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名利场的规矩,美貌永远都比不上地位、才华和名气带来的关注度,不过这也是因为她不够漂亮的关系,如果换了石旻旻的话,即使站在角落应该也是注意力的焦点。——这也不是说含光心里就是特别渴求注意力之类的,事实上她现在特别希望自己是个透明人,来去都没人知道的那种。她心惊胆战地瞥了于思平所在的柱子一眼,他倒是已经不见了。

“怎么看起来心不在焉的?”许云深见她没回话,又问道,“不会是这就惦记上小情郎了吧?”

“什么小情郎啊。”含光哭笑不得,“没有,我是在想,刚才好像看到了于叔叔。”

“于叔叔?哪个于叔叔啊?”许云深顿了顿才道,“哦,就你那个长辈,中暑那次见过的对不对?”

他的语气有点怪怪的,含光看了他一眼,“嗯啊,你还记得他啊?”

“当然记得了。”许云深说,“他怎么也来了?真巧么。”

“可能是看错了。”含光摇了摇头,勉强挤出一丝笑意,“走吧,进去吧。亨利一会来了也会直接过来找我的。”

虽然说好了两人是分开行动的,但她还是挽着许云深的胳膊跟在他身边——这担心有点荒谬,不过她真的很怕自己一落单就被于思平带走什么的,跟在许云深身边仿佛有点安全感。

其实你和他也没什么关系啊,你那么怕他干嘛呢?他又不会杀了你……等等,于思平肯定是杀过人的,而且看起来也不大拿人命当回事……不过这也不代表他会随便就要杀你啊,你怕什么呢……

就这样来回纠结着站在许云深身侧,今晚她倒是很合格的‘漂亮且愚蠢’着,几次有人来搭话,含光都装自己一点也不懂得英语,还好,在那些纷乱的来客中,并没有于思平的踪迹,含光几乎以为自己刚才是看错了。

在许云深身边又站了一会,她瞥见亨利走了过来,便对许云深低声道,“那我去和他玩儿了,一会他会送我回去的。”

许云深看了亨利一眼,“哦?这么着急,不帮着我们介绍一下?”

不介绍也的确说不过去,含光虽然浑身不舒服,只想快点离开,但还是带着许云深走到亨利身边,笑着介绍道,“这是迈克许,老板,这是亨利。”

“亨利——”许云深伸出手。

“亨利.达维尔。”亨利和许云深握了握手,很热情地笑着,“许先生,久仰大名了。”

“哦,达维尔家,”许云深富有深意地扫了含光一眼,含光顿时明白了:这位估计也是豪门出身。“是加州的达维尔吗?”

“有一定的亲戚关系。”亨利含糊其辞,又隐隐有些针锋相对,“许先生的许是北京的许吗?”

许云深的家世在欧洲应该也是知者寥寥,他哈哈一笑,不以为忤,反而有些欣赏之色,“有一定亲戚关系。”

也不是含光敏感,不过刚才提到于思平,许云深语气有些古怪,她还以为……现在看到他和亨利相处愉快,她又觉得是自己多心,含光也借机澄清一下自己的出身,免得亨利产生误会。“都是豪门大族行了吧?就我一个是平民百姓、穷苦孤儿,在你们跟前好自卑哦。”

亨利略带诧异地看了许云深一眼,看来果然是没相信含光前日说自己是平民的论调,许云深正要说话时,前方忽然又传来了一道颇有亲和力的声音。

“含光?”于思平手里端着一杯酒,身着一套合体的黑色西服,挑着眉毛迈着矜持的脚步走了过来,似乎很是吃惊,“居然这么巧?”

……他出现得还真是恰到好处啊,还装得和真的一样,吃惊个毛线啊,前几天还在鲁国,这几天就到英国来出席画展了,这是巧?

这时候含光反而连恐慌的力气都没有了,她比什么时候都要清醒和冷静——不管于思平找她是做什么来的,她都不能配合,都绝对不能让他得意了去……至于为什么……没有为什么,反正就是不行。

“真是好巧啊。”她装模作样地吃惊了一把,“于叔叔你怎么会在英国,之前不是说在鲁国的吗?”

“在英国有点事情要处理,本来也没打算这么早来的,刚好朋友有飞机过来,就跟着蹭了一把。”于思平冲远处遥遥举了举酒杯,“你呢,来做什么?”

