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清萏换了身轻便的衣裳,从侧门出了府,在街上转了一圈,最后走到一条清净的巷道。

高大宽阔的青色围墙,里面透出几许飞翘的屋檐棱角,粼粼的朱色貔貅在晴空下安静屹立着,昭示这座府邸的高贵显赫。

她愣了愣,才恍然想起,这围墙内正是安亲王府。不知不觉竟然走到了这里。

伸手在墙壁上划着凌乱的线条,写了什么连她自己都不知道。

她继续朝前走着,不疾不徐。灿烂的阳光只照亮了半边狭窄的巷子,偶尔有一两只飞鸟掠过天空,倏然了无痕迹。

走到巷口处,前方一片阔朗,正是安亲王府的大门。王府宅邸的规制十分宏阔,门前有九龙影壁,上面的九色蟠龙栩栩如生。

忽然吱呀一声,东边角门开了,里面走出两个人来。当先一人身姿清俊如芝兰玉树。

她猝不及防,看着纳兰崇时差点想撒腿就跑!她此刻一身不甚讲究的轻便襦裙,脸上不施粉黛,自己梳的螺髻,除了一支碧玉簪之外,什么都没有,看上去活脱脱一粗鄙民妇!

她孤身一人出现在王府外面,哪里有分毫大家闺秀的文静和矜持?尤其,她还是订了亲的。

真正的大家闺秀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每每出门后面都得跟一群人。定亲之后更要谨言慎行,一分都不能懈怠。她小时候放肆惯了,从来不把这些规矩放在眼里。此时此刻,骤然生出低到尘埃的卑微。

也难怪他瞧不上自己了。又想起沈天玑那张明艳异常的脸,若换做是她,再粗鄙的装束也掩盖不了她的光辉吧?

思维转过九曲十八弯,慌乱不过一瞬,她这才后知后觉到,他并没有注意到她。她站在侧边巷道的阴影里,而他目不斜视,步伐匆匆。

因离得较远,她看不清他神情,可那身姿是极熟悉的。他还是当年那个他,疏淡清朗,贵气卓然,俊逸姿容,君子风度,引得无数女子爱慕。可她却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厚脸皮不知羞的她了。

少年不识愁滋味,为赋新词强说愁。而今识尽愁滋味,愁肠百转语还休。

他身后只跟了一个仆从,正是去年她落水时救她上岸的方槐。一主一仆行路匆匆,地上的影子在日光下拉得很长很长,清凉的阴影仿佛投进了她心里。

多好,他没看见她,免了她一场丢脸和尴尬。

她目送着他们的离开,久久才收回目光。低头轻笑一声,她走出那巷子,最后淡淡看了眼恢宏贵气的安亲王府,静静转身离去。

又过了几日,沈天媱让初晴去侯府打听柳清萏的境况,并邀请她一同进宫去探望沈天玑。柳清萏回绝了她。

沈天媱也不勉强她,虽然为了能让她一起去,她在大伯母面前费了不少口舌。

林氏对于柳清萏多少是有点意见的,当初沈天玑和柳清萏闹成那样,内中细节旁人不知道,林氏和沈老夫人自然查了个清楚。

或许,这也是沈老夫人对柳清萏态度冷淡不少的原因。冷淡归冷淡,对于她那桩不着调的亲事,沈老夫人也是不同意的。可是柳清萏的亲事不同于沈天媱,她这门亲早就传得四海皆知了,若是退亲,女子名声必然受损。如今沈老夫人也是投鼠忌器。

这个夏季似乎格外炎热,凤宸宫的殿阁中四处都放置着盛有冰块的青花小瓷缸,一应器具摆设也都以凉爽宜人为主,沈天玑惯爱的暖红色泽统统换成冰蓝青绿,仿佛清波碧湖一般。

午间小憩时,纳兰徵特意回了凤宸宫一趟,蹭着沈天玑丝滑如凉玉的身子睡了个好觉,只觉得世上再没有什么比她更能让他舒适凉爽的了,以至于下午醒来时还赖着不肯走,一双不规矩的大手罔顾女子的娇呼,时重时轻地划过寸寸冰丝凉玉,占了好大一通便宜,才在她的忿忿目光中悠然又舒畅地整理衣装离开。

