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喳!”张进恭敬地取来笔墨,在接过醮满墨汁的狼豪笔时,东方溯右手不能自抑地颤抖,连笔都握不住,掉落在刚刚摊开的上好纸张上。

“陛下!”张进刚碰到东方溯手,便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那只手实在太冷了,简直不像人的手,他记得…好几年前,陛下也曾的出现过这样的情况,当时是因为中了寒毒,可后来贵妃娘娘不是亲自前往天山,取来月见草治愈了陛下的病,怎么又这样了?

说起来,陛下这几年身体一直不大好,也有畏寒的毛病,但并不算严重,今日怎么手冷得这么利害,连笔都握不住。

张进越想越担心,匆匆往炭盆里加了几块银炭,令火烧得更旺一些后,端了一盆热水来给东方溯浸手,连着换了两盆水后,东方溯的手终于有了一丝暖意。

张进轻吁了一口气,抬头抹了一把因为屋内太热而逼出来的汗,小声道:“陛下,要不要请纪太医来看看,或者医先生?”

“不用了,朕没事。”话虽如此,但谁都能听得出他的虚弱。

“可您的手…”张进还是放心不下,再次劝道:“要不还是看看吧?”

“以前留下的病根,看了也没用。”东方溯缓了口气,勉强坐直身子道:“重新铺纸备笔。”

见他态度坚决,张进暗自叹了口气,依着他的话铺纸备笔,这一次,没出什么意外,很快就写完了手谕,盖上玺印后递给了张进,在后者准备接过时,东方溯忽地道:“刚才的事情,不要告诉任何人。”

“是。”张进知道他是怕慕千雪担心,犹豫片刻,还是忍不住道:“小病不医,拖成大病可就麻烦了,依奴才说,还是…”

东方溯知道他要说什么,打断道:“朕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没事的,去吧。”

张进无奈地叹了口气,带着手谕前往东宫,赶到东宫之时,正好看到予恒被禁军挡在门外,赶紧上前将圣谕交给予恒。

“多谢张公公。”在朝张进道了声谢后,予恒走了进去,在后花园里见了被禁足在此的予怀,后者看到他时,甚是意外,“大哥怎么来了?”

“父皇已经答应让我调查赈灾粮饷一事,当然要来问问你当时的情况。”说话间,予恒看到摆在桌上的棋盘,挑眉道:“都已经这个时候了,太子还有心情下棋?”

予怀将夹在指间的一枚白棋落在棋盘上,叹气道:“只有下棋才能让我静下心来思考那件事。”说着,他道:“既然大哥来了,不如陪我下一盘?”

“好。”予恒取过盛着黑棋的石匣,在清理棋盘后,率先落下一子,“出事之前,可有与人结过怨?”

予怀将一颗白子落在旁边,苦笑道:“在朝中做事,哪里有不得罪人的事,那些小人表面客气,私下里不知怎么埋怨。”

予恒摩挲着棋子思忖道:“如果只是小人,不可能会布这么大一个局来害你。”

“我知道,所以这几日我一直在思索这件事,但…对方布的局很精密,一直都没找到破绽。”

予恒斟酌片刻道:“说说那十几个差役的事吧。”

予怀点点回,回忆道:“粮银出库的时候,我点得很清楚,一斤不差,一分不缺,所以一定是途中出了问题,那些差役一路吃喝同住,不可能一点没发现,所以我去了刑部牢里问他们,但并没有问出什么有用的话;我就算盘着回来想想,哪知道当天夜里就出事 了。”

予恒静静听着,“我听说,他们全部是自尽?”

予怀手指一颤,夹在指尖的棋子滴溜溜掉落在棋盘上,变成一颗废子,“至少表面看来是这样。”

予恒眉心一皱,“表面?”

“嗯,我去看过,所有人都是上吊,没有挣扎或者反抗的痕迹,但…”予怀沉声道:“我不觉得这就是真相。”

予恒若有所思地道:“你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我调查过他们的情况,都是家里有老有小的人,有一个的妻子身怀六甲,下个月就要生了,怎么会说自尽就自尽;所以…”予怀抬起头,沉声道:“我怀疑是他杀。”

“我也这么觉得。”予恒应和了一句,不死心地道:“难道就一点也没有他杀的痕迹?”