“我是有点古董方面的生意要处理,”含光说得也含含糊糊的,“就跟着许大哥一起过来了。”

见于思平的眼光落到亨利身上,她介绍道,“啊,这位是亨利.达维尔,呃……我在英国认识的朋友。”

“我听说你英语不是很好啊?”于思平笑着打趣了一句,“好了,遇到就是有缘,你和我来,我介绍几个长辈给你认识一下。”

含光下意识地握紧了许云深的手臂,在心中寻找着拒绝的借口——不过,她尚未开口,许云深已经握住她放在他臂弯里的手,轻轻地拍了拍,仿佛是在安慰她的情绪。

“于先生,很抱歉。”他很有礼貌,但却又不容拒绝地说,“今晚含光过来也是为了公务,我也要带她去见几个生意上的伙伴。”

这和他们说好的不一样,含光只希望亨利这时候不要傻乎乎地出来询问什么,不过还好,他显然足够机灵,起码是看出了含光的一些情绪——不但没有发问,反而转了转眼珠,主动说道,“于先生,可能要麻烦你和她另约了——今晚我们已经说好,含光剩下的时间是属于我的。”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是亨利的表态无异于又帮了她一把,含光感激地冲他漾出一个甜笑——她还不敢直接回绝于思平,只是沉默着表示支持。

于思平扫视了三人一眼,忽然扬起唇瓣,露出了兴味的笑意。

“嗯,是吗?”他拖长了声音,“三个人都有事找她,看来得要含光自己选了。”

他紧紧盯着含光,身子微微前倾,一股说不出的张力顿时席卷了这小小的团体,“含光,你自己说,你选哪个呢?”

含光感觉自己就像是被毒蛇盯住的猎物一样,连脚趾都要因为激烈的恐惧,逃跑的冲动而卷起来,她非常想说不——她真的很希望说不,可、可是……可是……

在于思平的目光中,一切勇气都渐渐被剥离了开去,无数不能拒绝他的理由慢慢地浮现了出来,含光看了看许云深,又看了看亨利.达维尔。

这两个人虽然对她都很友善,但……但他们却毕竟只能算是她的普通朋友,能给与她的支持并不会很多。

她的肩膀垮了下来,心情忽然间灰暗得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含光默不作声地走向于思平,把手放进他伸出的臂弯中,顺着他的引导往前走去。

“高兴了吗?”她真想掐死于思平,语气低沉,满是怨愤。“说真的,你来干嘛?”

回答她的只有一两声轻笑——从笑声和于思平的表情来看,她根本无从判断他到底高兴了没有。?

莫名其妙

?含光现在还处于一种深刻的自厌情绪里,她完全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在三个男人中选了于思平,虽然这不是在三个爱慕者中选一个的意味,不过这个选择还是让她非常不安。过去几个月的疯狂工作学习似乎都毫无意义了,结果她特别不想要的这种情愫根本还是没有淡化。

这还只是她心情不快的第一个原因,另外——老实说,她还隐隐有些惧怕,她压根都不知道于思平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她和许云深一起出国的事都没告诉几个人,可能大概也就算只有德瑜和杨老师知道,她也怀疑于思平会对他们询问她的去向,这不等于是承认了他们俩这学期联系很少吗?这可能会招致一些不必要的怀疑和问题……他是不会做这样的事的。再说,就是他问了,他们也不知道许云深要来参加这个画展啊,连她自己都是到了当地才知道的。

这种隐隐被监视的感觉,让她对于思平的能耐又有了新的估计,而且更是对他的来意有了几分害怕。毕竟这么大费周章地跑到这边等她,要说只是来叙旧的,谁信呀?肯定是所谋不小吧,当然,一如既往,对他的心思她是根本没有一点头绪的。

总不会是因为她和许云深到欧洲来玩,又挂他的电话,所以吃醋生气了吧……这个念头非但没能令含光有一丝窃喜,反而让她更是胆寒,平时的于思平已经很恐怖了,她觉得吃醋中的他会做出的事情肯定更可怕,而且倒霉的人绝对会是她。

几重压力压下来,她基本上连话都懒得说了,更别说露出笑脸活跃气氛,两人沉默地走了一段路,于思平突然吩咐她,“笑。”

“啊?”含光茫然,“笑什么?”

于思平看了看她,叹了口气,夹着她的手半强迫地将含光带到了一根柱子旁边,“看到那边那个男人没有?”

