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本宫和太子这就出去。”在打发将领离开后,梁氏拉过还在哭泣的予瑾警告道:“出去后,本宫让你做什么就做什么,不许再说废话,今日之后,你就是大周名正言顺的太子,不久之后,更会成为大周的皇帝,君临天下!”

在说这句话时,梁氏眼里充斥着狂热的光芒,完全沉浸在自己的幻想里,丝毫没有留意到予瑾脸上的悲哀,就算她注意到,也不会在意。

梁氏牵着予瑾重新回到正殿,环顾四周,冷声道:“你们还不赶紧参拜太子殿下?”

张启凌上前一步,沉声道:“我想看一看陛下那两道废立太子的诏书,昭仪说这一切都是陛下之意,相信不会反对吧。”

梁氏眼眸微眯,这个张启凌,竟然不自称“臣”,分明是存心与他做对,不过没关系了,等予瑾坐稳东宫之位后,她有的是机会收拾这个小人。

“绣春。”

听到梁氏的声音,绣春点点头,将两道诏书交到张启凌手里,后者将其中一道交给旁边的江越,两人齐齐展开。

在一阵令人心跳停止的静谧后,突然响起江越惊喜的声音,“不是!这诏书不是陛下的手迹,是有人冒写,假的!”

梁氏对他的话嗤之以鼻,“陛下龙体不适,由本宫代笔,有什么奇怪的,江大人看清楚底下玉玺还有陛下的批署,千真万确,就是陛下的意思。”

江越摇头道:“哪里有陛下批署?”

梁氏不屑地道:“不就在诏书最后面吗,江大人眼神如此不好,就该致仕还乡,何必非要强撑。”

江越肯定地道:“诏书中根本没有’此诏为朕之意’这六个字。”说着,他反讥道:“眼神不好的人是梁昭仪。”

第一卷 第803章 张启凌番外——二十六年

二十六年后,东方溯晚年,郊外祭祀大典。空前盛大的仪式。群臣俯首。唯独没有看到张启凌。沙漠风起,象是奔向遥远的历史…

世人眼中的北周一直是泱泱大国的存在,在这一片热土上,有过多少故事至今仍然让人为之热血沸腾。纵然张启凌曾经以“卿客布衣”之名跟随在东方溯身边,对他的评价也是褒贬不一,但是他自认无愧于天地,无愧于心,他在北周历史上留下难以磨灭的影响,他是举世无双的一代谋臣。

“自古不谋万世者,不足谋一时;不谋全局者,不足谋一域。”自从周帝统一南北以后,张启凌就辞官归隐,和辛月回到东陵边境过着男耕女织的生活。这日张启凌坐在岸边垂钓,一双剑眉下,那一双眼睛已经开始上翻下翻地打架,逐渐进入梦乡。梦里他仿佛回到了幼年,记忆中母亲是个温婉少语的女子,母亲曾告诉他,自己与他的父亲相遇在漫天梅海之中,一眼万年,于父亲来说母亲不过是无聊之时的慰藉罢了。可却是母亲这一生最大的悲哀。若不曾相遇,她可以嫁一个寻常人,相夫教子,安安稳稳、幸幸福福的过一辈子。何故于最后油尽灯枯,药石无灵。只叹一句“世间多少痴儿女情到深处无怨尤”。

一直以来“父亲”这两个字对他来说都很陌生。见到父亲的那一天,他被告之以前的名字不能再用,从这一刻起,他叫张启凌,排行第四,而他从今往后,活在这个世上唯一的目标,就是消灭其他五国,成就东凌一统中原的大业;谁能做到最好,谁就是东凌下一任的帝王。在凌帝心中,能够担起“统一中原”重任的皇子才有资格得到他的注目,余者…死不足惜!离开母亲的这些年,张启凌一直在算计与阴谋中度过,一句“罪人之子”彻底抹杀了他对凌帝最后一点亲情。那一刻他才明白,除了恨,他竟什么都没有,所幸他还有师父,天机老人比凌帝更像是他的父亲,可是师父也死了,还是选择了最惨烈的方式…原来…他才是最大的输家。

所幸上天待他不薄,他还有千雪,这个足以影响他前半生的睿智女子。其实一直以来张启凌都没有告诉慕千雪,当年璇玑公主选驸马,他也曾亲临南昭,目睹那盛世之举。他的师父天机老人,还有一重身份,就是南昭皇宫的西席先生。师父曾告诉他,璇玑公主是一枚引起场惊天动乱的棋子。因此他一直好奇什么样的棋子可以令师父隐姓埋名四年并且心甘情愿屈居人下。这次璇玑公主挑选夫婿,五国的青年才俊尽皆来到南昭,正好可以让他一窥庐山真面目。

