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块大块的良田被废弃,杂草丛生,往往要走上很久,才能看到一两个上了年纪的人在打理田地,倒是经常能看到背着包袱行色匆匆的人。

这反常的一幕,令东方溯眉心紧蹙,在又看到几个人背着包袱迎面走来后,他唤过张进道:“过去打听打听。”

第一卷 第六百八十六章 陵阳之难

张进应了一声,上前拦住那几人,笑道:”几位留步,在下想打听个路。”

他已经留了个心眼,没有一上来就问事情,但还是被那几人视如洪水猛兽,当先一个中年汉子攥着包袱连连摇头,“我们什么都不知道,你去问别人吧。”说着,他们就要走,张进当然不会就此放他们离开,笑道:“看这位大哥应该是本地人,怎么会不认识路呢,大哥放心,我们就是路过这里,一时不知道该找哪条路,并没有什么恶意。”

中年汉子神色紧张往后面看了一眼,似乎在害怕什么,“你们要去哪里?”

“去陵阳。”一听这话,那几个脸色齐齐一变,中年汉子犹疑半晌,咬牙道:“我劝你们最好不要去那里。”

“为什么?”

“别问那么多,总之不要去就对了,那里…是非多。”说完这句话,任张进怎么问,中年汉子都不肯再吐露一个字,带着妻儿匆忙离开,仿佛后面有一只无形的怪兽在追逐。

听完张进的回话,东方溯沉声道:“看来这陵阳真有古怪,走吧。”

在正式踏进陵阳地界后,荒废的良田越来越多,东方溯的面色也越来越难看,阴沉得几乎要滴下水来。走了将近一个时辰,终于在仅有几块没有废弃的田地中看到一个佝偻的身影。

张进会意地道:“奴才去问问。”

“不必了。”东方溯唤住他,冷声道:“朕自己去问。”

“陛下小心一些。”慕千雪亦是眉心紧蹙,这个陵阳…真是处处透着古怪。

东方溯点点头,跳下马车,踩着泥泞往那个佝偻的人影走去,离得近了,能够看到那是一个年迈的老汉,苍老的脸上布满了皱纹,一道道犹如刀刻一般。

“老人家,怎么就您一个人在这里收割麦子,其他人呢?”

老汉抬起混浊的眼睛看了他一眼,又低下头吃力地收割着一茬茬比他人还要高的麦子。

见他不肯说,东方溯也不追问,拿起一旁的镰刀帮着一起收割麦子,他虽然贵为九五之尊,但每年春季两季,他都会抽一日去金陵城外的农田与百姓一起插秧收割麦子,所以对这些事情并不陌生。

两个人一起收割,自是快了许多,不到半个时辰就将剩下的麦子都给割完了。

老汉喘了口气,手扶着腰,露出痛苦之色,东方溯扶住他道:“来,坐下歇会儿。”

有了刚才一起收割麦子的情谊,老汉态度温和多了,“人老了就是不中用,想当年,别说区区一亩,再多个三四倍也不在话下。”

东方溯笑道:“您老也说是想当年,比不得。”

老汉打量着他道:“看你这身衣裳,应该是富贵人家,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不瞒老人家,我是做绸缎生意的,打算来陵阳开铺子,哪知一进这里,就看到大好的良田被荒废,而且一路走来,几乎看不到什么人。按说这陵阳也是个鱼米之乡,怎得这样一副残败景象。”

“绸缎生意…”老汉摇摇头,取过一旁的旱烟杆子,用力吸了两口,暗红的火星一闪一闪,透着一种无言的孤独。

“我瞧着你是个好人,劝你一句,回去吧,到别的地方地方去开铺子,陵阳…”老汉摇摇头,“这地方算是废了。”

“老人家能否仔细与我说说。”怕他起疑,东方溯又笑道:“我来的时候,可听说陵阳是个好地方,不仅物产丰富,还有一座金铜矿。”

老汉冷哼一声,“还说呢,坏就坏在这座金铜矿上。”说着,他又叹了口气,指着杂草丛生的田地道:“知道为什么好好的田都废了吗?因为没人耕种,年轻的,有些力气的都走了,剩下的都是我们这种走不动的人在这里等死。”

东方溯按下心底的怒意,道:“为什么要走,是不是这里的官吏私定重税,令你们生活难以为继?”

