奴才,他做过什么,没做过什么,臣妾最是清楚不过,他罪不至死。”

“他早就该死了。”东方溯面无表情地道:“苟活了这么多年,已是他偷来的了。” 对于小聪子,他不会有一丝一毫的怜悯

“可是…”梁氏还不死心,努力想要保住小聪子的性命,刚说了两个字,便被东方溯打断,“昭仪不想害了予瑾的话,就到此为止吧。”

梁氏面色一白,十指紧紧绞着,她没想到东方溯连予瑾也搬了出来,看来是铁了心要杀小聪子。

许久,她哽咽道:“陛下真要这样赶尽杀绝,一点情面也不留吗?”

“天作孽,犹如恕;自作孽,不可活!”说完这句话,东方溯用力一拂袖子,吐出四个冰冷决绝的字,“拖下去——杀!”

“主子救我!救我!”小聪子拼命挣扎哀求,终是无济于事,被强行拖了下去,很快,殿外传来他哀嚎惨叫的声音,惊了停在树梢上的乌鸦,扑愣着翅膀飞起,落下几片漆黑的羽毛。

梁氏死死抿着唇,她已经捂住了耳朵,可惨叫声还是拼命往耳朵里钻,犹如不散的阴魂。

渐渐的,惨叫声小了下去,直至不闻…

过了一会儿,张进走进来,在他袍角有一块被鲜血染红的痕迹,他恭敬地道:“启禀陛下,小聪子已经被杖毕。”

东方溯颔首,目光微微一转,落在孙兴身上,后者吓得魂飞魄散,连连摆手,“奴才不知道歌谣的事,连听都没听过,奴才什么都没有做过,陛下明鉴!”

“歌谣或与你无关,但要说什么也没做过…”东方溯牵一牵嘴角,泛起一个狠厉的笑容,“孙公公,未必吧。”

孙兴结结巴巴地道:“奴才真的什么都没做过。”

“八月二十七,八月二十八,九月初一。”东方溯每说一个日子,孙兴脸色就难看一分,到后面已是灰败如燃尽的炭火,没有一丝生气。

东方溯讽刺地道:“在这三日,你曾三次悄悄前往梁昭仪处,每一次都逗留半个时辰之久,楚帝那些事情,想必就是从你嘴里说出去的。”顿一顿,他似笑非笑地道:“孙公公,你这是不是叫身在曹营心在汉啊?”

“奴才…奴才…”孙兴努力想要说一些为自己开脱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来,冷汗如浆水一样涌下来,他似乎已经看到了自己的结局。

孙兴倒是个明白人,知道瞒不过去,磕头道:“奴才知错了,求陛下看来奴才侍候多年的份上,放奴才一条生路。”

东方溯冷笑道:“你早已经把自己的生路堵死了,朕还怎么放?”

张进与孙兴是一道进的宫,虽说二人道不同不相为谋,但情谊还在,见到他这个样子,心有不忍,跪下道:“陛下,孙兴到底侍候了您那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奴才斗胆,求您宽宏大量,饶他一命,奴才…”他咬一咬牙,道:“愿为他担一半的罪。”

东方溯冷然一笑,“你连他犯的是什么罪都不知道,就敢去担,不怕掉了脑袋吗?”

张进缩了缩脖子,瞅了一眼东方溯,小心翼翼地道:“奴才确实不知,但有一件事,奴才是知道的。当年和奴才一道进宫的十几个人,不是病死就是犯错被处死,再不然就是被赶出宫去,只有奴才和孙兴二人有幸在陛下跟前侍候,平平安安到今日,奴才实在不忍心看到孙兴掉脑袋,求陛下开恩!”

孙兴知道这是自己唯一的机会,泣声道:“奴才自知有负陛下隆恩,不该奢求陛下开恩,但奴才真的是一时糊涂,受了小人唆使,并非存心背叛陛下,奴才愿意把这些年收到的好处悉数交出来,包括宫外的宅子还有…还有田地金银,只求陛下放奴才一条生路!”