刚进南昭城内不久,便听闻一起凶杀案件。小贩张斌与周福要好,两人相约一同前去邻镇做生意。起程的那一天,周福到后以为张斌还没有来,等了很久觉得不对劲,便喊醒正在睡觉的船家杜伟,叫他去催。船家就去敲张斌家的门,呼叫:“张夫人,张公子为何还不来?”张的妻子王氏大惊道:“他出门很久了,难道还没有上船吗?”杜伟回复周福,周福颇为惊讶,便去找王氏到处寻找,找了三天不见踪影。周福怕受牵连,便写状子告到衙门,官府加派人手搜寻,在河里打捞上张斌的尸身。衙门怀疑张夫人王氏别有缘故,害死自己的丈夫,但苦于找不到证据。正巧赶上各国皇子一齐赶往南昭国求亲,因而消息不胫而走。几国皇子知道这个案件后的态度大不相同,有的置之不理,付诸一笑;有的苦思冥想,百思不得其解;还有的则是泰然处之,了然于胸。最后只有8名皇子进入到南昭宫中参加招亲殿试。原来这是慕千雪布的一个局,目的就是通过这个案件测试一下诸国皇子对细微见知著的逻辑判断能力。其实此案一言即可识破罪人。船家杜伟敲门便叫“张夫人”’,可见其知晓张斌不在屋中。因此可以初步断定杜伟有罪。经审问,杜伟伏首认罪。原来起程的那一天,张斌先上船。因为时间太早,在船中打瞌睡。船夫杜伟贪图他的金钱,悄悄地把船摇到偏僻的地方,把赵三沉到河里淹死了。此后,他把船摇回原处,自己假装睡熟了。张启凌知晓整个案件来龙去脉后不经眼前一亮,对这位未经谋面的璇玑公主更多了一层探究与好奇之意,究竟那是一个什么样的女子。

进入到殿试的八名皇子首先面临的就是第一关是“ 疾如风,浮光掠影辩南北 ”比试的地点就是南昭光影寺后山的寒冰洞。所谓“浮光”就是要泛起光的水面,而光之中又以寒光最难琢磨,所以就需要找一个极为阴寒的水潭作为比试地点。而寒冰洞的寒潭四季严寒。相传当年南昭先祖曾避难至此,在洞内忍受严寒的侵袭,所以这里是最适合这场比试的地方。八位皇子分别穿上皮裘进入洞内,而比试的时候是要脱下皮裘的。燕国皇子直言此地如此寒冷,脱下皮裘很可能当场冻死,直接退出比试。这时此次比试的考官坦言这个碧水寒潭连接千年冰山,每年七月十六,在秋冬交替之际,数以万计的锦鲤就会逆流而上,在锦鲤之王的带领下,去到比较温暖的地方过冬产卵。诸位皇子疑惑,这里如此寒冷,锦鲤怎么可能会来?主考官解释道,巧妙就在于锦鲤的故乡是雾山,所以臣等将用雾山清莲的香味将锦鲤引来此地,说完指向旁边的冰雕拱门,诸皇子朝另一边望去。主考官解释道只要锦鲤闻游到下面,闻到清莲香味,就会跳上来,这也就是所谓锦鲤跃龙门的奇特景观。而各位皇子就要立在浮冰之上,以毛笔捕捉锦鲤跃龙门那一刹那的光景。

第一卷 第804章 张启凌番外——二十六年(2)

半柱香时间后,作画完毕,交给几位考官点评,看看哪位皇子可以脱颖而出。起初几位考官一致认为东方溯的画作最能捕捉锦鲤的神韵,原来东方溯画的锦鲤身上有金线点缀,衬托出锦鲤跃龙门身价百倍之意。就在众人以为东方溯稳赢的情况下,情势急转,萧若傲说了句且慢,他说自己也很欣赏七皇子的作品,神韵很到位,可惜忽略了一样东西。萧若傲解释道这个寒冰洞常年冰封,水在极冷的情况下凝结成冰,在炎热的天气下蒸发。并请大家看看东方溯的画作,众人发现金线已经消失了。原来颜料和水一样在不同温度下会发生不同的变化。本来东方溯用的金色该是金碧辉煌之感可是在此地就会变成黯淡无光的黑色。此局比试东方溯忽略了颜料的运用,略输萧若傲一筹。