“要真是这样还好一些。”老汉环视四周,痛声道:“陵阳的事情,比你想象的更复杂也更严重,不是你我能管的。”见东方溯还想再问,他摇头道:“不要再问了,总之快走吧,否则等…”他似有什么忌惮,止了嘴边的话,改而道:“走吧走吧,走得越远越好。”

“老人家,您别怕,有什么事情只管说出来,若真是那些官员败坏纲纪,自律法和皇上为咱们做主。”

老汉磕了磕烟灰,苦笑道:“有没有听过一句话——天高皇帝远。在陵阳,那些当官的就是天就是地,皇上也好,律法也罢,根本管不了他们。”

听着老汉消极的话语,东方溯心里极不是滋味,沉默片刻,他道:“你们就没想过去金陵告状,揭发他们的恶行吗?”

“怎么没有?”老汉望着半空中缓缓散去的烟圈,目光变得异常悲凉,“两年前,我的大儿子就找人写了状纸,去金陵城告状,结果还没踏出陵阳,就死于非命,尸体是从一条小河里捞出来的,仵作说是淹死的,可我儿子自幼在那条河里玩水嬉戏,精通水性,又怎么可能淹死,分明是被他们害死的,身上的状纸也不见了。”

“后来又有几个人准备去告状,结果…呵呵,都死了,一个不剩,再后来就没人敢动这个心思了。”

“简直是目无王法!”东方溯气得肺都要炸了,他怎么也想不到,北周竟然还有吏治如此黑暗的地方。

“虽然之前的日子虽然苦,但也能勉强过下去,直至最近…”老汉抹一抹眼角的泪痕,不无痛心地道:“他们开始变本加厉,这日子实在是没法过下去了,为了活命,只能逃走;结果就是你看到的这样,田没人种,地没人耕。”

东方溯极力平一平气息,恳切地道:“老人家,到底陵阳出了什么事,还请您告诉我。”

老汉摇头道:“知道太多并不是好事,听我的劝,赶紧走,再磨蹭下去,只怕你想走都走不了了。”

第一卷 第六百八十七章 金矿之迷

东方溯拱手道:“我真的很好奇陵阳出了什么事,还请老人家明示。”

老汉不高兴地瞪了他一眼,“你这年轻人怎么不听劝呢,知道又能怎么样,你还能管这事啊?听老头子的话,走吧。“

东方溯微笑道:“我打小就这性子,凡事不弄个清楚明白,这心里就跟醒了根刺一样,吃不下睡不着,实在不舒服。”

老汉连连摇头,见东方溯始终没有离开的意思,只得妥协,“好吧,我告诉你,不过你必须答应我,听完之后立刻离开,一刻都不许耽搁。”

在东方溯点头后,他望着浮云漫卷的天空,徐徐道:“一切都得从那个金矿说起,万恶贪为首,真是一点没错。”老汉叹了口气,脸上的皱纹比刚才又深了几分,“你知道陵阳一年的产金量,产铜量分别是多少吗?”

东方溯斟酌着道:“我以前去金陵城做过生意,有一次与一个小吏吃酒,无意中听他说起,陵阳的产金量大约十斤一年,产铜量在几百斤左右。”

“十斤,几百斤…”老汉怆然一笑,低头“叭嗒”“叭嗒”吸了几口旱烟,沉声道:“我虽然不知道具体数字,但可以肯定,这个金矿一年金子的产量至少在五十斤以上,产铜量更是达到上千斤,而且都是上好的黄铜,偶尔还能挖到红铜甚至是紫铜。”

“五十斤?”东方溯难以置信地盯着老汉,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知道陵阳金矿产量有问题,但万万想不到,竟相差到这个地步,这群人实在胆大包天

老汉冷笑道:“就这个数字,还是少算了呢,知道为什么那么多好好的良田没人耕吗?因为都被拉去挖矿了。”说着,老汉讽刺地道:“你要想见人,就去矿山,那里漫山遍野都是人,要多少有多少。”

东方溯面色阴沉地道:“这么说来,他们一直在欺骗朝廷?”

