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三连连道谢,随后想起此来的目的,赶紧将东方溯的事情说了一遍,临了道:“我已经查到他们在福来客栈落脚,是不是今晚就…了结了他们?”

中年人闭着唯一的一只眼睛,手指在桌案上轻轻敲着,许久,他睁开精光四射的眼睛,“杀了吧,一个都不要留;另外,看紧各个出入口,在这一个月里,绝不能让任何人离开。”

“我知道。”吴三应了一句,迟疑地道:“大哥,上面可有说一个月后怎么善后,毕竟事情闹得这么大…”

中年人冷笑一声,阴冷地道:“一个月后,矿山坍塌,所有矿工都会被活埋,还需要什么善后?”

吴三撇嘴道:“谁知道矿山什么时候坍塌,万一…”?“没有万一。”中年人冷冷打断他的话,“一个月后矿山一定会塌,明白了吗?”

这一次,吴三听懂了,会意地伸出大拇指,狞笑道:“大哥高明。”

中年人将酒壶递给他,“好了,快去安排吧,矿山这边也盯紧了,别让他们偷懒。”

吴三张狂地道:“我办事大哥只管放心,敢偷懒,我抽死他们。”

东方溯和张老汉被带到了矿山里,正如张老汉说的,这里漫山遍野都是人,少说也有几千人,只是一个个面无表情,不断重复着同样的动作,犹如行尸走肉。“愣着做什么,还不赶紧挖矿。”随着这个声音,东方溯后背传来一阵火辣辣的疼痛,愤然看去,只见一个监工模样的人,拿鞭子盯着他。

监工冷声道:“看什么看,还想挨打不成?”

“没有没有,我们这就干活。”张老汉赶紧将东方溯拉到一旁,低声道:“赶紧干活吧,不然他真会打死我们的。”

第一卷 第六百九十一章 俩父子

东方溯冷冷扫了监工一眼,随张老汉去挖那些含有金粉的矿石,别看矿石很多,往往一块两人合抱的矿石,能够提练出来的金子连一两都不到,而且提练的过程也很复杂,要先将矿石放入水礁之中粉得粉碎,然后放进水中淘洗,去掉不含 矿的部分,再烧制、炼治、熔练;如此五道工序之后,才能得到一丁点儿金子。

这里的矿工被按照工序井然有序的分成了六个部分,就像一个个没有感情的机器,麻木地重复着相同的动作。

至于刚来的矿工,则被安排去采矿,每个人每天必须要采足一百斤矿石,否则就等着挨监工的鞭子吧。

“快点!再东张西望,磨磨蹭蹭地抽死你!”被安排来监工的老六指着张老汉恶声恶气地喝斥着。

张老汉不敢反驳,迭声答应,吃力地挖掘着那一块块坚硬的矿石,待老六离开后,他又抬起头,在矿山上四处张望。

东方溯早就留意到他的异常,疑惑地道:“老人家,你在看什么?”

张老汉见四周没人注意他们,叹息道:“你是个好人,我也不瞒你,早在三年前,我儿子就被强征来这里挖矿;开始的时候,每十天都能回家一趟,可从三个月前开始,他就再没被允许离开过矿山;我来…就是想见他最后一面,哪怕…”他红了眼圈,颤声道:“哪怕是尸体也好。”

东方溯叹息一声,安慰道:“吉人自有天相,老人家别太担心了。”

张老汉怆然道:“什么吉人,什么天相,虽然老汉没读过书,也知道这是唬弄人的,这世道早就坏得一塌糊涂了。”

听着他的话,东方溯心里说不出的难过,又不便吐露自己的身份,只得道:“老人家别这么悲观,我…我在金陵的时候,听人说起过,当今陛下不是昏庸无道的君主,他心里还是有咱们百姓的。”

“谁知道呢。”张老汉随口应了一句,可以看出他对东方溯的话并不以为然,他注视着满目疮痍的矿山,喃喃道:“我只知道这陵阳…是毁了。”

这并不是张老汉第一次说这样的话,但每一次都比之前更加沉痛,更加绝望,尽管现在漫山点着火把,将矿山照亮得如同白昼,可在他眼里,整个矿山乃至整个陵阳都是黑暗的,没有一点光明与希望。

一个因为整日风吹雨淋而看起来黑黝黝的年轻人推着拉矿石的车往这边走来,催促道:“把凿下来的石头装…”话说到一半,他突然愣在那里,眼睛直勾勾盯着老汉,颤声道:“爹?”?这个称呼令张老汉浑身一颤,用力揉一揉浑浊模糊的双眼,死死盯着肤色黝黑的年轻人;在看清的那一刻,眼泪刷地流了下来,泣声道:“远儿…真的是远儿…你还活着,爹终于看到你了!”