这床榻早就换成了藤席。据说此间藤席是南方贡品,由取自深海的冰蓝草加工编织而成,这冰蓝草可是寸叶寸金的东西,也只有宫里的人才能享受得到。女子赖在榻上不愿意起身,直到碧蔓来回说,沈天媱和沈天姝已经到凌华门了,这才恍然想起今日还有这样一桩事。都是他给闹的,她这会子疲累得很,加之盛夏午后阳光炽热,殿外蝉鸣阵阵,脑子愈发昏沉了。

她披衣起身,看见镜中明显是春/情过后的慵懒娇红的面容,心里一跳,急忙唤道:“碧蔓赶紧给本宫备凉浴水。青枝先把她们送到饮碧轩里稍待片刻吧。”

因是见自家人,也不必隆重装束,只着了件碧草色浅黄折枝花的月幻纱裙,另挽了冰丝湖蓝银线缠枝花的披帛在臂间,薄如蝉翼又层层叠叠的袖口处有折枝迎春的线绣,一丝一缕都精美之极。

梳理好发髻后,她也不曾上妆,就起身去饮绿轩。

饮绿轩是凤宸宫中的一处敞轩,四周花环绿绕,轩前有一湾引自太液池的清波碧水,水中养了好些品种珍贵的鲤鱼。几个小黄门立在四角处摇着风扇,轻纱帘子随风微动。

沈天姝早就看呆了,又见湖中鱼儿竟是五光十色的,便问起青枝是什么品种,她也去买些养着。青枝道:“这是宫里的匠人特别培养而成的,外头是找不到的。再说这彩鱼可娇贵呢,得技术高超的养殖人悉心守着才能养活。”

沈天玑进去时,一眼就看见一年不见的沈天媱,忙拉着她起身,“二姐姐可等得我好苦。”

沈天媱看着眼前这位雪肤美人,竟是一时看呆了。

她原以为她和沈天玑是极熟悉的,她长得怎么好,她是再清楚不过。可此时沈天玑的美还是让她惊叹不已。就像一朵怒放的花,盛极,艳极。

这会子她还不懂,等到日后她嫁了人就知道,这花儿纵然再是娇美,也需得灌溉滋润才得如她这般美到极致。

她又细看沈天玑的神情,但见白嫩红润,眼角含笑,手指更是嫩葱一般寻不到一丝瑕疵,不禁叹道:“皇后娘娘真是有福气的。”

沈天玑挥退了一干宫人,拉着她的手坐下,“现在也没有外人,咱们姐妹就不要计较那些劳什子称谓了。”

沈天玑又看向沈天姝,“也有些日子不见五妹妹了,方才听你赞我的鱼儿,不如我送一些给你带回府养着,也把养鱼的人一并带去。”

沈天姝立刻开心地谢了恩,沈天玑便吩咐青枝领沈天姝去挑选鱼儿。

沈天媱和沈天玑二人说了一番近况,最后自然引到亲事上面。沈天玑道:“二姐姐当真没有中意的人?”

沈天媱笑着摇头,“我从小就安静,说得好听是规矩,说的不好听是木讷,哪里有你这样多的心思?”

沈天玑叹口气道,“跟姐姐这样才是最好的,若事先有意中人,多半是个悲剧。”她自己呢,是老天爷疏忽之下的漏网之鱼。

沈天媱犹豫了一会儿,又说起了柳清萏的事情,沈天玑笑容淡了淡,“她既然不肯进宫,想必还是在和我生气。既然这样,我也不强求。”

沈天媱摇摇头,“我倒觉得她是心有愧意才不愿见你。柳府的事情想必你也清楚,清儿她这一两年里受了不少苦,如今还定下这么一门亲。”

沈天玑道:“那陈府的家底我已经打探清楚了,陈启南也没想象中那么不好。只怕那忠勇侯平妻这回是下错了棋了。”

“此话怎讲?”沈天媱诧异道。

沈天玑抿抿唇,将前几日得知的事情告诉了沈天媱。这陈家跟过去的晋远侯苏府倒有几分相似,都是兄弟不睦。陈启南的哥哥陈启东是庆阳侯的忠实拥护者,据说是因当初静辞郡主为他提前预测了一个劫难才死心塌地跟着庆阳侯鞍前马后,那会子静辞郡主的名声如日中天,顾殷殷说要给自己培养几个心腹侍卫,陈启东作为家主,自己的亲生儿子舍不得送去,但二弟的儿子倒可以牺牲一下。不成想那陈宜安一场大病成了病秧子,此事便也作罢。

“你是说,那陈宜安的病,是假装的?”