第二局比试是“火如歌,刀山火海任我行”。刚刚在规定时间内完成的只有四名皇子,因而此局只有四人参加比赛。四名皇子先喝烈酒三大碗,再用铁笔在石柱之上以狂草写出

“南通州北通州南北通州通南北”对应的下联,限时半盏茶,谁能在规定时间内写出一手好书法并且对出正确的下联。齐国皇子戏言,石壁被火烧的如此烫,手上去都变烤猪蹄了,如何上去写字?此时东方溯望着石柱,突然出手把铁笔依次掷出去插在石柱上。原来他插笔作为阶梯,并且不是顺着插上去的,是左右东西排列的,而他的插笔之处就是下笔写字的地方。从上而下写对联,刚才被铁笔插的痕迹就和写的字融合在一起了。就在东方溯要完成之时忽然一道光刺到他眼睛导致他摔下来。是西楚臣相曹炳成用镜子发光搞的鬼,结果东方溯的下联“春读书秋读书 春秋读书读春秋”最后一个字没有写完,又输给萧若傲。最后只有北周七皇子东方溯和西楚四皇子萧若傲通过几轮测试,得以进入到南昭皇宫,一睹璇玑公主的风采。

这两局比试中,萧若傲都得倒曹炳成的指点,而曹炳成是受益于天机老人的近水楼台先得月。可惜张启凌始终没有见到璇玑公主的庐山真面目。所幸上天待他不薄,终于在几年后,万宝阁的拍卖上遇见了向往已久的慕千雪,那一刹那张启凌眼眸盼顾生辉却又深不见底。张启凌眼中的璇玑公主,千山雪,万重天,清雅无双,傲立天地之间,令世间一切黯然失色。

初相识,张启凌耗费心力为千雪寻来医者,妙手回春,医治千雪顽疾;再相见,慕千雪竭尽全力解渭河之祸,另辟蹊径,换来天覆阵补全之法;又相逢,慕千雪玉喝茶细微处发现端倪,巧妙算计,终解金陵之祸。东陵城内,一次次张启凌救慕千雪于危难之中,方知自己情根深种。从把慕千雪带来来了襄月城后,张启凌每天都会告诉自己,慕千雪只是一枚棋子,一枚助他登上大宝的棋子,没有人会对棋子动心,一遍又一遍,可他还是动心了,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情深。那一刻张启凌后悔了,后悔当年没有劝阻师父,后悔当年没有去南昭求亲,如果…如果当慕千雪嫁的人是他,想必一切都与现在不一样了,可是…太晚了,他是害慕千雪国破家亡的人,终其一生慕千雪都不会原谅他。

金陵城外,预感到自己在劫难逃,张启凌脱下母亲的遗物,贴身佩戴的玉佩送给东方予怀。他已经决定以身相救慕千雪母子二人。张启凌望着慕千雪的眼泪,他笑了,能得她一滴泪,此生…足矣。“走!”这是张启凌留给慕千雪最后的话,一眼…万年…承德殿中命运的齿轮令二人再次相见,那一刻起,他就没想过活着离开,而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用自己性命,护慕千雪平安,就像…金陵城外那样。当张启凌无力地倒下,他的面孔苍白而单薄,他一眨不眨地望着慕千雪,想要将这张容颜刻入灵魂之中,那样…即便他去了阎罗殿,喝了孟婆汤,只要灵魂还在,他就会记得在他的生命中曾经遇到过这样一个清丽的女子。

地牢中,为了守住东凌江山,守住他曾离着只有一步之遥的帝位,张启凌答应了东方溯的条件,没有人知道他心中真正想守护的只有慕千雪,哪怕只是远远的守护着她,余生足矣。襄月城破,大殿之上,面对慕千雪的质疑,一声声责问,张启凌只觉万箭穿心,他明知此生和千雪就注定不可能,可是他不甘心。为了慕千雪,他舍弃了一切,包括梦寐以求的帝位。他知道,慕千雪说到做到,这一别,将会是她与自己的永别,最终他选择放弃,放弃了此生的执念,选择埋葬这段感情。

他的心漂泊无依,而辛月就在这一刻来到他的身边。待他富贵荣华,许她十里红妆,就这样他们结为夫妻。成亲四年,张启凌不是在书房过夜,就是合衣躺在床边的长榻上,从来没有碰过辛月,除了一纸婚书,他们与成亲前并无两样。只因为张启凌一直钟情于慕千雪一人,再容不下第二人。即使飞蛾扑火,辛月依旧毫不犹豫。西域之行,面对生离死别,张启凌回想往昔,一切恍如隔世,唯一不变的,是辛月一直陪在我身边,可是现在辛月却危在旦夕。他一直以为,自己这辈子,除了慕千雪,再不会记挂第二个女人,原来并不是。辛月生死垂危之时,他很害怕很彷徨,他在辛月耳边许诺,待我了无牵挂,许你浪迹天涯;待我弦断音垮,许你青丝白发;待我班师回朝,许你花前月下…