“爹!”张远也是泪流满面,悲呼一声,与张老汉抱头痛哭,哭了一会儿,情绪稍稍平复了一些,张远拉着他们来到一处僻静的地方,又焦灼又紧张地道:“爹,你怎么会在这里,是他们把你抓来的吗?”说着,他恨恨道:“这群丧心病狂的畜生,竟连上了年纪的人也不肯放过。”

张老汉抹一抹泪,哽咽道:“不要紧了,能够再次看到你,爹已经心满意足了,只可惜…爹无力救你。”

“爹,你别担心,我已经…”话说到一半,张远似想到了什么,戒备地看着东方溯,“他是什么人?”

张老汉这才想起还没介绍,连忙道:“这是我在田里遇到的,他姓方,是来陵阳做生意的,你叫他方七爷就好了。”

“做生意?”张远上下打量着东方溯,眼里充满了怀疑。

张老汉没留意到这些,径直道:“是呢,他人很好的,今天真是多亏了他。”

待听完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张远哭笑不得地道:“爹你还感激他呢,要不是他多事,你根本不会被抓来受苦。”

“话不能这么说,再说…”张老汉慈爱地看着他,“爹是心甘情愿来这里的,从你娘难产过世之后,一直都是爹陪着你陪着你,现在要走黄泉路,没爹陪着怎么行。爹唯一遗憾的,就是没早点攒够聘礼钱,给你娶个媳妇,那样也能给咱们老张家留下一点血脉。”

相对于张老汉的悲观,张远显得异常冷静,“爹放心,我们不会走那条黄泉路的。”说着,他冷冷看了东方溯一眼,拉过张老汉道:“走,我们去那边说话。”

张老汉知道他是在避开东方溯,正要说话,皮肉开裂的剧痛令他站不住脚,踉跄地跌倒在地上。

“你做什么?”张远怒视着手执长鞭的老六。

“做什么?”老六伸出舌头舔一舔沾在鞭上腥红的血迹,下一刻,鞭子狠狠抽在张远身上,“不干活在这里窃窃私语,还敢问我做什么,欠抽是不是?”

这个时候,老六似想到了什么,盯着还没从痛楚中缓过来的张老汉,笑道:“我说你怎么来得这么痛快,敢情是到这里找儿子了,如意算盘打得可真响。”说到这里,面色倏然一寒,厉喝道:“老东西,敢耍我们,看我不打死你!”

张远护着张老汉不敢出声,他在这里三年,太清楚这些监工的性子了,越是反抗,他们就越是打得利害,刚才要不是老父受苦,他也不会脱口而出。

就在张远准备生受一顿鞭子的时候,东方溯拦在他们面前,老六眼睛一瞪,面色不善地道:“怎么,你也想挨打?”

“不敢。”东方溯赔笑道:“不管老人家为什么目的来矿山,多一个人帮你们干活总是好的,您说是不是?”说话间,他褪下中指所戴的银戒指塞到老六手里,“这个东西还值点小钱,请大哥高抬贵手。”

手里有的东西,老六脸色顿时好看了许多,睨着东方溯道:“你倒是学得快。”

第一卷 第六百九十二章 张远

“是是是。”东方溯迭声答应,心里憋屈得要命,他贵为天子,什么时候这样低声下气的讨好过别人,更别说面对的是一个无品无德的地痞流氓。

老六抛了抛手里的戒指,点头道:“好吧,这次就饶过你们,但只此一次,再让我发现你们不干活,绝不轻饶。”

