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氏沉默了一阵,握着沈天玑的手,眼泪又要掉下来,“我的儿,真是命苦。为娘还想着,让你嫁去安亲王府,那府里清净,世子对你…”

“母亲别说了!”沈天玑打断她的话,“过去的事情再提也是毫无意义。明宣…我终是辜负了他。”

林氏瞧她神色,心下倒是松了一口气,“你能这样想是最好不过。如今,只盼着日后在宫里平顺些。不管怎么说,太后就是你嫡亲的姑姑,多少会照拂着你,我们沈府又不是普通人家,你在宫里又是皇后,想来也不会有人会小瞧了你去。”顿了顿,又轻声告诫道,“宫里最重要的,说到底还是皇上的宠爱。女儿啊,你可有什么想法?”

沈天玑一愣,“娘的意思是?”

“娘瞧着,皇上如今极喜欢你。你得好好保护着这份喜欢,这样才能坐稳后位,也才能顺利诞下子嗣。”林氏满目郑重,“我打探过了,现在宫里虽有那么几个宫嫔,但是正紧承过宠的一个都没有。你如今算得是第一个人,可要好好把握机会啊!”

虽然是亲娘,可这话里的意思也让沈天玑微有羞意。

“女儿啊,今日是你在府里的最后一日,娘须得把这些都好好告诫于你。”林氏见她低了头,劝道,“咱们女子生来就是在内宅中,唯一的重心就是一个男人,若是没了这个男人的看重,日子是再凄惨不过的。”

沈天玑道:“娘亲与爹爹素来琴瑟和鸣,娘亲竟然也有这样的感触?”

林氏摇摇头道,“琴瑟和鸣?再是琴瑟和鸣,不还是纳了几房小妾?虽然与二房三房比好了不知多少,可我瞧着那些个姨娘庶子,还是难受。我在沈府也算管了十几年的家,看得寒心事儿太多了,有的就是咱们府里的,有的是京里别的世家贵府,嫡庶不睦,甚至宠妾灭妻,有哪家王府贵勋是真正安静的?”

沈天玑有点目瞪口呆。因林氏的形象素来宽厚大度,端良贤惠,对姨娘庶子都极好的,没想到心里的真实想法也是不能免俗。不过,沈和清的小妾在沈府,乃至整个京城的贵勋高官之家,都是算极少的,这也与林氏的秉性为人分不开。

顿了顿,林氏又语重心长续道,“做妻子的,最重要就是拿得住夫君的心。让夫君疼你爱你护你,这样,你在那些个姨娘面前才能有脸面,才能压得住她们。虽然妍儿是要进宫的,但是道理大抵亦如此。”

“所以啊,必要时候,须得使些无伤大雅的小手段…”林氏的声音此时极低,母女二人做在榻上,沈天玑听着只觉得脸色一阵阵红,头是再也抬不起来了。

“这些都是娘过去的经验,如今可是一分都没保留,全告诉你了!你可记清楚了?”

沈天玑赶紧点头,生怕她还要就这个话题继续说下去。

林氏叹息了一声,望了眼周边装饰的大红绸缎以及窗边上贴了无数的喜字,“我这一辈子只得你一个女儿,娘希望你在婆家也过得好。幸好娘身上也有品阶,又有太后在,我时常进宫看你也是使得的。可是再如何,过了明日,你也不再姓沈了。娘心里…真是舍不得。”

说着,又拿了帕子拭泪。沈天玑眼睛也红红的,却也不知说什么好。

出嫁,她前世也历过一次,可是那次她出嫁前可是兴高采烈的,全然未考虑其他。林氏跟她说的这些她听一半丢一半,心里面满满都是苏墨阳。

如今,她心里也难受起来。为何她明明是由沈府养育长大,最后却不再姓沈了?

