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人家里采莲,采的是莲子,你倒好,非得采花,这花儿长得这样好,你也舍得!”沈天媱淡笑着怨道,“瞧,把睡眠的鹭鸟都给惊了。”

柳清萏反身指着沈天玑,笑道:“媱姐姐就别说我了,你看看,妍儿可比我还暴殄天物呢!”

沈天媱一看,却见沈天玑的兰舟正停在层层叠叠的荷叶之中,沈天玑放下了手中的竹竿,正扭身折一只碧翠小巧的荷叶。

因要划船,沈天玑特意换了一身轻便的齐腰襦裙。绯红的薄绢蝉纱,上面有广叶兰花的暗绣银丝,绛紫的腰封将那身段勾勒得愈发玲珑有致,细腰仿佛一折即断。腰封下悬着两枚玉绶带,是雪白清润的一对和田玉麒麟。

她将那荷叶折下之后,就笑嘻嘻地往头上扣,转头看向沈天媱两人,“长了这么些,咱们摘一点也算不得什么。二姐姐要不要也来一个荷叶帽子?”

“你哟!”沈天媱笑着摇头,“这般调皮,到时候回了京,看大伯母怎么治你!”

“哎哎哎!嘘!”

柳清萏忽然喊住了二人,声音压低,指了指前方不远处独眠的小小鸥鹭,细声细气道:“你们等着,待我去把它抓来!”

沈天玑一看,那只鹭鸟毛色一片雪白,正停在一朵芙蕖边上,那芙蕖开得热烈,粉嫩动人的色泽,亭亭立在水中,十分惹人喜爱。

二人俱是摒住呼吸,却见柳清萏悄悄靠近那只鸟儿,伸手遇抓之际,耳边忽然传来一声笑,“哈!我摘到了最大的一朵!”

鹭鸟旁边的芙蕖竟忽然被人折了去,那只雪白鹭鸟扑的一声,飞远了。

重重叠叠高过头顶的荷叶对面,摘花少女正嗅着荷花香气,笑着转身朝后面挥手:“崇哥哥!快来呀,这里的花儿开得可好呢!”

跟在少女兰舟之后的,是一只稍大的小舟,上头两个仆役打扮的人划着木浆,当中立了三个锦衣华服的男女。

当先被那唤做崇哥哥的男子约摸二十岁上下,五官俊逸,丰神俊朗,一身暖玉蓝白色暗绣竹纹丝缎锦袍更衬得面容如玉,身子挺秀如竹,一双眸子沉静温润如此刻的碧波湖水。他旁边的男子亦是俊朗不凡,精致的眉眼里带了几分如春的笑意,一身随意的棕色凤鸟纹衣袍也被他穿出几分俊逸潇洒来。两名男子中间还有一名年纪尚小的女孩儿,此时正把玩着手里的一只荷叶。

方才摘花的少女看上去大约十三四岁,正满脸得意得拿着刚摘的荷花朝那中间玩的女子骄傲一笑,眉眼中有几分倨傲和炫耀。

中间那女子却只看她一眼就低头玩自己的。

纳兰崇并未回答那少女的话,只吩咐手下将木舟划过去,又笑着与旁边男子道:“此处风景当真不错。”

旁边男子笑得爽朗,“那是自然,早就与你说过的,在京城可没有这样风景宜人又清幽僻静的去处吧?”

说着,男子朝当先那少女投去淡淡一瞥,眼神有着责备的意味。

虽说此时纳兰崇是微服,可到底煊赫的身份摆在那里,那句“崇哥哥”的确不是她能叫的。

少女却丝毫不把哥哥的责备放在心上,仍是笑脸盈盈地喊着,“这里面定还有很多鸟儿呢!瞧!”

少女笑着拨开重重叠叠的荷叶,看到的不是鸟儿,却是薄怒的柳清萏。

她能不怒么,刚才即将到手的鸟儿被惊飞了,如今还被人拐弯抹角地说成是鸟!

“是你!”那少女脸上的笑意瞬间没了,怒瞪着柳清萏道,“柳清萏,你怎么会在这里?”

柳清萏也想对天哀嚎:搞了半天,原来又是冤家路窄!