“不骗朝廷怎么贪呢。”老汉沉沉叹了口气,“每年他们都会征召许多壮汉去挖矿,虽然苦了些,但给工钱,也管饭,还算过得去,可从三个月前开始,一切都变了,他们开始疯狂挖掘矿山,日夜挖掘,根本不停,不断有人因为疲累过度而出事甚至丧命,可他们依旧不管不顾,甚至变本加厉。有人想要离开,可他们管制了矿山,不许任何人离去的同时,又不断抓人挖掘,连十几岁的半大孩子也不放过,弄得人心惶惶。”

“挖了那么多年,矿山早就已经千疮百孔,随时有可能坍塌。这个事情,工人早和他们说了,可没一个人理会,只是一门心思要山里的金子,上个月,矿山发生过一次小坍塌,听说好多人被活活埋在里面,惨啊。”

东方溯算算时间,三个月,差不多就是他们在渭水发现金子的时间,应该是当地官员担心金矿的事情隐瞒不住,所以想在事发之前多挖掘一点金子,这些人——该杀!

“三个月里,进了矿山的人没一个回来过,你说说,谁还敢去?可要是不是,他们就上门来抓,万般无奈之下,只能逃离这里。”老汉吐出一个残缺不全的烟圈,悲声道:“你说说,要不是迫于无奈,谁愿意背井离乡啊?”

静寂片刻,老汉催促道:“你想知道的,我都告诉你了,快走吧。”

东方溯压下心底的愤怒点头道:“多谢老人家,我先走了,下次再来看您。”

老汉摇头道:“别来了,这地方就不是人呆的,我…也不过是在等死罢了。”他望着空旷荒废的田地,眼中是说不出的悲凉。

就在这个时候,好几个穿着黑色短褂的人奔了过来,看到这群人,老汉面色大变,烟杆也掉在泥地上,他顾不得捡,急切地推着东方溯,“走!快走!”

东方溯心思一转,已是猜到了那些人的来历,“他们是矿山的人?”

“对。”老汉匆忙应了一句,催促道:“快带着你的人走,别被他们盯上,快!”

在他们说话间,那群人已经奔到了近前,一半继续往前奔去,另一半停了下来,其中一个睁着一双三角眼上下打量东方溯,不怀好意地道:“哪里来的啊?”

老汉代答道:“他是过路的,这就走了。”

“老东西,我问你话了?”那人面色不善地盯着老汉,在后者惶惶低下头后,他目光一转,又落在东方溯身上,“问你话呢,哑了啊?”

“我是个绸缎商人,想去陵阳做点生意。”听到东方溯这话,那人顿时乐了,“那正好,来,跟我们走,哥哥带你去个好地方,保证财源广进。”

老汉不忍东方溯陷身矿山这座泥沼,忍着心中的害怕道:“他不是咱们陵阳的人,你让他们走吧。”

那人面色一冷,转而一脚将老汉踹倒在地,作势扬皮手里的鞭子,恶声道:“老东西,再敢多嘴,我现在就抽死你!”

东方溯急忙扶起老汉,喝斥道:“你们眼里还有没有王法,竟敢当众伤人?”

那人哈哈大笑,看东方溯的目光像看傻瓜一样,“当众伤人,谁看到了,谁啊?”

“头儿哪有伤人,分明是这老头儿自己摔倒的。”

“就是,我们都看到了。”

跟着他一起来的人纷纷附声,当面颠倒是非黑白,嘴脸之无耻可见一斑。

东方溯贵为天子,谁见了他不是毕恭毕敬,哪里见过这样的无赖,气得要与他们理论,老汉拉住他,小声道:“别和他们争了,没用的,想办法离开吧。”

“离开?”那人耳尖听到老汉的话,一把揪住他的领子,恶狠狠地道:“看来你真是活得不耐烦了,也罢,老子就送你一程。”说着,他皮鞭用力挥下,这要是落到老汉身上,非得抽出一条血痕来不可,东方溯手疾眼快,一把扯住皮鞭,目光冷厉地盯着他,“你想做什么?”

虽然东方溯扮成平民模样,但到底久居高位,这一冷脸,顿时有一股无形的威严从他身上散发出来,压得那人一时不敢动弹,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想到自己刚才在底下面前失了态,顿时恼羞成怒,狠狠抽回鞭子,“老子今天就要抽死他,怎么,你还想拦着不成?”