在将老六送走后,东方溯长长吐了口气,他总算体会到一个平民百姓在面对恶霸欺凌,官府压迫时的那种无奈,难怪陵阳百姓会那么绝望。

在扶了张老汉起来后,张远感激地道:“多谢七爷援手。”他是一个恩怨分明的人,别人帮了他,就一定心存感激。

东方溯摇头道:“我也只能帮一时,以后这样的事,怕是少不了了。”停顿片刻,他看了一下四周,压低声音道:“你们这么多人,就没想过要反抗他们吗?我看过,那些监工的数量不及你们百分之一。”

张远苦笑道:“怎么没想过,可是没有一次成功,你知道为什么?因为他们有官府和军队的支持。每一次矿山发生暴动,不出一个时辰,官府都会派兵前来,用利箭与钢刀血腥镇压,久而久之,再没人敢这么做了。”

“这群败类!”东方溯暗骂一声,道:“你打算就这样等死吗?”

张远犹疑地看向张老汉,后者明白他的意思,“七爷是好人,你不必顾忌,有什么话就只管说吧。”

“嗯。”张远应了一声,用只有他们三人能够听到的声音道:“我已经挖出了一条下山的秘道,就只差最后一点了,挖通后咱们就能神不知鬼不觉的下山了。”他瞅了一眼四周,又将声音压低了几分,“据我猜测,他们这样疯狂的挖掘,这座矿山肯定存在不了多久了,矿山完了,咱们这些人也活不了,所以一定要赶在之前离开,找个地方藏起来。”见又有监工巡视过来,他加快了语速,“矿山短时间内还不会有事,所以我会趁这几日带你们熟悉离开的路线。记着,千万不要露了心思,一旦被监工发现,我们都要死。”

接下来的时间,他们三人就当什么事情都没有,该做什么做什么,一直到三更时分,方才被允许睡觉。

饶东方溯身子强健,又有武功底子,这样半日下来,也觉得疲累,更不要说常年累月在矿山上干活的人了,难怪经常会有人熬不住倒下,张远能够撑到现在,实在是不容易。

夜里,张远正睡得香,迷迷糊糊听到有人叫他起夜,到了外面,被冷风一吹,顿时整个人清醒过来,也看清了将自己叫出来的人,“七爷?”

东方溯神色凝重地点点头,将他往暗处又拉了一些,“我有些话要问你。”

“什么话还得出来说?”张远不解地看着东方溯,夜里的他看起来有些神神秘秘。

再一次确定四下无人后,东方溯轻声道:“不瞒张兄弟,我并不是商人,而是进行派来的密使。”

张远浑身一个激灵,难以置信地看着东方溯,声音微微哆嗦,“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朝廷已经知道陵阳金矿有问题,所以派我来此秘密调查,来金矿也是故意为之,只是没想到连累了老人家,实在过意不去。”

张远根本没听到他后面半句话,脑袋里只有两个字——朝廷。

良久,他终于回过神来,激动得浑身发抖,语无伦次地道:“朝廷…真知道了,为什么会…怎么知道。”

“三个月前,金陵城的渭水河里打捞起三十斤刻着陵阳二字的黄金,而陵阳一直以来报给朝廷的年产金量都是十斤,陛下觉得内有古怪,逐派我前来。你在矿山做了三年之久,想必知道不少事情。”

“好!好!好!”张远不断重复着这个字,脸上的表情不知是哭还是笑,好半晌,他哽咽地道:“陛下…陛下没有忘记陵阳,没有忘记我们!”

东方溯内疚地道:“陛下从没有忘记他的子民,只是被小人蒙蔽圣听,所以不知道你们的苦难。”

张远不知道说什么,只是拼命点头,待平复了激动的心情后,他不假思索地道:“你要我做什么,只管说就是了。”

他没有去怀疑东方溯的身份,因为他想不出后者有什么理由撒谎骗他这个微不足道的矿工。

东方溯也不与他客气,直接道:“我要知道除了吴三那些人之外,还有哪些人会来矿山?”

“掌管矿山的是一个独眼龙,姓罗,吴三等人都是他的手下,除了他们之外,每隔十日左右,知府衙门的师爷都会来将挖出来的金子运走。”

东方溯面色一沉,“所以这件事,李茂林是直接参与其中了?”

