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说,皇后这职位也不是这么好当的。前几日还有某王府后宅的王妃和妾侍的争执,竟然跑到她这里来求个评判。幸好有宛盈给她出主意,不然她真不知如何是好。

“皇后娘娘,求求您了!”杨敏心仍然不死心,一头就磕在了地上,无论碧蔓怎么拉都没用,“娘娘您是中宫皇后,又深受皇上宠幸,不似我等无宠的嫔妃,您在皇上面前哪怕说上一句,皇上定会放在心上的。”

碧蔓无奈地立在杨敏心身旁,心道,以皇上对皇后娘娘的盛宠,寻常皇后娘娘说的话,皇上不仅是放在心上,还一定会遵从践行。可是,以皇后娘娘的心性,定不会干预前朝事务的。

杨敏心这话,让沈天玑也不禁微微寒了目光,“就是因本宫是中宫皇后,才更要遵守后宫的规矩;就是因本宫蒙皇上宠幸,才更不应该越矩,让皇上失望。”

杨敏心一愣,丝绢掩住的双眸闪了闪,这才哽咽道,“娘娘说得极是。嫔妾为人子女,承蒙父母养育之恩,如今嫁入深宫,不仅不能侍奉父母左右,甚至连父亲遭受牢狱之灾时,都没办法去见一见…嫔妾…嫔妾心里真是愧疚…”

沈天玑心头微动,不禁也想起沈府来。碧蔓将杨贵人扶起来,坐到沈天玑对面。沈天玑握住她的手,“杨贵人也莫太伤心了,这事也不是毫无转圜的。杨大人若果真是被冤枉的…”

杨敏心双眸亮道:“娘娘答应帮忙了?”

“本宫只能试一试了,咱们也算姐妹一场,见你这样,本宫心里也不好受。皇上纪律严明,乾坤独断,在政事上又哪里会受后宫妇人的影响?本宫只是念着皇上素来注重吏治清明,若果真能救下一位贤臣,也是本宫为社稷造福了。”

杨敏心这才露出笑意,又磕了头连连道:“谢谢娘娘!”

悦仙亭地处太液池边,周围浓荫翠柳,碧色茵茵。碧蔓给杨敏心也奉上一杯茶,杨敏心稍稍整理了一番微乱的衣装,这才笑道:“嫔妾这样失仪,叫娘娘见笑了。”

“无妨。”沈天玑见她一时半会儿没有走的意思,想去看美人蕉的心思只能缓了缓。

杨敏心叹道:“我姐姐因为我父亲的事情去求英郡王,结果非但不成功,还被我那姐夫训斥了一顿。不过话说回来,英郡王在此事上的确也不好出面的。姐姐也是病急乱投医了。”

“你放宽心些,总会还杨大人一个清白的。”沈天玑笑着安慰道。

说起杨敏慧,她便总想起柳清萏来。视线所及之处,太液池上满满都是荷花,她的点绛宫更是为粉白芙蕖所围绕,夜间睡梦里都有淡淡的芙蕖花香。清姐姐最爱荷花,这会子,大约又在小镜湖上赏荷吧。

杨敏心见沈天玑看向荷花,开口道:“太液池的荷花真是美极了。嫔妾听宫里的老嬷嬷说,这太液池上原本的荷花是极少的,都是去年皇上特地派人种起来的。原本嫔妾以为,是皇上喜欢这花,现在看来,大约是特地为皇后娘娘您种的吧?”

沈天玑一愣,笑笑道:“芙蕖清丽动人,人人都喜欢的。”

心中疑道,梨花和栀子也就罢了,可荷花,她从未透露过喜欢的。

“娘娘说的是。”她顿了顿,又叹道,“皇后娘娘母家那样强盛,又得皇上喜欢,真是个有福气的人。嫔妾实在钦羡。”

青枝和碧蔓对视一眼,这杨贵人,今儿是来泼醋的么?

