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仔细一看,才知道她满头的银丝。

“我是得了仙机。”陆落仍这样解释,这话她都说了几百遍,自己都快要当真了。

第066章布成

二娘陆苏归宁,带了三大车的礼物。

她在婆家非常受宠。

陆苏的婆家苏州东沈,乃是苏州沈氏中最有钱的,比二伯母娘家更富饶。

陆苏婆婆比较强势,妯娌多精明能干,唯独陆苏寡言少语,不争不抢的,反而得了她婆婆的青睐,格外欣赏她。

陆苏从小被大姨娘折腾惯了,没什么野心,有口吃的

有片瓦遮身,她就很感激了。

这点小要求,在富饶的东沈显得特别无欲无求。

她嫁过去之初,从来不拿官家千金的身份出来压人。

沈家是商户,哪怕再有钱,骨子里都有些自卑,觉得低人一等。

陆苏不提自己的父亲,她婆婆和妯娌不会觉得她没用,反而以为她懂事、沉稳、知轻重。

他们族里,从前娶了个县官的姑娘,那位妯娌拿着款儿比公主大还,让沈家饱受折腾。

有了对比,陆苏的安静不争更是难为可贵,没人不夸她的。

她在族里都落个贤惠名儿。

至于她丈夫沈宗,比她小三岁,长得很俊朗,唯一的缺点就是个子小。

他个子矮,可能是缺什么盼什么,故而他不会嫌弃陆苏比他高,反而很荣耀。

他走到哪里,看到自己修长高挑的妻子,弥补了他自己身量的不足,他满心欢喜。

他们夫妻情投意合,志趣相同,婚后十分的美满。

现在,陆苏又生了个大胖小子,沈氏更是器重她。

她这次回府的礼。比长孙媳妇的礼都重,而且绝大部分都是她婆婆用私房钱添置的。

“......我很好,母亲。”被闻氏问道在婆家的生活,陆苏满面幸福。虽然也有点磕磕碰碰,但不值一提。

她说到自己的婚姻,眼睛就湿了:“当初是五妹妹要把我送回来的,真是活了我一命!”

婚姻是女儿的第二次投胎。

这次的投胎非常理想。都是陆落建议她回湖州府的结果。二娘心中非常感激。

她也说到了死去的三娘。

“她那时候抢了我的姻缘,我真恨死了她。如今她死了,我也不同情她。我仍是恨她,她罪有应得。”陆苏道。

陆落和闻氏就笑了。

陆苏脸微红:“我越发小里小气的......”

“不,二姐姐只是越发坦率了。刀子劈在心上,伤痕是一辈子也抹不去的。说什么死了就原谅她,无非是体面话。自己落个宽容大度罢了。”陆落笑道,“二姐姐说的,只是真心话而已。”

二娘越发率真,说明她的生活很如意。有人捧着她,护着她。

二娘也有了脱胎换骨的改变,昨日陆慕还说这位姐姐总是愁眉苦脸。如今彻底不见了。

一家人见了面,二娘也见到了三姨娘和其他人。

她对三姨娘还是淡淡的。

三姨娘也自知跟二娘没恩情。不往上凑。

饭后,闻氏将二娘夫妻安排在后面的抱厦住下,就是当初七娘住的。

“明儿一早,再去北府请安。”陆落道,“昨日四姐姐也回来了,老祖宗那边只怕热闹得很,晚上咱们就别去打扰。”

陆苏回到湖州府的时候,二伯母的四娘早已出阁了,她们姊妹没怎么见过,陆苏对四娘不太熟。

睡了一夜之后,次日陆落和闻氏就带着陆苏两口气,去了北府。

好几日没见了,又是当着姑奶奶和姑爷,老太太满面笑容,要留陆苏在她身边住,不计较闻氏和陆落。

“好事成双,两位姑奶奶归宁!”老太太很欢喜,“这次一定要住到二月,再回去不迟!”

“这当然好。”陆苏笑道。

她丈夫也想多住些日子。

到了正月初九,是陆其钧去世一周年的日子,称为“小祥”。

小祥之后,除了陆其钧的妻子、儿子和未出阁的闺女,其他人都除服了。

出孝之后,北府终于可以热闹一番了。

到了正月十一,老太太特意请了戏班子,在普安院搭台,给两位姑奶奶和姑爷接风。

“老太太这次怎么有点怪?”二娘察觉到不对劲,悄声问陆落。

陆落失笑。

回去之后,陆落将七娘的事,告诉了二娘。

二娘又惊又怒。

“她真疯了?”二娘反问。

“你想去看她吗?”