见东方溯随口叫出陵阳府知府的名讳,张远对他的身份更加深信不疑,“不错,不止他,安徽的布政使、巡府都有份,我亲耳听他们说的,另外…”他凑近几分,小声道:“京城里也有他们的人。”

东方溯颔首之余,又疑惑地道:“你是怎么听来的?”

张远神秘一笑,“他们在山中凿了一间秘室,自以为隐秘,却忘了这是矿山,经过这十几年的开采,山中通道密如蛛网,四通八达,其中一条通道就靠近他们那间秘密,那次我去采矿的时候,无意中听到了。”说着,他拧眉道:“那日,布政使、知府都在,除此之外,我还听到一个年轻的男子声音,身份应该不低,布政府在他面前都客客气气的,但具体身份,我一直没听他们提及。”

东方溯将他说的这些仔细记在心里,道:“他们什么时候会再过来?”

张远扳了扳手指,道:“算算日子,后日就到十日之期了,师爷必定会过来,但其他人就难说了,我在这里三年,也只遇到过几次,屈指可数。”

东方溯冷冷一笑,“足够了,我自有办法迫他们来矿山。”

张远知趣的没有多问,只道:“好,后日一看到,我就立刻与你说。”顿一顿,他朝北方拱一拱手,感激地道:“若能除了这些贪官污吏,我一定为陛下他老人家立长生牌,每日三柱清香供奉。”

东方溯好笑道:”老人家?陛下很老了吗?“

第一卷 第六百九十三章 瞒天过海

“这个…”张远挠了挠头,笑道:“我也不清楚,毕竟我没有亲眼见过,不过想来,陛下登基十多年,应该蛮老了。”

东方溯忍着心里的笑意道:“等除了这群败类后,我奏禀陛下,让你见上一面可好?”

张远眼睛一亮,惊喜地道:“真的可以吗?陛下会肯见我吗?”

“一定会。”得到东方溯的保证,张远欣然道:“就一切拜托七爷了。”

在二人商议的同时,一群黑衣人趁着夜色悄然来到福永客栈,客栈柜台后面搭了一张简易的床铺,守夜人正在那里呼呼大睡。

在黑衣人的推搡下,守夜人迷迷糊糊地睁开眼,还没来得及出声,颈间突然一凉,同时耳边传来森冷的声音,“不要出声!”

守夜人低头看到横在颈间的刀,吓得魂都没了,紧紧抿着嘴巴,唯恐不小心发出声音招来杀身之祸。

“今日是不是来了一帮外乡人投宿?”

守夜人不敢出声,只能拼命点头,黑衣人见状又问道:“他们住在哪里?”

在得到黑衣人的允许后,守夜人战战兢兢地指了楼上道:“他们包下了整个二楼。”说着,他又急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求各位好汉饶命啊!”

黑衣人没理会他,继续道:“总共多少人?”

守夜人仔细想了一下,道:“好象…是十三个人,对,就是十三个,全部都在呢。”

黑衣人眸光一松,随即蒙在面上的黑巾出现一个狞笑的诡异表情,“多谢了!”

守夜人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在冰冷刀刃割破喉咙之前,一个打滚,从床上滚了下来,堪堪避过。没等黑衣人再动手,他已经扯着嗓子大喊道:“杀人啦!有人杀人了!快起来啊!”

黑衣人不想会生出这样的变故,面色大变,眼见零星有烛光亮起,咬牙朝站在后面的手下道:“全部杀了,一个不留!”

既然露了行踪,那就只能全部杀了,不留活口。

那些杀手点一点头,跃身上了二楼,踢开一个个房间,一时间尖叫声,逃跑声,求饶声充斥了整个客栈,犹如身在地狱之中。

慌乱之中,不知是谁碰倒了刚刚灌满了油的油灯,偏偏又开着窗,风助火势,几乎是一瞬间就窜上了屋顶,继而以恐怖的速度蔓延了客栈,不断有人被凶猛的火舌吞噬,发出痛苦的哀嚎。

