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并未见过我,却似乎对我的名字很熟悉?”

“皇上每日都要去点绛宫,您又是点绛宫的掌事宫女,在这宫里有谁没听说过您的大名的?不过,奴婢倒是没想过,临月姑姑会长得这样美,开始奴婢还以为是哪个宫里的娘娘呢。”莲香笑着回道,“还有宛盈姑姑,青枝姑姑和碧蔓姑姑,这几位都是皇后娘娘跟前伺候的,跟您一样,福气大着呢。”

大约是沈天玑看上去甚是和蔼,这莲香愈发活泼了些。

“奴婢若是能瞧一眼皇后娘娘就好了。”她神往道,“听说皇后娘娘倾国倾城又端庄大度,整个后宫里,皇上只喜欢皇后娘娘一个。临月姑姑,皇后娘娘果真有那样好么?”

沈天玑一顿,摇头道:“不好。只怕就要失宠了。”

莲香瞪大双眼,“姑姑可是在说笑?奴婢们私下里都说,皇上对皇后娘娘这样好,只怕皇后娘娘要一直独宠下去的。旁的娘娘一点机会都没有。您看,皇上从不宠幸别的娘娘,只要稍有出头的,就会被皇上治罪,现在,只怕再没有人敢上前和皇后娘娘争宠了。”

“皇上果真从未宠幸过别的娘娘?”这话她不是第一次听说,可她一直不相信。就连司寝房的记档都并非详细齐全的,这些谣传又如何能轻信?

莲香眨眨眼,“旁的奴婢不知道,但是苏嫔娘娘是从未侍过寝的。说起来,苏嫔娘娘也的确可怜,好好的一个人,如今成了…”她忽然停下脚步,笑道,“到了。”

果然不负冷宫之名,流霜宫周边荒芜人迹,草木因无人打理而显得繁乱连绵,乍一看根本不像是禁中内苑的区域,倒像是孤立郊外的一间高宅。宫门口两盏暗弱的宫灯,秋夜寒雨中显得愈发凄凉。

莲香正欲上前扣门,却听见里面骤然一声瓷器碎地的剧响。

“娘娘!”

里面的呼喊声隐隐约约传来,莲香吓得不敢进去,一脸惊恐道:“娘娘又发病了!”

“什么?”沈天玑一皱眉,还不待莲香回答,里面又传来一声惨厉的哭。沈天玑心中一急,一把推开门进去。

“娘娘!您不要这样!”

殿内,苏云芷一手拿了碎瓷片,就要往自己手臂上剜,冰容在一旁拼命拉住她,嘴上哭喊地劝着,两人相互撕扯。

看到进门来的沈天玑,冰容只愣了一瞬,立刻朝莲香喊道:“快来帮忙抓住娘娘啊!”

莲香放下食篮,上前欲捉苏云芷,不料苏云芷一手将她推开,“给本宫滚!”

沈天玑简直不敢相信,眼前这个蓬头垢面的疯妇是当初那个盈盈若神妃仙子的苏家大小姐。

她神情狠戾,双眼发红,一身鸦青色的旧夹袄上蹭了不少污泥,过去娇丽的面容泛着枯黄,再寻不过过往一丝风采。

手臂的袖子早被她摞起来,她想用碎瓷片剜下的,是手臂内侧鲜艳殷红的守宫砂。

“娘娘,奴婢求求您了!”冰容哭喊道,“手臂割坏了,疼的是您自个儿啊!皇上根本不会知道!”

苏云芷挣脱不了冰容,累得气喘时,才发现立在不远处的沈天玑。仿佛被按下了某个开关,她忽然安静下来,直勾勾盯着她,已经忘记了前一刻想做的事,手上一松,瓷片掉到地上。

冰容连忙放开她,收拾了地上的瓷片。

沈天玑亦沉默地看着她。苏云芷的唇角忽然绽放出冷笑,“沈天玑。你们沈府马上就要完蛋了,你还在本宫面前得意什么?”

冰容吓了一跳,噗通一声跪到沈天玑面前,“皇后娘娘,我主子如今神志不清,若是伤到了您就不好了,求您赶快离开吧!”