第一卷 第六百八十八章 无法无天

面对这群泼皮无赖,东方溯气得面色铁青,“你们就不怕我去官府告你们吗?”

听到这话,那群人不仅没有一丝惧意,反而哈哈大笑起来,有人一边笑一边道:“吴头儿,他说要去告我们呢?这可该咋办啊?”

吴头儿狞笑道:“让他去告,看不打断他的狗腿!”说着,他上前一步,想要俯视东方溯,结果身材矮了一些,生生从俯视变成了仰视,颇为滑稽,“我告诉你,在这陵阳,我家老爷就是王法,识相的话,乖乖跟我们走,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这个时候,先前奔走的那群黑衣人骂骂咧咧地扯着几个人过来,正是之前张进去问过路的那几人,这会儿一个个面如死灰。

吴头儿过去就是一鞭子,骂道:“让你们去挖矿是看得起你们,竟然还敢跑,吃了熊心豹胆是不是;我告诉你们,就算你们长了翅膀,也休想逃出陵阳。”说着,他瞪了一眼在后面默默啜泣的妇人,“哭什么哭,又没死人!”

妇人被他吓得不敢再出声,搂着被吓坏的孩子默默流泪,吴头儿冷哼一声,道:“把他们全部带到矿山去,还有这个爱管闲事的老头,一并带去。”

张进匆匆奔上来,赔笑道:“这位爷息怒,我家爷就这脾性,您别跟他一般计较,我们只是过路的,既然陵阳不方便,我们去别处就是了,还请您行个方便。”说着,他悄悄往吴头儿手里塞了一锭银子。

吴三收了银子,脸色好看了许多,“还是你懂事。”说着,他睨了东方溯一眼,冷声道:“别以为穿了一身绫罗就可以横行无忌了,这世上比你能耐的人多着呢。”

“是是是。”张进满口答应,他不敢看东方溯,不用猜就知道后者这会儿肯定满肚子怒火,“多谢爷高抬贵手,那我们走了。”

“慢着。”吴三摸着颊边的一颗黑色大痣,似笑非笑道:“谁说你们可以走了?”

张进一愣,“你不是收下了吗?”

吴三随手将银子抛给手下的人,“我是收下了,但没说你们可以走,矿山那边可是正缺人呢,不过爷大发慈悲,允许你们一锭银子抵一个人,看你们这一行…”他张望了一眼停在不远处的马车,“少说也有十几个人吧。”

这一次,连张进也几乎忍不住,他刚刚塞的可是十两一锭的足银,一人一锭,岂非得一百多两,真是狮子大开口。

张进强压了怒意,笑道:“爷说笑了,我们哪有那么多银子。”

吴三面色一冷,睁着一双三角眼道:“谁跟你说笑,不要交钱要不交人,你们自己看着办,也就是瞧你还懂得说几句人话,才给你这个机会,别给脸不要脸!”

张进不敢擅自作主,转头看向东方溯,待其点头后,强撑着笑脸道:“交,我们交银子。”

“还算识趣。”吴三阴笑一声,道:“老六,你跟他过去数数,总共有多少人。”

“好咧。”一个瘦小的男子应了一声,和张进一起来到马车前,数了数总共十一人,在准备掀开马车帘子时,张进面色一寒,拦住道:“车中是我家夫人,就她一人。”?老六挥开他的手,不以为然地道:“谁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还是看过得好。”

“我家夫人不喜欢见陌生人,还望高抬贵手。”张进紧紧护住帘子,他太清楚这种人了,贪钱贪美色,一旦被他们瞧见慕千雪,不知会惹出什么乱子来。

老六面色不善地道:“这里可轮不到你们做主,滚开!”

张进待要再说,帘内传出慕千雪一惯温柔的声音,“张进,退下吧。”

“是。”张进躬身退到一边,但眼睛一直盯着老六,另一边的林默也是一样,手悄然按在刀柄上,只要老六待会儿敢有半点逾越之举,立刻便剁了他的手。

那厢,老六听到慕千雪的声音,身子已是酥软了一半,迫不及待地掀开帘子,果见车里端然坐着一个露着半边脸的美人,只一眼,便再也移不开目光,愣愣盯着那半张倾城美颜,直至张进咳了数声方才回过神来,擦一擦流出嘴角的口水,涎笑道:“这位夫人为何要用帕子遮着半张脸?”

