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在忠勇侯府的事情,有沈府和柳府压着,自然不可能传出来,大约是杨敏慧告诉她的。

沈天玑瞧杨敏心的风度也是极好的,说话也诚挚,她便将荷包收下了。

她低头看看已经挂了一对麒麟玉的腰间,道:“又是玉又是荷包的,挂多了也不好看。就放在库中堆着吧。左右她这份心我收下就是了。”

碧蔓却犹豫了一下,道:“姑娘可是不知道?这位杨小姐也即将进宫了,她的东西随便放着,只怕不好。”

沈天玑一顿。她今日家宴中听说汝阳林府有一位表姐也在宫妃之列。没想到这杨敏心也是。

她笑着叹道:“苏云芷,杨敏心,还有林府的表姐,不知还有别的我认识的没有?啧啧,这皇上倒是艳福不浅啊!”

“古来后宫佳丽三千呢!咱们皇上还算是少的,”方进门的李妈妈笑道,“日后每隔几年就要选秀,直到禁中三宫六院都住满为止。”她将手上的灯摆在案几上,“如今天暗得早,姑娘可要先坐一会儿再睡?”

“我看一会儿书吧。”沈天玑想了想道。

青枝伺候着沈天玑进了暖阁,沈天玑半歪在榻上看一卷诗词。李妈妈瞧见碧蔓手上的荷包,压低了声音道:“杨敏心虽说是进宫的人,可她父亲也不过是个大理寺少卿,比咱们二房的老爷还差上一头呢!进了宫又哪里成什么气候了?倒把你怕的!”

碧蔓有些冤枉,“这进了宫,指不定哪天就得宠了呢?我也是考虑周全些嘛。”

“你这样小心是好的,”李妈妈道,“只这小心也要放在紧要处。前儿你们俩陪着姑娘去侯府,就应该多加小心,偏你们又不小心!”

又来了!这事儿如今时不时就被李妈妈拿出来敲打她们。碧蔓立刻讨饶,直道一切都听李妈妈的,脚步匆匆的将荷包送去了库房。

天子纳妃,连日来都成为京城街头巷尾的最热话题。茶楼酒肆到处都是哪府的小姐即将入宫为妃的传闻。在这些小姐之中,自然是晋远侯府的嫡长女最为出挑,人人都道这苏家大小姐一入宫即便不是后,至少也是个妃位。可当这种说法越来越盛行之时,又传来另外一个消息,说是苏府大小姐忽然得了疫症,杏林名医俱是束手无策。

这话传到沈天玑耳里时,着实吃了一惊。得了疫症?此事不论真假,只要有这言论,只怕这苏云芷也进不了宫了。前世里可不是这样的啊。

虽说沈天玑是极讨厌苏府的,苏云芷入不了宫对她而言是好消息。可是一个娇滴滴养在深闺里的大小姐莫名其妙在入宫之前得了疫症,想必这其中定有什么缘故。她一时半会想不出所以然来,索性如今情势对她沈府没甚坏处,就暂且放下了。

这日,忠勇侯府来了信儿说,柳清萏马上要启程回姑苏过年,沈天玑便换了身裘袄衣裳,外头披了件防寒挡风的石榴红撒花羽缎斗篷,出门去与她道一回别。

到了侯府时,那杨敏慧也在柳清萏房中,见到沈天玑自然又是一番道谢,沈天玑谦让半日,瞧她面色槁瘦,不禁道:“杨姐姐若是想念孩儿,便回去英靖侯府吧,如今有了嫡孙在,想必侯府三公子也会对你好的。”

杨敏慧还不及回答,却是一旁不知写着什么的柳清萏道:“妍儿别浪费口舌了,我都劝了不知道多少回了。”

沈天玑瞧她伏在桌案上,头也不抬一下,不禁笑道:“我方才瞧外头的马车都备好了,你倒还在写字?”