对于他们的苦苦哀求,东方溯并未有所动,淡然道:“太晚了。”

孙兴狠狠一咬牙,抬头道:“奴才知道一个秘密,只要陛下饶奴才不死,奴才便将秘密如实告之陛下。”

东方溯轩一轩长眉,一股无形的威严向孙兴涌来,“你这是在与朕谈条件?”

孙兴被压得抬不起头来,但还是强撑着道:“奴才不敢,只希望陛下给奴才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说着,他又补充道:“奴才对陛下来说,只是一只蝼蛄,是杀是放根本影响不了大局,但这个秘密不同,陛下若不听,必会后悔终身。”

东方溯面色阴晴不定,良久,他道:“说!”

孙兴眸中掠过一丝喜色,“陛下是同意了?”

东方溯冷声道:“朕可以考虑饶你不死,但前提是你所谓的秘密确有价值,否则…朕会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奴才明白。”孙兴连连应声,他瞅了一眼四下,谨慎地道:“能否让奴才单独与陛下言语?”

第一卷 第六百七十六章 暴风雨前夕

东方溯犹豫了一下,对张进道:“送梁昭仪回去收拾一下东西,天快冷了,多带几件入冬的衣裳,以免冷了。”

梁氏身子一震,颤声道:“陛下要送臣妾去哪里?”

东方溯没有回答,只是挥手道:“去吧,到时候就知道了。”

待他们走后,东方溯盯着正在擦冷汗的孙兴,冷冷道:“现在可以说了吗?”

孙兴用力咽了口唾沫,说出一个惊天的秘密,“太后…太后一直盯着二殿下的太子之位。”

东方溯瞳孔倏然一缩,盯着孙兴的目光又凌厉了几分,“太子之位?”

“是!”到了这个时候,孙兴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了,一股脑儿全说了出来,“从一开始,太后就不赞成陛下将二殿下立为太子,只是迫于无奈,才写下那封诏书,这一点陛下也是清楚的。这些年来,太后表面上吃斋念佛,不问世事,实则一直放不下这件事。”

东方溯冷冷道:“她怎么样?”

“奴才记得太后说过一句话。”孙兴清一清嗓子,学着陈氏的口气道:“纵剐哀家一身皮,哀家也要拨乱反正。”

“好,好一句拨乱反正。”东方溯徐徐点头,目光阴寒无比,讽刺道:“孙兴,你说朕是不是应该颁一个忧国忧民的牌匾给她啊?”

孙兴哪里敢接这话,极力垂着头,连大气也不敢喘,纵是这样,也没能安然避过,一个和田玉镇纸在他脚前砸成粉碎,无数莹白的碎玉片四处飞溅,犹如下雪一般,只是这场“雪”充斥着危险的气息。

孙兴被一片碎玉片划破了手,凝起殷红的血珠,他却连痛也不敢呼一声,唯恐惹怒了东方溯。

东方溯努力平一平气息,寒声道:“她还说了什么?”

孙兴小心翼翼地瞅了他一眼,“太后说,二殿下是慕贵妃的儿子,他若承了帝位,咱们大周就算完了,所以一定不能让他坐上帝位。”

东方溯冷笑一声,“朕就那么几个儿子,她看中了哪个?”

“是大殿下。”孙兴的回答令东方溯有些意外,予恒生母是赵平清,养母是沈惜君,这两人都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不得陈氏怠见,没想到陈氏会看上予恒,倒他猜错了。

“这几年,太后与大殿下虽然接触的不多,但感情甚好,而且…”孙兴迟疑片刻,道:“奴才看得出,大殿下已经被太后说得动了心,想要一争太子之位。”

“好!好!”东方溯讥笑着,眼底却是一片悲凉,“瞧瞧,都瞧瞧,朕身边养了一群什么人!”