慕千雪轻声道:“妾身容貌丑陋,怕吓着人。”

”夫人…沉鱼羞雁,闭月落雁,怎会惊着人。”老六搜肠刮肚好不容易想出这两句称赞人话来,结果还是错的。

“这个…”慕千雪瞅着他,露出为难之色。

“快快放下。”在老六的催促下,慕千雪免为其难地道:“那好吧。”?在老六期待的目光中,她缓缓放下执帕的手,露出半张满是麻点的脸庞,与另半张形成鲜明的对比,犹如一半天堂一半地狱。

老六浑身冰凉地盯着那半张脸,胸口涌起一阵恶心,要是一开始就瞧见这半张脸,还不至于如此反感,偏偏…

老六扫兴地放下帘子,朝地上啐了一口,“晦气。”

在他走后,张进忍着笑,隔着帘子小声道:“辛苦夫人了。”

“无妨,带上银子去七爷那里吧,七爷有可能趁这个机会去矿山一探,你留心着些。”东方溯排行第七,所以这次出来,一律以七爷相称。

张进应了一声,接过夏月递来的银子走过去,那厢,老六已经将人数报给了吴三,共计十四个人。

在张进数了一百四十两递过去的时候,东方溯忽地道:“我那十两就给这位老人家了。”

一听这话,张进顿时急了,“这怎么行,爷您…”

东方溯朝他使了个眼色,道:“老人家年纪大了,经不起折腾。”

张进跟了他十年,最知他心思,再加上刚才慕千雪提醒了一句,瞬间会意过来,故作为难地道:“可我们就剩下这些银子了,再多实在拿不出了,爷…”

东方溯不容置疑地道:“按我说的做。”

老汉激动地浑身发抖,“这…这怎么好意思。”

第一卷 第六百八十九章 身入虎穴

“不碍事。”安抚了老汉一句后,东方溯盯着张进道:“再去拿十两来。”

张进愁眉苦脸地道:“爷,不是奴才不肯,而是实在拿不出了啊,全部都在这里了。总不至于…”他瞅着东方溯小声道:“咱们留下来代替这老头吧。”

东方溯不着痕迹地扫了吴三一眼,道:“这样,你先留在这里挖几天矿,等我筹筹到银子再来赎你。”

一听这话,张进顿时露出着急之色,“爷饶了奴才吧,奴才有几分力气你又不是不知道,哪干得了这粗重的活;再说了…”他盯着老汉,不客气地道:“咱们跟这老头儿非亲非故的,何必将他的事情揽到身上来。”

“混帐东西!”东方溯喝斥道:“我平日里是怎么教你的,全部都听到狗肚子里去了吗?”

“奴才记得,可是…”张进嘟囔道:“万一您不来赎奴才可怎么办?当年您把奴才买来的时候,才二两银子还讲了半天价呢。”

东方溯盯着他,故作生气地道:“我现在使不动你了是吗?”

“奴才不是这个意思,只是…”不等他说下去,东方溯已是不容置疑地打断道:“既然不是,就好好留下,少说废话。”

张进垂头丧气地站在那里,像一只斗败的公鸡,老汉于心不忍,劝道:“这位爷,你别为老儿费心了,左右我都是一只脚踏进棺材的人了,没必要让这位小哥去替老儿卖命,再说…”那双混浊的眼睛泛起一层薄薄的水光,声音微微发抖,“我也想去矿山看看…看看。”

没人知道老汉想去看什么,唯一能感觉到的,是那句话里透出的凄凉与绝望。

另一边,张进看到东方溯使来的眼色,颤声道:“怎么挖个矿还成卖命了,你们…”他指着吴三等人结结巴巴地道:“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吴三一把揪过老汉,那对三角眼里射出凶狠的光芒,恶狠狠地道:“你都和他说了什么?”