沈天玑点点头,“多半是了,不然怎么碰得那样巧?”

“那为何庆阳侯倒了这么久,陈宜安的病还没好呢?”

“这…”沈天玑眼眸眨了眨,虽然知道缘由却不能说,“这总归是有不得已的原因吧,日后总会知道的。”

二人沉默一阵,沈天玑将一碟子冰镇甜瓜送到沈天媱跟前,“这个很解暑,姐姐来尝尝。”

沈天媱点点头,用竹签插了一小块,放到口中,霎时满口甘沁。

“你这里的东西当真没有一样是不好的。”沈天媱笑道。

沈天玑摇头,皱眉道:“东西再好,日日都是面对同样的地方,难免烦闷,哪有过去做姑娘时的自由?”

“好在京外的冰泉山庄已经修缮好了,过几日大约就能去那里避几日暑。”她忽然眼睛一亮,开心道:“冰泉山庄大得很,不若我求了皇上,带你和五妹妹她们一块儿去吧。”

“这…”

“就这么定了。这两年我可闷得够了,好不容易可以出宫一趟,当然要多些人,玩得畅快才好。”

临走时,沈天玑又赏下了不少东西。这次进宫沈天姝的行止进退都表现得颇为得体,这让沈天玑十分满意。

晚间榻上,沈天玑又被剥得光溜溜的供人“取凉”,男子大约是在思索什么,这会子倒没闹她。沈天玑见他沉思,也未曾打断,不知是什么难解的事情,能让这人沉思得这样认真。

沉思归沉思,手脚也不闲着。他轻轻捏了下她的柔软,沉静的眼眸逐渐染上渴盼,侧头见她乖乖不动,他趁机俯首吸吮一番。

她皱眉承受着,“轻点儿…”

他喝足了之后舔了舔唇,“今日这么乖,是有事求我?”

一语道中心事的感觉真不好。她吐吐舌头,“冰泉山庄一行,咱们多带些人好么?”

“你想带谁?”

“让随行的大臣都顺便捎上家眷吧。没道理皇上带着家眷,却不许大臣们带着。然后把一些出挑的姑娘少爷也带上,不然太没意思了。”她嘟了嘟嘴。

他心道,本是想去过二人世界的,这下多了这么些人,还怎么二人世界啊?但低头见沈天玑满是期盼的眼神,只得笑着捏捏她的脸,“妍儿头一回给朕吹枕边风,朕怎能不应?”

沈天玑想了想,又皱眉道:“既然带了大臣家眷,那后宫嫔妃也要带着了。”

男子沉默半晌,轻抚她的发,“这些小事都随你决定吧。”

第132章 情薄姐妹分崩析

昭武帝起驾前往冰泉山庄度夏,并让随行大臣带上家眷,这么一来随驾的人数目众多,队伍浩浩荡荡的,幸好路途不算远,不然可要忙坏了负责车马出行的太仆寺。

沈相夫妻并上沈府二位姑娘自然在随行之列;沈天玑又特意吩咐忠勇侯府大小姐也一并去,故此柳清萏也在。宫嫔本就不多,沈天玑也一向大方,便全都捎上了。

也不过行了一日,就到了冰泉山庄。

日落时分,流霞漫天。炫目的烟霞之下是一片浓密翠木,依山而建的冰泉山庄俱为阴阴夏木所围,只露出几许飞翘的朱黄琉璃瓦,以及屋檐处精美的和玺彩画。

莺啼婉转间,隐隐有水流激荡之声,鼻尖满满都是清爽绿叶之气,泛着丝丝水汽。

冰泉山庄有天下第一避暑圣地的美誉,果然名不虚传。

一行人经了一日酷暑,这会子都仿佛得了解脱。皇上和皇后分别住入华阳宫和凤霄宫,杨贵人并方才人住了青鸾殿,林贵人并景选侍被分入幻蝶阁。其它人也都一一分配下来,与帝后嫔妃的住所离得较远。

