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安玉岫又被陆落骂了一顿,回程时愤怒取代了忐忑,终于不心慌了,心绪稍微镇定了几分。

“.......这不是前年太皇太后送给婧儿生辰礼中,装两颗南珠的匣子吗?”安玉岫左看右看小匣子,不太像外头买的东西,也不像晋王府自己铺子里的,反而有点像宫里的。

安玉岫之所以如此确定,是因为太皇太后颜氏的喜好。

太皇太后不喜欢素净,她爱奢华,哪怕是小匣子上的金海棠,也要用很重的金粉,这是外头难见的。

若是外头的小匣子用这么重的金粉,用料就太昂贵了,卖不出去。

所以,小匣子很好看,金海棠熠熠生辉,在日光下一照,金光流转,璀璨灼目。

安玉岫心里沉沉的:“婧儿为何要把太皇太后送给她的小匣子。给陆五娘送去?”

这种小匣子,来历是可以查到的。而且这不是宫里平常的赏赐,而是太皇太后单独赠送。

若是平常的赏赐,可以转赠给旁人,但是太皇太后、太后或者皇帝亲自赠送的东西,为了显示对贵人的敬重,普遍情况下要珍藏。不能转赠他人。也不能买卖。

这是约定俗成的规矩。

“婧儿很讨厌陆五娘,她送这么贵重的小匣子,肯定不是器重陆五娘。而且。她把太皇太后送她的生辰礼转赠出去,这是对太皇太后的不敬,婧儿不会这么没规矩的!”安玉岫浓眉紧蹙。

有了这个疑惑,安玉岫将匣子上的小锁扯了下来。

打开匣子。端正叠放了一块丝帕,冰绡丝织成的。很是名贵。丝帕上用桃红色的丝线绣了一朵月季,花朵盛放,秾丽烈艳,花瓣上还绣了露珠。栩栩如生。

月季旁边,还有一个小巧的“落”字。

落,是陆五娘的闺名。轻易不会绣在帕子上,除非送给她很重要的人。

“这也太贵重了。”安玉岫又想。

这丝帕、这绣活。都是绝品的工艺。这么一方小丝帕,可能值一百两银子,奢华极了。

这应该不是陆五娘的丝帕,她当时就是随便拿出来的。

而且这帕子干干净净,没有半分血迹。冰绡丝最矜贵了,不能见水,更别说染血。

“不是陆五姑娘的帕子。”安玉岫心中越发肯定。

婧儿搞什么鬼?

而后,安玉岫把丝帕拿出来,又将匣子前前后后赚翻来看,发现底下的黑丝绒衬布有点鼓,鼓得异常。

他的手按上去,发现:“匣子底下有东西。”

安玉岫扯开了黑丝绒的衬布,但见一张银灰色书笺,是他最爱用的那种,特意派人去纸铺里订做的,只有他有。

打开了书笺,里面也是他的字迹,蝇头小楷,笔调优美写着:“有美一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无奈佳人兮,不在东墙。将琴代语兮,聊写衷肠。何日见许兮,慰我旁徨。愿言配德兮,携手相将。不得於飞兮,使我沦亡。”

安玉岫的手脚一时间冰凉!