柳清萏眨眨眼,伸出手指来在红唇边嘘了一声,“别被外头人听见了,若是我爹娘晓得了,又得训斥我。”说着,又笑眯眯地让沈天玑走进去看。

沈天玑本以为她在写字,谁知道却是一首新作的词。她略瞧了瞧,看见里面“心悦君兮”之句,登时红了脸,嘴上嗫嚅道:“姐姐你…”

一旁的杨敏慧笑道:“她都写了几日了,初始时我也同你这般。如今却是习惯了。这丫头啊,大胆着呢!”

柳清萏果然是个大胆的,拉着沈天玑非要她评鉴一番。沈天玑只得帮她略看了看,还是被其中的大胆言辞震到了。最后硬着头皮修改半日,好不容易改好了,柳清萏这才将纸笺小心翼翼地折好,放进一个小巧精致的信封中,唤了东儿将送出去。

“我这一走不晓得什么时候能回来,姑且让他晓得我的心意吧。”

一切妥当之后,柳清萏才上了马车出城。

沈天玑与她同坐一个马车,沈府的马车则跟在后头。两个人免不了又说一番贴心话,直至将她送出城外。

沈天玑下了马车,柳清萏掀开了厚重的车帘子与她挥了挥手,让她早些回去。待柳府一行人的身影消失在官道尽头时,沈天玑低头瞧见石榴红斗篷上的点点雪白,抬眼一望,这才发现天空竟已经下起雪来。

“四姑娘,这会子可冷呢!咱们回去吧。”碧蔓站在沈府马车边上,不停搓着手。

沈天玑望着柳絮般飞扬的鹅毛雪花,心头无尽欢喜。南方雪少,这两年在姑苏都未曾见过这样大的雪花呢!她分毫不觉得冷,反而伸手将将一片片雪白绵软接到掌心之中。那冰雪立刻化成晶莹水滴,一片凉意。

如今她身处京城郊外,远处一片绵延远山,俱都笼罩在白茫茫飞雪之中,透着无尽的开阔与苍莽。

她深吸了一口凉气,笑道:“今儿我想走回府去!你若是冷了,就马车上待着去吧!”说着,她将斗篷的帽子盖到头上,又紧了紧身上的斗篷,浑身上下只露出一张雪白莹润的小脸来,转身就朝回城方向走去。

作者有话要说:汗,没写到男主出来,今晚还会更的。。不过太晚了,大家还是明天看吧。。

第042章 云华楼中明心迹(上)

碧蔓哪里敢一个人回马车上?连忙跟上去了。一行人刚行至城门,就看见对面一位宝裘轻骑的年轻男子打马而来,眉宇间一片朗月星辉。

“大哥哥?”沈天玑一喜。

来人可不正是沈天瑾?他翻身下马,身后同样骑马跟着的侍从递过来一柄六骨紫绸伞,他也不顾自己,只三两步走过去,把伞全部罩在沈天玑头上。

“听说你来送清妹妹,又刚好下了雪,我就晓得你要贪玩的。”沈天瑾笑道。

沈天玑看见鹅毛大雪,心头莫名雀跃,先时送走柳清萏的些许惆怅早就不见踪影,这会子有人给打伞,她便更放纵起来,伸手到伞外,不停接着雪花儿来搓着玩儿。

沈天瑾却也不阻止她,只道:“你身子一向畏寒,可别闹出病来才好。”

沈天玑的小脸被寒风吹得通红,她眼睛亮晶晶的,“哥哥特意来接我回府的?”

沈天瑾略顿了顿,才开口道:“最近云华楼新来了个岭南路的厨子,做得一手好地方菜,本想带你去见识一番,可这雪天路滑的…”

“云华楼?”沈天玑乐道,“此次归京还没去过那里呢!大哥哥快带我去!”