母女二人擦了一回眼泪,林氏眼瞧着时辰太晚,从袖中拿出一本巴掌大小的小书来,塞到沈天玑手里。

“这个是出嫁女儿都须得看一看的,免得到时候慌乱,伺候不好夫君。”

沈天玑一看那书,自然晓得里面是什么,匆匆接过后,就仿佛烫手山芋一把塞进了枕头底下。

林氏离开后,沈天玑沐浴了一回,才躺到榻上睡去。可翻来覆去的,如何也睡不好。

脑海中闪过无数片段,前世的,今生的,姑苏的,京城的,到最后,都化作了那人深邃漆黑的双眸,泛着点点星光。

那些相遇、相知、相许的情景,不停在她脑中回转,一想到明日即将成为他的妻,心头涌上无尽的喜悦,又有几分羞涩。但转念一想那高高在上的皇后之位,又有一阵面对未知的慌乱。

心思百转,心念重重。明日开始,她的生活就要彻底改变了。千般情绪万般神思,最后都付于他一人之身…

第083章 (二更)盛世婚礼锦绣缘(下)

窗外的月亮渐渐落下,天边逐渐现出彩霞。金红色泽挂满东方,空气里满是初夏的繁盛花香与浓郁青翠的气息,带着晨时的凉爽与清脆。

这日,瞧着是个极晴朗的天儿。

李妈妈以及青枝碧蔓三人起身时天还未全亮,外头却早有仆役丫头忙着,有些是一晚上都未曾歇息的,有些是清晨开始接班儿的。

走到沈天玑房中,唤了两回才听得帐幔中少女惺忪而朦胧的声音。

“姑娘,该起了,宫里的礼仪女官快到了。”青枝将帐幔掀起,麻利地挂在银丝帐钩上。

一缕晨光照到沈天玑的脸上,听到“礼仪女官”四个字,立刻清醒了大半。

简单地净面、洗漱过后,草草吃了两块点心垫了肚子,这才真正开始成亲的繁琐程序。兰汤沐浴之后,几个亲近得力的丫头用特制香露细细揉面擦身,又用蜂蜜花瓣调和制出的膏子涂抹脸上,轻轻擦拭,最后还需用羊脂素馨之物再涂抹一层,这才换上简便衣物,被扶着走出屏风。宫里的司仪女官为她梳理发髻,并涂脂抹粉地化妆。沈天玑瞧着镜中那张越来越明丽逼人的脸,仿佛自己都不认得了。

一旁的碧蔓笑道:“姑娘本就生的好看,只平时里极少隆重打扮。这会子一瞧,真比天仙还美呢!”

那梳头的女官也连连夸赞,手上的功夫极是细致老练,可也丝毫不敢怠慢。梳妆过后,沈天玑又换上了大红的婚服。镜前一站,艳丽如富贵牡丹,容色娇美倾世,一身锦绣风华,真让神妃仙子都要自叹弗如。

沈天玑瞧着发髻上的枝枝花钗,俱是耀目璀璨的金银杂宝琉璃,共有十二支大花,并同数目的小花。这样满头的珠钗银环,宝气珠光,美则美矣,却直压得她头都很难抬起。

待一身装扮完成时,已快到正午。沈天玑昨夜本睡得晚,身子和脸蛋生生被折腾了大半日,她虽未曾动作过,可也累极了,肚子饿的很,眼巴巴瞧着桌边一盘子大红苹果,目露渴望。

林氏看她这馋猫儿样,心里难免几分心疼。可司仪官在此,她哪里能纵容沈天玑这样不受规矩?当下就瞪了一眼过去。沈天玑目光缩了回来。李妈妈瞧在眼里,私下就将手里几颗小糖,悄悄塞到了沈天玑手里。

沈天玑眸光闪过喜色,抓着糖果的手倒跟拿着了不得的宝贝一般。

莹心院中,沈府的女眷都到了个齐整。沈老夫人垂泪难抑,几个媳妇儿以及丫头婆子围在一旁劝了许久。府里的姑娘如今只剩得沈天媱、沈天姝和沈天婵。

沈天媱见到沈天玑这般明艳逼人的模样,只觉得这个妹妹天生就该如此富贵傲人风华倾世,这样一身风度威仪尾实当得天下国母的尊荣。这几日她时常来沈天玑屋里说话,谈笑如常,可仿佛是某种默契一般,二人都未提过柳清萏的名字。