到后面,大火吞噬了整个客栈,连那些黑衣人也待不住,只能退了出去,站在外面,冷眼看着大火熊熊燃烧。

这场火惊动了住在附近的百姓,但当着那些黑衣人的面,没有一个人敢上前救火,眼睁睁看着大火吞噬这间在陵阳开了十几年的福永客栈。

入冬后的天色亮得特别晚,直至五更过后,天边才逐渐出现一丝亮光,在确定没有任何人逃出客栈后,黑衣人才离去。

在他们走后,百姓这才敢奔走救火,等火被扑来已经是晌午时分了,里面共发现十九具焦尸,与客栈里面的人数相符。

官府派来的差役只是草草登记了尸体数量后,便让人拉到乱葬岗去埋了,丝毫没有追察的意思。

在不远处的一座山头上,一名妇人望着被烧得不成样子的福永客栈默默流泪,在她身边还站是一个六七岁的男孩儿,他仰头不解地道:“娘,为什么他们要烧我们的客栈?客栈没了,我们去哪里?”

“他们…”妇人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蹲下身抚着孩子稚嫩的脸颊,泣声道:“娘也不知道,坏事做尽的人享尽荣华富贵,我们一家从未做半点恶事,却落得个家破人亡,老天爷真瞎了眼。”

“天理循环,报应不爽;不是不报,只是时辰未到。”一个轻柔而坚毅的声音突然出现在母子耳中,转身望去,只见一个容色明丽无双的女子静静站在不远处,浅金色的冬阳下,山风不时吹起宽大的裙裾,翻飞如不肯停下翅膀的秋蝶。

慕千雪上前欠一欠身,歉疚地道:“连累你们客栈被烧,实在过意不去。”

妇人抹一抹泪,摇头道:“罢了,要不是你们,我们母子怕是连性命都保不住,只是这位夫人,你们到底怎么得罪那些人,闹得要杀人那么严重?”

慕千雪将事情挑能说的说了一些,望着被烧成废墟的客栈,幽幽道:“我料到他们不会善罢干休,果不其然。”

她猜到吴三那群人会来杀人灭口,故而一到客栈,就立刻招来林默共同商议,在这件事上,他们既不能露了底细打草惊蛇又要保全性命,着实艰难,毕竟那些杀手都不是傻瓜,只要露出一丁点儿破绽,就会前功尽弃。

几经斟酌,慕千雪想出一招瞒天过海之计,让林默假装客栈伙计,伺机叫喊,令那群杀手无法再隐藏行踪,随即让人假装无意地推落油灯,引发大火,客栈角角落落都泼了油,再加上北风助阵,所以火势才能蔓延的那么快。

杀手以为他们被烧死在大火之中,实则他们都藏身在地窖之中,废墟里的那些焦尸,都是林默连夜带人去乱葬岗里挖出来的,陵阳什么都缺,就是不缺尸体。

慕千雪正色道:“等这件事过去后,我一定重建永福客栈。”

妇人只当她是安慰自己,苦笑道:“这件事闹得这么大,哪里过得去,客栈…我不想了,只求能和孩子平平安安的活着,等…孩子他爹回来。”说到这里,她不由得又落下泪来,一家人团聚,这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愿望,对她还有陵阳千千万万的百姓来说,却是艰难无比。

慕千雪知道她的泪为何而落,郑重地道:“我答应你,一定会有那么一日。”

在送走他们母子后,慕千雪去见了林默,后者正在包扎伤口,看到她过来,连忙起身,恭敬的唤了声“夫人”。

慕千雪点点头,盯着他手臂那道狰狞的伤痕道:“伤势怎么样了?”

第一卷 第六百九十四章 公子

“多谢夫人关心,小伤而已,不碍事。”林默扮成店伙计的时候,虽然避开了致命的那一刀,但手臂却被气急败坏的杀手所杀。

“那就好。”顿一顿,慕千雪又道:“其他人呢?”

“有几个受了伤,还有一些受了烧伤,但都不要紧,夫人有什么事情只管吩咐。”

慕千雪遥遥望着依稀可见的矿山,忧声道:“陵阳的事情,可能比我想得还要严重,多派几个人去保护七爷;另外,我写两封书信,一封送去南京府给两江总督傅平,另一封八百里加急送到京城给九王。”

林默眉头一皱,“夫人这是打算借兵?!”