时光荏苒,岁月如梭。二十多年前,随着北周南征北战,各国势力逐渐瓦解,分崩离析,最终北周统一天下,而张启凌也避世归隐,纵情山水。曾经的辉煌犹如昙花一现,张启凌睁开双目,不远处辛月含笑望着他,时间仿佛将她带到最初的相遇,那一刻的不经意,那个如玉的男子,他俊美不凡,不知是何时镌刻入心。张启凌放下手中的鱼杆,朝着辛月走去,几步走到了辛月面前,张开双臂紧紧搂住辛月。

算计一生,后半生,这个女人给了他最刻骨铭心的感情。曾经的记忆,点点滴滴涌入张启凌的脑海。那一眼就是一生一世,“夫人,有你真好”张启凌俯首亲吻辛月的额头。辛月抬眸,满眼都是深深的依恋,朱唇轻启:“相公,现在太平盛世了,孩子们也大了,带我四处看看吧!”张启凌轻应一声…

第一卷 第八百零三章 不翼而飞

梁氏只道江越是耍花样,不肯附议废立太子一事,“江大人好歹也是一品大员,这般睁眼说瞎话,未免有失身份。”

江越也不与她废话,直接把诏书递过去,“你自己去看。”

梁氏随手接过诏书,一边展开一边冷笑道:“既然江大人非得玩这故弄玄虚的把戏,本宫就让你输得明明白白,你看清楚,上面…”突然之间,梁氏面色变得难看无比,死死盯着手里的诏书。

“主子怎么了?”绣春扶住脚步踉跄的梁氏,待看清诏书后,她也是脸色大变,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怎么会这样?”

“字呢?字呢?”梁氏嘴里喃喃念着,翻来覆去地看着诏书,可无论怎么看,都找不到“此诏为朕之意”六个大字。

突然间,她挣开绣春的搀扶,抢过另一道诏书,结果一样,东方溯亲笔书写的那六个字不翼而飞。

这两份诏书她不止看过一次,上面都清楚明白写着“此诏为朕之意”六个字,可现在底下一片空白,什么都没有,简直是闹鬼了!

难道…是被人调包了?

这个念头刚出现,便被梁氏否决了,从拿到诏书的那一刻起,就没离开过她的眼皮子,也一直是由绣春拿着的,外人根本没机会调包。

“梁氏,你伪造诏书,该当何罪?”正在梁氏心神失守之时,一声惊厉如奔雷的声音在耳边炸响,惊得她双腿一软,跌坐在地上,衣衫落下,犹如一只巨大而断翅的飞蛾。

绣春勉强定一定神,对发出质问的肃王道:“我家主子绝没有伪造诏书,奴婢也曾亲眼见到陛下所书六字,肃王不要冤枉人。”

肃王对她的话嗤之以鼻,“你是梁氏的宫人,当然帮着她说话,总之本王与百官都没有看到陛下亲笔,你们就是伪造诏书,按照大周律例,假传圣旨者,当诛九族!”

绣春被他问得哑口无言,再加上百官虎视眈眈的目光,一下子没了底气,手足无措地站在那里。

肃王趁机道:“来人,将这群逆贼拿下!来人!”

肃王连着喊了几声,都不见有禁军进来,按理来说,承德殿发生这么大的事,禁军应该早有察觉。

肃王正要再次呼喊,郑汉冷冷道:“整个昭明宫已经被我等控制,禁军…呵呵,肃王还是别白费力气了。”

肃王虽然心中已有猜测,但真听到时,还是忍不住气愤交加,“你们这群逆贼,该杀!”

郑汉对他的话不屑一顾,“我等该杀与否,还轮不到肃王你来决定。”说罢,他扶起还有些恍惚的梁氏,“娘娘不必担心,虽然诏书被人调包了,但我等都见过,一定会遵从陛下之意,辅佐三殿下入主东宫。”

绣春看到他使来的眼色,心中会意,跪下道:“奴婢记起来了,刚才从偏殿过来的时候,曾有人撞了奴婢一下,诏书掉在了地上,想必贼人就是趁这个时候调的包,都怪奴婢大意,诏书被人调包了都不知道,求主子治罪!”