沈府的人只道是四姑娘与清姑娘闹了别扭吵了一回架,多数人对其中内因不明晰,可沈天媱却知道些内情。在她看来,两人都是身不由己、心亦不由己罢了,实在说不上到底是谁起的罪孽。

只是,柳清萏离开时也并未给沈天媱留下只言片语,沈天媱思忖着,柳清萏大约是还在气头上转不过弯儿来,倒连她也一并生疏上了。

当日二人闹成那样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儿,沈老夫人早有严令不许提起。故此,沈天媱并不知道,柳清萏不仅与沈天玑生疏了,还动手打过她一巴掌。

好在如今雨过天晴,她这个妹妹也不知是说她命太好还是太不好,一入了宫门,不知何日再见。沈天媱也不再思索过去的旧事,万分珍惜起仅剩下的相处时光来。

她无意间瞧见李妈妈塞糖果的动作,忍不住心下暗笑,想到前日沈天玑吃了后称赞不已的桂花糕,她低声吩咐初晴,让她用丝绢包了一些来,最后当着院中众人,放到沈天玑手里,“这是二姐姐给你备的些小礼物,你且好好收着。”

沈天玑一碰那丝绢,立刻知道内有乾坤,喜笑颜开道:“二姐姐的礼物,妍儿定会好好收着。”

沈天姝自从沈天姒出嫁之后,就十分规矩,与沈天玑略略说了几句话,面上倒也过得去。

“四姐姐好漂亮!”沈天婵今日一身红彤彤的襦裙,头上两个丫髻,插了两朵红色绢花,她瞧着沈天玑衣裳上的精美凤凰刺绣,很想上去摸一摸,可看见一旁严肃的礼仪官,便瑟缩了一下。沈天玑对沈天婵,是有几分真心欢喜的。她招招手,待沈天婵走过来后,她拉住她软嫩的手,道:“日后可以和大伯母一同进宫来看望四姐姐哦。”

小姑娘立刻喜笑颜开。

下午申时初刻,是司天台早就测下的吉时。那顶明黄流苏金凤刺绣的凤與等在了沈府门口,司礼官高喊一声“吉时已到”,登时礼炮大放,钟鼓长鸣。沈天玑只觉得心头一慌,手上被人塞进一只富贵苹果,还不待看林氏最后一眼,头上已经被罩上一层通红盖头。

视线笼罩在一片朱红之中,耳边擂鼓鞭炮之声响彻耳膜,不知怎的,她心头一热,眼中盈盈几许泪光。沈老夫人和林氏拿了帕子擦了眼角,后者还是强撑着笑,由着司礼官扶了沈天玑,沿着一路朱红的地毯,一步步走出了莹心院。

院中那株海棠,仿佛知道院中主人的喜意一般,开得正当红艳。

走到府门时,司仪官又宣读了一边帝后大婚诏书,尔后,她听到了沈和清的声音,“日后在宫中,伺候皇上须得戒之敬之,不可有丝毫违逆之意。”

“女儿明白。”沈天玑答应着,又有林氏上前,握着她的手忍着泪久不能言。

“好了,大喜之日哭什么。”沈和清沉声一句,林氏这才勉强道:“日后要记得柔顺恭敬些,不要再同做姑娘时这般骄纵胡闹。”

“女儿明白。”