含光依着他的吩咐看了过去,果然见到那里有个白人老头儿,正被众星捧月般围着说话,热度差可和许云深相比。“那是谁?”

“是谁你就别管了。”于思平说,“一会过去介绍,我会说你是我的世侄女——其实这也不能说有错,你就微笑点头就行了,他们问你什么就如实回答,不过不要太热情,态度带点保留和神秘是最好的。”

含光松了口气——看来于思平找她还真是有事,那真是再好也不过了。

正要答应下来时,于思平又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至于你挂我电话的帐,我们一会儿再算。”

她挂他电话次数多去了,也没见他每次都要算,分明是有心找茬,含光的脸顿时又耷拉下来了,得了于思平警告的一瞥,方才又露出应酬笑脸,和于思平一道踱过了一段长路,走到了目标跟前。

于思平和这位老者似乎关系颇为密切,起码人群见到他走来,都纷纷为他让路,他面上浮现迷人微笑,伸出一只手和老人微微一握,“詹姆斯,这就是我侄女含光,含光,这是詹姆斯.怀特。”

“很高兴认识你,怀特先生。”含光也不问他到底是干嘛的,先带着笑把任务完成了再说,她现在丝毫也不想再继续激怒于思平。

这位怀特先生今年起码七十岁了,对美色应该是早看淡不少,不过对于含光他却依然表现得很不淡定,真正是认认真真地把含光从头端详到了脚,这才是点了点头,伸出手轻轻地握了握含光的手,说的却是很纯正的汉语,“很高兴认识你,小姑娘。”

含光对他的态度非常莫名其妙,见他和于思平交换了好几个眼色,她甚至有种很荒谬的联想——该不会是于思平把她献给了这位怀特吧?不过也不至于啊,在他身边的这些人里并不乏美女,从他的汉语造诣,以及和于思平的熟悉程度来看,他应该是鲁国人,对于她的所谓异国风情应该也不那么稀罕才对。

按捺着心中的疑问,她对怀特先生浮现出客套的笑容,“这也是我的荣幸。”

“你是从秦国过来的?”怀特先生问道,“在国外过年,对秦国人来说是很少见的事。每年夏天,秦国人全世界都是,可到了冬天,大家就都回去过年了。”

这就要牵扯到含光的身世了,她看了于思平一眼,见他只是微笑,便道,“我算是比较新潮的秦国人吧。”

又夸奖道,“怀特先生的中文说得不错。”

“我是鲁国人。”怀特先生露出淡淡的笑容,“这是我们的官方语言——事实上,我的英文才是弱项,只能应付简单交流。”

含光其实也是明知故问,反正社交场合基本也都说得是废话,“是吗?您不说我可真没看出来。”

怀特先生对她似乎很有兴趣,居然抛下了身边的这些名流,和蔼可亲地和她闲聊了几句,方才笑着对于思平说,“不知我在伦敦停留的这几天,有没有荣幸请你和含光吃顿饭呢?”

于思平笑着看了含光一眼,“这就要问她了。”

他一直把问题推给含光,偏偏之前又交代得不清不楚,让她根本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倒闹得含光有点不高兴,却也未敢气高,含糊地应着,“如果有机会的话,一定叨扰。”

两人客气了一番,这才举杯致意,彼此分开,于思平带着含光又往回走,也是没多远就碰见了一样不断被人包围的许云深,还有在他身边和他相谈甚欢的亨利。

这两位绅士显然都看到了刚才的那一幕,毕竟艺廊并不是什么错综复杂的建筑,远处的动静略加留心还是可以看得到的。见到含光回来,亨利笑容可掬地上前迎接,许云深也走过来和于思平握了握手,他的语气宽和了几分,“原来于先生真是带含光过去见长辈的。”

“这小孩太叛逆了。”于思平扫了含光一眼,语气有些无奈,“让她过去见长辈,也是为了她好,可就这么不配合,倒让你们见笑了。”

他又和许云深轻轻地碰了碰杯,“这几天多得许先生照顾,这孩子不懂事,太麻烦你了。”

“说不上麻烦。”许云深问,“于先生预定在伦敦停留多久?也许可以一起吃个饭。”

“要看行程,”于思平笑着说,“可能还有些公事要谈,有机会的话一定。”

他现在和含光一样,也是大打神秘牌,完全不透露他和怀特先生是什么身份,刚才过去又说了什么,亨利几次旁敲侧击都没问出来什么细节。反倒是许云深,似乎只在乎含光和于思平的清白关系,问了两句,见于思平不透露也就不多说什么了。——含光现在已经知道那怀特先生必定是大人物,她心里就是特别好奇,于思平到底是怎么让他和她说了那么多无聊的话,还邀两人用餐的。他来伦敦,难道真就是为了这事?