这是《凤求凰》,是一首表达爱慕之情的情诗。

去年春上,他新得了第八房小妾,是个肌肤如玉透亮的女子,安玉岫很喜欢她,就给她抄了这首《凤求凰》。

抄完之后,正巧他妹妹来玩,便说她喜欢这字,比以往的字都要好,非要拿去。

安玉岫很宠溺妹妹,别说一张纸了,就是一条命也能给她的,当即就答应了。况且,自家兄妹,又没什么忌讳。

哪怕外人都知道了,也不会觉得他给妹妹些情诗的,毕竟他们是兄妹啊,只有思想龌龊的人才会乱想,安玉岫素来坦荡。

后来,安玉岫重新给他的小妾再写了一张。

“这封信,居然出现在这个匣子里!”安玉岫不是傻子,他明白了妹妹的用意,一瞬间后背发寒。

“为何要利用我?”安玉岫心里跟刀割一样,那是他亲妹妹,他从小那么疼爱她,将她捧在掌心,不管是谁欺负她,他都要冲上前护住。

他觉得她是全天下最好看的人,他很得意有这样完美无缺的妹妹。

安玉岫承认,他喜欢炫耀,喜欢把自己最好的东西,炫耀给旁人看,所以他写了很多赞美他妹妹的诗词,故而他妹妹和他一样,扬名天下。

安玉岫觉得很成功。

难道,她不感激他、不敬重他吗?为何要利用他,去陷害陆五娘?

最让安玉岫痛心的是,婧儿明明知道陆五娘救了他一命。

让他恩将仇报,将他推入不仁不义之地,几乎要毁了他的信誉,这就是婧儿的筹划吗?

一个男人,对自己的救命恩人下陷阱,传出去之后,安玉岫还有什么体面?男人没了体面,还成个人吗?

安玉岫的手脚全僵了。

马车慢悠悠回到了府里,安玉岫下了马车,就会快步回房,将这个小匣子藏起来。

片刻之后,淳宁郡主打听到他回府了,立马带了丫鬟过来。

“三哥哥,东西还给陆姑娘了吗?”淳宁郡主问安玉岫。

她果然很留意他的动向。

安玉岫心情糟糕透了,脸色有点灰白。他含混点点头:“给了......”

他声音有点哽,难过得想哭,甚至不忍心去看妹妹的脸。

他觉得这张脸不似从前那么惊艳出尘,也不似从前那般百看不厌。这张脸上,多了份阴谋得逞的刻薄。

安玉岫低了头。

“那就好了,这是很普通的往来嘛,免得旁人说咱们家不知道规矩,救了命也不去说句客气话。”淳宁郡主笑道。

然后,她也觉得自家兄长不太对劲,柔声问他:“三哥哥,你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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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了?

安玉岫的心情极其复杂。他心里很疼痛,就坐在椅子上,双手捧住了脑袋,把头埋在指缝间。

他最信任的妹妹!

信念坍塌的时候,是最迷茫和无助的时候,安玉岫半个字都不想说。别说指责,他就是一句重话也说不出口。

“三哥哥?”淳宁郡主声音里满是担心,又带着几分焦虑。

安玉岫不语。

淳宁劝慰了半晌,着实劝不动他,就让他的通房过来,纷纷围绕着他。

她自己则抽身离开了。

淳宁的背影纤长、婀娜,走出去的时候心情很好,所以衣袂带风,绸带徜徉流转,说不尽的美艳。

她如此的美,能逼退世间的繁华,为何心却那样执着。她为了得到颜浧,不惜要毁了自己的亲兄长!

她得意洋洋的远去,让安玉岫心里似万针齐攒,疼得踹不过来气。

越是信任的人,越是不能接受对方的算计。安玉岫是个文人才子,不是官场的老油条,他的心有点稚嫩,无法承受这等背叛。

他大哥常说他幼稚。

安玉岫也觉得自己幼稚。至亲胞妹捅刀,要比任何人捅刀都疼。

“去打听下,郡主出门了没有。”安玉岫对身边的人道。

丫鬟道是。

片刻之后,丫鬟回来告诉安玉岫:“郡主去了颜家。”

果然不假!

“成容,你跟我去见王妃。”安玉岫喊了他的第八个通房,去年才进府的。

成容是个玲珑小巧的女子,不是安玉岫偏爱的高挑纤瘦型。只是,她肌肤似玉。莹白细腻,这才让安玉岫破格收了她。

“是。”成容很乖巧,跟着安玉岫去见了晋王妃。

晋王妃最近经常失眠,心里事情太多了。最让她操心的,还是淳宁郡主。她对颜浧的执念,几乎要满城皆知。

大家都在猜测:“晋王府的郡主,要给忠武侯做平妻了。”

此事。让晋王妃倍感屈辱!