“你这个死丫头在瞎说什么?本宫清醒得很!”苏云芷怒道,“若不是靠你母家的地位,你怎么会当得上皇后?呵呵!现在可好了,沈府犯了株连九族的大罪,你也要跟着完蛋!哈哈!你还不知道吧?皇上根本就不是太后亲…”

冰容已经上前捂住了苏云芷的嘴,神色惊慌地瞧着沈天玑。

“你不用这样紧张,”沈天玑淡淡开口,“这些我已知晓。你放开你主子吧,她难受的很。”

冰容松开手,苏云芷已经反手给了她一巴掌,“死丫头!连你都要背叛本宫了么?”

“娘娘…”冰容的脸瞬间红肿,她一手捂住,看着苏云芷的双眼满是泪。

苏云芷已经转身朝沈天玑走去,“本宫告诉你,你没几日好得意的了,你这后位马上就会被皇上废掉!你们沈府是杀害皇上母妃的凶手,你们还藏匿了太后嫡子在府里养着,就等着他羽翼丰满时伺机篡位!皇上已经知道了此事,以皇上的手段,你以为你们沈府能逃得过吗?哈哈…啊!”颈间被一击,身子忽然软软倒下。

冰容放下手中的烛台,将苏云芷扶到一旁的椅子上靠着,再次跪到沈天玑面前,“皇后娘娘,奴婢把所有事情都告诉娘娘,求娘娘救救奴婢的主子!”

此番能破天荒看见沈天玑,冰容知道,若是再不抓住机会,苏云芷只怕真要这样一直疯癫下去,直到凄惨死去!在这冷宫里,什么都是靠不住的,只有靠自己。

沈天玑淡淡瞧着她,寻了就近的椅子坐下,“她方才说的我都已经知道。”

“还有您不知道的。”冰容说着,双目坚定,“我们姑娘从来都是为苏家着想,一切都听凭侯爷吩咐,可此次进了冷宫,我们侯爷却分毫不念父女之情,如同对待弃子一般不管不问。奴婢自小伺候姑娘,眼睁睁看着姑娘变成现在这副模样!奴婢现在只求能保得了二人性命,再顾不得苏家了!奴婢说的,皇后娘娘自可以去查证,若有半句不实,奴婢甘遭天打雷劈!”

一旁因沈天玑的身份而震惊得不敢动弹的莲香这会子回过神来,惊道:“冰容姐姐不是说苏娘娘还是很得侯爷的宠,只要奴婢伺候好苏娘娘,就能保得我叔叔的仕途么?原来都是假的?”

冰容看也不看她一眼,只盯着沈天玑道:“皇后娘娘可要听奴婢之言?”

沈天玑轻笑了下,“今日也是巧了,本宫偶然来了这冷宫里一次。可也只有这么一次了。你主子是要毒害本宫的人,本宫为何要救她?”

冰容双眸一闪,“要下毒害您的并非我们主子,而是顾殷殷。那种□□本就少见,顾殷殷以前是盛宠的郡主,她身边的人都知道,她最喜欢收集这些奇奇怪怪的害人的东西。连夏烟想对娘娘不利,也是她告诉我们主子的。我们主子是被她利用的!”

“本宫相信你说的。可是也相信,你主子也和顾殷殷一样,希望本宫死。”

冰容一愣,磕头道,“娘娘您是后宫独宠,有哪个人是不嫉妒的?我们姑娘自入宫以来,从未侍过寝,手上的守宫砂完好如初,她自然嫉恨…可若不是顾殷殷,以我们姑娘的性子,定是等到苏府在前朝胜过沈府之后,再名正言顺拿到后位的。”她见沈天玑不说话,又续道,“侯爷自从知道皇上身世真相后,多次派了人去姑苏,意图谋害敬国公,他以为皇上即便是知道也会乐见其成,可事情进展并不顺利,好几次都是因为皇上的人而功败垂成。侯爷猜不透圣意,费了好一番功夫,又得知沈府的一位少爷有可能是太后的亲生儿子。奴婢自入了冷宫,就得不到外面的消息了,不知道这位少爷如今情况如何?若是他病还未愈,只需去侯夫人屋里定能寻到解药。”

沈天玑神情微变,“你是说,晋远侯想害敬国公,但是皇上不允?”