“我犯|贱啊?”二娘脱口而出,说罢又觉得自己粗鲁,轻轻咳了咳,“我又不是大夫,看了也没用。这个时候去看她,老祖宗也未必喜欢,算了吧。”

陆落失笑。

这次二娘回来,的确很不一样了,她说话随意了很多,她不再那么忐忑不安,小心翼翼的过日子了。

陆落欣慰舒了口气。

这一天,陆落陪着二娘,在北府赴宴,就忘记了今天约好滕元娘,让她送布去千丝斋。

但是滕元娘没忘。

五匹鸂鶒绫染好了,滕元娘去街上雇了马车,让车夫帮忙装在车里,直接去了辛安渡街。

她很快就找到了千丝斋。

下了马车,滕元娘让车夫先等着,她自己进了铺子,看看陆落在不在。

结果,铺子里有一位衣着华贵的妇人,似某位权贵门第太太身边的管事妈妈,正由两个小丫鬟陪同着,挑选喜布。

“......这匹不行,镜花绫太次了些,这颜色也着实重了,不够好看。我买这种布,不如直接倒一碗朱砂在身上!”这位管事的妈妈四十来岁,言语格外苛刻。

“绒圈绵的红布,没有吗?”

“您瞧我们这小铺子,哪里进得起绒圈绵啊?”掌柜的陪着笑脸,“听说,如今这绒圈绵只有殷家铺子有,您不如去那边看看?”

“我就喜欢你们这铺子,专门做喜布的,吉利,这也是我们太太的意思。我家姑娘什么都不缺,独独缺些福气。”说着,这位妈妈就叹了口气。

她左挑右选,仍是没有中意的布,有点恼怒。

这时候,她余光瞥见了滕元娘。

“怎么来了个小叫花子?”这位管事的妈妈吃惊道,“快赶出去!”

滕元娘吓一跳,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着,也是挺干净的葛布衣衫,怎么成了叫花子?

“我不是讨饭的,我来送布的!”滕元娘气上来了,凭借着年幼无知,一股脑儿喊了出来。

“你?”这位管事妈妈好笑,“你能送什么布?这里可都是绵、缎、绫、罗、纱,不要你的葛布、蕉布!”

第067章震惊

十几岁的小孩子,最是气盛且虚荣。

几句言语上的轻视,对大人可能是无关痛痒的小事,孩子却觉得是极大的侮辱。

滕元娘是来给陆落送染好的绫,却被这么个趾高气昂的主顾一通刁难,先说她是叫花子,又说她送的麻布。

“我不是送葛布、蕉布的!”滕元娘气得脸通红。

她瞪着眼,盈盈如水的眸子里倒出来那位管事妈妈刻薄的唇,和含讽的眼。

“您是......滕家姑娘吗?”掌柜的这时候才有机会说话。

夏廷玉没瞧见滕元娘进来,倒是这位管事妈妈先注意到了。

还没等夏廷玉说话,这位妈妈就数落起了滕元娘,夏廷玉一头雾水。

夏廷玉亦好奇这位是谁,直到此刻滕元娘说她的绫布,他才想起来,三天前他不是派伙计买了五匹白坯绫,姑娘送到了滕家去吗?

这位十二三岁的小丫头,穿着细葛布的袄子,头上还带着白绢花,仍在热孝,不正是滕元娘?

“是!”滕元娘没好气道。

“那您的布呢?”夏廷玉露出了笑容,希望缓解尴尬的气氛。

滕元娘越发没好气,总感觉这掌柜一脸奸笑,跟这位刻薄的主顾是一路人,瞧不起她。

“在外头车上!”滕元娘道。

“您稍待......”夏廷玉热情道,“我们去替您搬。”

说着,夏廷玉就带了两名伙计,去把滕元娘染好的布搬下来。

这时候,刻薄的主顾仍在说滕元娘:“能有什么好东西啊?你这小孩子。什么次品也往布匹行送?”

这位主顾人称吴妈妈,是聂家太太身边的管事妈妈。

聂家的老爷曾经做过刑部侍郎,十五年前致仕,带着家眷回到了湖州府。

八年前,聂侍郎寿终正寝,现在的聂老爷,是聂侍郎的儿子。没有功名。不过是吃祖业。

老太爷都去世八年了,聂家还一直以侍郎府自居,特别傲气。尤其是聂太太。出身京师,自从跟着公婆到了湖州府,就没有如意过。

聂太太自恃高人一等,身边的家奴多少染了点习气。

比如这位吴妈妈。是服侍聂太太多年的,原本就是湖州府人。如今反而瞧不起湖州府了。

她对湖州府的轻视,是刻在骨子里的,为人则有点嘴碎、爱说闲话。

比如她现在说滕元娘,完全是因为顺口。绝没有故意寒酸她的意思。

就是这种顺口的嘴碎,才叫人讨厌,偏偏吴妈妈自己不知道。

“哪家的小姑娘。嘴巴这样不饶人?以后哪个婆婆这么倒霉,要你做媳妇?”吴妈妈说滕元娘。

她说这些话的时候。完全是平常说惯了的,聂府其他人还要奉承说她口直心快。所以,她现在说滕元娘,也是带着一种“唠嗑”的意思。

滕元娘则受不了。

一般人也受不了。

这时候,吴妈妈也看到了滕元娘头上的白绢,问:“你是死了爹,还是死了妈?”