老汉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赶紧否认,“没有,我什么都没说过,他不知道的。”

吴三哪里会相信,咧嘴露出一口被被烟薰黄的牙齿,“本来想饶你的,可惜你自己非要找死,那就怪不得爷了。”说着,他指了东方溯道:“把他还有这个老头一并带回去。”

张进赔笑道:“吴哥是吗,您是不是弄错了,我们只缺十两,不是二十两。”

吴三瞪了他一眼,面色不善地道:“你这是在教我做事吗?”

张进搓着手讪笑道:“吴哥说笑了,我哪敢缺您做事,只是这个理…有些不太对,您看是不是再商量一下。”

“没什么好商量的。”吴三蛮横的说着,随即露出一抹阴损的笑容,“我改变主意了,想赎回你家主子,拿五百两来。”

“五百两?”张进被这个数字吓了一跳。

“不错,少一文钱就等着收尸吧。”

东方溯气得面色发白,“你们这样无法无天,视人命如草芥,我一定去官府告你们,陵阳不行我就告到安徽府,安徽府不行就告到金陵告到皇帝御前,总有能治你们的人!”他是故意这样说的,以此试探吴三背后掌控着金陵的那只黑手到底有多大能量。

吴三面色一沉,“口气倒是不小,哼,老子等着,带走!”说着,他对旁边一脸焦灼的张进道:“带上五百两来矿山赎人,五日为限,过了五日,就算五千两也不够赎了。”

“好好好。”张进连连答应,“我一定让夫人想办法筹齐银子,还请吴哥千万不要伤害我家爷。”

吴三冷笑道:“你倒是忠心,他刚才可还想着推你顶替呢。”

张进苦笑道:“这不是没法子嘛,谁让人家是爷呢。”

在目送他们离去后,张进收起脸上谦卑讨好的笑容,快步来到马车前,“夫人,七爷被他们带走了。”顿一顿,他忧声道:“奴才瞧着那些人凶恶得紧,只怕会对七爷不利。”

“我已经让阿十他们跟去暗中保护七爷了,不会有事的。”慕千雪遥遥看了一眼远处渐行渐远的人影,淡然道:“走吧,我们找个地方落脚。”

“是。”张进答应一声,继续往陵阳的方向前行,几经周折,终于找到一间客栈落脚。与他们之前住的客栈不同,这家店里,从掌柜到伙计都是清一色的女儿身,唯一的男丁是一个六七岁的孩子。不止这间客栈,其他地方也一样,几乎看不到男人,堪称是一个女儿国。

在包下整个二楼客房后,张进来到慕千雪屋中,恭敬地道:“夫人且先歇着,奴才去矿山附近打听一下情况。”

“不用去了。”慕千雪出人意料地拒绝了张进的提议,“七爷暂时不会有危险,倒是咱们…”她目光沉沉地道:“快则今晚,迟则明晚,祸事就会临头。”

张进一怔,试探道:“敢问夫人,祸从何来?”

慕千雪拔下发间的细银簪子拨一拨夏月刚刚点燃的蜡烛,随着烛芯被拨直,烛焰一盛,室内顿时明亮了几分,“陵阳混乱成这个样子,我们在金陵却无一丝耳闻,你不觉得奇怪吗?”

张进低头想一想道:“是很奇怪,按理来说,三个月的时间,怎么着也该传到金陵了,可在快马加鞭送来的折子里,从来没有一句提及,难道…”他犹疑道:“是被刻意封锁了消息?”

“一定是。”夏月插话道:“他们清楚自己做的这些事见不得光,自是千方百计的隐瞒。话说回来,要不是渭水河里发现大量陵阳金块,咱们这会儿还蒙在鼓里,更不会身在此处。”说到这里,夏月心中猛地一动,脱口道:“奴婢明白了,夫人是说他们要杀人灭口?”

慕千雪目光沉沉地道:“他们是绝不会允许金矿的秘密被泄露出去,所以在他们眼里,我们必须要死;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个。”

张进在旁边听得心惊胆战,半晌,他抹一抹额头不知什么时候冒出来的冷汗,道:“奴才这就去告诉林统领,让他加强防守。”

第一卷 第六百九十章 矿山

“不。”在张进诧异的目光中,慕千雪叹息,抚着因为赶路而有些隐隐作痛的额头,“这件事颇有些麻烦,我们既不能露了底细,打草惊蛇;也不能由着他们屠刀相向,且让我再想想,想一个两全之法。”

夏月撇一撇嘴,不以为然地道:“这件事明摆着就是陵阳上上下下串通一气,一窝子的蛇,全抓起来就好了。”

慕千雪将簪子插回发间,凉声道:“陵阳瞒了朝廷十几年,你觉得这是凭陵阳那些官员就能做到的?”