只是任她再泼也没用。皇上自皇后娘娘入宫,夜夜都是与皇后娘娘同床共枕。就连这几日娘娘恰逢小日子,他也未曾离开过。不过,据说皇上在皇后娘娘进宫前,也未曾去过别的宫里的。所以不怪皇后娘娘专宠,只怪她们自己不争气了。

沈天玑是看着周遭风景,未曾答话。

杨敏心一愣,笑道,“嫔妾失言了。”她抿了口茶水,又用丝绢擦了擦嘴角。

“一切都是承蒙皇上隆恩罢了。”沈天玑淡淡道。

两个人又就着花木风景闲扯了几句,杨敏心知道沈天玑是为看美人蕉而来,笑道:“嫔妾方才途径的地方,倒真有一片美人蕉,不知道是不是娘娘想看的,不如嫔妾引皇后娘娘去瞧瞧?”

沈天玑点了头,二人起身,相携走在花木繁柳中,倒真如好姐妹一般。

正值盛夏,上林苑中藤蔓青翠,花树繁荣,假山怪石之上都攀满了翠绿的叶子,密密匝匝挡成一碧色清爽的屏障,泛着丝丝凉意。

此时阳光正烈,饶是一身薄纱,走了这么些路,身上也透了薄汗。沈天玑瞧着这处景致,十分喜欢,正想说要不到那怪石后面纳纳凉再说,就听到假山后面传来女子轻声说话的声音。

去年梅雪节那日听墙角的经历还历历在目,沈天玑就知道,墙角听出来的话,总不会是平淡无奇的。

一女子的声音轻快明亮,透着几分爽朗,一听就是方才人的声音。她说:“听说林贵人又病了?”

另一个稍温软一些的女声,正是秦美人,她道:“可不是?她也是痴心妄想。咱们参拜皇后那日,打扮得那样花枝招展,可皇上根本正眼儿都不瞧她。白费了一番功夫。这不,没机会见到皇上,她又病上了。”

“据说她病好的那会儿,日日都会在皇上的必经之路上守着。啧啧,真是…用情至深啊。”

秦美人用帕子掩了掩嘴角,叹道:“方姐姐,咱们后宫的女子,能用情的,也只有皇上而已。林贵人这么,也没什么错。”

方才人道:“是没错,可若是惹了皇上厌弃,就是有错了。不瞒你说,我是看得极淡的了,皇上总归看不上我,我就默默在这宫里待着,能平安终老就谢天谢地了。”

秦美人黯然道,“姐姐看得开。可是未必人人都有姐姐的心胸。说句不中听的,咱们现在才多大…就要在这宫闱里…守活寡…”

方才人笑道,“守活寡还算了,若是行照踏错一步,就是张选侍的下场。咱们还是但求自保吧。家人父母,门楣世族,着实帮不上忙了。”

“说起张选侍的死,景选侍至今都还担惊受怕不敢走出殿门呢。”秦美人忽然压了压声音,“方姐姐,你说,张选侍真的有那个胆子敢去害皇后?”

“证据确凿,是与不是有什么要紧?总归人都死了。”方才人道,“倒是可怜了景选侍,与张选侍本就住一个宫里,过去还有个伴儿,如今也是孤身一人了。”

“咱们几个,哪个不是独身一人,夜夜孤枕?”秦美人难掩落寞,“只有咱们的皇后娘娘,夜夜独享皇上恩宠…”

“怎么,妹妹可是嫉妒了?”方才人笑道。

“说句实在的,有谁不嫉妒?皇后娘娘正位中宫,本该奉劝皇上雨露均沾才是,可却占着独宠,分毫也不顾后宫规矩。这与历史上祸国殃民的妖妃又有什么区别?”

这话到后面,满是义愤填膺。

秦美人说到兴头上,停不下嘴。想着皇后反正在湖中岛,皇上如今又在勤政殿,她满腹怨气,在这里说一说又怎么了?于是又道,“你我都是活生生的人啊,后宫里,不是只有皇后娘娘一个人需要温暖宠爱的!皇后娘娘作为后宫表率,却丝毫没做到她应该做的。也不知她到底是个什么心肠,这样自私自利。我瞧着,她就是看见咱们委屈,她就得意的很。”

“你也别一味儿怪到皇后娘娘头上。皇后娘娘比咱们还小上几岁,不懂事些也是有的。这事儿还是全看皇上心意的。皇上喜欢谁,皇后娘娘也拦不住啊。”方才人劝道。

秦美人冷哼一声,“偏就只喜欢她一个人了么?”