她是真的在问,而不是骂人,虽然她态度傲慢。

滕元娘则盛怒,她想冲上去,教训这位刁钻的女人几句,夏廷玉和小伙计已经抱了布进来。

五匹绫布,一匹大红的,光滑柔软,质地轻薄,它是很艳丽的红,偏这种红不像是朱砂的生硬,而是自然。

披上这种大红,就像批了朵大红秾艳的花,颜色美得叫人挪不开眼!

“哎呀,这绫布好,这绫布好!”吴妈妈的目光,也立马被这鸂鶒绫吸引,平素万事挑三分错来显示自己有见识的吴妈妈,此刻却满口称好。

她终于替自家姑娘找到了如意的嫁衣,回去可以跟太太交差了!

“......这是仙女染的布吧?”吴妈妈的心,被这匹大红的鸂鶒绫紧紧抓住了。

她主子家的姑娘是五月中旬出阁,那时候衣衫单薄,没什么比轻盈的绫布更适合的。

况且这绫布如此美丽,像一朵被霞光染透的云,轻薄飘渺。

做成嫁衣,那姑娘家出阁,绝对是美艳绝伦!

吴妈妈再也看不见其他了,满眼都是这批大红的鸂鶒绫!

“我就要这匹了!”吴妈妈兴奋道,“还有吗,再来几匹这样的......”

而后,她又瞧见了后头伙计搬进了的露桃红、银红。

新娘子要穿一个月的红衣,新婚当天是大红,其他日子便是桃红、粉红、银红等。除了大红的,其他红也要。

吴妈妈瞧见伙计搬进来的两匹露桃红的,简直像是搬了树桃花进来。

绫布轻盈,衬托着桃蕊般的颜色,光滑凉软,似花瓣般。

吴妈妈彻底惊呆了,很久没见过这么好看的绫布!

哪怕一百两银子一匹,她也要买回去的!

太太和姑娘最讲究穿着,好看就行了,价格无所谓!

“还有这个、还有这个,我全要了!”吴妈妈激动道。

“不卖!”滕元娘在旁边道。

吴妈妈回眸,瞧见这个衣着简朴,像个穷花子的姑娘,突然想起来,她说她是送绫布的。

这绫布是她家染的?

吴妈妈吃惊,终于正视了滕元娘一眼,问她:“你是哪家的姑娘,这是你们家谁染的布?”

“这是我自己染的!”滕元娘道,她瞧见了这刻薄主顾眼底的满意,她更高兴了,“我是滕氏染坊的滕元娘,这是我家的祖传手艺。”

“是是,这是鄙号东家令人将五匹白坯绫送到滕氏染坊,请滕姑娘染的。”夏廷玉帮忙说话。

吴妈妈更是目瞪口呆。

一个小丫头片子,居然这么有能耐?

这怎么可能呢?

“你爹不是死了吗,这布到底谁染的?”吴妈妈吃惊道。

原来,这就是鸂鶒绫,比原先更好三成的鸂鶒绫!

去年鸂鶒绫那么红火,聂太太讲究吃穿的人,怎么可能不买?买过鸂鶒绫,多少就听说过滕家的惨事。

每个人都喜欢八卦旁人家的惨事,来侥幸自己多幸福,聊以安慰自己平庸枯燥的人生。

吴妈妈见这丫头身戴重孝,又是送布的,一时间就明白,她真是滕家的姑娘。

滕家如此只剩下老弱病残,就属这位姑娘最大,除了她还有谁能得到滕家的秘方,染出这么精美的鸂鶒绫?

吴妈妈惊愕万分看着滕元娘。

第068章大师傅

滕元娘送过来的布,别说天性喜欢鲜艳颜色的女人,就是夏廷玉和两名伙计,也被惊艳了。

特别是夏廷玉,从前在二太太沈氏的布匹行里,跟布匹打了半辈子的交道,还是头一回见到这么好的绫布!

像这种绫布,颜色秾艳却不沉重,衬托着绫布的轻软,像一身烟霞或花瓣,没有半分沉重感。

若是在大的布匹行,经过商家的渲染,这种布买一百两银子一匹也是有价无市。

这种布即将大火,他们的生意终于可能有起色了,夏廷玉大喜!

“这几匹布,我全要了!”吴妈妈也知道,此刻不能和这位小叫花子针锋相对。

买下这几匹布回去,太太还不得重重有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