“确实没发现,但事后仵作验尸,有没有查出问题,就不知道了,那会儿我已经被禁足在此。”

“我知道了,我会去问一问仵作,另外…”予恒眸光一动,忽地道:“你最近有没有见过皇祖母?”

“皇祖母?”予怀疑惑地道:“大哥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没什么,就是听说皇祖母最近凤体抱恙,所以问问。”予恒的回答并不能让予怀相信,大哥好不容易才进到东宫来看望,绝不会问与案情无关的事,难道…

一道灵光在予怀脑中闪过,他激动地站了起来,连碰翻了茶盏也顾不得,“大哥你怀疑…”

予恒眼睛朝不远处的禁军瞅了瞅,同时微微摆手,示意予怀不要说下去,毕竟这件事太过敏感,且牵扯极广,每一句话甚至每一个字都要三思而后出口。

予恒明白他的意思,将已经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重新落座后道:“上次见皇祖母是在半个月见,就是请了个安,没什么特别。”

“好,我知道了。”说着,予恒又问了几句,随即离开了东宫,他并没有回齐王府,而是去了刑部,有圣谕在,自然通行无阻。

第一卷 第九百一十四章 情深如许

十几人的尸体已经被运到义庄,但牢房里的痕迹都在,包括他们用来上吊的腰带,十几条腰带结成的吊绳悬在半空中,不时晃动一下,看得人心惊胆战。

狱卒只看了一眼吊绳,就赶紧移开目光,不敢多看,哆哆嗦嗦一边开锁一边道:“殿下,这间就是当初关押他们的牢房了,除了当初搬运尸体之外,什么都没有动过。”

“格噔!”锁芯打开的声音,在静寂的牢房里清晰可闻,狱卒咽了口唾沫,小声道:“殿下请。”

予恒点头走了进去,狱卒倒也机灵,怕墙壁上的油灯不够亮,又取来一盏油灯照明,让予恒看清牢房里面的东西。

正如卷宗所言,牢房里没有任何挣扎或者反抗的痕迹,像极了自尽,但也仅止于像而已,予恒可不相信十几个人会全部悬梁自尽,抛下在家中等着他们归来的妻儿老少。

予恒比了一下横梁的高度,道:“他们是怎么上去的?”

狱卒指着角落里的一个水桶道:“他们死的时候,这个水桶是被踢翻的,应该就是借着水桶踩上去的。”

“水桶?”

“是。”狱卒应了一声,又有些不好意思地道:“说是水桶,其实就是…屎尿桶,毕竟他们吃喝拉撒都在里面。”

见予恒要走过去,赶紧阻止道:“殿下,那东西污秽,不看也罢,万一污了您的眼,小人可担待不起。”

“无妨。”见予恒坚持,狱卒也只得让开,虽然水桶已经清理干净了,但还是散发着一股令人避而远之的异味,予恒却仿佛没有闻到,仔仔细细地看着,水桶箍得很仔细,上下各一道,令几块木板紧紧接在一起,一点缝隙也没有。

“呜!呜呜!”风,不知从哪里而来,吹得上面十几个吊环一起左右晃动,犹如地狱来的催命符,狱卒脸色发白地掏出胸口叠成三角形的护身黄符,捏在手里小声道:“各位大爷,冤有头债有主,可不是我逼你们自尽的,可千万别来找我,我什么都不知道。”说完,他忍不住催促道:“殿下,您…看完了吗?”

“好了,走吧。”听到这话,狱卒如逢大赦,赶紧出来锁门,离开之前,还不望双手合什拜拜。

予恒看了一眼狱卒还露在衣裳外的护身符,“你很害怕吗?”

狱卒将护身符放回衣襟里,讪笑道:“一下子死了十几个人,说不害怕是假的,求个安心,求个安心。”

予恒没有再说什么,转而道:“我看其他牢房里最多只关押了三四个人,怎么轮到他们,就是十几个人一间?”