“皇后生的好,她沈府又煊赫,皇上能不宠着么?”

“宠着就宠着,可是为何一丁点儿都不舍得分出来呢?非要皇上夜夜都去她那里不可么?”秦美人叹口气道,“我不求别的,只求能得一个孩子,即便是公主也行,至少,不用这样一辈子形单影只。”

方才人掩嘴笑道,“还孩子呢!皇上的模样,你可看清楚过?”

秦美人脸红道,“也见过几回了,模样自然是看清了的。只是…不知道这辈子有没有福分有一个孩子了。”

方才人神色严肃几分,竟也开始叹气了,“姐姐劝你还是别痴心妄想了。咱们大约一辈子也不会有孩子的。”

“啪”的一声,碧蔓手上拿的玉骨扇子掉在小径边的石头上,激起一声脆响。

秦美人和方才人大惊,还未转出假山,沈天玑和杨敏心已经进了去。

两人面色一变,忙低头行礼。

“见过皇后娘娘!”又与杨贵人福身行了礼。

“都坐下吧。”沈天玑容色淡淡,走到其中一个石凳上当先坐下。

“皇后娘娘怎么今日这样有雅兴,到上林苑来了?”秦美人笑问道。

“数日不见姐妹们,心中有些想念,所以特来瞧瞧。”

不知为何,秦美人从沈天玑的眸光中,瞧出几分冷然的压迫来,登时微低了头不再说话。

“几日不见,皇后娘娘愈发美了。”方才人道,“嫔妾原觉得这里景色极好,现在瞧着,却及不上娘娘半分颜色呢!”

“方才人真会说话。”沈天玑微笑了下,却觉察不到一丝温意。

“今日在太液池恰好遇到皇后娘娘,正要一起去看美人蕉呢!如今又遇到两位妹妹,可真是巧了。”杨敏心道,“这处景致的确好,又通透,如今这样热,可不正是纳凉的好去处?亏得两位妹妹找的好地方。”

杨敏心说了一堆话,好容易沈天玑才缓过劲儿来,眸中冷意淡去些。

“本宫虽然长居湖心岛,可对后宫的事情仍一直瞧着的。姐妹们平时里若有什么不顺心的,尽管与本宫说就是。”沈天玑淡淡道,“如今已快七月,到了八月十五日,宫里照例会举行家宴,到时候各位姐妹们可一展所长。若能谋得圣心,本宫也会欢喜。”

众人皆是一愣。

“好了,说了这么久话,本宫也累了,就不陪各位妹妹们了。”她盈盈站起身,尽管此时一身桃红色素净的襦裙,是少女稚嫩的色彩,发髻亦是简单的飞仙髻,略簪了两朵粉色海棠,可她面上端正严整的面容,生添了不少高高在上的威仪。

“恭送皇后!”

三人行礼拜过,目送沈天玑和青枝碧蔓离去。

这边,杨贵人也起了身,容色肃然道:“两位妹妹日后说话小心着些。亏得皇后娘娘大度,未曾问罪于你们。”

“贵人姐姐教训的是。”秦美人低头道。

“我知道你们心里的不平,我心里又何尝好过?”杨贵人道,“万般都是命罢了。要怨,就怨咱们命不好。”

说着,她也领着丫头离开。

经过这么两趟,沈天玑着实分毫兴致也没有了。

三人行在繁花小径上,径中落了许多紫薇花瓣,浅紫淡红,趁着萋萋草色,颇为清幽。

“娘娘,就算奴婢多嘴好了,”碧蔓道,“杨贵人父亲的事情,若果真是冤枉的,娘娘跟皇上提了,那倒没什么,可若是有罪的呢?娘娘岂不是会惹皇上不高兴?娘娘何必为了杨贵人冒这样的险?”