此女名为苏云若。柳清萏在京中时与她结过梁子,这次回姑苏也是因两人走的一条路线,路上时常冲突,才让柳清萏的脚程慢了许多。

这会子竟然又碰上了,可不是冤家路窄!

“我家本就在姑苏,我怎么不能在这里?”柳清萏反唇相讥,“倒是你,你跑来姑苏做什么?”眼风一瞟,看见对面几人,继而笑得意味深长道:“啊,原来是追着男人来的啊!真不害臊!”

柳清萏出言向来不计较斯文,这话理直气壮一出口,倒把那少女羞得满脸通红。

“你…你才是不害臊呢!”苏云若急的双眼通红,转身就朝纳兰崇身边的男子喊道:“二哥!有人欺负我!”

“呵呵,”柳清萏叉腰大笑,“除了找人告状,你还会做什么?”

两人口舌相争之间,沈天玑和沈天媱划着小舟向前,也逐渐将对面数人看了个清楚。

苏云若!

沈天玑双眼微凝,眸间骤然掀起暗波。

这是她前世的小姑子,她怎么可能不认得?

苏云若乃是晋远侯府嫡幺女,自小就骄纵天真得很。前世里,婚前沈天玑为了能制造与苏墨阳的见面机会,暗中没少给苏云若好处,她每回都把好处收下,可却从未尽过什么心,婚后沈天玑遭苏府虐待的几年里,她却是上门来嘲讽最多的。

说不上多恨,可也绝不会觉得她好。

反倒是此刻她带给自己的负面记忆,让她心生不悦。

纳兰崇,她自是认得的。真人瞧着,似乎比记忆里的样子还要俊一些。没想到,随便出一趟门,也能碰上此次秋闱考官,不知丰宁楼那些举子们知道的话,得多羡慕。只可惜她不是应考的举子,白白浪费了这样一个绝好的投帖问路的机会。

再往纳兰崇旁边的男子看去,沈天玑险些握不住手里的竹竿!

苏墨阳!

不…不是苏墨阳,只是长相与苏墨阳有几分相似而已。苏墨阳亦是翩翩如玉的少年公子,可眸中总是藏着几分幽深,让人探不到底。而眼前这位男子的眼神比苏墨阳来得更纯澈明亮。

旁边的沈天媱低声提醒道:“那棕袍男子是晋远侯府的二公子,苏墨阡。他旁边那个小女孩儿是晋远侯的庶弟,如今任常州知州的苏礼,苏大人的女儿,叫苏若菥。但不知旁边那位公子是…”

沈天玑一笑,也低声道,“那人正是如今城中被传得神乎其神的安亲王世子,纳兰崇。”

沈天媱心头微惊。

苏云若找苏墨阡哭泣,苏墨阡没法子,只得上前来,对柳清萏轻轻一拜,“姑娘,方才我家小妹并不是有意讽刺,还望姑娘不要计较。”

没想到苏云若却将他一推,怒道:“是她出言讽刺我,你倒什么歉?”仿佛忽然又想到什么似的,她飞快地看了一眼纳兰崇,脸上愤怒的神色瞬间消弭,变成了满满的可怜和委屈。

“哼,变脸比变天还快,”柳清萏嗤笑,“真会装委屈,继续给我装!”

“你!”苏云若气得伸手就要抓柳清萏,却身子一歪,险些摔倒。

苏墨阡吓了一跳,若是这位妹妹在姑苏出了什么事情,只怕爹娘又要责备他。

柳清萏叉腰大笑,便是有外男在场,行事也无一点收敛。沈天媱听说对面有纳兰崇,暗想这少女定然也不是好惹的,上前拉住柳清萏的手,朝她摇了摇头。

“妹妹,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不过惊飞了一只鹭鸟,何必如此?”

柳清萏轻哼一声,“我就是瞅她不顺眼!”

苏云若此时已经稳住身形,她自小娇身惯养,何曾受过这样的委屈?转眼看看纳兰崇,对方神情平淡,似乎并无给她帮忙的打算,瞬间心头愈发愤怒,喝到,“柳清萏,不要以为你爹是镇西大将军我就怕了你了!等我大姐坐上皇后的位置…”

“放肆!”苏墨阡厉声一喝,“越说越不像话了!”