“因为他们都是一个案子的嫌犯,再加上空余的牢房也没有了,就把他们关到一间较大的牢房里,殿下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有些奇怪。”予恒随口回了一句,离开了牢房,踏出牢房的那一刻,天光照落,是一个明媚晴好的天气。

予恒回头看着身后依旧森冷阴沉的牢房,但无论天光如何明媚,也无论天气怎样晴好,都无法照亮这个地方…

承德殿中,东方溯闭目躺在床上,但他睡得并不安稳,不时咳嗽一声,床榻两边各置了一个炭盆,炭火在里面嗡嗡燃烧着,令屋内温暖如春。

每当东方溯咳嗽的时候,一只温软的素手总会适时抚上他的胸口,为他减轻些许难受,让他可以继续安睡。

“咳咳咳!”东方溯突然爆发出一连串的咳嗽,任那只素手如何安抚都无济于事,一声轻软的叹息在殿内响起,充满了心疼与不舍…

“你来了。”东方溯握住停留在胸口的那只手,声音是刚醒过来的沙哑,不需睁眼,他就知道这只手的主人是谁。

“嗯。”慕千雪柔声道:“吵醒陛下了。”

东方溯睁眼看了一眼昏暗的窗外,“什么时辰了?”

“刚过酉时。”慕千雪轻声说着,张进正领着一个小太监在掌灯,原本昏暗的内殿一点点变得明亮。

东方溯正要说话,忽地闻到一阵香气,循香望去,只见长案上的博山炉正袅袅升起白烟,香气应该就是从那里来的,他惊讶地道:“这是什么香气,甚是好闻。”

张进掌完了灯,在一旁笑呵呵地答道:“回陛下的话,是贵妃娘娘送来的香料,说是用菩提花制成的,有宁神静气的功效。”

“菩提花?”东方溯惊讶地看向慕千雪,“据说这花极少,花开即逝,你从何得来?”

“佛念众生,心诚则灵。”慕千雪俏皮地说了一句,随即眼中漫上一层凉薄如霜的哀伤,“臣妾本想着这香料能让陛下睡得安稳一些,哪知还是没什么用。”

“谁说的。”东方溯握紧她的手,笑道:“朕刚才睡得不知多少安稳。”

慕千雪牵一牵唇角,“陛下又在安慰臣妾了。”

“哪有。”东方溯微笑道:“朕说的都是实话,朕已经很久没有睡得这么安稳了,刚才咳嗽的时候,其实也差不多是醒了。”说着,他看了一眼无声没入各处的轻烟道:“朕喜欢这个香,你再帮朕制一些可好?”

“嗯。”慕千雪自不会拒绝,转而道:“今日呈上来的奏折,臣妾已经看过了,该批注的也都批注了,陛下可要再看一下?”

“不必了,依你的意思去办吧。”这几年东方溯身体日渐不支,朝中大部分事情都交给了予怀处理,如今予怀被禁足东宫,差事都停了下来,奏折当然也不能批阅,所以都交给慕千雪批阅。

慕千雪没说什么,只是定定望着东方溯,后者被她看得有些莫名,摸着脸颊道:“怎么,朕的脸脏了吗?”

慕千雪摇头,眸中似有幽蓝的火焰在灼灼燃烧,“臣妾一定会帮陛下好好守着大周,不让它有半点闪失!”

听到这话,东方溯哂然微笑,眸光温柔如初春的池水,“朕知道,朕一直都知道!”

在喝过张进端来的参汤后,东方溯道:“予恒要调查赈灾的事情,朕答应了。”

第一卷 第九百一十五章 心明如镜

慕千雪对此并没有意外,“他们兄弟二人感情向来深厚,如今予怀有难,予恒自不会袖手旁观。”

“是啊,看到他们两人,就仿佛看到了朕和老九,只可惜予瑾不在了,不然更好。”每每提及早夭的予瑾,东方溯心里都一阵难过,他子嗣本来就少,予瑾这一去,更是单薄。

慕千雪替他掖了掖被角,劝解道:“过去的事情多思无益,予瑾那么孝顺,相信也不希望陛下为他伤心难过。”

“朕知道。”东方溯深吸一口气,握紧慕千雪的手一字一字道:“你放心,只要有朕一日,就绝不会让人冤枉他,就算将整个金陵乃至大周翻过来,朕一定会还予怀一个清白,绝不让他受无妄之灾。”

“臣妾知道。”慕千雪浅浅一笑,她与他,从来都是信任的。

静了一会儿,东方溯道:“朕听说萧若傲逃去了齐国,齐帝可有什么动静?”