尽管这些都是出门的礼仪,沈天玑还是忍不住心里难过。这座沈府,对她馈赠了十几年,她至今也未能做过什么回报于她。

鞭炮声中,沈天玑上了尊贵威仪的明黄色凤與,帘子落下时恰好一阵微风,吹起红色盖头的一角。

她目光一闪,瞬间捕捉到人群中那个熟悉的俊逸面容。心头一跳,可想要再看清时,帘子已经落下。

车驾被稳稳抬起,她再看不到了。

纳兰崇一身清贵疏淡,立在一群轩裳华胄的贵府公子中仍是极为出众。他看着华丽尊贵的凤與在无数宫人侍卫的簇拥下逐渐离开沈府时,眸光一阵沉静,心头不知作何想。

早说不来的,还是忍不住来了。

整座京城都是一片喧嚣喜庆,甚至比过年除夕之日还来得热闹。帝后大婚,举国上下都要穿上节庆盛服,家家户户张灯结彩,门神对联焕然一新。敬国公沈府嫡女的嫁妆,整整排了数条街,所谓十里红妆,也不过如此。百姓们欢笑议论着,无不赞叹羡慕。又有消息灵通的提起,说是礼部派送到沈府的聘礼更是无比丰厚,光黄金就有数万两之多,更不提别的绫罗绸缎珠宝玉器之物。众人俱是一阵感叹。

沈天玑在车上呆了半日,心念还留在那方才一瞥上,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她微微叹口气,从袖中拿出沈天媱送的东西,松开那丝绢,果然见到几块莹润的糕点。

沈天媱极是守规矩的,没想到也会偷塞东西给她。自柳清萏离京之后,她时常忧虑沈天媱会因此与她疏远,如今看到这几块香气四溢的桂花糕,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她唇间晃过几分笑意,生出几分感激来,终是没舍得把那糕点送到嘴里,而是把李妈妈偷偷给她的糖果放了一颗在嘴里。

浩浩荡荡的队伍走了大半日,才渐渐靠近禁宫。从禁宫正门昭阳门进入,依次通过正阳门,乾阳门,太极门,绕过太极殿,又走过几座宫殿,最后才到达承光殿。

凤與所经之地都要铺设红毯,各宫门、殿门红灯高挂;各宫门殿宇都悬挂双喜字彩绸。一路上都有宫女侍卫跪迎,朱黄旌旗漫漫,禁中重重宫阙一片肃穆而喜庆,青黄的琉璃瓦在明媚的日光下波光粼粼,耀目非凡。

承光殿前的文武楼中,早有满朝文武百官等着参拜皇后,眼瞧着凤驾来临,俱是跪地相迎。

耳边的百姓笑语欢呼逐渐远去,开始还有喧天鼓乐之声,现在却是静穆一片,只除了司礼官高昂的宣报之声。

沈天玑知道,这里大约就是承光殿了。

下了凤與,被搀扶着一步步拾级而上。她视线所及,是脚下鲜红色打底绣着富贵威严的龙凤纹饰的长长地毯。她流云如意的礼服鞋子一步步踩在地毯上,袍裾下缘荡过浅细的波痕,划过她此刻沉静又微微忐忑的心。

皇上,你可如先时所约定,正在殿中等着我?

耳边忽然礼乐奏响。她走进高阔宏伟的殿阁之中,沿着凤舞龙腾的地毯,走近殿中那位尊贵威仪身姿卓然的年轻帝王。

此时,已经西斜的日光犹自充足,大殿中朱红之色一片明亮。纳兰徵坐在玉阶之上的御座中,自那一身朱红的女子盈盈入殿时,他便再移不开眼睛。

今日,他亦是一应繁文缛节,忙到现在。可是却忙得分外开心,惯常冷淡肃然的唇角勾起浅浅的弧度,到此刻,目光落到她的身上时,眸中欢喜之意再难掩饰,俊颜仿佛明媚春光般璀璨夺目。