他们二人的令梁氏渐渐回过神来,用力掐一掐掌心,故作生气地道:“糊涂东西,本宫如此信任你,你居然这般大意,实在该杀。姑念在你跟随本宫多年,无功也有劳的份上,免你一死,但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待会儿自己去暴室领三十杖。”

“谢主子开恩。”绣春满面感激地磕头谢恩。

张启凌冷眼看着这一切,以他的心思,怎么会看不出这是一场戏,“既然诏书没有,那废立太子一事,到此为止吧。”

梁氏盯着他,半晌,唇角漾起一丝胸有成竹的笑意,“虽然诏书被人调包,但陛下在,可以请陛下重新在诏书来签署,这样就可以证明是陛下自己的意思了。”说着,她道:“小安子,去取文房四宝来。”

小安子低头离去,不一会儿,笔墨纸砚一一摆放在案,梁氏提裙欲走上去,被予瑾拉住,后者哀求道:“母妃,收手吧,现在还能回头,求求你了!”

见予瑾到了这个时候还在求自己收手,梁氏心中恼怒,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不便发作,只得蹲下身,轻声道:“没有什么好回头的,很快…很快你就是东宫太子,假以时日,整个天下都是你的,所有人都需要仰视你我母子。”

“母妃…”不等予瑾说下去,梁氏已是抽回手,带着几分警告的意味,“在这里等着母妃,不许乱说话。”

予瑾痛苦地闭上眼睛,他费尽口舌,可终归还是救不了,很快…母妃就会明白,一切都是她痴心妄想,江山从来都没有属于过她,甚至连一丁点靠近也没有…

梁氏不知予瑾想法,欣然来到呆滞的东方溯身边,将醮满浓黑墨汁的笔塞到他手里,柔声道:“陛下,这两份诏书出了些小问题,需得您再签署一遍,很简单,只需写上…”

“此诏为朕之意。”东方溯突然开口,令梁氏甚是意外,但她现在一门心思扑在那两份诏书上,未曾多想,微笑道:“对,这就六个字,您快写吧。”

东方溯似听懂了她的话,笔缓缓落下,在就快碰到诏书的时候,他突然停住了动作,一动不动。

梁氏催促道:“陛下怎么还不写?”

东方溯突然恻首道:“昭仪知道为什么明明诏书没被调包,那六个字却不见踪影?”

“臣妾怎么知道。”梁氏下意识回答着,待回完后才发现情况不对劲,因为问她那句话的,不是别人,正是东方溯,可后者明明被药物控制了心神,成为一具听任摆布的傀儡,怎么会…

她难以置信地望着东方溯,四目相对,那双眼眸一片清明,哪有半点被控制的痕迹。

梁氏大惊失色,“你怎么…”

东方溯撑着御案缓缓起身,梁氏虽然较一般女子高挑一些,但站在东方溯面前,还是矮了一截。这会儿相对而立,一下子感觉压力倍增,有些喘不过气来,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

“朕怎么没有被你控制是吗?”东方溯一语道破梁氏的心思,后者紧紧咬着唇,没有说话。

第一卷 第八百零四章 垂死挣扎

“梁秀英,朕对你一再容情,你却利用太后来谋朕江山,害朕性命,都说最毒妇人心,真是一点没错。”

梁氏被他说得连连后退,一直退到朱红盘龙圆柱前方才勉强稳住身形,颤声道:“你是什么时候发现我计划的?”

“太后这场疯病来的蹊跷,朕有所怀疑,所以来畅春园的时候,命医十暗中跟随。昨夜你因为云涯馆走水离开后,医十出现,用护心丹让朕恢复心智,你后来所见到的一切,都不过是一场戏。”

“不可能!”梁氏激动地道:“王五和马六一直都看着你,如果真有人出现过,他们不可能不知道。”

东方溯讥笑道:“你真以为你从云涯馆回来后,见到的王五还是王五吗?”

“什么意思?”

“医十除了擅长医术之外,还擅长易容术,你不妨想一想,你从云涯馆回来后,见到的是一个人还是两个人?”

梁氏面色瞬间一白,咬牙道:“可后来我见到马六了,这又怎么说?”

“很简单,你会用毒控制人,朕也会。”东方溯似笑非笑地盯着她,“你说在性命和忠心之间,他们二人会选择哪个?”

梁氏死命咬着牙关,半晌,她自牙缝中挤出一句话来,“那字又是怎么一回事?”

“碘酒再辅以几样东西渗入墨水之中,可以令字迹在一段时间后消失。”东方溯之前让容氏做的就是这件事,“好在听音阁里东西还算齐全,否则倒还找不齐这些东西。”

“所以容氏那个贱人,也背叛了我是吗?”梁氏咬牙切齿地说着,她早该想到的,要不是她里应外和,怎么可能瞒天过海。如果容氏这会儿在面前,她非得扑上去生生咬下一块肉不可。

“你欺骗容氏在先,她背叛你也是理所当然。”停顿片刻,东方溯说出一句令梁氏濒临崩溃的话,“你输了!”