那厢,孙兴拼命磕头哀求,“奴才已经将自己知道的都说了,求陛下开恩,饶奴才一条狗命。”他知道,这是自己唯一的生路,没有第二条。

东方溯面无表情地盯着他,似乎是在思考怎么处置孙兴,许久,在后者忐忑不安的等待中,他开口道:“出去领五十杖,然后滚出宫去,不要再让朕看到你。”

“五十杖…”孙兴喃喃念着这个恐怖的数字,他入宫多年,当然知道这五十杖是一个生死坎,多少人死在这个数字上。

东方溯知道他在想些什么,淡然道:“你能熬过五十杖就可以活着,反之…就是老天爷不想让你活。”

孙兴瞅着他,嘴唇哆嗦了几下,他想要哀求好少挨几杖,但终归是没有开这个口,因为他明白,这已经是东方溯最大的让步,再求…只怕会适得其反。

“谢陛下恩典。”在这声颤抖不止的谢恩声中,孙兴被拉了下去,至于他是生是死,东方溯并不在意,他在意的是孙兴刚才说的那件事。

沉思半晌,他带着刚刚送了梁氏回来的张进,离开承德殿,往静芳斋的方向走去,趁着现在还没酿出大祸,做一个了断吧。

静芳斋早早就熄了灯,只有少数几盏灯还亮着,在黑暗中散发出幽幽光芒,远远望去,犹如徘徊在阴阳两界的引路灯。

入秋之后,天气凉得极快,尤其是夜里,一个小太监裹着薄棉衣缩在檐下打盹,头像小鸡啄米一样点着,直至张进推了他一下,方才不情愿地睁开眼,迷迷糊糊地喊道:“谁啊?”

张进哭笑不得地摇摇头,“你自己看清楚。”

小太监揉一揉眼睛,借着风灯昏黄的光芒抬头看去,待得看清后,顿时浑身一个激灵,忙不迭地跪下,结结巴巴地道:“奴才…奴才给陛下请安,陛下…陛下万福金安。”

东方溯望着在夜色笼罩中的宫楼殿阁,面色木然地道:“太后呢?”

小太监赶紧回答,“太后在…在内殿歇息。”

“去请太后起身,朕在东暖阁等候。”扔下这句话,东方溯拂袖往东暖阁行去,小太监不敢怠慢,赶紧去禀报了秋月,后者听说东方溯这个时候过来,也是吃了一惊,“陛下都说些什么?”

“没说什么,只是请太后起身。”说着,小太监迟疑道:“不过…小的看着陛下脸色不大对,怕是有什么事。”

秋月冷笑一声,“咱们这位陛下,一向都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的主。”顿一顿,她道:“行了,我这就去请太后,你先去东暖阁侍候着,看看能不能打听到什么。”

在小太监离去后,秋月轻手轻脚地进了内殿,没等她说话,帷帐内便传来陈氏的声音,“怎么了?”

秋月掀起帘子,轻声道:“太后还没睡呢?”

“不知怎么一回事,哀家今日总觉得有些心神不宁,睡不着。”陈氏就着秋月的手坐起身,见她面色不对,道:“真有事情?”

秋月点点头,沉声道:“刚刚陛下来了,说要见太后。”

陈太后一怔,道:“知道是什么事吗?”

“没说。”秋月一边替她更衣一边道:“陛下已经两个月没来了,突然过来,又挑了这么一个时间,怕是事情不小。”说着,她忧声道:“会不会是知道了谣言那件事?”

陈太后思忖片刻,道:“承德殿有什么动静?”

第一卷 第六百七十七章 深夜问罪

“也没什么,就是梁昭仪送膳过去。”正说话间,外面响起叩门声,秋月眉心一蹙,问道:“谁啊?”

“姑姑,小的有事禀报。”外面传来一个略有些尖细的声音,是静芳斋的太监元九。

“进来吧。”随着秋月的话,一个中年太监走了进来,在朝陈太后行了一礼后,他附在秋月耳边一阵低语,后者面色豁地一变,喝斥道:“这么要紧的事怎么现在才来报?”

元九委屈地道:“小的也是刚刚才知道,一得消息就立刻来禀了姑姑。”

陈太后取一枝翡翠簪子对镜比一比,凉声道:“是不是关于承德殿的?”

秋月无奈地点点头,“小聪子刚刚…被杖毙了。”

陈太后手一松,上好的翡翠簪子掉落在地上,“叮”的一声断成两截,陈太后连看也未看,转身死死盯着元九,“什么时候的事?”

元九躬身道:“就在一个时辰前,还有孙公公,也被责了五十杖,生死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