“你说的道理我何尝不知道?”沈天玑随手拂过路边紫薇树垂下的花朵,声音幽幽道,“她们都是可怜人,虽然并不是由我造成,可与我也脱不了干系。我只当让她们日子好过些罢了。况且,只是彻查而已,不管有罪无罪,澄清一些总有好处。若是真有冤假错案,日后也会有人出来诟病的,到时候时过境迁,事情更难清楚,岂不是更给皇上添麻烦?”

“还是娘娘考虑周全些,奴婢受教了!”碧蔓大悟道。

沈天玑手上的扇子轻轻敲了敲她,“你呀,方才可是故意掉下扇子的?”

碧蔓眼眸流转道,“秦美人那些话,娘娘可别放在心上。没的气着自个儿,就算娘娘您自己不心疼,就算奴婢们不心疼,皇上那儿也得心疼了。”

第102章 花月相宜人相倚

碧蔓俏皮得很,引得沈天玑笑起来,泠泠娇脆的声音,比春日空山中的清泉石流还要动听些。

与沈天玑三人隔了一片花丛树木的另一条小径上,一位玉带锦袍的男子,听到这笑声,忍不住驻足远眺过去。

浓密花树随着微风摇摆,透过树枝,隐约看到紫薇树下笑靥如花的女子。

“这不是我那位美貌的皇后嫂嫂么?”裕郡王对一旁的安亲王道。

安亲王略看了看,“的确是皇后娘娘。”随后又皱了眉,“身为中宫皇后,装饰如此随意,行止如此轻慢。实在不妥。”

裕郡王笑道:“叔叔也太刻板了点。这会儿也不是在大殿上面见众臣,何必故作端庄?侄儿瞧着,偶尔天真浪漫些才更好呢!”顿了顿,他压了声音道,“叔叔你想想,皇兄那样刻板严肃,若是皇嫂再是个刻板严肃的,两个人黑脸相对,可怎么过日子?”

安亲王捋捋胡须,不置一语,快步随着内侍朝前走去。

裕郡王朝沈天玑又看了几眼,心道上回承光殿中见时,这位嫂嫂瞧着极规矩端雅的,没想到在人后这样天真烂漫,与外面十几岁的闺中姑娘还来得生机有趣。

又想到京中盛传的皇后椒房独宠的传闻,不禁暗暗一笑:原来,皇兄喜欢的是这类型的女子。

转过头,快步朝安亲王追过去。

这边,沈天玑想到林贵人病了,林贵人本就是她嫡亲表姐,如今名义上又是与她共事一夫的“姐妹”,于情于理,总要去看一看才好。

择日不如撞日,她带着青枝碧蔓,循着阴凉小径走去了翊锦宫。

林贵人的丫头在殿外迎驾,一路引了沈天玑进到寝殿中。甫一进门,一股浓重的药味扑鼻而来。

沈天玑皱皱眉,一眼瞧见屋内靠窗的案几上摆着一盘残局,许久不曾动过的模样。

掀开帐幔,入眼而来一张苍白病容。

本该年轻鲜亮的容色,形容枯槁,满是蜡黄,唇色泛白,双眸仿佛蒙上一层灰。

去年初见时,白梅树下淡雅出尘如神妃仙子的女子,与眼前人相比,简直判若两人。特别是那双眼,再无那份如仙如画的动人神彩。

不过半年时光,一个好端端的鲜活女子,就成了这般模样?!

林贵人挣扎欲起身行礼,沈天玑连忙扶住她,触手一片嶙峋瘦骨,她心头一惊。

沈天玑坐在榻边,眉峰微皱,“病了这么些日子怎么不见好?莫不是太医院的人不够尽心?”