“暂时没有。”慕千雪答了一句,又道:“齐国的事,臣妾会仔细盯着,陛下勿需担心。”

“好。”说话时,东方溯胸口一滞,气息有些不畅,喉咙也痒得很,他怕慕千雪担心,强忍了难受道:“天色不早了,你快回去吧,朕这里有张进他们照顾着就行了。”

慕千雪望着他,眸光深不见底,半晌,她顺从地点头,“是,臣妾告退。”

估摸着慕千雪走远后,东方溯才敢咳出来,他咳得很利害,连眼泪都出来了,气息粗重地像是在拉风箱一般,极为吓人。

张进捧着毛巾的手微微发抖,他就是再蠢,也能感觉到东方溯身体不对,在漫长的等待过后,东方溯终于止了咳嗽,张进赶紧递过毛巾,“陛下擦擦脸吧。”

在端了茶给东方溯漱口后,张进看到毛巾上一条细细的血丝,眼皮狠狠一跳,轻声道:“陛下,您咳得一天比一天利害,再这样下去,肺非咳坏不可,还是传纪太医看一看吧,不能再拖下去了。”

东方溯将茶水吐在漱盂里,挥手道:“朕没事。”

张进咬一咬牙,跪下道:“奴才求您了。”

东方溯垂目看着跪在床边的张进,半晌,他叹了口气道:“你以为纪太医来了,就能看好朕的病吗?”

“纪太医医术高明,妙手回春,定能…”

东方溯摇头打断他的话,“如果能医,朕早就传他了。”

张进愕然道:“陛下怎么知道?”

东方溯徐徐张开修长苍白的手指,“畏寒,发冷,咳嗽,咳血,你看着像什么病的症状?”

“像…”寒毒两个字就在嘴边,可张进怎么也说不出口,因为一旦坐实了这个说法,就意味着东方溯的生命进入到了倒计时,别说说出口,他连想都不敢想。

“像风寒伤肺之症。”张进小心翼翼的说着。

东方溯涩涩一笑,“到了这个时候,你还在哄骗朕。”

“奴才不敢。”张进连忙伏下身去,额头紧贴着金砖,不敢抬起。

“行了。”东方溯疲惫地摆一摆手,“你和朕心里都清楚,当年的月见草并没有完全治好朕的寒毒,如今残余的那些开始渐渐复发,朕…活不了多久了。”

张进骇然失色,忙不迭地道:“陛下千万不要说这样的话,您福泽深厚,得上天庇佑,必能万岁万岁万万岁!”

“万岁?”东方溯低低笑着,眉眼间充满了无奈与伤感,“古往今来,多来帝王将相想要长生不老,万寿无疆,可又有谁做到了,富贵尚可自己争取,可这生死…天让你生就生,让你死就死,半点做不了主。”

张进不知道该怎么开解,只能默默掉泪,看到他这个样子,东方溯笑道:“行了,别流你那点马尿了,起来。”

“奴才…奴才心里难过。”张进抹着眼泪哑声道:“奴才宁可中寒毒的那个人是奴才,毕竟奴才命贱,又无亲无故的,死了也不打紧。”

他的话令东方溯心中一暖,很多时候,太监都是最底层的存在,但他们同样有情义,“可惜啊,这种事情咱们做不了主。”

张进抹了把泪,哽咽道:“虽说没有十成把握,但让纪太医他们试试也好啊,陛下为何…”

东方溯目光幽幽地看着昏暗的窗外,“如果朕传了纪临和医十,千雪一定会知道,她已经为朕操了太多太多的心,朕不想她再伤心难过。”

“可贵妃早晚会有知道的那一天,到时候娘娘一样会伤心难过。”

“那就等到时候再说,能多一日欢乐畅快也是好的。”东方溯的叹息随着菩提花的香气散入各个角落…

身是菩提树,心如明镜台。

有时候,心如明镜未必一件好事,因为那往往会凭添许多痛苦…

夜间,陈太后来看了东方溯,一番闲语后,她将话题转到了予怀那桩案子上,“刑部那边可有查到什么?”

东方溯摇头道:“暂时还没有,所有证据都对予怀很不利。”

陈太后蹙眉道:“就算有再多证据,哀家都不相信会是予怀做的。”

东方溯眸光有些深沉,“母后相信予怀?”