闻言,一直沉默不语的沈天玑唇间扯出一抹淡淡的笑意来。别人或许听不懂这话,可经历重生的沈天玑却知道。当今昭武帝登基八载,从未立妃。此次北征得胜之后,朝中大臣纷纷参本劝上立妃,苏云若的大姐苏云芷,就是第一批入选的妃子之一。此时册妃之事尚且没有传开来,约摸还是在酝酿中,苏云若大概是从家人议论中提早知道了这事。

前世,当谢府一步步走向衰落时,苏府却是一步步走向强盛。而今生…

沈天玑眸光微厉,她必不会让历史重演!

长长的眼睫垂下,她微微低首,掩下万般情绪。

沈天媱一直温声劝着柳清萏,本就是小事,柳清萏便也逐渐消了气,只斜眼瞅着苏云若,满眼的看不起。

苏云若被苏墨阡吼得住了嘴,犹自气冲冲看着柳清萏。

此时的纳兰崇,却为对面少女的曼妙风姿暗自喝彩起来,如玉的容颜在阳光下俊美无俦。

柳清萏,镇西将军独女,果然有几分将门虎女的潇洒肆意,甚至可以说是泼辣。另外两名女子不知是姑苏府哪家千金,一个懂事知礼雅致芊芊,独有一番魅力,另一个…

风华绝代,容颜无双,竟将他在京中所见的诸多美人秀丽都比了下去。

特别是她那双灵动的眸子,一会儿疑惑闪烁,一会儿沉静温婉,一会儿又深沉如秋水,让人完全看不透里面在想些什么,真是有趣得紧。

苏墨阡又向柳清萏道歉,沈天玑见那苏墨阡还算恭敬有礼,今日好不容易出一趟门,实在没必要为此坏了兴致,便也上前去劝柳清萏。

“清姐姐,我看这位姑娘已经气得很惨了,你就放过她吧!”沈天玑言笑晏晏,眼神灵动得瞧了一眼苏云若。

“哎,这话我爱听,”柳清萏一笑,“你看,她满脸的白粉妆,这会子都花了!”

那苏云若今日的确是特意打扮过的,脸上化的正是时下极流行的“雪花妆”。这种妆需在脸上涂抹大量白色水粉衬底,弄得不好就很容易刮掉,本就是在外游玩,极易出汗,又是一气一怒的,如今苏云若脸上的情形的确不大好。

苏云若被沈天玑那一眼一激,心道,镇西大将军的女儿面前我受欺负也就算了,你这么一个小小姑苏城的小姐,竟然也敢来嘲笑我?

她朝着沈天玑就是一阵轻蔑的笑,“既然有本事说大话,那有本事把你父亲的名字报上来么?我让他立刻被朝廷除名!”

苏墨阡扶额,他有点头疼。

哎,这个妹妹,是被宠的无法无天了,如今说出的话都是不经大脑的,十四岁的年纪了倒比七八岁的孩子还来得不懂事。

他幼时在京城小住,无意中与纳兰崇相交。此次纳兰崇来姑苏,他本是想让他领略一番江南美景,可苏云若却像个牛皮糖一样整天跟着!

转头看向好友,却见纳兰崇面上无甚表情,只一双眼,沉沉看向对面的沈天玑。

苏墨阡一瞧,心里也生出几分疑问:姑苏城哪家竟有一颗这样的夺目明珠?

苏云若那句大话倒让柳清萏笑地直不起腰来。虽说晋远侯苏府也是世家中排的上号的,可比起大昭世族之首的沈家来,就差了许多了。

沈天玑走上前,看向对面三人,脸上的笑容恰到好处,“不论家父是何人,也不论姑娘是否有本事让家父除名,妍儿只知道一条,凡事总要讲究一个理字。姑娘你惊飞了我们的鸟儿,又出言侮辱我们,虽是出于无心,可是错就是错,小错也是错,要姑娘道一句歉,应该不过分吧?”

“我姐姐向来心地宽厚,”她笑着看了眼沈天媱,“可若是那个被宽厚的人还要大放厥词,这就不值得了。此事本也是小事,可偏偏被这位姑娘你自己闹大了,那我们还非要一个道歉不可了。就算是我们小气也罢。事情再小也有个是非曲直,两位公子还有两位姑娘,我说的可对?”