沈天玑比哥哥矮了许多,这会儿手上扯了沈天瑾的衣袍,就要往前走,竟分毫没了大家闺秀的端庄模样来。

沈天瑾朝后面跟着的一行人使了个眼色,登时大家都散了去,只剩下兄妹二人在雪天里行走着。

街上往来行人比平时少了些,但是酒肆茶坊里头仍然热闹非凡。这日云华楼门口迎宾的小伙计是个新来的,认不得多少京中显贵,见二人虽然衣装华贵,男俊女俏,可身后无侍从跟着,便以为是一般有钱人家的公子小姐,只唤人将二人引之楼上便罢了。

沈家兄妹前脚才进云华楼,后脚就有一行三位公子跟着进了门。

这三位公子小伙计却是认得的,因这几日常来。三位公子分别是宁郡王府的庶长子,户部侍郎秦大人的嫡次子以及太仆寺少卿蒋大人府中的三公子。这几位名头显赫,小伙计自是笑得百般殷勤,连忙问三位要什么样的雅间。

那宁郡王庶长子名纳兰辕,长得面色白皙,眉眼精神,却是个自小就没正经的。他这会儿朝楼梯瞧了瞧,果然瞧见那红木梯子上一行金莲小脚印,心下不禁一动。

“方才进来的小娘子是哪家的?”他眼睛不住往楼上瞧,可人早上楼了。今天他三人本在云华楼对面的酒楼听书,出来时却见一男一女走进走进云华楼,那女子一身鲜红斗篷,风一吹,身子的窈窕纤细凹凸有致分毫毕现,后头的薄雪里一串小巧玲珑的脚印,竟是三寸不到,惹人怜爱。他忍不住心动垂涎,便跟上来了。

小伙计见他神情,哪还有不懂的?只他着实不认得那女子是谁,摇头道不知。

纳兰辕气恼地敲了他一下,“我要那小娘子旁边的雅间儿!”

却说沈家兄妹上了楼,沈天瑾引她去一处早就订好的雅间儿。沈天玑满以为里头没人,当先去开门时,还一边扭头与沈天瑾笑道:“我瞧这云华楼外头与以前很不相同,不知道雅间里面是不是也翻新了…啊!”

她不妨里头正有人踏出来,这会儿却是面向朝外,身子正撞到出来之人的胸口处。

很硬很结实,充满了暖意。

不知怎的,她觉得有些熟悉,转头抬眼一看,果然跌进一双幽若秋潭的眸子中。

纳兰徵静静看她一眼,连日来冷漠冰寒的眉眼瞬间染上几分柔和春意来。

沈天玑连忙后退几步,面容白皙中透着红润,仿若天边的彩霞。一身石榴红羽缎斗篷将身子围得严实,那艳红的色泽愈发衬得雪肤花貌,整个人如同娇美的瓷娃娃一般。

此刻娇美的瓷娃娃正微微张了惊讶的红唇儿瞧着他,晶亮的眸子里有小小的懊恼。

纳兰徵只觉得心头痒痒,直想立刻把她抱进怀里。

他顿了顿,掩下心头悸动,未置一语,只又转身回了雅间。一旁的常怀朝沈天瑾拱了拱手道:“主子等你们许久了,两位请进吧!”

沈天玑看了眼沈天瑾,有种被出卖的感觉。

沈天瑾有点心虚,但他也是为权势所逼啊,实在情非得已。

兄妹二人进了门,因有了外人在,沈天玑立刻想起各种礼数规矩来,她敛了笑容,朝纳兰徵福了福身,“孟大人!”

沈天瑾刚喝进的一口茶呛了一下,被纳兰徵一个眼风扫到,浑身只觉如坐针毡。

沈天玑见他难受,开口道:“哥哥,你可否出去一下?我有些话想对孟大人说。”

“…”沈天瑾无言了。上次他撇下她跑了,心里十分愧疚,本想着这次就是再难熬也要陪着妹妹,不想却是沈天玑开口让他离开。

沈天玑目光执着,待沈天瑾出门后,她还加了句:“哥哥给我守个门,莫让外人进来了。”

沈天瑾觉得头破发麻,深觉得皇上这副沉稳严肃的模样,的确很能让小姑娘们产生正人君子的错觉。当然,他也不敢对妹妹说皇上不是正人君子,只能在心里想想而已。

沈天玑的确觉得眼前这男人是个正人君子。她记得他说的话,他必不会伤害她。常怀同沈天瑾一同出了门,屋内只剩下孤男寡女二人。

男子透过来的实现带了几分浅淡的笑意。沈天玑瞧了瞧他的右臂,“上回我忘记问了,你的伤可好了?”