堂堂的宗室郡主啊。天之骄女,除了公主还有谁比她更尊贵?她可以嫁权贵,也可以嫁才子。偏偏她只爱颜浧。

颜浧要是也爱她,倒也罢了,屈辱忍了也就忍了。可颜浧从未将她放在心上过,甚至说让不让她登门的话。

淳宁郡主的坚持。就成了笑柄。

晋王妃出门应酬,都能感觉背后有人指指点点的。她最要强。生平爱面子,如今是被闺女弄得颜面扫地。

晋王妃真想随便将她嫁了,只可惜她能拿得住晋王,王爷事事听女儿的。晋王妃的话都比不过女儿。

嫁女儿这种事,最终还是需要晋王首肯,婚书需要盖晋王的章。所以晋王不同意。晋王妃无可奈何。

晋王妃今天哪里也没去,斜倚在炕上。阖眼打盹。她睡不着,满脑子都涨涨的,心里全是糟心的事儿。

“王妃,三太尉来了。”丫鬟进来,悄声禀道。

晋王妃一阵烦躁。

令她心烦的,不仅是郡主的婚事,也有这个儿子的婚事。

晋王妃总觉得,他们兄妹俩迟早要做出人伦丑事,心里提心吊胆的。

“让那个逆子进来。”晋王妃低喝。

安玉岫带着他的通房,进了屋子。

晋王妃瞧着新鲜,没有带通房来请安的道理,难道是这位怀上了?

安玉岫之前不是说,正妻进门之前,绝不让身边的通房怀孕吗?

晋王妃蹙眉,半坐了起来。

“娘,儿子有几句话,想单独跟您说。”三太尉道。

晋王妃狐疑,就把屋子里的人都遣出去。安玉岫也让他的跟前人成容先出去。

“这个,您看看......”安玉岫把淳宁郡主准备的匣子,递给了晋王妃。

***

淳宁不知家里的事。她见了三兄,知道事成之后,立马更衣去了颜家。

她已经有好几个月没有来颜家。

这次重新登门,是颜家大少奶奶请她的。之前淳宁郡主在颜家筹划了六年,颜家很多人都同情她,喜欢她。

要不是颜浧一回京就封侯,搬了自己的宅府,他和陆落的婚事也不会那么顺利。

颜家可是看好淳宁郡主的。

真是失策了。

“我想去给老夫人请安。”淳宁郡主来找颜家大奶奶,略微坐了坐,就站起身来,要去见老夫人。

淳宁并不常往颜家来的,上次成阳大长公主见她,是她被颜浧公然拒绝后的第三次登门。

她好似对老夫人很忌惮,知道老夫人喜欢陆落,没往老夫人跟前凑。

这次,她主动提出去见老夫人,看来她是放下了芥蒂。

“郡主,我是没见过像您这么胸怀宽广的女儿家,你堪比男子了。”大奶奶魏氏感叹道。

淳宁不计前嫌,肯登门,大奶奶自然高兴。

大奶奶重新结交淳宁郡主,用意也是不单纯的。

大奶奶魏氏是想替自己娘家的堂弟牵线,希望能娶到这位郡主。

她娘家的婶母和母亲也试图去结交晋王妃,只是那位王妃最近身体抱恙,几乎不怎么见客。

魏家又听说,晋王爷只听郡主的,不听王妃的。王妃是想早日把郡主嫁了,免得弄出不好的传言,而郡主自己不同意,她就说动了晋王爷不松口。

郡主至今未嫁,可见晋王爷真的听郡主的。

巴结王妃没用,还是要这位郡主自己松动了才行。

“您过誉了。”淳宁笑道,两个人去了老夫人的昭怀院。

老夫人对淳宁郡主重新登门,说不上高兴。

死缠烂打的女人,老夫人心中不喜。况且,这位郡主是宗世女,给颜浧做妾是万万不可能的。怎么安置她,颜家很头疼。

所以,淳宁越坚持,颜家越难做。

虽然不喜,老夫人还是打起精神,和颜悦色见了淳宁郡主。

“好些日子不见郡主了。”老夫人笑道。

淳宁脸上没有半分尴尬,笑道:“我是拖懒,没有来跟老夫人请安,真是该死。”