“输…”梁氏低头喃喃重复着这个字,半晌,她突然抬起头,神色凶狠地盯着东方溯,“没有!我没有输!”

梁氏指着郑汉等人,“你看清楚,昭明宫内外都是我的人,无论你答应与否,东宫乃至帝位都必须让出来!”说到这里,她似是下了什么决心,厉声道:“传本宫命令,将殿内所有人全部拿下!”

虽然失了先机,但她手上有兵,一样可以赢,顶多就是留下几句不痛不痒的骂名。

到了这个地步,她已经不能再回头了!

郑汉等人也深知这个道理,所以没有丝毫犹豫,立刻就传召士兵,将百官控制了起来。刚刚才因为东方溯没有迷失心智而欢喜的百官,又一次陷入了危机之中。

郑汉握着寒光森森的钢刀走上台阶,盯着东方溯道:“请陛下写诏书!”

“朕是不会写这两份诏书的。”东方溯毫不犹豫地拒绝了他的话。

郑汉皮笑肉不笑地道:“其实三殿下和二殿下一样,都是您的子嗣,又不是外人,何必如此执着呢。”

见东方溯始终没有软化的意思,郑汉目光一沉,冷冷道:“那末将就只有得罪了。”

他们虽不能杀东方溯,却有无数种办法折腾,令后者受尽皮肉之苦,从而写下诏书。

“你敢!”东方溯沉眸厉喝,无形的天家威严自身周散发出来,令郑汉心中升起一种恐惧,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不敢再往前。

梁氏怕郑汉临阵退缩,急忙道:“郑将军,他已是瓮中之鳖,翻不起什么风浪来,只管将他拿下。”

郑汉也知道自己没有退路,咬一咬牙,再次走了过去,就在他准备将东方溯绑起来的时候,予瑾突然尖声大叫,继而冲到郑汉面前,用力将他推开,“滚!全部都滚,滚出承德殿!”

梁氏没想到他会突然这样,急忙道:“予瑾,你在做什么?”

“我不要当太子,不要当皇帝,我什么都不要!”予瑾是知道慕千雪他们部署的,但又不能说出来,否则事后父皇更不会留情。他希望在一切无可挽回之前,让梁氏收手,那样…或许还能保住一条性命。

梁氏没想到他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出来,又气又急,“胡说什么,绣春,带他下去!”

“我不走!”予瑾挣开绣春的手,跪在地上嘶喊地喊道:“母妃,儿臣求您了,收手吧!不要再错下去了!”

“闭嘴!”梁氏被他说得面上挂不住,“胡言乱语的说些什么,脑子浑了就去洗把脸,绣春!”

予瑾眼底掠过一丝狠绝,在绣春来拉他之前,突然起身,劈手去夺梁虎手里的刀,他虽然才十岁,但自幼习武,猝不及防之下,梁虎被他夺去了刀,后者横在自己脖子上,一字一字道:“母妃你要是不收手,儿臣…儿臣就死在你面前!”

梁氏怎么也想不到他会用这么激烈的方式来对抗自己,吓了一大跳,待得回过神来后,她急喝道:“你疯了是不是,快把刀放下!”

“不放!”予瑾哭泣道:“母妃,你就听儿臣一次,收手吧。”

“你懂什么!”梁氏几乎要被他气死,冲上去想要夺刀,却被予瑾脖子上的那一丝殷红吓住,不得不停下脚步,也终于确定,这个儿子不是在闹着玩,他真的会了结自己的性命。

“母妃为你做了这么多,你怎么就不明白,你…你真想气死母妃吗?”

予瑾悲伤的摇头,“你做的这一切,根本不是为了我,而是你自己!你觉得父皇负了你,所以拼命想要夺回这一切,甚至不惜拿儿臣,拿皇祖母来做棋子,可你有没有想过,父皇为什么要负你?”

“姨娘为你做了这么许多,你不仅视若无睹,反而以怨报德,不要说父皇,连儿臣都接受不了!”

“母妃,你醒一醒吧,从来就没有人对不起你,对不起梁家,一直是你在作茧自缚!”

“不用你来教训我!”见他一直帮着别人说话,梁氏气得几乎要疯了,“再说一遍,把刀放下!”

予瑾悲伤地看着她,都已经到这一步了,母妃还没有回头之意,看来…是他天真了。

第一卷 第八百零五章 黄粱梦醒

“父皇,母妃犯下的过错,儿臣愿意一力承担,无论如何,都请您看在儿臣的面上,放母妃一条生路!”说完这句话,他将视线转向梁氏,怆然道:“是母妃十月怀胎生下儿臣,现在…儿臣就将一切还给母妃!”