男子勾了勾唇角,“你帮我看看如何?”

沈天玑大眼闪了闪,摇头道:“不看。瞧你这模样也好得差不多了。”

男子心里生出几分可惜,只觉得若是伤再重些就好了。他看了眼她此刻纯澈淡静的眸子,“你有话想与我说?”

整日离不开男女大防,这会子倒愿意与他独处?定是有话要说了。

沈天玑却反问道:“孟大人先说吧!大费周章把我骗来,难道不是有话与我说?”她顿了顿,又续道:“也不知哥哥收了你什么好处,竟然愿意与你狼狈为奸。”

纳兰徵第一次听人用狼狈为奸评价他,觉得有些新鲜。他觉得她的面容神情实在丰富可爱,便只含笑瞧着她半晌不言。

“你不说?”沈天玑道。

说什么?纳兰徵一愣。不过是因他十分想念她,才特意引了她来。

作者有话要说:也是醉了,电脑坏了,修了大半夜

明天可能更不了。。。哎。。。。。

第043章 云华楼中明心迹(下)

她双眸闪闪地等着他说话,黑白分明的眼纯澈透亮。男子沉吟片刻,缓缓开口道:“你可知…近日天子欲册妃之事?”

沈天玑点点头,不明白他为什么会问这个,眼中有着疑惑。

“你…”他斟酌着措辞,“你可愿意进宫?”习惯了冷硬帝令,如今能问出这么一句软绵绵的话,也着实不容易。话说出口,连他自己都微惊。

沈天玑见他目色沉静,虽然周身气度仍然是冷硬坚毅,威严肃穆,可看她的眼神明显柔和了几分。漆黑如墨的眼中仿佛有层层暗波,微微涌动

她心头一触,连忙别开了眼。她随手捧了桌上一盏茶,低头瞧着那幽绿的茶水,“虽不知大人为何有此一问,但是此次天子册妃册的都是先帝遗诏所提之女,与我没甚干系的。”

他看着她完美无瑕的侧脸,那纤长细密的眼睫如展翼欲的蝶,微颤。

“若是天子下旨召你入宫呢?”他问道。

沈天玑顿了半晌,道:“既是天子旨意,又哪里有愿意不愿意之说?抗旨不遵可是死罪。”她忽然转头看他笑得笃定,道:“只可惜天子并未召我进宫,也不会召我进宫。”

“为何?”他微微诧异。

沈天玑浅笑道:“此次册妃,各世家大族都有人选,唯有我们沈家被排除在外。孟大人也算是朝堂新贵,又怎会不知道其中道理?”顿了顿,又悠悠续道:“旁人皆赶着把女儿往宫里送,所求所盼不过光耀门楣,兴盛家族。我们沈府如今已是除皇族之外的第一家族,若是再兴盛些只怕就要越过皇族了。天子又怎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男子心头惊住。他眸光幽深地看着她,“话虽如此,可圣意难料,难保不会做出反常之举。若果真要你进宫,你心中可愿意?”

虽然先帝的确有她方才所说的想法,故而遗诏中未有沈氏之女。但是他素来兼听独断,心中自有考量,又哪里会以先帝之言为志?