夏月眼皮豁然一跳,试探道:“夫人是说…他们在京城也有人?”

“不仅有人,而且官职不小。”慕千雪冷冷说着,静默片刻,她对张进道:“去把林默叫进来,我有话问他。”

林默离开的时候,天色已是暗了下来,慕千雪端起早已经凉了茶盏想要润一润干涩的嗓子,意外看到予恒站在门口,当即招呼他进来,温言道:“怎么不在屋里待着?”

予恒迟疑片刻,小声道:“姨娘,父亲他…为什么会被人带走,是不是出事了?”

慕千雪笑一笑,宽慰道:“没有,你父亲只是去办些事情,过几日就回来。”

予恒低头盯着自己鞋尖,不知在想些什么,十一岁的他,上唇已经上长出层细细的绒毛。

良久,他鼓起勇气抬头道:“姨娘,我已经长大了,不是小孩子,我可以帮忙的。”

慕千雪哂然一笑,打趣道:“嗯,是长大了,瞧瞧,这胡须都快长出来了。”

予恒被她说得面庞一红,“姨娘…”

“信不信姨娘?”慕千雪突然问出这么一句,令予恒愣了一下,片刻,他用力点头,“当然相信。”

“那就行了,回去看好予瑾他们,晚上不论听到什么声音都不要出来。”说着,慕千雪抚着他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渐渐变得结实的肩膀,一字一字地道:“陵阳生了一帮祸国殃民的蛀虫,你父亲想要除掉他们,还百姓一个清明吏治,但这并不容易,所以姨娘要帮你父亲;到时候可能无法很好地顾及倾心和予瑾,所以姨娘现在将他们托付给你,可以吗?”

予恒怔怔看着她,半晌,他点头地道:“嗯,我一定会好好照顾他们,不让他们受到任何伤害。”停顿片刻,他又加上一句,“还有父亲与姨娘。”

慕千雪微笑看着那张坚毅的脸庞,欣慰地道:“真的是长大了,你父亲若听到你这话,一定很高兴。”

再说吴三,在将东方溯他们带回矿山后,就一个人去了一间搭在山腰的小屋里,一个面目阴沉的中年人正在屋里喝酒,此人左眼覆着黑色的罩子,一道狰狞的疤痕从额头一直到下巴,在他身下垫着一张完整的白虎皮,只这一张皮,就价值千金之数。

看到此人,吴三下意识地恭敬地神色,上前替他倒满了酒,小声道:“大哥,逃走的人抓回来了,另外还抓来两个人。”

“嗯。”中年人摇晃着暗红的液体,凉声道:“抓紧一些,今日上头又派人来催了,挖不了太久了,我算着最多还有一个月吧。”

“一个月?”吴三惊讶地道:“大哥前几日不是说还有两三个月吗?”

“具体我也不清楚,只知金陵城那边有些不太对劲,拖得越久越容易出问题,所以上面的意思是让我们在这一个月内,挖出尽量多的金子,红铜、紫铜也都要。”

“我明白了。”吴三应了一声,有些好奇地张望中年人杯里的酒液,“怎么这酒是红色的?”

中年人斜睨着他,笑道:“没见过吧,这叫葡萄酒,西域送来的,平常都是金陵城里那些达官贵人才有资格享用,入口香甜醇厚,全无咱们自酿酒的那种辛辣,我可是花大价钱买来的。”

吴三涎笑道:“大哥能不能也赏我一杯?”

“大哥有什么好东西没分给你过。”中年人一边说着一边倒了一杯递给吴三,后者接在手里,迫不及待的喝了一口,果然与平常喝的酒不同,一杯喝完意犹未尽地瞅着桌上的酒壶,“真是不错,若是能再多喝一杯就好了。”

中年人哪会看不出他的心思,“这壶里还剩下半壶,你都拿走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