正想着呢,于思平已经以长辈的姿态询问含光的住宿问题了,得知含光和许云深分住总统套房里独立的两间卧室,他有些不赞同地瞪了含光一眼,“虽说许先生和你清清白白,但毕竟男未婚女未嫁……”

来自鲁国的亨利居然也很认同地点了点头,“瓜田李下,不可不防。”

于思平便说道,“我此次来伦敦,怀特先生本来邀请我住在他的庄园里,但那里距离市区较远,出行不方便。不如这样吧,我也在丽兹住下,含光在我屋边上开一间房住,也不耽误你和许先生的公事。”

他以长辈的姿态说出这些话,许云深也没什么好为自己辩护的,毕竟于思平所说的话,在大秦乃是正理,就是在鲁国看来也依旧很得认同。含光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又在两个男人的认同下落入了于思平手中,却还不好多说什么,只能打落门牙和血吞,坐视着自己三人被于思平如木偶般随意摆布。

开幕酒会上,含光又和许云深谈笑风生,又和怀特先生亲密交谈了好一会,明显得他另眼相看,如此特殊的待遇,自然引来众人侧目。诸人纷纷上前和她寒暄,虽然她‘漂亮又愚蠢,不会说英文’,但此次这一招也是时灵时不灵,不少人或者请亨利翻译,或者卖弄自己的中文,让她在虚伪的应酬中翻腾了半个晚上,好容易才回到酒店,把自己的行李收拾了,下去找于思平拿房卡。

“我的房卡呢?”她敲开门,便站在门口问道,身后是推着行李车的服务员,随时等着将她的行李推进房去——也算是拉个外人见证,免得于思平又出什么幺蛾子。

于思平根本不理她,而是冲那服务员露出迷人笑容,手里递过一张包着英镑的房卡,以娴熟流利的英文吩咐,“请把这位小姐的行李送到她房里。”

而后,他手一圈一带,含光便身不由己地被他圈进了屋中,用脚将门一顶,直接就顺势把含光压到门上,二话不说地热吻了上去。?

理智与情感

?她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含光整个人分成两半,她很清楚自己的于叔叔是个什么货色——从没有比现在更清楚,他到欧洲来找她,一定怀着自己的目的,他就是这种一直在挖掘身边人利用价值的性格,和他做朋友也许可以,但牵扯过深只是自掘坟墓。她应该推开他,拒绝他,设法让他打消对她的这部分意图。不是说她很在意所谓的‘处.子之身’,只是她不能再往下陷了,对于于思平来说,这可能只是一场游戏,但是对于她来说再往前走,她有种感觉,有些她不情愿和他分享,或者说现在已经不情愿和任何人分享的东西便要交出去了,她绝不能放任情况继续发展,绝不能再往前走,绝不能——

然而,她的身体却压根不听从意志的指挥,本能的那一面接管了她的手臂,让她热情地搂着于思平,让她接纳着他给的所有感觉,同时又渴求更多。不仅仅只是感官的欣悦,她……她只是感到饥.渴,对他的体温、抚触,他的拥抱,他的接近,他们分明没有多么亲密的关系,这甚至不是印痕现象,不,她觉得这不是,这只是因为他是于思平而已。

整整半年,她回避着他,用别的所有有趣的事情填充自己的世界,这些事情的确都很有挑战性,是她喜欢、乐于、应该去享用的东西,可……可这些还不够,她的胸口有个小小的洞,它不该存在,它没有理智,只是渴望于思平,渴望服从他,被他占.有,听从他的安排,它不受她的控制,让她倍感挫败,她做了那么多事想要消除它,可不论是别人还是工作、学习,所有其余的刺激都无法消除它的存在。这是存在她身体内,却又超越她控制的东西——含光很不想把它成为爱,也许这也更接近于成瘾……她对于思平成瘾了。