妍儿,你终于来到了朕的身边。

沈天玑一步步榻上玉阶,纤细的身形为一身锦绣珠光所覆,面容笼罩在朱红盖头之中,他只能瞧见她纤细小巧的玉色下巴,在随着步态微微飘荡的盖头底端时隐时现。

一方莹润鲜白,让他禁不住想要抚上去。

待她走上最后一级台阶时,他忽然站起身,大步朝前走了两下,一把握住她隐在袖中的小手。

他大掌竟比平时还要温热上几分,生生将她烫的心头一颤。她微微凉的手指被他紧紧捏住,再不能逃走。

司仪女官吓了一跳,只因皇上这动作着实不在礼制之内。

纳兰徵捏上了柔软的小手,掌中细嫩柔滑的触感让他不想放开。拉着她走到高台上后,他还轻轻捏了几下,这才放开,一手接过礼仪官送过来的红绸。

沈天玑被他捏地脸色绯红,直道这人身为天子,怎能在站满了人的大殿中如此肆无忌惮?恼归恼,可又有几分甜喜,浅浅淡淡地划过心间。

二人拜过天地,高堂却是不需要拜的,夫妻对拜也只有沈天玑一人行礼。礼成之后,殿中再次礼乐齐鸣,还不待司仪官上前,纳兰徵已经把沈天玑扶了起来。

这回倒不是他故意藐视祖制礼度,而是他眼瞧着沈天玑跪拜时身子微微摇晃,仿佛站不住了,这才禁不住上前来搀扶。

“怎么了?”他隔着一层轻飘的朱红盖头,口中急切询问着。

沈天玑脑子有点犯晕,大约是昨夜睡的太晚,今日又忙了一日未曾歇过的缘故。她扶住他迅速稳住了身形,正欲放开他,他却不依。

“我已经站稳了,你放手。”二人此刻隔得极近,沈天玑急得很,这声音细如蚊吶,只带了几分娇脆,几分羞恼。

男子听到她语中的焦急,勾起唇角,同样是细轻的两个字飘出,“不放。”

说着,他拉住她细腕的大掌愈发用力,瞬间将她扯进了怀里!他这力使得巧,又因二人相拉的侧面被他高大的身形挡住,玉阶下头的人瞧不到内中乾坤,倒像是皇后娘娘身子虚弱,拜完堂没站稳正欲倒地之时,正好被皇上扶住了。

众人目露惊讶,又想起先时京中有传言说,皇后娘娘病了许久,才未能及时行大婚册后之典,如今看眼前情形,这传言大约是真的。

礼仪官本欲开始下一轮仪式——皇后接受金册凤印并对皇上行三跪九叩大礼,以示谢恩。这会子皇上搂着“娇弱”的皇后娘娘不放手,却是不知如何进行下去了。

纳兰徵瞧了眼放在玉案上的金册凤印,又朝司仪官投去淡淡一瞥。那司仪官一个激灵,立刻福至心灵,继续朗声宣道:“奉制授皇后金册凤印!”

玉案上象征着天下间最尊贵的女子的信物从持案者、礼部正副使者、内谒者监等人手中一一呈上,最后司仪女官下玉阶双手接过,恭敬送到了沈天玑跟前。

正当沈天玑想要从他怀中起身时,纳兰徵已经一手接过女官手中的东西,寡淡舒朗的声音传下大殿。

“皇后凤体微恙,今日这谢恩之礼就免了。别的礼仪也待明日再行吧。”

大殿静寂无声。礼部的几个老臣的脸皱成一团,只觉得这太过不妥。可是瞧着一脸冷淡眉宇严肃的皇上,以及他怀中毫无动静的皇后娘娘,他们也说不出什么来。

玉阶之上,御座之前,身着帝王玄色衮服的男子犹自满目威仪,让人不能逼视。他修长的双臂将他方娶到手的小妻子搂得紧紧,寡淡萧厉的目光缓缓逡巡过殿中众人,眉宇间一片不容拒绝的坚韧之势。

众人纷纷低头,再无人提出异议。

沈天玑不知如何是好,只得继续装晕,红色盖头下的水亮美眸眨了眨,忽然感到身子一轻,男子已经将她抱了起来。她周身为他的气息所包围,他的胸口和双臂这样坚实温暖,让她愈发犯晕了。

在文武百官内外诸司震惊的目光中,昭武帝亲手抱着他的皇后大步走出承光殿,直送到殿外凤與之上。此刻已是幕色四合。承光殿外一片开阔,光洁的大理石上铺了朱色红毯,一路延伸向帝后大婚的新房所在之地交泰殿。

朱黄色的帘子落下,沈天玑忽然拉住他欲离开的手,惊慌出声:“皇上…”

纳兰徵一顿,听出她语中的恐慌,心中浮过满满的怜意,隔着帘子轻言抚慰道:“妍儿莫怕,朕的御撵就行在你身边。”

说着,他紧紧握了一下她的手,然后松开。

若不是周边这么多人盯着,他这位皇后又极是脸皮薄的,他真想一路直接将她抱到交泰殿中去…

周宁福一路小跑,立在纳兰徵身后,小声回道:“皇上,文武百官还等着参拜皇后娘娘呢!”