冰泉山庄以冰泉为名,冰泉是指山庄中一处飞银泻玉的瀑布,瀑布下形成的水潭清透碧澈,顺着地势缓缓流出,形成九曲十弯的湖水,成为冰泉湖。

第二日,皇上邀请诸位臣工在湖边曲水流觞。沈天玑便在山庄花园处摆了瓜果酒水,领着女眷们赏花。沈天玑远远朝沈天媱等微笑致意,又四下看了看,没见着柳清萏的影子。

“娘娘,可要奴婢传柳小姐过来?”碧蔓道。

“你这丫头倒真懂我的心思。”沈天玑说着,又微有落寞道:“她不愿意见我就随她吧。”

视线不着痕迹地落到忠勇侯夫人连氏,果然是美人,而且看她不管对哪一府的夫人都能笑着说上几句,想必是个善于交际长袖善舞的。

在场夫人居多,也有些年轻未出阁的姑娘,沈天玑瞧来瞧去,只觉得沈家女儿是当中极出挑的。沈天媱自不必说,沈天姝也颇有几分颜色,特别今日这番打扮,更添明丽。

沈天玑想着,这次出行贵介公子众多,沈天姝刻意装扮一番,也是为将来谋划。只是表现得过于刻意,露出了痕迹反而失了美妙。晚些时候还是让母亲提醒她一声的好。

到后午间阳光炽热时,沈天玑便回到凤霄宫里享用冰爽宜人的凉轩。这凉轩是一种建造极复杂的纳凉之地,六角的形状,四处挂有冰丝藤帘子,轩顶处有粗/大的水管,引下的冰泉水落到顶出,四泻分流而下,在六角住处分别形成珠串子般的水流,立在轩中宛如沉浸在冰凉水雾之内。特别是这水流设置的力度恰好合适,并没有滂沱杂音,反而是涓涓柔声,乐曲一般,让人心情舒畅。

沈天玑睡在榻上,轩外的阳光丝毫照不进来,鼻尖有泛着花香的水汽,耳边是蝉鸣莺啼,身上时有清凉之风,这次第真比神仙还来得惬意快哉。

她很快沉入梦乡。直到碧蔓轻轻唤着她,她才转醒。

“娘娘,皇上让奴婢来传话,您要见的人如今就在山庄里,您要不要见一见。”

沈天玑想到之前和皇上说,她想见一见陈宜安。他当时并未答应,毕竟陈宜安现在的身份不好公开。沈天玑那会儿不过随口一说,见不了也并未放在心上,没想到他倒记着。

那些盛传陈府公子是个病秧子的人,绝对想不到,他不但没病,还是皇上身边的一等侍卫,只是隐去了真名而已。满堂朝臣,帝王总要有那么几个死心塌地的臣子,陈启南无疑是其中之一。先时的庆阳侯的罪证,很多都是他的功劳。近水楼台先得月,有他兄长那层关系,他对庆阳侯的所行所为当然了解得比旁人更清楚。

她默了一会儿,鉴于柳清萏对她的冷淡,她也不是个菩萨,这会子对陈宜安的真容失了几分兴趣,暗道既然能混到一等侍卫,大约是没差的了,她管得这么宽做什么?

“你去回皇上,就说不用见了。”沈天玑道。

碧蔓嗳了一声,转身离去。

下午,沈天玑召了沈天媱来凉轩,取出先时她尚未绣完的双龙戏珠腰带,向她讨教。沈天媱看着那只玄黑色男子腰带,有些傻眼,“皇上的腰带还要你亲自动手绣?”

沈天玑无奈道:“先时我给小太子做了不少衣裳,想到从未给皇上做过,多少有些过意不去,便动手做了。你看我这绣工,进步不少吧?”

事实上是皇上在榻上逼她给他做东西的。当然,内中细节实在不足为外人道。

两个人互相讨论,沈天媱想到这是皇帝御用的东西,自然一分也不马虎,使出看家本事来指导沈天玑。到了晚间掌灯时沈天媱才离开凤霄宫,沈天玑看着成品,心下喜滋滋的,沐浴之后就坐在那里等纳兰徵,一边谋划着该用它换个什么恩典才划得来。

结果等到了亥时也没见人来。

这也是奇了,百年难得一遇。沈天玑眼见着空中一轮明晃晃的月亮,唤了碧蔓去华阳宫看看。碧蔓很快就回来,“皇上不在华阳宫。”

沈天玑诧异道,“他不会是去嫔妃宫里了吧?”话出口后,连自己都吓了一跳,接着又兀自摇摇头,心道怎么可能。

于是,她只得自己上榻睡去了。

这夜,柳清萏正欲上榻歇息时,柳静轩来找她。她只能又穿戴整齐。

“听说你今日没去皇后娘娘的赏花宴?”柳静轩声音微厉。

“是听连姨娘说的吧?”柳清萏淡淡道。虽说已经成了平妻,但她还是唤那女人为姨娘。在柳清萏心里,爹爹的妻子只有一个。

柳静轩脸色沉了沉,“皇后娘娘特意点名让你来山庄,你倒摆起谱来了。你到底是被宠坏了,皇后娘娘是你能得罪的吗?”