她不知道是为什么,无法理性分析,她能够一口气说出成吨不合适的理由,从他第一次见面就想掐死她,到他那迷雾重重但绝对满是血腥的过去,他即将离去的现实,他谜样的事业,还有他身上的那些人命……这男人和她活在完全不同的世界里,她不适合他的世界——更重要的是,他不爱她,他一点都不爱她,她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对她做出这些,也许他对她也有一点点情愫,就像是她对刘景羽,对何英晨,对那许许多多喜欢她而她又并不喜欢的追求者一样,有那么一点点分不清是同情还是感动的心动。多少带了些居高临下,看着被自己耍得团团转的对方,总是有些恻隐,但他的追求、激情和挫败,却总是留给他在过去的心上人。

然而,她也不能肯定她是不是渴求他的爱情,被他这样的人爱上,似乎也是一件很可怕的事。

靠,她真的完了,简直就是一团糟。含光发出挫败的闷哼,她不知哪里爆发出一股力量,竟将于思平反过来压在门上,反客为主般用力地亲了上去。她完了、她完了、她完了。

她被他推着走过了宽大的房间,被他推着倒在了宽大的床上,她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有一部分的她在尖叫着反抗,尖叫着想要逃脱,但另一部分的她只是沉醉在于思平里,不仅仅是他的吻,还有他的存在,在他没有出现之前,她压根不知道她有多么思念,如果可以的话,她甚至想要爬进他的皮肤底下……

她猛地打了个寒颤,用力地推开了于思平:这一切完完全全是错的,根本就不该开始,更别提往下深陷了。

“我……”她的声音有点低哑,含光使劲清了清嗓子,“你到底来伦敦干嘛?”

于思平的眼神也有些迷茫,他的俊脸一片潮红,胸膛起伏不定,瞪着含光,仿佛甚至不能明白她话里的一丝,过了一会儿他才说。“来找你。”

她现在已经很熟悉他的语气了,她觉得这话不假,但也并不全真,“今天带我去见那个人是为什么?”

“他有些我想拿到的资源。”于思平说,“你有些他想要得到的东西,你不必知道那是什么,只要知道这对你无害就可以了。”

这话说得古古怪怪,但线索又很明显——时至今日,含光已经没法不质疑自己的身世了,难道她真的有个显赫的母亲父亲在鲁国?于思平从一开始就在骗她?

她不知道她对他的感情是什么性质,而事实是如此荒谬,一方面,他说的每句话她都不能相信,都要多个心眼,对他她从来不惮以最坏的恶意来猜测,可另一方面,仅仅是他的存在,又令她打从心底的安心放心,感受到荒谬的安全感。含光甩了甩头,确认道,“只要见一面就好了?不需要一起吃饭什么的?不用进一步接触?”

“保持神秘才是最好的。”于思平说,他的眼神移到了含光唇上,专注地盯着它看。

他舔了舔自己的唇。

含光闭上眼调整了一下呼吸,忽然间感到一阵绝望——基本上,半年前她是一片狼狈地逃回北京的,甚至不敢对自己承认她对于思平的想法。可半年的隔绝和逃避对于她的困境一点作用也没有,那些她以为远离了的东西……只要于思平不出现,她可以当作不存在,可问题是她没法控制于思平不出现,她甚至无法控制他不出手攫取她想要的东西,不论是她的什么作死的身世——又或者是一些离奇的误会,给他带来的一些潜在利益,还是他对她个人的想望,只要他想要,他一定会来拿,于思平就是这样的人,她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让他远离自己。基本上,她从来没掌控过局势。

一团糟,她的感情世界怎么会变得如此、如此疮痍满目?这种感情甚至和爱情相去甚远,她对于思平的感觉绝非对前世倾慕对象的那种单纯明净,不含杂质的倾慕和热爱,她不觉得这种泥足深陷般的无助感和爱情有什么关系。

“你……你到底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她捂着脸问,她没有办法再逃避不谈了,甚至疑心于思平早就看出来了,在他主动对她谈起什么‘性’、‘喜悦’的时候就已经看了出来。“我觉得我们之间还是有点情分的——就看在这些情分上,你就不能放过我吗?你——你是要回去的。”

“我是。”于思平承认。

那你又何必招惹一个明显有些喜欢你的姑娘?等你回去以后,倒是可以拍拍屁股把她忘了,但她却——她肯定——

没有出口的疑问悬挂在空气之中,过了一会,于思平轻轻地说,“但我就是想要。”

他当然不会克制自己的欲.望了,如何应对之后的伤害那是含光的事——她一点都不诧异,于思平就是这么自私。

她到底喜欢他哪点?她崩溃地想,从他床.上爬了下来,“我要回去了。”

想了想,又添上一句,“这几天别跟着我,我要专心谈生意。”

她必须给自己争取几天时间,以期思量出一个对策,此时此刻她必须相信,事情一定有个解决的办法,绝不会就这样无法回头地狂奔着糜烂下去。?