“不错,陵阳上下勾结一气,又有一部分军队在手,不是我们几个人能够对付的。”

“这个卑职明白,可是…”林默疑惑地道:“既问两江总督借兵,为何还要惊动九王,让他千里迢迢带兵赶来呢?”

慕千雪将被风吹乱的发丝捋到耳后,神色复杂地道:“你相信傅平吗?”

林默一怔,旋即明白了什么,“夫人是怕傅平也参与在这件事情里?”

“不错,安徽归属傅平管辖,出了那么大的事,他这个总督却一声不响,要说全无所知…”慕千雪冷笑一声,“你信吗?”

林默沉沉点头,随即又不解地道:“既然傅平可疑,娘娘为何还要向他求救,那不是自投罗网吗?”

“是自投罗网,也是引蛇出洞,我要看看,这个陵阳金矿究竟牵扯了多少人,但凡祸乱江山,欺压百姓者,无论是一品总督还是王室宗亲,都绝不放过。”说着,她道:“傅平那封信,晚几日再送出,确保九王能够先一步赶到。”

“好。”林默应了一声,露出迟疑之色,似有什么话要说。

看到他这副神气,慕千雪疑惑地道:“怎么了?”

林默迟疑道:“不知是否卑职多心,昨夜偷袭的那群杀手的动作身形,有些像东凌的影者。”

慕千雪神色一凛,“你确定?”

东凌早在七八年前就已经被灭,疆土归了北周;这些年虽然不时有暴出动乱,但都没有引发大乱,而且随着时间的推移再加上东方溯推行了多项有利于百姓的仁政,东凌人已经渐渐接受北周的统治,尤其是近一年来,几乎没有再出现过动乱,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可现在林默在昨夜行刺的杀手里看到了东凌影军团的痕迹,如果真是这样,东凌有人贼心不息,参与在陵阳金矿的事情中,那事情就更复杂了,祸乱也不会再局限于陵阳一地。

林默也知道事情的严重性,谨慎地道:“昨夜交手不多,卑职不敢,但确实有些像。”

慕千雪咬一咬牙,“尽快查清这件事;另外,将神机营的人都调过来,绝不能让七爷有事。”

在慕千雪紧锣密鼓安排布置的时候,东方溯也在仔细查探矿山的情况,不过短短两日,身上就多了十来道鞭印,动作慢了,或者歇息一会儿,甚至饭多吃一口,就会遭来一顿毫不留情的鞭打。

在那些监工眼里,矿工卑贱如蝼蚁,对他们的生死根本不在意,东方溯就曾亲眼看到一个矿工因为发烧,实在干不动活,被吴三活活打死,然后扔下山。

东方溯死命掐着掌心,方才扼制住冲上去的冲动,但在他心里,吴三已经是一个死人了。

这日傍晚,东方溯正在干活,张远来到他身边,悄声道:“来人了,找个机会随我走。”

东方溯不动声色地点点头,趁监工不注意,随张远溜进一个矿洞里,别人眼里复杂如迷宫的矿洞,张远却是轻车熟洞,七拐八拐后,来到一个矿洞的尽头,示意东方溯将耳朵贴在岩壁上听,在将耳朵贴上去后,果然有声音从岩壁的另一端传来。

“这次怎么这么少?”一个人不满的说着,应该就是张远说的那个师爷。

“是少了一些,但也差不多有两斤了。”这是吴三的声音,一惯嚣张的他,这会儿听起来有些讨好的意味。

“前两次可都有三斤。”说到这里,师爷似是笑了几声,又道:“吴三,你该不会也学了中饱私囊那一套吧,大人对你可是不薄啊。”

吴三有些惶恐地道:“周师爷你说到哪里去了,我哪里敢啊,真的是挖不出来,你也看到了,这矿山都快被挖空了,哪里还有那么多金子,后续产量怕是还得下来。”

周师爷冷冷道:“大人是下了死令的,你现在这个样子,这我可没法向大人交待。”

“我也不想,可实在是没法子,您就算是逼死我也没有啊。”这句话后,那边寂静一片,再没有一丝声音,就在东方溯以为他们已经离开密室的时候,终于又有声音传来,是那个周师爷,“大人明日要陪那位公子过来,到时候你自己跟大人还有公子说吧。”

吴三似被这话吓了一跳,小心翼翼地道:“公子怎么来了?”