“我是被宠坏了,”柳清萏道,“过去宠我的是你,现在对我不闻不问的也是你。我行事再没有规矩,也比不得你的荒唐。”

“你…”柳静轩脸色难看,喘着粗气,附手走了两步,“你跟你娘一个性子,一分委屈都忍耐不得。”

柳清萏双眸能喷出火来,冷笑道:“与其随了爹爹的性子,我庆幸自己随了娘亲。再怎么受不得委屈,也比狼心狗肺要强!”

柳静轩终于拂袖而去。

柳清萏躺在床上,久久不能入眠。她虽然爽直,但却不是傻子。她图了一时口舌之快,却是在把自己、把娘亲推向了更加不利的境地。面对柳静轩时,她心里告诉自己要讨好他,可总忍不住恶语相向。爹爹说得对,她就是一分委屈都受不得。

纳兰徵自山庄外回来时,已过了三更。之前就有探子说,京城里出现了几个行踪诡异的夜凌人,没想到,里面竟然有夜凌国的国君——或许说前任国君更为恰当。两个月前,夜凌那边就传来奏报说,夜凌国君急症而亡,年仅两岁的幼子登基,原首辅大人凌延封为摄政王,总揽夜凌国事。

今夜见识到了如丧家之犬的夜凌王,这样的人也难怪连王位都保不住。

月色之下,山庄中的花木流水都变得寂静安宁。路过一丛藤蔓攀爬的假山时,忽然“砰”的一声,假山后面蹿出一个人影,脚下一拌,那人正正落到了纳兰徵脚下。

一声女子娇弱无骨的呻吟声响起。

男子皱皱眉,低头一看,却见一个身着雪白色轻纱高腰襦裙的女子挣扎着起身,那姿态无一不娇柔,那动作无一不羸弱。女子缓缓站起,身姿纤细窈窕,腰身盈盈如柳枝,一头墨发披散,衬着挂了泪珠的雪白面容,月色下清丽如芙蓉,惹人怜惜。

“方才不小心冲撞了皇上,求皇上恕罪!”她福了福身,那襦裙的对襟开得极低,她这一福身,立在她对面的人便能看到峰峦起伏的轮廓。饱满被薄纱衣料包着,即将呼之欲出。

纳兰徵看了她的脸一会儿,没认出是哪个嫔妃,便开口问道:“她是谁?”

现在他身后只跟着常怀一人。常怀低头回道:“这是沈府的五小姐。”

沈天姝立刻跪下道:“臣女沈天姝,见过皇上。”

纳兰徵冷冷看她一眼,“把她捆下去,明日交给皇后处置。”

“是。”

一路走到凤霄宫时,碧蔓来回说皇后等了他许久才睡。纳兰徵走过去看那个睡得没心没肺的,很快发现她手里攥着一只腰带。

他取出来细看,脸庞染上笑意。

第二日,沈天玑知道了沈天姝那回事后,当下脸色沉沉得能滴出水来。侍卫将沈天姝送到凤霄宫,沈天玑看了眼沈天姝的装束还有半遮半掩的胸口,眸子冷得像千年寒冰。

一旁的林氏沉默不语,心里闪过几分自责,她对沈天姝的确没有正经管教过。自从二夫人苏氏去了姑苏之后,沈天姝更是被遗忘在了沈府的角落里。可不管如何,她仍然是沈府未出阁的闺秀啊,怎能做出这样伤风败俗的事情?

况且…她勾引的人还是皇上,真是不要命了!

沈天姝发丝凌乱,脸色的淡妆也早就花了。她微低了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你没什么要跟本宫说的吗?”