润物细无声~

?不知出于什么心理,于思平并没有继续纠缠。含光拿了房卡,回到自己房间,维持大脑放空,洗完澡躺在床上,本来还想好好想想该怎么做的——结果脑袋一沾枕,便昏沉了过去,居然是一夜无梦,难得地有了一场好眠。

第二天起来时,许云深已经发了短信,询问她的安排,含光回了个电话过去,说自己不会和于思平一起活动,两人也不在一起过年,许云深便道,“那我们今日就去拜访几个藏家吧?”

含光自然没有意见,稍微收拾了一番内务,便到楼顶去找许云深,在走廊里正好又遇到了那漂亮的少年,两人客气地点了点头,那少年露齿一笑,道了声早,又说,“听说昨晚你去了女爵士的画展——很可惜,我过去的时候你已经走了。”

“啊,你也过去了吗?”含光对他有点说不清的心理,一方面有些好奇心——她毕竟原来没有接触过这样的人,一方面又觉得自己实在多事八卦,所以态度也是满微妙的,“我走得比较早,不然也许还能一起聊聊。”

“闭幕酒会我也会去。”那少年伸出手,“我叫詹姆士泰特,很高兴认识你。”

“李含光。”含光和他握了握手,“闭幕酒会时我应该已经离开伦敦了,希望这几天在别的场合能遇见你。”

“后天温斯顿勋爵家里会有一场品酒会,也许可以见到你。”也许是因为亨利的关系,詹姆士对她的态度热情了很多,又冲她笑了笑,几乎把含光眼睛晃瞎了,这才和她分开走向电梯,边走还边接了个电话,拿起来就说,“噢,甜心男孩,我也想你。”

含光对这个面向男性的花花公子(?)也不知道该做何感想,看了看他的背影,才敲门进去,见许云深瘫在沙发上看杂志,空旷的客厅里只有他一人,便不禁说,“你一个人住这三百多平米的屋子不觉得太空了吗?要不还是换个高级套房算了。”

许云深懒洋洋地说,“太麻烦了啦,再说,我住惯了大房子,屋子太小睡觉都觉得憋屈得慌。”

他的确在北京也是一个人住了一套四合院,论占地是比这个更大,含光无语道,“那你留学时候怎么办?”

“我在欧洲留学的时候肯定也住独栋的房子啊。”许云深说,“怎么也得有个上下两层几百平方吧——我东西又多,哎呀说了你也不懂,别看大,但都是需要的。”

他们家好像还在欧洲有城堡呢……出去旅游时,肯定也是住这种大套房吧。含光有时候真觉得许云深的命实在是好得不得了,这有权有势也就算了,世上的狗大户多了,可有钱有势又有才有貌,那就让人很看不过眼了。你说他奢侈?他的收入完全支持得起这份花销啊,这种轻轻松松就走上人生巅峰的赢家感,真是让含光羡慕妒忌恨。虽然曾经她们家也特有钱,可她一没才华二没自由,虽然锦衣玉食,但过得那叫一个糟心和苦逼啊。现在虽然也有点小钱,有点自由了,可和许云深比,始终是少了那种从容慵懒的幸福感,还有挥洒横溢的才气啊!

“你真是能引出人内心深处的阴暗面啊。”她随手拿起门边的薄荷糖丢他,“走了啦,今天不是还要去拜访几个客户吗?估计又是本地权贵了吧?”

