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与使臣在前殿说话,秦公公带她从后门进去,等在高高的屏风后头。

“关于金矿之事,臣下还想请皇上三思。”杨远尘声音都抖了,悲凉地道:“臣等没有权力做主贡献金矿,请皇上等一等西夏王的回音。”

“西夏与大梁一直是友邦,这点小条件,朕觉得西夏王不会拒绝。”

你从哪里就看出来人家不会拒绝了啊!杨远尘很想咆哮,奈何帝王的气场实在太强大,他多的话一句都不敢说,只能小心翼翼地道:“臣等还是只有等王给了回复之后才能回答皇上金矿之事。这段时间,就让凌娘好生伺候您吧。”

帝王没吭声了。

花春翻了个白眼,就没见过立场这么不坚定的皇帝啊!当初命令她去要金矿的时候多么理直气壮,现在人家就给了他一个美人,他就这么放松界限了。

花京华也是美人啊!你是不是瞎!

这不是重点,重点是要是金矿真没了,那怪她还是怪皇帝自己?

“凌娘要是能将朕伺候好,其实很多话也就好说了。”帝王重新开口,语气镇定,说的内容可真是够不要脸的。

杨远尘立马笑了:“皇上放心,凌娘是干净的姑娘,又学过不少东西,定然能让皇上满意。”

帝王点头:“朕没有丞相那么严苛,等会便去同丞相说说情,在贡品的事情上,也给你们放宽一些。”

龙椅背后的屏风上传来猫爪子在挠一样的声音。

宇文颉轻轻勾唇,道:“使臣还是先回去歇息吧。”

“多谢皇上,多谢皇上!”杨远尘总算是松了口气,一路退出去,看见旁边迎上来的人,不由地露出了笑脸。

“大人,怎么样?”几个人围上来问他。

“这皇帝看起来严肃狠戾,但其实贪恋女色,很好对付。”杨远尘道:“只是那个花丞相,刚正不阿,又油盐不进,皇帝都要畏他三分。现在好了,咱们有凌娘这样的筹码,说不定全身而退也不难。”

众人纷纷感叹太好了,然后不知是谁小声问了一句:“什么时候来进贡都会变得这么为难了?”

还不是因为那花京华!杨远尘抿唇。

这事儿要是能平安结束,那倒是好。要是不能,兔子急了也是要咬人的!

“出来吧。”帝王淡淡地喊了一声。

花春板着脸从后头绕出来,在他跟前跪下,一声不吭。

“朕方才的决定,丞相有什么意见?”宇文颉问。

花春头也不抬地道:“皇上您开心就好。”

这话…听着怎么怪怪的?宇文颉抿唇,低头看着她道:“你有什么不满?”

“皇上做的决定,臣没有任何不满。”花春道:“只是,若后宫一女子也能比得上八座金矿,臣觉得皇上的后宫真是天下最值钱的东西。”

捐给灾区多好啊!

眼里光芒流转,帝王起身走下龙椅,道:“跟朕回后殿下会儿棋吧。”

“皇上,五子棋下不下?”

“五子连珠?”宇文颉一顿,回头看她一眼:“花丞相什么时候喜欢玩这么简单的东西了?”

“人还是简单点好。”花春状似深沉地叹了口气。然而实际情况是——她会个球的围棋啊,一下就非穿帮不可!皇帝就算心理素质好能接受她是个女人的事实,难不成还能再接受她其实不是花京华是一抹现代幽魂?

真的会被叉出去烧了的。

帝王点头应了,带着她去后殿的软榻上坐下,手里捏着几颗白子,眼睛却落在她脸上。

花春装作没看见的样子,落子布局。

很明显,她在生气,虽然什么都没说,但是帝王觉得这张脸比平时那笑嘻嘻的模样好看多了。

“丞相觉得凌娘此人如何?”手下漫不经心地动着棋子,宇文颉问了一声。

花春道:“姿色上乘,舞姿甚好。”

竟然是这么中肯的评价?皇帝很意外:“没了?”