“是。奴婢自小跟着姑娘,侯爷对奴婢很信任。这些都是他亲笔告诉姑娘的,告诫姑娘暂时万不可与沈家女儿争锋。不过奴婢了解侯爷的性子,他对沈府积怨已久,既然得此秘密,定不会善罢甘休的。”

沈天玑心头一阵震动——怎会是这样的?

那日东华宫中,他清冷的话语言犹在耳——你为何总是不肯信我。她一直信他对她真心,正是因为信他对她真心,才放肆地求他不要为母族报仇。她并非有恃无恐,只是…她欠沈府的太多,不得不如此。那时就想着,即便自己以后真的失宠于他,她也要为家人争一争。她一直不肯相信的是,今生的他会不对沈家下手,以及最近这些波澜没有他的暗中授意。可是现在呢?冰容的话若是真的,她该如何?

冰容不知沈天玑的想法,仍在说着,“还有一事。侯爷一直寻找幸存的凌家人,想要借着为凌府翻案,彻底打倒沈府,没想到真被他找到了。据奴婢所知,这件案子的证据都秘密呈给了皇上,但奴婢今日见皇后娘娘还安然在此,大约皇上还是不想处理这件事吧…”

出来流霜宫时,寒凉稀疏的秋雨仍然在滴滴答答。莲香跟在后面,犹豫良久,才道:“皇后娘娘,您衣裳都湿了。奴婢给你取把伞来吧!”

沈天玑摇头,却不说话。

沈天玑一个人走着,莲香不敢离开,便一路跟着。回到太液池附近时,沈天玑终于停下脚步。

数重草木疏影之外,有安静肃然的重重宫阙。有一座宫殿在其中异常显眼,正是帝王理政之用的勤政殿。漆黑的夜色只能看到那殿脊的轮廓,在夜空中苍莽而孤冷。

一如他那日离开东华宫浴池时的气息,让她心疼到现在。

莲香担忧道:“皇后娘娘,您现在脸色很不好。”

“是吗?”沈天玑摸了一下自己的脸,只觉得有些冰。忽然道:“莲香,本宫心里难受得很,不知道怎么办。”

莲香想了想道:“心里难受总有不难受的法子,娘娘说出来,奴婢定为娘娘办来就是。”

她默了一会儿,“不难受的法子…”就是他立刻出现在她面前,一如过去那般拥着她。真是贪心不足,明明是她自己把他气走的。

莲香心中却想着,原来皇后娘娘这样的大人物也会难受成这样。此时的沈天玑看着着实不像皇后,倒像是无家可归的小姑娘,一身半湿的单薄裙子,发髻上只斜斜插了一只穿花蝴蝶簪,一双顾盼流彩的妙目仿佛盛了一汪清水,漾着无数忧伤,甚至有几分走投无路的茫然无助。

她犯了大错了,该怎么办呢?昨日碧蔓说,她遇事通透,可每每在皇上面前犯傻。她如今是知道了,她并非是在皇上面前犯傻,而是固守成见,没有用心理解他。说到底,是因他的感情深不见底,而她的,太过浅薄,浅薄到无法抵抗一丝风浪。她望着勤政殿的方向,眸光幽深,怔怔站立许久,失了魂一般。

连莲香瞧着都觉得分外可怜,不禁开口道:“皇上这么宠爱您,您想要什么不行?”

沈天玑忽然笑道:“你说的对。”她想要什么不行?她现在想要的,就是他。

好想立刻看见他,立刻冲到他怀里紧紧抱着他。这几日的酷刑煎熬已经足够了。她早就习惯了他的宠溺,离了他没办法存活,这几日的失魂落魄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现在什么时辰了?”她望了眼浓重的黑幕,她想现在就去找他。

“大约是寅时了。”

这样晚,他大概睡了吧。沈天玑收回视线,“你回去吧。今日之事不可向外人透露一星半点,否则,本宫也保不住你。可知道了?”