“不权贵怎么玩得起秦国的古董,就算有看上的,也没法带到英国来啊。”许云深说,“不过你在这方面要注意点,能往国外走的文物是有年代限制的,我们国家这方面查得很严,两边中介的时候要当心一些,别出了差错被人拿来顶缸了。”

含光也知道一些古董行规,事实上在这方面,秦国人的种族意识还是很重的,别看自己收藏了不少国外的宝贝,但是国内的古董年代久远些,或者是价值大点的,一般都不愿意卖给外国人,就算是做走私的都不敢冒犯这规矩。她听李年隐约说过,这一行行规严厉,背后也是有大佬的。

鲁国人在这点上得天独厚,因为同文同种的关系,标准会宽松些,再说也不好防范,所以于思平当时把绣屏拿到那里去卖也不算是违背了行规。毕竟那绣屏只是因为意义特殊,在国内无法拍卖而已,并不算是年代久远、珍稀异常的宝物,真正如青铜器大鼎,一旦在欧洲、鲁国的拍卖会面市,国内的黑市便会面临一场腥风血雨的大洗牌,洗不洗得到你那就得看运气了。是以一般想要长久做下去的黑市小店,对于这种走私反而是围追堵截得比官方更为积极。

当然,个把没那么珍贵的瓷器啊、珠宝玉饰啊,字画什么的,那只要能走掉的话,也不会有人来大惊小怪。不然许云深搞那个网站也就没意义了,毕竟还是有很多古董是正常在藏界流通的。许云深带她到英国来的时候,含光还在想他知不知道这里头的讲究,此时他说出来,她才知道原来此人是门清,只是估计之前忘记提醒了而已。

“嗯,你放心吧,那种大器物我不会碰的,不说中介出国了,就是中介在国内流通不也违法呢?我们网站不做的东西我也不做。”她说着,“你吃了早饭没?没吃我们就吃了出门吧。”

许云深当然没吃了,而且还懒得去餐厅就餐,又是点了送餐,两人在露台上坐了下来。许云深便闲聊道,“于先生今早做什么,你没和他一起吃晚饭?”

说到于思平,含光的脸色就沉了下来,虽然明知许云深什么也不知道,就是正常聊天而已,但稍微明媚起来的心情,依然随之黯淡了下去。她未曾说话时,许云深又说,“哦,怎么了,一提到他你就不高兴。昨晚在展厅里也是的,你就那么不想见怀特先生吗?”

这件事因为和她‘身世’有关,换了别人来的话,肯定不会多问的,哪怕是刘德瑜呢,也从来没主动和她谈过这事儿。偏偏许云深就这么闲闲说来,根本也不显得失礼,也让人无法兴起其余的想法,这种坦荡和善意,大概也就是他这样的天之骄子才会有了。换做是别人,因为权家的财富和怀特先生的重要地位,如此打探时,只怕先就要有几分气虚,生怕含光有所误会了。

含光几次开口,都不知道该怎么说,对许云深她倒真觉得即使说出真相也不会怎么样,以此人的性格,估计也就是稀奇一番吧,并不会把她举报去什么地方。——但是在隐瞒了真相这么久以后,她也不期然是觉得这种事情,应该只能对最亲密的人讲出来,和许云深之间显然没到这一步。再说她把自己来历说了是没事,可于思平怎么办,知道她泄密以后应该会直接掐死她,要不然就是弄死许云深吧?无法想象此人会任由自己的来历之秘被第三人知道。

当然,说谎也非她所愿,含光沉吟了一下,便把她在于思平端出身世说后一直酝酿的‘含光版本’说了出来。“我根本不知道怀特先生是谁……老实和你说吧,虽然于叔叔对我是很好,但我对我的身世一点兴趣都没有。我觉得过现在的生活就可以了,但是于叔叔又不这么认为,他还是想把我带回所谓我应该在的圈子里……”

“你不知道你亲生父母是谁吗?”许云深好奇地问,“于先生没告诉你?”

“没说,只隐约知道背后肯定有个故事。”含光摇头道,“反正就因为这件事,我们闹了几次不愉快——不知道你会不会觉得我忘恩负义——”

“你现在自己养活自己也没问题啊,又不靠他过活——再说……”许云深肯定不会站在于思平这边,他那个反封建的立场,必定使得他十分赞赏含光的态度,“这样吧,你白拿过他多少钱?我帮你还了,以后他再要逼你做什么事也没借口了吧?”

汗,含光赶快摇头,“没白拿过——我怎么会白拿旁人的钱,只是就像你这样提携过我赚钱……人情债才是最难还的呀。”

许云深哦了一声,也有点失望,“就是,钱能解决的问题都不是问题,只有人情债是最难还的。”

他又道,“不过既然你不愿配合于先生去认识那些名流,那在伦敦期间你就都跟着我好了,我们见过几个老朋友就去瑞士吧,到马特洪峰玩玩,再回苏格兰的城堡过年。”

含光虽早料到他多半会有此安排,但依然有几分感动,感激道,“本是你搭便带我,现在倒闹得为了我改行程——”

“哎呀,说这个就没意思了。”许云深大手一挥,喝了半杯牛奶,“丽兹的早餐还是蛮有名的,我喜欢他们家的炒蛋,比较滑嫩,你也尝尝?”