他想要的,总会拿到手。帝王之尊,纵行如剑,旨令如山,他从未顾忌过他人想法,也无须顾忌。可她,是他毕生至今所遇的例外,唯一的例外。

沈天玑见他如此执着地想要一个答案,也不再纠结,坦言道:“我心中自是不愿意的。”言罢,男子气场骤然冷了下来,飞扬的眉微蹙。沈天玑未曾注意,续道:“一来我与皇上并不认得,更无感情可言;二来我这样不善心机斗争的,进了宫也只会给家里带来灾祸,长辈父母宠我养我,我若是害了他们比自己死了还要难受的。至于荣华富贵,我自小享用,没什么好稀奇的。”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那就是她前世与孩子无缘,今生幸得重来,她总想着定要多生几个孩子才好,若是入了宫,皇帝那么多女人,能有几夜宿在她房里?多生孩子只怕是指望不上的。就是姑姑那样以皇后之尊进宫一路尊荣至今的,不也只得当今天子这一个孩子么?就算她真那么有本事让皇上撇下三宫六院整日往她房里跑,那她也会成为后宫众妃的公敌,总有一日要死在争宠的明枪暗箭之下。

纳兰崇虽是王府世子,可安亲王府素来安宁和谐,她早已打听过,安亲王对嫡妻爱重,小妾总共也只得三个;纳兰崇虽年过二十,房里却是一个妾侍也没有的。她嫁去安亲王府,多生几个孩子的愿望十分可行。

只这些想法在世人看来大约有些惊世骇俗,她也没那个脸与眼前男子说这些。

纳兰徵此刻的脸色着实不好看,心里是从未有过的难受。他坚毅的唇线紧紧抿着,脸色沉得能滴出水来。

沈天玑这会儿却还沉浸在嫁入安亲王府的美好未来的想象之中,完全没注意身边冷风阵阵。她想她日后定要儿女双全的,最好能同母亲这般一举诞下嫡子,在王府中地位稳固,最好夫妻恩爱些,才好生孩子。那纳兰崇如今瞧着是个好的,可男子大多喜新厌旧,若是想要常保恩爱,只怕还要靠自己努力。怎么努力?自从遇见纳兰崇以来,她就在实践着如何与他更恩爱些的法子。

事实上,她着实没什么经验,因为前世她对苏墨阳所做的都是她认为可以让两人相爱和恩爱的行为,到最后,苏墨阳不止不爱她,还恨她。今生她学乖了,不再露出死缠烂打的丑态,几分含蓄羞怯,几分欲擒故纵,这么些日子来,她瞧着效果不错。

可是这事儿也不全是好的。自祖母寿宴之后,纳兰崇时常来沈府,大多时候只是在丰麟院与三哥一处弹琴论诗,但偶尔也会唤她过去作陪,每每承受那温暖柔和又几分火热的目光,她只觉得头皮发麻,可偏偏还要做出羞怯之态,真谈不上多享受。她晓得,这别扭的感觉都是因她心里并不爱他。若是前世里苏墨阳这样对她,只怕她要兴奋得三天三夜也睡不着。

所谓鱼与熊掌不可兼得,她既然早就想好了自己想要的,也总要付出些代价。这很公平。只盼着日后自己能得偿所愿才好。

她手捧着茶盏,边喝茶边胡思乱想着,不禁悠悠开口道:“亲事总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于我来说,能寻个差不多的相敬如宾扶持度日就好,从未奢望别的什么。至于进宫,更是不可能的。”

纳兰徵伸手摁住疼痛难忍的心口,忽然开口道:“若是…若是我说我想娶你呢?”

此话一出口,吃惊的不止是沈天玑。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怎么会将这句说出口来的。很久以前,他与她说,他会娶她,可是她却将他给的信物随手扔了。如今听她一番话,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竟然还问出这样的话来让自己难受。

他生来就是大昭的皇太子,是这片广袤社稷如画江山的继承人。后来成为天下万民人人敬畏的年轻帝王,所行所言无不铮铮果决,所思所想无不刚毅专断,所经所历无不顺遂无阻,何曾如此刻这般软弱艰难过?