他的话令陈太后有些不悦,“皇帝这说的什么话,予怀是哀家孙子,岂有不相信之理。”说着,她似想到了什么,沉声道:“皇帝觉得哀家希望予怀出事?”

“母后想多了。”

陈太后盯着他道:“哀家知道皇帝在想些什么,是哀家之前确实不喜欢慕氏,连着她的孩子也不喜欢,可哀家不是铁石心肠的人,这几年慕氏为皇帝做的,哀家都看在眼里,说句实话,要不是她拼死夺来月见草,哀家与皇帝早已经没机会这样坐着说话,大周也不能强盛至此。”

“哀家以前之所以针对她,是怕她怀有异心,现在…她用行动证明了一切,哀家还有什么好不放心的。”

冯川在一旁道:“陛下不知道,自从太子出事了,太后就一直很担心,每天都要问个三四岁。”

“得母后如此关心,是予怀的福气。”

“皇帝可一定要还他一个清白,千万不能让哀家的乖孙子蒙受不白之冤。”

第一卷 第九百一十六章 死因

“儿臣知道,予恒也在调查这件事了,还有刑部和神机营,相信很快能还予怀一个清白。”

“那就好。”陈太后松了一口气,随即又感慨道:“说起予恒,皇后将他教育的很好,又懂事又聪明,最重要的是懂得手足情深的道理,在天家,骨肉亲情最是难得,也最是贵重,他们两个都很好。”

东方溯点头道:“母后说得是,他们二人如此长进,离不开母后的教诲。”

“哀家?”陈太后连连摇头,自嘲道:“哀家连自己都做不好,怎么有资格教他们两个。回想起来,哀家以前真是错得太离谱了,幸好没有闹出大乱子,否则哀家死后也没颜面去见先帝。”说到伤心处,眼圈泛红,落下泪来。

东方溯替她拭去脸上的泪痕,安慰道:“都已经是过去的事了,母后不要再想了。”

“好,哀家不想,不想。”陈太后止了眼泪,感慨道:“哀家现在只盼着赶紧查清楚是谁陷害予怀,还他一个清白。”

“会的。”在说这两个字,东方溯眼底掠过一抹细微到难以察觉的疑惑。

陈太后接过宫人递来的茶啜了一口,笑道:“对了,哀家今日来,还想向皇帝讨个封赏。”

东方溯大为愕然,“母后想要什么封赏?”

陈太后笑吟吟地道:“这次西征,予恒不说居功至伟,也算功劳不小,皇帝可倒好,别人该封的都封了,该赏的也都赏了,就不封赏予恒,这可不公平。”

“原来母后是说这个。”东方溯恍然道:“予恒立了功,自然该赏,只是一时之间儿子还没想好赏什么,再加上出了予怀的事情,一时给耽搁了下来。”说着,他道:“不如母后帮儿子想一想,赏予恒什么好。”

陈太后摇头道:“哀家一早说过,不再插手朝廷的事,万万不能破例。”

冯川在一旁笑道:“只是提个建议罢了,算不得破例,而且太后向来考虑的周到,说不定正好解了陛下的为难。”

东方溯看了一眼冯川,微笑道:“这个奴才说得在理,母后就帮着一道想想吧。”

“这…”陈太后见推辞不过,只得答应,思忖半晌,她道:“哀家记得予恒现在是郡王,不如赏他一个亲王,这样皇后那边也高兴,皆大欢喜。”

东方溯踌躇道:“儿子也想过,只是予恒封郡王没多久,如今一下子封了亲王…似乎快了一些。”

“这倒也是。”陈太后深以为然地点点头,“既是这样,那就只能赏些金银财帛,哀家就怕皇后不高兴,毕竟那是她唯一的儿子。”

“皇后向来明白事理,相信不会为这点事不高兴。”听到东方溯的话,冯川嘴唇微微蠕动,欲言又止。

他的神气被东方溯看在眼里,扬眉道:“怎么,你对朕的决定有意见?”

冯川大惊,慌忙跪下,磕头如捣蒜,嘴里翻来覆去说着同一句话,“奴才不敢!奴才不敢!”

东方溯饶有兴趣地道:“你很怕朕吗?”