梁氏心中警钟大鸣,急忙道:“你想做什么?”

予瑾没有理会她的话,而是缓缓闭上眼睛,就在他准备使劲之时,一只手从后面绕过来牢牢握住他的胳膊,令他无法有所动作。

予瑾睁开眼睛,惊讶地看着不知什么时候来到身边的东方泽,“九叔?”

东方泽手一翻一带,夺下予瑾手中的刀,继而一掌拍在他后脑勺上,“你这浑小子,居然还想自尽,平日里九叔是怎么教你的,只要还有一口气在,就绝不能放弃。”

予瑾苦笑道:“不是我想放弃,而是…我实在没办法了。”说到这里,他悲从中来,低低哭了起来。

东方泽也知道他的委屈,叹息道:“九叔知道你孝顺,可这件事…不是你能解决的。”

“九叔,你救救母妃吧,我求求你,我不想看着她死!”予瑾抓着东方泽的衣袖,那样紧,就像溺水的人抓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东方泽还没说什么,梁氏已是厉喝道:“你在胡说什么,本宫怎么会…会…”不知为什么,那个“死”字,她竟不敢说不口,唯恐一语成谶。

她的话令予瑾哭得越发利害,东方泽叹了口气,垂目道:“你都听到了,不要求你父皇,也不要再求别人,没人救得了她。”随着这句话,他缓慢但坚定地拉开予瑾的手。

予瑾抓得太紧,丝线因为绷得太紧发出“嘶嘶”的声音,终于在濒临断裂的时候,予瑾松了手,确切来说,是被强迫松手,因为他敌不过东方泽的力气。

梁氏没有理会予瑾的反常,盯了东方泽冷笑道:“你来得正好,省得本宫再多费功夫。”

东方泽讽刺地道:“梁秀英,你真以为整个昭明宫都在你的掌控之中了吗?”

他的反问,令梁氏升起一丝不祥的预感,但嘴上仍强硬地道:“当然!”

“呵呵。”东方泽一边笑一边摇头,那副讥讽的样子看得梁氏极不痛快,“你笑什么?”

“我笑你也不是十五六岁的少女了,怎么还这么天真!”东方泽毫不留情的嘲笑令梁氏面上挂不住,怒喝道:“放肆!来人啊,给本宫将他拿下!”

东方泽看也不看朝他走来的士兵,冷笑道:“你也不想想,陛下既然洞悉了你的阴谋,又怎么会没有半点准备。”

梁氏面色豁然大变,从刚才起,她就一直觉得自己似乎忽略了什么,但又想不起来,直至这会儿被东方泽一语点醒,医十救醒东方溯之后,就不见踪影,必然是回来通风报信,也就是说…承德殿这一切,是一个陷阱。

接下来的一幕,也证实了她的猜测,林默带着数名禁军大步走入殿中,单膝跪地,大声道:“卑职救驾来迟,请陛下治罪。”

东方泽按下胸口的激荡,沉声道:“外面情况如何?”

“回陛下的话,除了殿内这些乱党之外,余者都已经被治服。”林默的话令郑汉等人面色大变,脱口道:“不可能!”

林默横了他一眼,冷声道:“你若不信,尽可以出去看看!”

郑汉望了梁虎一眼,后者会意,快步离开承德殿,过了半晌,他重新走了进来,只是这一次,面如死灰,连一点生机也没有,他艰难地道:“将军…咱们的人都被抓了。”

“不会的…”郑汉难以置信地道:“那么多人,怎么可能连声响也没有?”

“要是连这么一点小动乱都对付不了,神机营也传不到现在!”林默平静的语气下,是掩藏不住的轻蔑,如果东方溯真被他们控制了,那倒是有些棘手,毕竟他们不能做任何对皇帝不利的事情,可事实并没有,那他们就没有任何顾虑了。

“神机营…”郑汉失魂落魄地念着这四个字,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等人精心准备了这么久的计划,在神机营面前竟如此不堪一机。

梁氏怔怔看着这一切,犹如在梦中,半晌,她突然发足狂奔出殿,林默想要阻拦,被东方溯拦住,“让她去,只有亲眼看过,她才会死心。”

梁氏一路奔出承德殿,外面黑压压的站满了人,不少是她认识的梁家旧部,可现在那些人全部都被跪在地上,每个人的脸上都弥漫着死亡的气息。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梁氏喃喃重复着这句话,为了这一天,她筹备了这么久,忍了这么久,结果才刚开始,就被人悄无声息地崩溃瓦解,这让她怎么接受。

东方溯也带人走出了大殿,冷冷道:“死心了吗?”