沈天玑抬眼,瞧见他暗沉的眉目,那双幽深的眸子里满满都是她的影子,仿佛要把她看到心里去。那目光仿佛一张无边无际又无法挣脱的网,让她心头猛跳。

“你…”她脸上一片通红,双眸染了水一般,嘴唇咬了咬,却不知该说什么,只被那目光骇得巴不得马上逃走才好。

既然做了,便做到彻底,扭捏犹豫一向不是他的风格。他深深望着她,“妍儿,你可愿意嫁我?”

沈天玑被那目光溺了半刻,忽而清醒过来。幸好她是再生为人,心境澄澈,不然只怕要迷失在这男子幽深专注的目光中。

思路一清,很快她稍稍镇定,原本还道,他今日引她来这里做什么,原来就是为了问这话的么?回想起二人相处的点滴,她抿了抿唇,道:“很感激孟大人的救命之恩,只是孟大人此言,我着实不可能应允。家兄在外等待良久,该急了。”话毕,她朝他福了福身,转身欲走。

忽感手上一紧,那股力量如此之坚定执着,让她只觉得腕间一疼!

纳兰徵眉目沉暗,身体已经先于理智而行动。他速度极快地拉住她细嫩的手腕,硬将她扯进自己的身前!

她一声轻呼,石榴红的斗篷一松,滑落在地,露出里面一件粉色绣花缎面的裘袄,胸前饱满,腰间纤细如柳。他将她紧紧锁在双臂间,一手握住她的后脑,一手抬起她小巧精致的下巴,幽深的眸子说不清是恼怒还是别的什么,只是那情绪强烈地让她害怕。

“不可能?”他吐出三个字,咬牙切齿的。

沈天玑被他吓得话也说不出来了,可却不敢再喊。如今二人置身于热闹的云华楼,这门一开,外头不知有多少人能一眼瞧见里面的。她若是一喊,让人瞧见此刻的情状,那她以后也没脸活了!

“你…”她的头分毫动不了,只能被动与他浓烈的眸光对视着,心头也怒了,“你身为大昭将领,孟大将军的后代,却行此强迫之事,不怕受人耻笑吗?”

男子却未将她的话听进心里,只觉得眼前这副娇颜,真真是国色天香,再美丽动人没有了。娇嫩的红唇因为气愤而愈发红颜,如最艳丽的霞彩,他只想好好尝一尝。

恼意、怒意,还有心爱心动之意,他双眸熠熠,缓缓低首…

却在触及到她的前一刻,停了下来。

心头愈发疼痛。他缓缓放开她。

“你走吧。”

沈天玑反而愣住了,她瞧见他冷漠如冰的脸,看到他紧蹙的眉峰,眸中满满的疼痛,也不知道怎的,心头也有些难受。讷了半晌,她朝他又福了福身,“孟大人,我先走了。”

披好了斗篷,胡乱系好带子,她心里沉沉的,最后忘了默不作声的他一眼,然后推开门出去。

常怀见沈天玑神情,心头就有不好的预感,果然一看屋里,就见他家主子沉默地坐在那里,周身冷得像冰。他走进去,关了门。

“妹妹…”沈天瑾正欲说话,沈天玑打断他,“大哥哥,我们回去吧!”

作者有话要说:哎,,好虐。。

不过下章就转折了。。

第044章 银雪纷飞佳人现(上)

沈天玑脚步匆匆地下楼,只想立刻逃离此地,虽然这种心情来得毫无道理。冷不防另外几个锦衣华服的年轻男女正上楼,她脑子嗡嗡的,未及细看,就猛然撞到一个人身上。

“哎哟!”一个女子的呼声,“你眼睛长哪儿去了?”

沈天玑抬头,却见这华服少女的眉眼十分熟悉。

“你是…妍儿?”少女认出沈天玑,前一刻的恼怒登时消弭不见,换成满脸惊喜,“妍儿你回京了?”她见沈天玑神情困惑,不禁急道:“你不认得我了?我是婧儿啊!”