她笑意盈盈,窈窕纤细的身子在背后青山绿水的映衬下愈发灵动,绝美的容色闪着夺人心魄的灿烂光芒。

倒是一直未曾出声的苏云菥皱眉道:“若姐姐,你就道个歉吧!此事本就是你不对。”

苏墨阡朝沈天玑躬身一拜,“姑娘,我代替家妹道歉如何?”

“不行。”沈天玑娇美的声音镇定而淡然。

“你!”苏云若气得脸色通红,可身边没有帮她的人,她也没有办法,只咬唇看着沈天玑。

“妍儿说得对,”柳清萏也一起搅和,“道歉!”

僵持了半天,却是纳兰崇淡淡一笑,“这位妍儿姑娘说得对,凡事都要论一个理字。苏姑娘,你的确应该向这位柳姑娘道歉。”

那苏云若见纳兰崇对着沈天玑满脸欣赏,当下心里更是委屈,只从喉间嘟囔着说了一句对不起,就气得转身把船划得飞快离开。

“两位公子不去追苏姑娘么?”沈天玑提醒道,“此处僻静,女子孤身一人有些危险。”

“几位姑娘不也是孤身么?”苏墨阡笑着道。

“我们有三人作伴,况且家丁就在附近,”沈天玑回到,“不过,若是两位公子想要继续游湖,那我等就先离开了。此地水湖狭窄,只怕容不下两舟而过。”

纳兰崇笑道:“还是我等离开,把这片湖光美景让给三位姑娘吧!”

算你识相!

沈天玑在心里默默地想。可嘴上却温柔有礼,“那谢谢两位公子和这位姑娘了!”

纳兰崇吩咐仆从将木舟掉头,临走时又朝沈天玑看去, “姑娘,我复姓纳兰,名…明宣。不知这位姑娘如何称呼?”

明宣,若是她没记错,纳兰崇的字就是明宣。他倒是坦白,竟然没有丝毫隐瞒自己的身份。

沈天玑心头暗暗思忖着,看向对方沉静蕴含温暖笑意的目光,亦微笑应道:“沈。沈天玑。”

此时夕阳西下,一片柔美霞光洒下青山绿水,罩在满湖的荷叶莲花上,绿的愈发翠色无边,红的愈发娇艳无双。可再多的美景,也只是眼前这位绝色少女的陪衬。

特别是精致完美的脸色那动人心魄的笑容,连每一分弯曲的弧度都恰到好处,让人生出佳人倾国倾城,遗世而独立之感。

沈天玑。

纳兰崇在心中默默咀嚼着这个名字。

看着他们离去的身影,沈天媱有些担忧地看了一眼沈天玑,心想今日四妹妹在纳兰崇面前的表现,似乎与平常的她不同。这两年,四妹妹平日总是低调行事,如今却似乎在故意引起纳兰崇的注意一般,却不知她心里打的什么主意。

柳清萏则嘟着嘴不满道:“妍儿为何把名字告诉那人?跟着姓苏的人,肯定不是什么好货!”

“清姐姐,”沈天玑拉住她的手,温言提醒道,“日后在外人面前万不可如此莽撞。今日幸而是遇上懂事知礼的,若是遇上些蛮横霸道的,咱们三个弱女子,又哪里斗得过?”

“正是,”沈天媱也附和道,“你可知道,方才那蓝衣男子正是此次的秋闱考官纳兰崇?若是一个不小心,只怕父兄的前程也给耽误了。”

柳清萏惊讶地啊了一声,“你们怎么不早告诉我呀!”忽然又唉声叹气道,“就是告诉我也没用了,我从京城到姑苏这一路上,不知道骂了他多少次了!谁让他这一路都同那苏云若在一起!”

沈天玑和沈天媱对视一眼,暗自摇头。

第008章藕花深处栖娇颜

暮色四合,天际幻彩流金的彩霞如同长长的七彩织锦,炫目无边。三人划舟划得累了,便将兰舟停在一处,坐在舟上享受这荷塘香风。

沈天玑因前世从未见过苏墨阡这号人物,便问起来。沈天媱叹息一声,可惜道,这苏墨阡在江南也是极有才名的公子,可却是苏礼府中一个灶下婢所生,是当年晋远侯在弟弟府中小住留下的风流种。那灶下婢因难产而死,苏墨阡自小就为晋远侯所不喜,出生起被撇在姑苏,不闻不问。