“没了,其他的臣不是很了解。”

宇文颉看着她:“朕觉得你好像很不喜欢她,还以为会说不好的话,没想到却是夸奖。”

“这不是夸奖,只是事实。”花春撇嘴:“这世上臣不喜欢的东西多了去了,皇上要听评价,自然还是要给中肯的,带着个人感情色彩的评价,只会降低臣自己的话的可信度。”

真理智。宇文颉点头:“有你这样的丞相,的确是朕的福气。”

花春看他一眼,笑了笑:“皇上不用急着夸臣,凌娘本身是没错的,但是皇上为她放弃了那么多东西,臣还是觉得皇上有失考虑,并不支持。”

顿了顿,宇文颉语调有些奇怪地问她:“在丞相心里,朕是一个怎样的人?”

花春看了旁边的秦公公一眼,笑着问他:“皇上要听实话么?”

帝王沉默,挥手让旁边的宫人都退下,大门关上之后,他才道:“你说吧。”

“外冷内热,皇上看起来很严肃可怕,但是内心应该很热情。”花春认真地道。

心弦微动,宇文颉抬头,眼里有波光流转,正打算说点什么,就听她接下来道:

“尤其是对女人。”

宇文颉:“…”

“皇上的后宫,简直是五彩缤纷万花齐放,臣很想知道,每位主子的名字,皇上都记得么?”

帝王一点没犹豫地摇头。

位份高的人就那么几个,昭仪贵嫔却是有一大片,每次翻牌子都靠挑喜欢的数字,能指望他记着谁的名字?

“恕臣直言。”花春道:“每个进宫的女子都是想幸福过一辈子的,她们那么多人,要分皇上一个人的宠爱,真的有些可怜。皇上若不是真心喜欢,又何必把她们带进宫?”

微微不悦,宇文颉道:“朕自有朕的想法,后宫之事,还不该由丞相插手。”

说得也是,花春点头,她操什么心,反正后宫是他的,江山也是他的,她顶多就是个拿工资打工的,好话都说了,人家不听,也不是她的责任了。

于是她选择了沉默。

气氛瞬间有些怪异,帝王皱了皱眉,看了她两眼,四子连珠锁定了胜局。

花春拍手道:“臣想出宫了。”

“再下两局。”帝王道:“今日事情不多,难得有空闲。”

花春撇嘴:“正是因为有空闲,臣才该去和二哥泛舟了,答应了许久的事情,硬生生拖到了现在。”

一听这话,帝王不乐意了:“上次你怎么答应朕的?”

“什么?”

“不与其他人勾结。”

“…”花春哭笑不得,看了皇帝好一会儿,才缓过来道:“结拜之事皇上也在场,这也算勾结么?”

“与朕之外的人在一起,都算勾结。”帝王道:“即便是结拜兄弟也一样。”

不讲道理了还?花春有点恼了,看着他道:“皇上虽然是万民之主,大梁的主宰,但也不能让臣只围着您转吧?臣也有家人有朋友的,说了会效忠陛下就一定会做到,陛下为何会这样不信任微臣?”

宇文颉沉默。

他这张严肃的脸,是不是不太适合开玩笑?以至于他觉得自己挺幽默的,结果她生气了。

现在解释也晚了,他也拉不下这个脸,只能闭嘴不说话,低头看棋盘。

站起身,花春朝他行礼:“微臣告退了。”

“你还没有赢。”帝王道。

“哦。”她点头,站起来就在棋盘上连放五颗子,呈直线状:“这样就好了。”

帝王:“…”

面前的人颇有脾气地转身就走,完全没把他这个皇帝放在眼里了。宇文颉撑着下巴,忍不住反思了一下。

是他表现得太温和了让她不再畏惧了,还是说她今儿真的很生气,气得连他都不顾忌了?

好像后一种可能让他更开心一些。

“子冲。”

门外有人应声进来:“陛下有何吩咐?”