“我也不清楚,应该是金陵城那边出了点问题,大人现在也只是接到书信,公子要等明日才到,另外黄大人也会到。”

东方溯不记得自己是怎么离开矿洞的,满脑子都是周师爷说的那个“公子”,听他口气,这位公子身份远在知府李茂林之上,不知会是哪个士族族公子。

至于周师爷口中的黄大人,应该就是安徽布政使黄德,东方溯记得这个名字,三年前吏部报考核名单上来的时候,黄德还被评了一个优良,现在想来真是莫大的讽刺。

这一日对于东方溯来说,简直度日如年,好不容易熬到第二日,早早就借着挖矿拉张远来到那条矿道,今日这番对话必然会涉及许多事,他一句也不想错过。如此足足等了一个多时辰,密室那边终于有了动静,开始的声音很嘈杂,应该来了不少人。过了一会儿,有吴三的声音响起,“小人给公子,给黄大人,李大人请安。”

第一卷 第六百九十五章 密室

隔壁传来茶盏碰撞的声音,继而传来一个不耐烦地的声音,“我听师爷说,金矿最近产量不足?”

吴三为难地道:“是啊,小人已经让他们日夜挖掘了,可这产金量实在不如人意啊,李大人,小人也实在没办法。”

“那依着你估计,一个月里,还能挖到多少金子?”这句话后,密室沉寂了很久,想必是吴三在估算金子的产量,果不其然,他道:“按小人估计,至多还能挖出三斤,就这还是乐观的估计。”

“据本官所知,这个金矿以前一个月的产金量可是在五斤以上。”一个儒雅的声音隔着石壁传来,应该是安徽布政使黄德。

“黄大人您也说了是以前,矿山已经差不多被挖空了,实在挖不出来了啊。”听着吴三的诉苦,黄德低低一笑,“到底是挖不出来,还是你吴三藏了私心?”

吴三似被吓了一跳,急忙道:“大人这话真是冤煞小人了,小人就算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欺瞒几位大人,实在…”

“十斤。”一个倨傲年轻的声音打断了吴三的话,“一个月内挖不到十斤金子,你吴三拿命填上。”

听到这个声音,东方溯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竟然会是他…

石壁的另一边,吴三愁眉苦脸地望着坐在上首的那位年轻公子,”公子,您就算把小人千刀万剐了,也挖不出十斤啊。”

年轻公子低低一笑,搁下几乎没动过的茶水,“你这话倒是提醒了我,好,挖不到十斤,就将你千刀万剐。”

吴三脸庞一阵青一阵白,那只独眼里掠过晦暗隐秘的冷光,“请公子开恩。”

年轻公子活动了一下手脚,走到他身前,似笑非笑地道:“你知道我最不喜欢别人讨价还价的,再有一句,那可就不是十斤的事了。”

吴三狠狠咬着牙,无奈地道:“小人谨遵公子之命。”

“好。”年轻公子满意地拍着他的肩膀,“下去吧,我与两位大人还有些话要说。”

在吴三离去后,黄德恭敬地道:“公子远道而来,想必不止是为了这十斤金子,是不是…金陵出事了?”

年轻公子回到椅中坐下,摩挲着莹润如白玉的瓷盏,碧绿茶汤上映着一双狭长冰冷的眼眸,“几位叔父…已经有一个多月没见到陛下了。”

黄德一惊,“这是何故?”

“一个多月前,宫中传出消息,说陛下龙体有恙,无法上朝,朝政大事一律交由太子处理,九王、张启凌从旁辅政。”

“太子?”李茂林惊声道:“太子今年不是才八岁吗,他怎么能够处理朝廷大事?这…这实在太荒唐了。”

年轻公子扫了他一眼,冷冷道:“李大人,这话我只当没听到,不要再有下一次。”

李茂林回过神来,连忙道:“是下官失言,多谢公子宽宏大量。”

黄德思索片刻,试探道:“难不成太子对公子不满,令公子受制?”

他的话令年轻公子露出一抹不屑的笑容,“不过是一个黄毛小儿罢了,能制约什么。再说,我无官无职,闲云野鹤一个,他怕是连我何许人都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