冯川停下磕头,小心翼翼地道:“奴才不是怕陛下,只是陛下天威浩荡,任何一个人见到陛下都会被您的威严所摄。”

东方溯哂然一笑,对陈太后道:“母后,你这个奴才很会说话。”

“让皇帝见笑了。”陈太后转头喝斥道:“此处哪有你说话的份,赶紧退下。”

“无妨。”东方溯阻止道:“儿子也想听听他有什么话要说。”

“没有,奴才什么话也没有!”冯川拼命摇头,脸都青了,看样子似乎真的被吓坏了。

“让你说就说。”见东方溯沉下脸,冯川咽了口唾沫,结结巴巴地道:“奴才…刚才是想说…陛下既然觉得…觉得西征劳功不足以封赏大殿下亲王之们,不如…不如等大殿下查出太子被害的真相,两功并赏,那样就…顺理成章了。”

“放肆!”东方溯还没说话,陈太后已是喝斥道:“事关朝廷与齐王,什么时候轮到你一个奴才来议论,赶紧闭嘴。”

东方溯倒是没怎么生气,“母后勿需动怒,他说得也有几分道理,两功并赏,一个亲王也就顺理成章了。”

“一事归一事,再怎么样都轮不到他一个奴才来指手画脚。” 陈太后异常生气,“待回去后,哀家一定重重罚他!”

予恒并不知道自己正成为陈太后与东方溯讨论的焦点,出了刑部之后,他就来到了义庄。

长宁义庄是用来停放尸体的地方,很多人都嫌晦气,所以都建在人烟稀少的地方,长宁义庄也不例外,方圆五里之内只有零星几户人家,天刚暗便早早关了门。

予恒在义庄里等了一会儿,方才等到一名身形瘦小的男子匆匆而来,隔着老远便忙不迭地道:“小人来迟,请殿下恕罪。”

“哪里哪里。”予恒温言道:“要说恕罪的该是我才对,要李仵作临时赶过来,也不知有没有耽搁事情。”

予恒的客气令李仵作受宠若惊,“殿下言重了,您肯差使小人,是看得起小人。”

予恒笑一笑,道:“客气话就不多说了,本王此来,是为了那十几名上吊的官差,他们的尸体你都检查过了?”

李仵作赶紧正是颜色道:“是,查过了,他们的死因确是上吊无疑。”

“自杀?”

仵作知道予恒这么问的意思,“小人仔细检查过,确实没有发现挣扎的痕迹,不过…小人发现了一样东西。”

予恒精神一振,追问道:“是什么?”

李仵作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瞅着四周,神情有着难掩的紧张,确定四下无人后,他提着灯笼,来到其中一具尸体前面,揭开些许白布,露出扎着发髻的头顶,在将发髻解开后,他将灯凑过来一些,轻声道:“殿下请看。”

予恒借着灯笼的光芒弯腰细看,这人的头顶有几个细小而暗红的点,乍一眼看上去像是生了几颗痣,可仔细看清后,却令人骇然色变;那哪是什么痣,分明是几个针尾,因为有细微的血渗出,所以看起来像是痣。

第一卷 第九百一十七章 忠奸难辩

予恒面色凝重地取过一把摄子,小心翼翼地夹出一枚银针,针长三尺,尖锐细长,这样的长度,足以穿过头盖骨刺中脑部。

“生前被刺进去的?”

仵作拿着一把放大镜,指着针旁边的头皮道:“殿下请看,针孔四周的头皮有微微卷缩收紧的痕迹,这是人皮的自我保护,所以可以肯定,在被针扎下去时,他们还是活的。”

予恒看了一眼其它被白布蒙着的尸体,“其他人呢?”

“都一样。”李仵作的话令予恒瞳孔微微一缩,凝声道:“这么说来,他们不是自杀?”

“不是。”李仵作肯定地道:“都是死后再被人吊上去,伪装成自杀的样子。”

予恒眼角含了一缕冷意,“既然知道他们不是自尽,为什么不据实上报?”不等仵作回答,他眸光一厉,寒声道:“难不成…你也有份害太子?”

李仵作骇然摆手,慌声道:“冤枉,小人就算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冤枉太子,求殿下明鉴!”见予恒不为所动,他越发慌张,跪下不住磕头。

予恒面无表情地道:“既然没有,为何不一早上报?”

李仵作满面无奈地道:“不是小人不想说,而是不敢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