脑海骤然划过了然,沈天玑眼神眯了眯,不禁再次细细瞧她一番。黎雅婧,她前世众多好友之一,成天在她跟前溜须拍马,谄媚讨好,且是极力怂恿沈天玑去主动追求苏墨阳的人之一。沈天玑名声坏了之后,两人便再无来往。

眼前这个少女与记忆中模糊的印象重叠,沈天玑心头一阵阵凉,实在不愿意与她过多纠缠。

“雅婧,这是谁?”一行人当中有一位衣饰服装极为出众的少女,容貌秀丽,妆容精致,眉眼间满满都是高贵倨傲。

“玉媛姐姐,这是敬国公府的沈四小姐。”黎雅婧笑道,“我早说过的,妍儿长得极好的!玉媛姐姐你开始还不信呢!现在亲眼见着了,就知道雅婧所言非虚了吧!”

沈天玑本因与纳兰徵的一席话有些心不在焉,这会子听黎雅婧几句话,心头泛起冷笑。这若是前世的她,只怕就要把靳玉媛记恨上了。若她没猜错,此女正是大昭唯一异姓王淮武王靳展元的嫡孙女靳玉媛。靳展元在昭文帝时期颇受皇宠,其独子在征北战役中以身殉国,靳玉媛是其独女,自出生起就受封为严辞郡主。靳家虽并不兴旺,但靳玉媛的地位比起沈天玑来,分毫也不差。

靳玉媛本也是以容色自居,如今听黎雅婧之言,又瞧见沈天玑容色更胜于自己,难免不悦,又发现一同前来的几位公子的目光都瞬间为沈天玑所吸引,心头更是不舒服。她淡淡打量了一番沈天玑,言道:“的确生的好。今日本是我生辰小聚,既然沈四小姐是雅婧的旧识,那就一起去吧!”

说着,女子当先绕过沈天玑走上楼。

“且慢,我…”

“莫非沈小姐瞧不上我严辞郡主的面子,不愿意同去?”靳玉媛转身来对她笑道。

如今正在人来人往热闹非凡的楼梯口,云华楼中许多贵胄子弟,认得靳玉媛的不在少数。靳玉媛那话特意说得响亮,引了许多目光过来。

黎雅婧知道沈天玑素来也是高傲非凡,如今被靳玉媛一刺激,多半要当众发怒的,说不定还能跟靳玉媛吵上一架,到时候闹得满楼的人都知道,那就好玩了。她心里这样想着,手上却拉住了沈天玑,仿佛生怕她要发怒似的,劝道:“妍儿,咱们就一同去吧,玉媛姐姐今日生辰,我们得为她庆祝一番才是。”

沈天玑不动声色地将手抽出来,朝靳玉媛行了礼,“严辞郡主莫怪,我并非不愿意给郡主庆生,而是今日我与我大哥哥同来,大哥哥此番有急事,我们须得立刻回府。下回定给郡主赔罪。”

沈天瑾素来疼爱妹妹,哪里能容得了沈天玑受欺负?若不是沈天玑给他使眼色让他不要轻举妄动,他早就要出头了。这会儿他走到妹妹身边,也不理会那严辞郡主,兄妹二人就欲下楼。

那靳玉媛生得有几分姿色,在少年公子里总是各种被赞扬。她初初看见沈天瑾时,就被对方英挺俊逸的眉目震了半刻,可下一刻就被沈天瑾忽略个彻底,心头便生出一团火来。

“站住!”靳玉媛道,“你是何人?怎么见了本郡主都不见行礼?”

旁边有人在她耳边轻声道:“那是敬国公沈府的嫡长子沈天瑾。”

未再做过多解释,众人就心中了然。靳玉媛也是微微一怔。沈天瑾,这个名字在征北军凯旋归京时就已经家喻户晓。白面儒将,少年统帅,天子近臣。可以说,他本身的光辉甚至盖过他出生的光环,即便他的出生亦是贵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