林贵人艰难摇头,仿佛动一动都极耗力气,“他们都是奉了皇后娘娘您的懿旨的,哪里敢不尽心。是嫔妾身子不中用,怪不得他们。嫔妾命薄,无福得到皇上恩宠,无福伺候圣驾左右…”

见她这失了大半生机的模样,沈天玑心中动容,久久说不出话来。

良久,沈天玑挥退了殿中诸人,包括青枝和碧蔓。她看着林贵人,眼中几分泪光,“之婳姐姐,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姐姐怎能如此作践?”

年纪轻轻的人,好端端怎会治不好病?大约是她自己,求生意志薄弱。

听到这个称呼,林之婳一愣,唇间泛出几分苍白的笑,“妍儿妹妹,那日雪天梅林的情景尚且历历在目,没想到,一下子咱们都成了皇上的女人。不过半年光阴,却时过境迁。我成了贵人,妹妹成了皇后…”

都是…皇上的女人…

这话回响在沈天玑耳边,她眸光闪了闪,默了一会儿,轻轻道:“之婳姐姐要养好身体才是,若是不养好身体,又如何能得皇上宠爱?”

林之婳一愣,笑道:“妍儿妹妹是为了安慰我吗?”

“若姐姐身体无虞,凭借姐姐的资质,皇上…皇上或许会喜欢的。可若是姐姐一直病着,更不可能侍驾。我说的可对?”

“皇上…皇上的目光至始至终都看得到妹妹一人。”

沈天玑握紧她的手,夏日的天,这手全是冰凉的,“皇上…现在虽说宠我,但一辈子那样长,谁知道将来又会不会宠别人?姐姐要看远些才是。”

“妹妹果真如此想?难道,妹妹没想过一直独占圣宠下去么?”

沈天玑笑道,“圣宠,哪里是你我能控制的。”她声音浅淡清凉,带着清风拂过翠木的幽静,“得之我幸,失之我命罢了。”

顿了顿,她又朝目露惊诧的林贵人微笑道:“若是咱们把活着的意义都建立在一个男子的身上,未免有负于这一遭多彩人生。”

林贵人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清透的话语,眼前这十几岁的少女,双眸一瞬间透出的是不符合年纪的敏睿。

原来,这位独占圣宠的女子,心里是这样的想法。

林贵人亦是聪慧之人,心中对沈天玑竟生出几分敬佩。“妍儿妹妹的话,”她默默道,“我必会铭记在心的。”

“过些日子,我娘亲回来宫里看我,我已经传话出去了,到时候,舅母也一同进宫,之婳姐姐也可与舅母多聚聚。”

林贵人眸中瞬间散发出神彩,高兴地就要起身谢恩。

沈天玑连忙扶住她,连连道不必多礼。二人又说了些话,沈天玑念着她身子弱须多休息,也并未多留,临走时还不忘赐下几样珍贵药材。

出翊锦宫时,已是日暮。

碧蔓瞧了沈天玑神色,撇撇嘴道:“这可好了,娘娘又不开心了。等下皇上见着,约摸要怪罪奴婢们没伺候好。”

沈天玑回了神,一手捏了捏微微僵硬的脸,露出一个笑来,自己都觉得勉强。心头恹恹之际,望见前头花丛中有一块雪白光滑的石墩,她坐上去,支了腮,长叹一口气。

盛夏的暮色,总是霞光漫天的。这会儿的天幕就是一片金红灿烂,美得惊心动魄。

“娘娘,您方才单独和林贵人说了些什么呀?”碧蔓好奇道,“奴婢瞧着,林贵人情绪好多了,娘娘却不开心了。哪里有这样不值当的事儿?损己利人啊。娘娘也忒好性儿。”

沈天玑嗯了一声,指了指天边的彩霞,忽而笑道:“你们看,那像不像只小兔子?”

碧蔓有些无语。说好的皇后的端庄雍容呢?