莲香连忙点头。

沈天玑转身走向太液池的方向,脚步异常轻快。打定主意今夜好好睡一觉,明日一早就去找他。就算他嫌弃,她也要厚着脸皮赖在他身边伺候他。

欠就欠了吧,她一辈子都是他的。

守在湖边的碧蔓看见她时,差点没哭出来,“娘娘,您让奴婢们好找!再寻不到,奴婢就要去禀报皇上了!”

“只是睡不下出来走走,原想着一会子就回去了,没想到耽搁了这样久。倒累的你们都惊醒了。”

“奴婢们累些算什么?只要娘娘没事就好。”碧蔓开心道,“青枝还在寻您呢,奴婢去唤她回来。”

待碧蔓走远后,宛盈将带在手上的衣袍披到沈天玑身上。神色犹豫半刻,才从袖中取出一封信呈给沈天玑,低声回道:“娘娘,这是今日周公公派人送来的信。正是敬国公留给娘娘的。”

沈天玑一怔,接过那封信,却久久不敢取出来看。

宛盈轻声道:“周公公说,皇上原想瞒下身世一事,就是因为怕娘娘心思敏感,若是知道此事必要多想。可…娘娘已经知道此事,也没必要再留着这信了。他把信还给娘娘,望娘娘能消了对皇上的误会。”

沈天玑一字字听在耳里,把信展开,里面是她熟悉的祖父的字迹。长长一页,写的正是皇上非太后所生之事,末了嘱咐她定要接下太后的责任,早日诞下嫡子,保得府中荣耀。

她抬眼,再次朝着勤政殿的方向望去,心头的冲动让她生出不顾一切的胆色来,扶了裙子就朝那个方向跑去。

宛盈暗叹口气,朝身后的宫女内侍们道:“还愣着做什么?皇后娘娘要去勤政殿,赶紧备凤舆!”

今日掌灯时分,勤政殿宣了太医。离开时李太医朝殿门口的周宁福小声道:“皇上一向体健,怎么会突染风寒的?”

周宁福一脸忧愁道:“皇上这两日不眠不休,又恰逢深秋夜冷。奴才也劝皇上回宫歇息,可皇上不理会奴才,奴才也没法子。”

李太医叹口气,“皇上的决定谁都不敢违背,幸苦公公,好生照看着就是。”

周宁福点了头,心道,倒有一个人敢于违背的…可想起那日皇上冰冷的神情,他可不敢在皇上面前冒然提起她。

夜间服下汤药之后,纳兰徵便觉得有些昏沉。御案前的身形微微靠在椅背上,双眸微闭。

“皇上,回东华宫歇息么?”周宁福小心翼翼道。心道还是李太医厉害,汤药里掺了几味致人昏沉欲睡却又对身体无害的药,皇上两日未曾好好休息了,这会儿终于撑不住了。

男子未睁眼,却摇了头,“朕自去歇息。你出去守着。”

作者有话要说:哒哒,还木有写到梦。。。

第115章 梦里梦醒相依偎(中)

李太医医术高超,所配之药果然有效。周宁福远远瞧着皇上安静躺下了,心头一松,便轻手轻脚地离开,关上殿门。

没有月亮的深秋雨夜,淅沥声音仿佛敲在人的心头。他枕着这样的雨声入眠,梦中所及亦是苍冷无边。高庙殿堂,龙座金椅,他一步步踏上去,及至顶峰,手握大权,睥睨世人。他日日周旋在国事政务中,如父皇所期盼的那样,以天下万民为念,以江山社稷为任,没有丝毫懈怠。他并不以之为苦,他已经习惯了这样冷漠而孤寡的生活方式。先帝已逝,他与太后又感情淡薄,其他皇家手足惯于虚假客套,于他而言,驾驭和利用远甚于亲近温暖。他亦习惯于从容镇定,不动声色,意念岿然不动,从不曾经历过异样柔软的感情悸动,亦从未想过,世上会有什么事物能让他悸动一回。