这个人脸皮很厚,心思很深。

老夫人就更不喜欢这样的晚辈了。

丫鬟端了茶,大家坐下喝茶。

大奶奶陪着,说起了家常,老夫人问候了晋王府的众人,淳宁郡主一一回答,都说很好。

喝了两杯茶,眼瞧着也差不多该走了,淳宁郡主慢悠悠开口,对老夫人道:“三哥哥对我略有误会,我有件事想对他说,又不知贸然登门可适合,想请老夫人带我转达......”

“何事?”老夫人笑问,不提什么误会不误会了。

“都是我哥哥考虑不周,说来惭愧。”淳宁犹豫着,似乎很难启齿,“上次陆家五姑娘救了他一命,还送了他一方巾帕。我说这种东西太私密了,收下不妥当,会让陆姑娘和忠武侯为难的。

陆姑娘可能是没留心,咱们不能也装糊涂,我便让我哥哥送回去。我哥哥这人,重情重义的,到底是救命之恩,她想隆重送还陆姑娘,竟从我房里找到了一个小匣子装了,送了回去。

若是普通东西,我也就不多言,只是那匣子是我前年生日,太皇太后所赠。将太皇太后所赠之物转赠他人,着实大不敬。所以,我这才不懂事,想请三哥哥去帮我讨回来......”

颜家大奶奶听得一愣一愣的。

这......这陆五娘举止不守规矩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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淳宁郡主有她自己的打算。

说陆五娘和她哥哥有私情,这招是挺恶毒的,因为陆五娘无法自证,而且会在颜浧心中留下一根刺。

陆落说她没有,可是怎么证明?

世人都说,苍蝇不叮无缝的蛋。既然有闲话传出来,肯定是有些影儿的。

不管最后结果如何,陆落的“不规矩”,在颜浧、老夫人和大奶奶心里,是洗刷不清了。当面也许不会说什么,背地里肯定要猜忌。

这一猜忌,陆落这辈子都别想好好过了。

淳宁心想:“哪怕毁不了陆落的婚姻,也要毁了颜家和颜浧对她的信任!”

“什么救命之恩啊?”老夫人听了淳宁郡主的话,沉吟片刻,才问道。

老夫人还是非常喜欢陆落的,而且觉得陆落行事沉稳,不会那妖佻轻浮的女孩子。

陆落比一般的姑娘家都要稳重,所以老夫人不太相信淳宁这番话。

陆落救了三太尉,颜家不知道这件事。

淳宁郡主就从头说起。

她讲述她哥哥被夏首辅的儿子打,然后窜逃中,遇到了陆落,陆落救了他,送她回家。

夏首辅的儿子,就是颜家老夫人的外孙,这件事颜家也觉得理亏。

“......若不是陆姑娘,那些青楼的人就要打死我哥哥了。哪怕没有打死,打得伤残了,也会伤了我们府里和夏首辅府上,以及贵府的和气。多亏了陆姑娘,她是咱们的大恩人。”淳宁很感动,对老夫人道。

老夫人则心想:“三太尉可是很疼淳宁的,自己哥哥受伤。她却只想着伤不伤她和颜家的和气,看来她对三太尉的感情淡薄得很。”

这个女孩子很寡情,更是叫老夫人憎恶了。

老夫人不言语。

救人一命原本是善举,可是从淳宁郡主口中说出来,就成了不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