“让他们都散了,明日再来参拜。”男子打断他的话,“今日这样拜来拜去的何时才拜得完?”他的小皇后已经很累了。

周宁福悟性一向不错,立马听出了皇上的言外之意,当下点头应了是。

第084章 吉日佳辰春宵夜(上)

东华宫正后方的凤宸宫是皇后所居殿阁,在后宫一众殿宇楼台中尤为端雅庄肃。依据祖制,帝后大婚的新房就在东华宫与凤宸宫之间的交泰殿。今日交泰殿内中张灯结彩,灯笼高挂,一片喜庆洋洋。

交泰殿中一应礼仪之物早就备妥,沈天玑被搀扶着坐在床沿,透过朱红的盖头,她能隐约望见案几上一对龙凤呈祥的大红喜烛,足有数尺高,烛火安静地燃烧着,透着淡淡清香。

这样折腾一日,中途还没的休息,她实在有些吃不消。这会子骤然安静下来,这才发现满头的金钗珠翠已经将脖子压得僵硬,厚重的礼服内,身子有几分粘腻,脚下的礼服鞋镶珠缀玉,连抬一下脚都十分费力。这样一身累赘,着实难受的很,幸好能装一回晕,不然今日不知能不能熬过去。

“皇上!”

女官们跪地参拜的声音响起,随后是一声低醇舒朗的“平身”。

沈天玑心头猛跳,也不知怎的,浑身都紧张起来,那个声音明明低缓如昔,可她就是听出了几分不一样的感觉来,仿佛暗含了某种急切。

男子不紧不慢地靠近床沿,步子踩在地毯上,发出细微的响声。

沈天玑眼帘下方出现一双玄色底宝蓝蛟龙海水纹的皂靴,正正停在她跟前。

女官将喜秤呈到纳兰徵手上,男子接过喜秤,目光落在榻边安静坐着的女子身上。

她一身大红的衣装,被烛光照得明亮,仿佛一朵明媚而耀目的海棠,面上覆了一层薄纱,等着他揭开。眼瞧着她交叠在身前的玉白小手握得那样紧,衣角都被绞皱了,他眸光闪了闪,拿着喜秤的手顿了片刻,终是伸手一下挑起了朱红的盖头。

红色薄纱悠悠飘落,露出丽色倾城的雪颜。她下意识抬起眼,水润的目色望向男子,眸中顾盼流彩的星芒在火光下愈发璀璨明亮,几乎夺人心魂。

他心脏陡然一缩。

沈天玑生得本就极美,再加上这段时日的调养,那肌肤娇嫩水润如如剥了壳的鸡蛋,在灯下泛着莹莹玉光。精致的小脸上妆容恰到好处,黛眉明眸,琼鼻绣口,完美无一丝瑕疵。

他怔怔的看了良久,沈天玑见他不动,她也不知如何是好,微微平复了紧张之意,她嫣唇勾起,轻轻一笑,霎时,夺尽满室辉光。

有司膳房的女官呈来馔食酒品,跪地叩拜后等了良久,才听得皇上一声犹自寡淡的“平身”。

纳兰徵将胶着良久的目光从她身上移开,当先大步走到铺了锦绣红垫的桌案旁坐下。沈天玑亦被搀扶着坐到一旁。祭拜时,他神情极认真专注,始终未曾看她一眼。她如水的目光悄悄瞧了他几次,但见他一分回望都未曾给,不禁心里一阵微恼,也再不瞧他了。