他如父皇所预设的纳了无数大臣之女入后宫,时而给几分垂怜,放任她们为他一点宠爱而斗得你死我活,就像下一盘棋子,以此制肘前朝。只要她们闹得不出格,他便从不理会。只是有一点,他实在强迫不了自己与她们行房。这并没什么大不了的,宫里的人都是看他的脸色行事,不敢有一分置喙。至于对外的说法,自然也由他来定。世人都知道他惩戒手段向来严苛,没有人敢触他逆鳞。

日月光辉,年华转瞬。他平近邻定四海一统天下,如先帝遗愿,将大昭的版图拓展到极盛。晚年因思虑过度忽然病倒,不久魂归尘土,葬入皇陵。他有着自古到今最为气势宏伟的陵墓,那陵墓仿佛是另一个孤冷的龙座,让他即便是魂灵,也继续被限囿在清冷孤寡之中。

他后妃不少,却未曾有子嗣,这是他赫赫一生唯一的不足。不知后世史书如何评价,他却是不曾在意的,宗亲里出色的孩子很多,他过继了裕郡王的长子纳兰衡,离世时将皇位传给了他。

梦中无悲无喜,只有处理不完的天下事。他死去时安详平静,实现了历代帝王都想要建成的功绩,他已无遗憾。可是,心中总觉得空了一块儿。一直是空着的,所以他察觉不到。可察觉不到,不代表不存在。

忽然,眼前苍冷凄凉的皇家陵墓烟消云散,幻化成日光和暖花木繁荣。

他望见重重暖煦的花木中,有她顾盼流彩的眉目,绯色的衣袂翩翩轻扬。那一刻,他常年沉寂的心忽然被扯住。

这样鲜活而耀目的光华,就这样闯入他冷硬如铁的生命中。他后来逐渐知道,他的一生会因此而不同。空缺的地方瞬间被填满,那个角落满是华丽而旖旎的色彩。他有了极致的喜和悲,她给他开启了另一种更鲜活生机的生活方式。

想要掬住,留在身边。这是他的本能反应。梦中,他分花拂柳走向她,长身玉立在她面前,她抬眼朝他一笑,双目有三千烟火耀目光华。

“妍儿…”

殿中宫灯渺渺,炉香氤氲。床榻上深眠的人溢出轻声呓语,泛着深重倦意的轻蹙眉宇微微舒展了些。

刚进殿的沈天玑,恰好听到他的轻唤。

她一身单薄衣裙,早已半湿,一路小跑而来,终是未用得上凤與。她心里太急,哪里能等那些个繁重累赘?墨发有些凌乱,又被雨水染湿,愈发显得黑亮。周宁福看见她时差点以为看花了眼,可下一刻,就立刻给她开了门,“娘娘您请!”

沈天玑还未来得及问,这个时辰去找他会不会扰他睡眠,那周宁福就双手关了门,把她一人关在殿中。

这样急切。那她只能顺着自己的心意,进来打扰他了。

她实在很想念他。当听到那声熟悉的呼唤时,快要感动得眼中落泪。他也是想着她的,并未真的生她的气!

“皇上!”她奔到榻前,此间并无悬挂帐幔,她一眼就瞧见了他苍白的脸。

他竟然还在睡着。如昔俊颜,却染上从未有过的脆弱和苍白。他此时多像安稳无害的温煦公子,散去了帝王的戾气,只剩他最本真的单纯模样。

若是他知道有外人进来,大约怎么都不会露出这样的神情吧。她过去观察过,他即便是在睡梦中,也时常是肃冷的模样,只有抱着她时会温软下来。

她坐在榻前,定定瞧了他许久。这床榻只是一般休憩之用,并无锦被之类。旁边有单薄的毯子,他却并没用,只是合衣躺着。

发现他似乎正在冒汗,她便取出自己的丝绢帕子,细细在他额头擦拭。手指无意中触到他的肌肤,滚烫的温度让她心中一惊。

四下一望,这勤政殿里的寝房着实寒凉了些,大秋天的住在这里,难怪他会生病了。大约是因服了药,他如今正在发热。她冰凉的指尖让他很舒服,当她手指拿走时,他眉峰微皱了皱。她心下不忍,微微俯身,低头吻在他寡淡疏冷的眉宇间。