“保护好丞相。”

“卑职明白。”

退出紫辰殿,霍子冲觉得,花丞相实在是太不容易了,做什么都要被皇帝盯着,准时汇报,连上厕所的时间都不是秘密。

唉,要是皇上能对后宫哪位娘娘这么上心就好了。

天气阴暗,阳光不明媚,花春黑着脸应邀上了画舫。

贺长安一身白衣蓝襟锦袍,微笑着看着她:“还在为皇上的事情操心?”

能不操心吗?花春撇嘴:“我很担心皇上有朝一日会要美人不要江山。”

微微一愣,贺长安失笑:“不会的。”

宇文颉那个人,也就看起来贪恋美色而已。

“二哥是不知道刚刚发生的事情,所以才这么有自信。”花春趴在栏杆上,无奈地道:“为了那西夏的舞姬,他连金矿都不要了。改明儿来个更漂亮的,难免他就想带着人去归隐山林了。”

“皇上没有你想的那样傻。”贺长安低声道:“他做事总有自己的目的。”

能有什么目的?男人对女人,还能有点什么特殊的目的?

心里的不爽那是一阵阵大浪拍岸,花春同学一时之间都没有发现自己智商下线了,只是当真很在意一件事。

那就是他丫的抱自己睡觉还让自己觉得安心,结果对谁都一样。这种感觉就好比你收到一朵花,觉得好看极了,结果出门一看路边一丛一丛地长着。

心塞!

“不说这个了,咱们还是看风景吧。”长吐一口浊气,花春道:“这儿可真美。”

“嗯。”贺长安道:“一早想带你来看看了,这里叫水月湖,晚上更好看,很容易就能让人放松。平时压力太大的时候,就可以来看看。”

眺望远方的山峦,她还真觉得轻松了不少,忍不住就朝贺长安笑了笑。

这一笑映着湖光山色,看得贺长安微微失神,心里异样的感觉更浓。

“贤弟若是穿上女装,不知该是何等绝色。”他道:“哪怕是皇帝的后宫三千,可能都不及你一人美艳。”

花春一愣,垂了眼眸:“可惜我不是女子。”

“别生气,我没有其他的意思。”贺长安连忙道:“只是有感而发。”

“我知道。”花春耸肩:“有些事情真是能遗憾一辈子的。”

这话说得贺长安心口一震,异样的感觉更浓。目光触及花京华的脸,他一瞬间好像明白了自己在想什么。

他,有可能,喜欢上一个男人了吧。

这种感觉很早就有了,也许是从房梁上接下来这人的时候开始,又或者是结拜的时候。不管从哪里而起,现在却已经无声无息变得这样浓郁了,浓郁得他想骗自己说是兄弟之情都不行。

花京华是个男人,这件事,真的能让他遗憾一辈子吧。

勉强笑了笑,贺长安装作什么也没发生,陪身边的人继续放松。

接下来两日,贺长安都有些心不在焉。

宇文颉很快察觉到他的不对劲,将人带到紫辰殿问:“怎么了?”

贺长安抬头,眼里写满了复杂的感情,看得帝王一怔。

从小一起长大的人,彼此之间早就有了默契。不用他开口,宇文颉就能想到是什么事情。然而,他不想说实话。

“臣可能要误入歧途了。”贺长安勾了勾唇:“皇上有什么好的建议吗?”

帝王别开眼,淡淡地道:“在完全误入歧途之前,找个人成亲。”

“找谁呢?”

“花家还有个妹妹。”帝王道:“就看你喜不喜欢了。”

贺长安失笑,眉眼之间全是苦涩:“臣还没那么无耻。”

怎么能找人代替呢?而且,就算是亲妹妹,也没有花京华给他的感觉。既然没有,那他宁愿离花府远些。

帝王闭了眼,坐在他面前没有吭声。

感情里的人都是自私的吧,就算他知道花京华对贺长安有好感,就算他知道花京华其实是女儿身,此时此刻看着自己兄弟难过,他也选择卑鄙地沉默。

风筝的线在他手里,他不想松开。

花春什么也不知道,只觉得有两天没看见贺长安了,也以为他在忙。

帝王隆宠凌娘,虽然还没给位份,但是已经足够让西夏使臣大悦,以及让她老大不爽了。

“西夏王飞鸽传书来燕京,被臣拦下了。”她面无表情地看着帝王道:“皇上请过目。”

金矿的事情,西夏王的意思也是给两处意思意思,按照现在的情况来看,皇帝肯定顺口应了,就没她什么事了吧。

第89章不是表面上的原因

这样也好,省得她再费心费力地想办法。只是,心里还是会忍不住骂这个重色轻江山的人一百遍啊一百遍!