不过…今日他一身红衣,这样喜庆的颜色倒给他冷肃坚毅的轮廓平添几分温润艳彩,敛下平日的威势,五官的精致表露无遗,一派翩翩俊美,倾世风华。

唔…幸而他平时里多是一身黑色,神情也颇肃穆,不然,不知要迷倒多少女子去…

沈天玑低头胡思乱想着,女官已经将一只白玉酒杯呈到她跟前。

她侧身接过,螓首低垂,二人手臂相交时,终于感到他看过来的目光,泛着微微的热。她却不敢抬眼,只低低瞧着他宽大袖口边缘精致无双的流云绣纹。

她宽大的袖口随着动作微微落下,露出一截玉色皓腕,腕上一只紫金手镯通透莹润,却还比不得她肌肤的莹润无暇。

宽大袖口,愈发显得她手腕的纤细。这样的纤细与他修健的手臂相交,他心口微微一动,动作微滞,不妨她正欲低头浅饮那玉杯中酒。

“朕的皇后何故一直低着头?”

沈天玑抬起水润眼眸,不妨正跌进一双幽深无底的眼眸中,沉静如平湖秋月,此时又含了丝丝的温意和浅笑。

这样的目光,仿佛三月春风,能吹开漫山遍野的锦绣繁花。

她知道,他的这份温暖只独独给她。

心中不禁生出几分柔情蜜意,她如波水眸与他对视,眼中如水澄澈又隐含温柔,让他瞧得满心都是喜意。

他觉得很不容易,这个小姑娘,心中终于有了他。

合卺酒饮过之后,司膳女官们撤下酒馔,一一退下,又有司寝侍者上前来欲引二人各自洗浴宽衣。

沈天玑四处一瞧,却见殿中层层朱红纱帐,在烛火中轻轻浮荡着,明丽无边。东边角落处设有明黄帷幄,地上重茵累席,西边有一扇*屏风,上面戏水鸳鸯栩栩如生。

虽然早就知晓这些过程,但沈天玑在府中时一向习惯自己沐浴,再多也就是青枝碧蔓二人。如今到了个全然陌生的地方,由这些面色庄严的宫人伺候,还是忍不住心中尴尬。眼风微微看向男子,却听得他淡淡开口道:“你们都下去吧,不须伺候了。”

大昭禁中从来都是以昭武帝圣旨为尊,众人听得此言,自是一分也不敢犹豫,齐齐退了下去。

沈天玑心里一阵笑,觉得这人当真合她心意。可待宫人全部退尽,整个寝殿只余下他们二人时,她又无端紧张起来。

男子一声低笑,“妍儿为何不敢看我?”

室中一片静谧,偶有喜烛的噼啪声响。感到他走到近前的脚步,男子气息仿佛带着丝丝压迫,沈天玑微微咬了唇,强迫着自己抬头,望见他眸光漆黑如夜,内中隐有渐起的波涛。

她一身红妆立在他面前,艳丽绝美的容色在灯火中愈发倾国无双,满头的珠翠银环衬得眸中光辉璀璨。

这样美的人儿,着实让他心折。等了这样久,她终于嫁给了他。想到她此刻已是他的新娘,是他独有的美人儿,她此后的人生都全然属于他一人,他心头生出阵阵悸动,再也掩盖不了满心的热切和渴望。

男子此刻的眸光带了□□裸的火热。她惊慌欲逃,却又忍住了。

今夜是他们的新婚之夜。她合该是他的。

她抬眼与他对视着,带着丝丝的倔强,双手握住,努力驱散着欲逃的羞怯。那双水润美眸泛着星月光华,又带着她独有的沉静与纯澈。

眼前大红嫁衣的女子如同春光下开得最艳的海棠,瞧着自己的眸光璀璨无双,瞬间将他的心魂勾了去。近在咫尺的嫣红小巧的唇儿娇艳如三月桃花瓣,水润丰泽地让人想一尝滋味儿。

他眸光一动,忽然双臂一伸,揽她入怀之际,双唇骤然攫住她的惊讶微张的嫩唇,气息狂热而霸道,满身都是压迫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