沈天玑瞧她一眼,又垂头丧气道:“四下无人的,还不许我松泛松泛么!”幸好她如今住在点绛宫,不用时时看见这些女子。若是日日都被这些人围着,她定会受不了逃走的。

青枝碧蔓对视一眼,陪着沈天玑默默欣赏了一回天边晚霞。待到霞光逐渐消失,夜幕初上时,青枝催到:“娘娘可得回去了。宛盈姑姑这会子定然把汤药熬好了,过了时辰可不好。”

这段时日,沈天玑每日都要喝一碗汤药,说是滋养身子的。沈天玑觉得自己身体好极了,完全不用喝药。可是皇上金口一开,她的话便丝毫没有威信。

沈天玑淡淡道:“既是补药,少喝一日又有什么要紧。”

立起身,她慢吞吞地循着小径走着。青枝和碧蔓也不催她,因她们知道,催了也没用。

月色逐渐挂上梢头,也不知走到了哪里,沈天玑忽然瞧见前面一片翠色花木,正是鸳鸯双色的美人蕉。

大片的蕉叶碧翠萋萋,簇拥着无数娇艳软嫩的花朵,金黄朱红二色相间,中间有泛着清甜汁水的蕊心,月色下静寂无声,异样清幽柔美。

美人蕉,恰如月下美人,安静婉然,遗世独立。

“寻了一日的美人蕉,可算是见着了!”碧蔓笑着,沈天玑已经迫不及待地小跑而去。

走近去看,她才发现这片花树原是长在一处宫殿前的。宫殿殿门紧闭,门口石柱上攀了些夏日新绿的藤萝,一片寂静无声。大约是荒废了有些时日的。

“婉芳阁。”沈天玑瞧那殿门名字,忽然眸光一闪,“这不是先时邢美人的住处么?”

碧蔓面上的笑容登时散了。

这倒好,皇后娘娘又要不开心了。

走到沈天玑身后,“娘娘,这美人蕉也没甚好看的。若是真喜欢,咱们在点绛宫里中些就是了。这么晚了,咱们还是回去吧。”

沈天玑笑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她转身看向那花树,伸手摘下一朵花儿来,轻轻拂过娇嫩的花瓣,“邢美人的死与我根本毫无关系。让皇上饶过夏烟一条命,是念了她对主子一片忠心,受人谗言一时糊涂才犯下大错。她已经被放出了宫,如此我已是仁至义尽。又怎会继续纠缠此事自找不痛快?”

“娘娘想得清楚就好。”碧蔓道。

沈天玑转身轻轻闻了下手中花朵,借着皎白月色望见蕊心中点点香露,幽幽道:“就是因想得清楚,才更无法宽心。”

碧蔓惊诧道,“皇上这样宠爱娘娘,您还有什么不能宽心的?”

“今日你也看到了,集宠于一身,亦是集怨于一身。我一个人的幸福,要以那么多人的痛苦为代价,心中难免不安。可是若让我把这幸福让给她们,更是一万个不愿意的。”顿了顿,她又补充道,“哪怕一分,我都舍不得。”

幽幽叹口气,“先前,我一直觉得为难。今日去看了一回林贵人,倒想通了一些。既然舍不得,就牢牢握着吧。若是真有一日握不住了…再说好了。可现下,我是顾不得她们的。世人时常想求个万事如意,可哪儿能真的万事如意呢?我也只能顾得上自己的如意了。”

“秦美人说我自私自利…倒是说对了。说到底,情爱一事,哪有不自私的。我只是,想与喜欢的人在一起而已。”

寂静的月色下,女子娇软的声音带着淡淡寒凉。大约是此时清寂悠然的环境,说完这些,她觉得心扉都敞开了一些,散去了不少阴霾。

忽然,身后一阵轻轻的脚步声。沈天玑一惊,正欲转身之际,一双修韧的手臂从后面紧紧环了过来,袖口上精致无双的暗绣团龙金丝纹,昭示了来人的身份。

熟悉的男子气息瞬间将她紧紧包围,她感到耳边他带着浅笑的温暖呼吸,“朕倒不知,妍儿心中原是这样的想法。”

想和喜欢的人在一起,这样的幸福一分都舍不得让出去。

这话,让他心中满是喜悦。

男子的声音低醇沉缓,一字字拂过她耳侧。她耳根后登时升起一片娇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