“我不相信!”梁氏姣好英气的面庞因为绝望扭曲如恶鬼,厉声道:“我不会输的,不会!”

“你不止输了,还输得一败涂地。”东方溯毫不留情的言语令她脸庞越发扭曲,“你胡说,输得那个人应该是你!”

她张牙舞爪地往东方溯冲去,可惜还没近前,就已经被人拦住了,难以寸进;明明近在咫尺,梁氏却生出一种天涯海角的错觉。

“将所有乱党拿下,凡有官爵在身者,一律斩首,余者发配连疆,至于梁氏…”东方溯目光落在梁氏身上,一字一字道:“赐白绫三尺!”

“不要!”予瑾扑到他脚下,哭诉道:“父儿臣愿替母妃承担所有过罪,求父皇开恩。”

“她不值得你求情。”东方溯怜惜地望着这个最无辜的幼子。

“儿臣知道母妃犯下大错,可无论如何她都是儿臣的生母,任何人都可以不管她,甚至可以咒她死,唯独儿臣不可以!”

予怀蹲在他身边,安慰道:“我知道你心里难受,可若是放过昭仪,父皇要怎么向天下人交待,她犯的是逼宫篡位的大罪。”

“我知道,二哥我知道!”予瑾胡乱抹了把脸,急急道:“一命偿一命,我不会让父皇为难!”

第一卷 第八百零六章 三尺白绫

“放过一个该死之人,而去杀一个无辜者,你觉得天下人会怎么看待父皇?”

“这是我自己的请求,与父皇无关。”

“但世人不会这么想,他们会觉得父皇处事不公,从而在史书上留下不可磨灭的污点,再说…”予怀叹了口气,“你不觉得让父皇下旨杀你,太过残忍了吗?血脉相连的,并不只有你和梁昭仪。”

他这席话,彻底击溃了予瑾的理智,伏在予怀怀里哭泣道:“那我该怎么办,该怎么办?”

予怀一边拍着他颤抖不止的背,一边安慰道:“谁犯的错,就由谁来承担,我们…无能为力。”

“无能为力”这四个字,就像一把尖矛,狠狠刺进予瑾胸口,痛得他几乎无法呼吸。

许久,他勉强止了哭泣,朝东方溯道:“父皇…”

“不要再替她求情!”东方溯虽然怜惜这个儿子,但并不打算再放过梁氏,同样的错,他不想再犯第二次。

予瑾死命咬着唇,涩声道:“能否…让儿臣送母妃最后一程。”

东方溯垂目盯着跪在地上微微颤抖的予瑾,终是于心不忍,点头道:“好,朕答应你。”

在被带出去的时候,一直面若死灰的梁氏突然道:“我想去明瑟殿看看。”

“张公公…”予瑾看向负责督刑的张进投去哀求的目光,后者知道他想说什么,怜他一片孝心,叹息道:“去吧。”

明瑟殿离得并不远,穿过上林苑就到了,这些年宫里没进什么嫔妃,所以明瑟殿一直空置着,也维持着梁氏离开时的模样。

看着那一样样熟悉的物件,曾经的记忆一点点涌上心头,初入后宫的新奇,诞下予瑾的欢喜,入主明瑟殿的得意,还有…被逼离开时的失落。

她费尽心机想要赢慕千雪,甚至不惜逼宫选择,可结果…还是输了,再一次输给那个女人,更被迫赔上自己的性命。

很快…很快她就要被三尺白绫缠上细细有脖颈,结束她才只有三十岁的人生,她不甘心,可是无可奈何。

成王败寇,从来如此!

“母妃,我舍不得您!”予瑾的哭声将梁氏思绪拉了回来,望着伤心不已的予瑾,梁氏不知想到了什么,目光渐渐亮了起来。

她蹲下身,缓缓抚过予瑾满是泪痕的脸颊,“母妃也不舍得你,可有人非要分开我们母子。”

“母妃!”予瑾抱着她温软的身子,眼泪落得越发凶猛,以后,他就是一个没娘的孩子,无论母后和姨娘对他多好,都不能掩盖这个事实。

梁氏抬起泪眼,哀求道:“张公公,能否让我们母子单独说几句话?”

张进看看她,又看看予瑾,叹息道:“好了,别太久。”

在张进带人出去后,梁氏拉着予瑾坐下,“好了,别哭了,趁着现在还有一点时间,母妃有几句话要与你说。”

“嗯。”予瑾赶紧擦了泪水,“母妃请说,儿臣一定牢记于心。”

“好。”梁氏满意地点头,“母妃问你,是谁害我们母子生离,又是谁害我们母子死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