含光对英式食物实在没什么接受的意愿,只是吃了勉强能入口而已,两人边吃边聊,也是谈笑风生,含光说起同一层住着的詹姆士泰特,“真是漂亮,可惜喜欢男孩子。”

“哦,是泰特家的小少爷啊,”许云深对他也是熟识的,“不错,我们都说他太漂亮,以至于不适合女人了。哈哈,反正他们泰特家都是双性恋,就算他只喜欢男孩子也没关系。他们家的头衔不会失落的——对了,你说他对你很热情?”

含光点了点头,“有什么问题吗?”

“亨利达维尔可能把怀特先生对你另眼相看的事情告诉他了,”许云深说,“对了,我昨晚回来以后也收到几通电话,都在八卦于先生的来历问题,这里的人只知道于先生和怀特先生关系密切,来自鲁国的某个大家族,并不知道他是权家的人,其实鲁国那边和欧洲来往还是很密切的,看来,于先生即使是在鲁国,作风也很低调。”

上流社会果然还是很八卦啊,这种家长里短的作风和从前除了媒介不同以外,几乎没有任何区别。含光忍着笑——于思平在鲁国作风会高调就怪了,“他们要是知道我不是他们想象中的身份,不知会不会就不搭理我了呢。”

“有可能哦,这些贵族虽然表面上和蔼可亲礼貌得很,但是阶级意识还是很重的,不是一个阶层的人,太过亲热的话也会被人嘲笑。”许云深说,“亨利昨晚联系你了吗?”

“你怎么知道?”含光稍微有些讶异。“态度也是一下就热情了好多。”

“正常的,反正里面学问你自己去想就行了。”许云深耸耸肩,“也没必要太怪责他们,都是阶层的习惯而已。”

还以为欧洲这边风气开放,没想到稍微一深入,一切还是一模一样。含光对詹姆士的好奇心顿时衰减了下来,“哦……好吧,也没怪责,就觉得会聊不来而已。”

两人说说笑笑,外出访友,晚上许云深又带她去好馆子吃了饭,还带她去酒吧开眼界,吃道地的酒吧小食,喝当地啤酒,当晚正好有球赛,许云深看起球来居然也和旁的球迷一样激动。——就这么闹腾到了后半夜,两人才回了酒店,第二天早上含光又早早地过去找他,虽然就和于叔叔住在隔壁,但却根本都没和他照面。

如此两天,于思平居然也没动作,含光倒觉得有点心虚了,眼看许云深已经买好了第二天去瑞士的机票,她也自觉考虑得差不多了,便主动和许云深打了声招呼,去找于思平吃晚饭。?

理性讨论

?于思平最近似乎也比较忙,并非一天到晚都呆在酒店里,含光早上过去敲门还没人回,还好她有于思平在本地的电话,便发短信过去和他约了时间。——和许云深一道,又去拜会了一番网站的大买家,到了晚上,许云深回他的总统套房懒着去了,含光便随便换了一件衣服来敲于思平的门。

他们住的是豪华套间,虽然比不上总统套房大得那么夸张,但屋内也有会客区、观景区,含光见他开了门,便道,“是在房间里吃,还是出去吃呢?”

于思平神色还挺平静的,态度也完全都不尴尬,完全理直气壮得让人有些生气,他伸了个懒腰,“这几天都在外应酬,房间里随便吃点吧。”

“就和那个怀特先生啊?”含光问,她的手机响了响,她掀开手机看了下,把它关机了,“他到底是干嘛的,怎么那么吃得开的样子?”

“鲁国那边毕竟是移民国家,虽然以汉族为主导,但是白人也不少,人数多了,自然也会有财团,有势力,有势力代言人。”于思平说,“怀特家和你那个亨利小朋友的达维尔家都是鲁国白人里比较显赫的家族,达维尔家和汉族联姻的混血分支不少,就是嫡支也混入过汉人血统。不过怀特家代表的就是纯种白人贵族的势力了,我就这么和你说吧,他们家在鲁国军工界虽然远远不能和孙家相比,但也稳居老.二。”

难怪在欧洲这里如此吃得开,含光抬了抬眉毛,“军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