轻轻的,仿佛羽毛拂过。她微微抬起头,视线落在他单薄的双唇上,双手小心地撑在他两侧,微微冰凉的唇吻上他的。

这样柔软舒适的触感,让他生出留恋。待她逐渐想要离开时,他忽然伸手按住她的后颈,让她只能继续留在他的唇上。

她吓了一跳,再抬眼时,他却仍是闭着眼的。

她扑在他身上,濡湿的衣衫透过他的朱黄衣袍,将寒意渗给了他。她担心他的病情加重,便欲起身,可他觉察到她欲走的动作,眉峰一蹙,忽然翻过身,把她半压住。口中又轻唤了一句:“妍儿”,修长双臂环住她的腰,留着这份清凉。

他此时的确很热。恰好来了一个冰凉又娇软的物什,他哪里肯放过?

沈天玑以为他被她吵醒了,登时再不敢动。他搂着她,无意识地寻了个最舒适的姿势,也再不动了。

他还沉浸在梦里。梦境那样长,他历过辉煌却冰冷的一生,在尽头时骤然邂逅温暖,置身之处是安宁祥和的世外桃源,因她的存在而春风无边。他舍不得离开那里。

他这会儿其实抱得很松,她可以推开他,却不舍得。手指描绘他精致完美的五官,心想所有人都这么怕他,不敢直视天颜,只有她有机会发现,他其实长得很俊,是世上最好看的男子。她何其幸运。

终是怕他又着凉,她并未离开他的怀抱,小心翼翼地松开自己的淋湿的衣带,一点点脱下裙子,慢慢把裙子抽出来,他仿佛不满意她一直在动一般,忽然把她压在身下。他的脸落在她只着中衣的胸口,柔软而饱满的感觉,他舒服的轻哼了一声,再次安静下来。

他病得昏昏沉沉,神思深陷梦中,这样一番折腾也未曾醒来,却苦了她。他丝毫未收敛的重量压在她身上,特别是娇嫩而脆弱的胸口,一阵微疼。

她轻轻咬唇,脸色微红,不知如何是好。

“妍儿,妍儿…”他忽然连声梦呓,眉头紧皱,仿佛在梦中遇到了可怕的事情,容色透着几分痛苦,低沉迷糊的呼唤带着丝丝哀叹,身体也不安挣扎起来。

梦里,她忽然不见了。周边再次冷寂,冷得让人发抖。

“皇上!皇上!”她吓了一跳,连声唤他,可他却一脸痛苦醒不过来。她细嫩的双臂搂住他,附在他耳边温柔唤他的名字,旭之。先帝希望他能像太阳一样普照大昭的万千百姓,可他却要独自忍受孤冷荒寂。

他不像她,自小肆意娇宠。她曾经说过,以后她会来爱护他,可是在家人面前却毫不犹豫背弃了他。她瞬间自责地无以复加,伸手轻轻拍着他的背,柔声道:“旭之,妍儿日后会永远陪着你。”

他在荒寂森冷的梦境中跋涉许久也未找见她,心头满是急切和渴望,恍然间听到她清甜的声音。

这个世上,只有她唤过他的名字。他长密的眼睫微微一闪,睁开了双目。

身上的热度让他深思混沌,他仿佛仍置身梦境。可他看见了她。她纤细柔软的身子正在他身下,美丽动人的小脸泛着淡淡的桃花粉,美得惊人。

仿佛是梦境的延续,他心头的不安瞬间得到抚慰,梦中苦寻不得的无奈与痛苦都化作满足和惊喜。

“妍儿!妍儿!”仿佛久经沙漠的旅人忽然见到绿洲,他狂喜地唤着,低沉的嗓音里带着几分不可置信的颤抖,双眸幽深如暗夜,透着无尽的渴望,头一低,疯狂袭上她的唇。

“皇上…唔…”他的气势如此汹涌,瞬间将她淹没。

他吻地毫无章法,像饥渴饿极的兽一样粗暴而混乱,浑身滚烫,唇间仍然梦呓般唤着她的名字。她知道他这会儿是病糊涂了,侧头避开他狂风暴雨般的吻,他却伺机拉开她单薄的中衣,双眸怔怔看了会儿银红刺绣肚兜包裹住的美丽形状,低头含住。