沈天姝忽然跪了下来,也不说话,只是沉默着。

“你想入宫为妃,可曾仔细打探过,宫中妃子到底是个什么境况?如今山庄里就有嫔妃在,你可以去问问。”

沈天玑沉默片刻,又道:“你既有这个想法,原该来跟本宫说。本宫必会让你如愿以偿,根本不需这样大费周章。”

她起身走到沈天姝跟前,低头道:“告诉本宫,你想不想?”

第133章 莺啼鸾鸣缘天定(上)

沈天姝不敢说话。沈天玑忽然抬起她的脸,一向含笑的眼眸此刻如冰刀霜剑,“你不说,我就当你默认了。晚些时候本宫就禀了皇上,让你进宫。”

殿中的林氏和青枝碧蔓都吓了一跳。

“你是本宫的妹妹,进宫的位分大约能有个才人的位分。才人的份例,一年的份例是六十两,你抱着这点份例在四角天空里形单影只过一辈子。你不要指望能晋位,更不要指望能生孩子,想必你也听说过皇上从不宠幸别的嫔妃,加之你昨夜惹得皇上不高兴了,皇上更不可能看上你。”

沈天姝流泪摇头,“我只是…只是想着皇上喜欢姐姐你,说不定也会喜欢我…”

沈天玑抬着她的脸的手忽然狠狠一个巴掌过去,“你简直让本宫失望透顶!”

响亮的“啪”的一声,沈天姝被打得歪倒在地,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她。“四姐姐…”

女子美目仿佛淬了冰,一片凛然。她看着她惊愕的眼,冷笑道,“既然敢做下这么一出,料想你是丝毫不把本宫这个皇后放在眼里。你唤我四姐姐,可扪心自问,你又何曾把本宫当姐姐待过?”

沈天姝却道:“你又何曾把我当妹妹待过?从小你就比我受宠,你事事高我一头,死死把我压在下面,现在还能做上皇后!我就算再怎么努力也比不过你!老天怎么这么不公平?!”

沈天玑一顿,苦笑道:“依你这话,这却是本宫的错了?”

转身回到座位上,并未接下碧蔓递过来的茶水,心里的怒火如何都掩不去,“你可知道,这次山庄之行,本宫就是想为二姐姐和你挑一门好亲事?枉费了本宫一番心思。我们都姓沈,纵然以前有再多不合,那都是小时候不懂事。一家子姐妹,打断骨头还连着筋,现在你也到了说亲的年纪,应该知道这个道理才是。”

沈天姝道:“你现在自然挑好听的说。”

“你是什么身份?本宫为何要在你面前挑好听的说?”她真想把她的脑子撬开来看看里面到底装的什么!

沈天姝抚着自己通红微肿的脸不说话。

殿内一时安静。林氏看着盛怒中的沈天玑,心中恍然觉得,妍儿如今是越发有国母的威仪风度了。一时间又有些惆怅。

沈天玑连看沈天姝一眼都嫌烦。声音却淡淡的,“你这样糊涂,只怕不给点教训,你是醒悟不了的。碧蔓,把她拉下去杖责四十,记住,要挑个偏僻的地方打。”此事绝对不能外传,沈天姝不要名声,二姐姐和六妹妹还要呢。

“四姐姐!”她这才恐惧起来。

沈天玑视若无睹,面若冰霜。“打完后送去灵溪庵,听说那里安静,最适合修身养性。五妹妹每日抄写经文,认真悔过吧。你的亲事,我也不想管了。你以后爱如何就如何,本宫只当没有你这个妹妹。”

“四姐姐饶了我吧!我知道错了!知道错了!”沈天姝惊慌道。

沈天玑不再看她,沈天姝眼瞧着两个侍卫来拉她,她才又哭着磕头道,“我是害怕啊!黎雅婧跟我说,姐姐最讨厌我了,肯定会把我嫁给那些不成器的破落户,祖母和大伯母现在只都听你的,我…我一时冲动,才做下这样的蠢事!四姐姐饶了我吧!”

“黎雅婧?”沈天玑冷笑一声,“那种女人的话你都能当宝。以前吃宁清意的亏,不仅没学聪明,反而越来越蠢。”跟她前世那样蠢得无可救药。她对苏墨阳那番不顾闺誉地倒追,跟沈天姝相比,也只是五十步笑百步而已。

以沈天姝的脑子大约想不出这样的法子,多半也是旁人教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