闻言,柳清萏也跟着感叹了几句。可沈天玑却只是默不作声,心道便是母亲身份卑贱些,儿子也总是自个儿亲生的,做父亲的哪里就如此狠得下心不闻不问了?且还被传得人尽皆知。记忆中晋远侯夫人就是个极厉害的角色,果然不容小觑。

因时辰已晚,早有丫头来接回府,可三人却是意犹未尽,一拖再拖,直到李妈妈亲自来寻沈天玑,才依依不舍得上了岸,约好了改日再来游玩,各自回去自己府院中用晚膳。

饭后沈天玑又舒舒服服泡了一次浴,浴水中洒了好些清凉舒爽的凉玉清露。浴后,整个人仿佛是栀子花粉中捞出来一样,淡淡芬香甜而不腻。青枝拿了凝霜膏来,沈天玑瞧着外头仍有残暑余热,便摇摇头道今日不用了。青枝一愣,好奇道:“姑娘素来看重这些,怎的今儿就不用了?”沈天玑一边自己拿了干巾子擦身子,一边笑道:“我素来是图自己爽快的,又岂是如此刻板拘泥之人?”

因是快要上榻,沈天玑便只叫青枝拿了件月幻纱的桃粉色单衣并同色丝绸百褶裙。这月幻纱是大昭最名贵的料子之一,一匹价值千金,姑苏府都难得一见,这料子还是今年京里的母亲着人送过来的。水滑如丝,薄如蝉翼,穿着舒爽无汗,夏天最适宜不过。当初李妈妈瞧着本准备给沈天玑裁一身夏裳,可沈天玑却道太过招摇了,母亲的心意也不忍拂逆,便只做了一套寝衣。如今一穿上,粉嫩的色泽更衬得全身上下的肌肤如白雪凝脂,完美无瑕。

墨色长发只松松用粉色缎带绑住两鬓,其余皆瀑布般流泻在肩头。沈天玑半卧在美人榻上看书,李妈妈进来几次欲言又止。

沈天玑便从书卷上抬起头来,眼睛亮亮地瞧着她。

李妈妈见她小猫般乖觉的神情,便又失笑,温言道:“姑娘也莫嫌我老婆子罗嗦,夫人不在,老奴总要多看顾着些。”她抿抿唇,见沈天玑并未有任何不悦,这才继道,“这两年姑娘在姑苏,大了,也懂事了,这些老奴都看在眼里。可是姑娘迟早要回京的,京里可比不得姑苏,再不能如此随意散漫了。就是老奴不提,回去了夫人也得跟姑娘提,这出门采药摘花游湖一类的事儿,是要少做些了。便是有这个孝心,回头吩咐丫头小厮们去做就是。”

沈天玑点了点头,表示明白了。

李妈妈叹息一声,又道:“今年京里已经在给大姑娘议亲,明年就轮到二姑娘和四姑娘您了。四姑娘您是咱们沈府的长房嫡女,是国公大人、老爷和夫人的掌珠,亲事原该极好才是。可如今四姑娘一直不进京,与京里的贵女公子们也逐渐生疏,这可不是个好事儿…”

沈天玑放下手里的书,一只手撑着下巴,听着李妈妈的絮絮叨叨,心想着,李妈妈这么郑重其事地开口,原来是想催我回京呢!

过完这个夏天,她本就要回京的。祖父的身体很好,她再留下去也没有意义,而京中如今正是风起云涌,有许多事情等着她去做。

两年,她花了两年的时间积蓄实力,本就是为了一朝出击。

“…四姑娘,老奴说的您可明白了?”

沈天玑点了点头,吩咐道,“咱们就九月初一回京吧。刚好给祖父过完寿辰再走。”

李妈妈自然喜笑颜开,当即应了一声,就自去忙了。

沈天玑瞧了眼窗外,却见暮色尚在,天地一边迷离暗光。

此时房中燥热难耐,空气都仿佛凝滞了一般。沈天玑推开窗子,外头袭来一阵舒爽凉风,带着淡淡的芙蕖花香,周身都为之振奋。

她想到今日下午那荷塘景致,不由心动,忽然开口唤青枝进来。

“姑娘,您这是?”青枝进屋来,却见沈天玑取了件海棠红锦缎褙子穿在身上,随意系了胸口的衣带,拿了卷书,抬脚就要出门。

“屋里闷得很,随我一道去湖边散散热气儿。”沈天玑吩咐着。

青枝一愣,赶紧又拿了件披风追了去。正进屋添茶水的碧蔓奇道,“这天儿过一刻就黑了,姑娘还出门呢?”