第116章 梦里梦醒相依偎(下)

隔着布料的柔软触觉如隔靴搔痒,反而让他渴望更重,毫不犹豫撕开她的肚兜,破布一般扔到一旁,动作急迫,她欲阻止的左手被他捉住,顺势紧紧固在一旁,不能再有一丝反抗。

他胡乱啃食了几下,动作毫无节制的粗重。她微微挣扎着,却不知是想躲避还是想承迎。大掌滑下,响亮的布帛碎裂让她心惊又惧怕。她外裙中衣俱在,却挡不住任何春光。她满脸通红,口中连唤着他,可独属于她的娇软声音只让混沌中的他愈发想要得到而已。

心神迷乱间,他只一味寻求自己想要的,她尚且毫无状态,他就急切粗暴地彻底占有。

“啊!”泪水夺眶而出。疼痛那样明显,几乎相比于第一次。

她被他宠得厉害,他什么事情不是紧着让她舒适为先?唯一一次无视她的感觉的也就是上回的东华宫,而且还半途而废。这会儿他这样莫名其妙,明明病的厉害,动作却如此粗鲁蛮狠,若放在平时,她定会觉得万般委屈。可此刻,她却努力让自己放松,尽力包容着他。

他通过丝滑柔软的路径仿佛瞬间触碰到了她的心,那里有他渴望之极的光芒和温暖。她可怜如小兽的娇软声音亦落入他的耳里,让他愈发狂乱。

仿佛水中被暴风雨袭击的小舟,她被席卷地完全失去方向,只能任凭浪头一层层盖下来,将她的神智也彻底湮灭…

她也想他,也想得到他。这辈子她爱得小心翼翼,不敢让自己太过深陷,无非是怕受伤。可是她的懦弱和胆怯却伤害了他。如今她更加了解亦感动于他的真心,只想同他互相拥有。初始的痛觉很快消失,她望着他坚毅俊颜上的满足快意,颤抖着送上她的娇唇,他眸中火光愈盛,顺势狠狠吸吮她的清甜滋味…

锦绣殿阁,两心相印,一室浓情。

待她眼前划过火花时,她深深望着他的眼,看到里面满满都是她的倒影,深刻不见底…

仿佛终于得到几分满足的孩子,他气息逐渐安稳下来,未曾退开,只是静静伏在她胸前,偶尔轻轻地啃食着,带给她一阵悸动。

她脸色滴血。又想起自己方才的主动,愈发无地自容,巴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才好。可他还占着她,沉重的身躯压着她,若有似无的挑/逗让她欲哭无泪。

沉默了一会儿,他终于没有了动作,安静地再次沉入睡眠。大约实在是太累,他极少睡得这样无知无觉。

她却清醒得很。殿外的熹微晨光照进来,映在他安宁的眉目上,侧脸仿佛镀上一层柔光,让她心动不已。她低头亲了他一下,然后轻手轻脚地离开他。

他病的厉害,额头上仍然很烫,因方才的激烈动作而泛着微微汗意。这样随意躺着怎能养的好病?她忍住身下让人羞红的异样感觉,好不容易轻手轻脚地下了榻,帮他宽衣解带,盖好了毯子。

他上身衣裳尚且这样完整,却这样放肆了一回,且还是在议政理事的勤政殿…这是,愈发不成体统了…

本欲穿好衣裳,却发现多处被撕裂,完全没办法上身。勤政殿自然不可能有女子的衣裳,正想着该如何是好时,身后男子却传来响动。

他只睡着了片刻,就逐渐转醒了。心中有一个感觉,仿佛有什么极好的东西就搁置在身边,他须得赶紧醒来才能抓住。不然就可能不见了。这样的担忧让他没办法一直睡下去。

安睡虽然短暂,可也让他捡回几分清醒。他睁眼而来,殿中四望,却不见任何异样。

殿外亦有淡薄晨光,清澈的光芒透过窗户照进殿中。

脑中忽然划过细碎的场景,那样的激烈缠绵,难道真是他在做梦?

不对!这样真实而深刻的触感,他如今回忆起来都分毫鲜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