宇文颉看完,将信纸重新折好,道:“还到他们手里去吧,你晚上的时候进宫一趟,在紫辰殿里等着。”

“晚上?”花春一愣,皱眉:“皇上有何吩咐?”

“等着就是。”帝王道:“朕自有安排。”

好吧,看来是不打算提前让她知道的,她还是认命地应了,然后去准备。

信纸交到西夏使臣手里,几个使臣高兴坏了,西夏王松了口,他们就不必左右为难了。给两处金矿就两处,也正好合了大梁帝王的心意,再加上凌娘得宠,西夏与大梁的关系定然会更上一层楼!

这样想着,杨远尘就去找了花京华,笑眯眯地转达西夏王的意思。

“知道了。”花丞相淡淡地笑了笑:“你们也可以安心准备回国了。”

看起来怎么没有想象中那么高兴呢?杨远尘皱眉,这丞相是不是太贪心了?难不成当真还惦记着十处金矿?

真是贪心不足蛇吞象!

脸上笑着与花丞相辞别,一转头杨远尘就黑了脸,招手喊来身边的人,问:“花丞相有什么弱点么?”

身边的人纷纷摇头。大梁的人都抓不出花丞相的弱点,他们这人生地不熟的,就更不知道了。

杨远尘抿唇,正郁闷呢,就见远处跑来个人道:“杨大人,羲王爷在旁边的花园里,您要是有空,不妨去见一见?”

羲王爷?杨远尘想了想,点头道:“臣下马上过去。”

花春回去丞相府,板着脸吃了晚膳,默默地等着天黑,然后准备进宫。

“爷今天是怎么了?”青袅好奇地问:“一整天都心情不好的样子。”

摆摆手,花春道:“大概是要做的事情太多给累的。”

“不对啊。”青袅摇头:“您累了是会趴着休息的,但是今日是一直坐着看着远处,应该是有心事。”

微微一顿,花春侧头看着她:“夫人,你为什么不去当侦探?”

“爷有什么心事,可以同妾身说说。”青袅无视了她的打趣,坐在她身边道:“就把妾身当朋友倾诉,也总比您一个人闷在心里来得好。”

说吗?这要怎么说?花春长叹了一口气:“我也弄不清楚自己到底在不高兴什么,就是觉得心情很低落。”

“这个好办。”青袅道:“您先回答妾身,今天都发生过什么让您有印象的事情?”

花春想了想:“早膳吃了好久没吃到的酱蘑菇、上朝的时候跟羲王爷起了争执、皇上收到消息,西夏要献出两处金矿,他大概是默认了,就因为一个凌娘,放弃了八处金矿!”

青袅失笑:“您自己听听自己的语气,都还不明白自己在气什么吗?”

说到最后一件事,分明是咬牙切齿的啊。

“好吧。”花春认命地点头:“这事儿我是有点生气,虽然想想也没必要,轮不着我来操心,但是还是生气。”

“觉得没必要却还是生气,那就说明您在乎的不是表面上的东西。”青袅道:“很简单的道理,就像您要是赏妾身一盘点心,妾身把它掉地上了,虽然一盘点心不值得可惜难过,但因为是您赏的,妾身肯定要伤心好半天。”

花春一怔。

青袅的话像是一把钥匙,咔擦一声把她锁死的疙瘩全打开了。

在乎的不是表面上的东西,那她在乎的是什么?宇文颉?

怎么可能呢…那么好色的帝王,半点比不上贺长安,她怎么可能在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