沈天玑脚步顿了顿,转头道:“我下午玩的兰舟也带着。”

既然即将回京,那剩下的几日总要把姑苏美景享尽才好,不然回京了岂不是遗憾?

二人见沈天玑兴致高,便也不再劝。青枝想了想,让碧蔓先跟着去,自己则去禀了方氏,找了府里几个可靠的仆役小厮一道跟着去了。

沈天玑瞧在眼里,心道青枝倒是个稳重妥当的人,心思总是如此妥帖。若是回了京,有这般懂事伶俐的丫头,倒也能让她少操许多心。

也许因沈天玑重生而来时就是躺在在荷塘兰舟之中,她如今极喜欢藕花深处的清净柔美。只恨不得把家安在这里才好。

两个小厮把兰舟停在一处极隐蔽的荷丛之中,沈天玑便叫他们都在岸边候着,点了盏灯,一方兰若刺绣藤萝枕放在小舟上头,斜倚着看起书来。

这处地方却也生得巧妙,四周为高过人头顶的莲叶荷花所绕,乍一看完全发现不了里面尽还能藏一只小舟。坐在里面仿佛置身于香花绿叶之中,偶尔轻抚而过的徐徐清风,凉爽舒畅。

今日她看的是一卷诗词,绝非古人所著的正统诗词,而是江南一带颇有声望的才子聿九道所著之诗词。卷中诗作词风迤逦,贴近民俗,少含蓄蕴藉,多直露浅切,虽不似经典名作般回味无穷,读来却异常爽快轻松。

说来这聿九道,可是前世里这次科举的金榜状元。为了与他结交,沈天玑费了好一番心思。甚至连向祖父提出要他做自己的西席的话都出口了。可是对方却是酸儒一个,拿乔得很。后来却也是机缘巧合,两人有了点交情。他那样的人,诗作自然不会放到市面上贩卖,这本诗词却是他送与沈天玑的。

虽说她沈家不差权势,可这聿钦将来是会受昭武帝重用的,结交一番总有好处。

荷风细细,清涟潺潺。

宁静的灯光照在一块一块工整方正的楷书墨字上,泛着淡淡清香。

沈天玑看得入神,冷不防身后忽然一声窸窣响动,她下意识回头一看,却见一个玄色高大的身影正轻巧地落在她兰舟的舟尾处,挺拔如松。

“唔…”她心头一惊,未及抬眼看来人是何模样,惊喊欲脱口而出。

却忽感肩处一阵酥麻,未及出喉的声音骤然消失。

男子动作闪电般敏捷迅速,低下身来点下沈天玑的哑穴之时,那盏摆放在兰若刺绣藤枕边上的灯笼便被劲风一带,灯火扑哧一声灭了。

此时天已黑透,天边纵有一轮明月,也照不进重重叠叠的莲叶丛中。

沈天玑早吓呆了,只觉得一个男子的身影正欺在自己面门的尺寸之间,略粗重的呼吸声清晰可闻。她本就是半躺在兰舟之上,如今这人却仿佛怕她呼喊一般,双腿尚落在舟尾,一手抓住她纤细的腰身,将她死死固定在掌下,另一只手从她的肩头下一寸处下滑到胸口,整个沉重的身子几乎半扑在了她身上!

周边暗下的刹那,她魂儿都快吓没了,竟是连挣扎也忘记了。男子却也是一动不动,屏息凝神,仿佛在等待着什么。

沈天玑却在意识到自己失去声音的刹那,心头愈发惊恐,神智回笼的刹那,第一反应就是挣扎着推开他!

男子不料这女人看着纤弱小巧,挣扎起来劲头倒不小,他此番以身诱敌,本是天衣无缝。却不料这荷塘中最好的藏身之地竟莫名其妙窝了个女子。

只是女子使出再大的力气,在他面前也是蚍蜉撼树。他未及细想,只将她愈发纳紧,防止她的动乱让自己曝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