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就在这时候,九皇子忽然淡声道:“停下来,我口渴了,想去茶楼喝口茶。”

嘎?

他喝茶,那她们也要跟着去了?

阿宴和惜晴面面相觑,最后阿宴终于鼓起勇气:“好……好的……”

于是两个人战战兢兢掀开帘子,下了车。

阿宴出来的时候,是带着帷笠的,可是她刚一走下马车,就感到一个无法忽视的目光直直地盯着自己。

她抬起头,帷笠也跟着动。

九皇子扭过头去,别开了目光。

阿宴透过薄薄的黑纱,望向九皇子,望着他被黑纱笼罩上一层薄薄黑色的身影。

他这个时候已经从马上下来,身材颀长,英姿挺拔,面目俊美得不像真实的。

阿宴上前,轻轻地福了一福:“臣女拜见九皇子。”

刚才没敢下车,是顾忌男女之别,如今既然不得不停下来去喝茶,只好拜见一下了。

九皇子不曾看向她,只是扔下一句话:“进来吧。”

说完这个,他已经抬脚走向茶楼。

阿宴和惜晴对视一眼,忙小碎步抬脚跟上。

这个茶楼只是个很小的茶楼,里面有几张桌子,平时是专门招待那些上香客人的。如今因为时候不对,茶楼里也没几个人,只是有一个茶博士在那里烧着水。

待到九皇子进去后,就坐在了靠窗的一个位置上。

阿宴也跟上,战战兢兢地站在一旁。

九皇子抬眸扫了她一眼:“坐下吧。”

阿宴闻言,只好坐在他对面,不过却觉得那椅子仿佛放了烧炭,怎么也坐不安稳。

一时茶博士过来招待客人,并问了要什么茶,九皇子冷着脸,面无表情地道:“随意。”

如果是别人,茶博士必然热情地介绍他这里的各色好茶,不过此时看这九皇子衣着华美,面目清冷,浑身散发着一股居高临下的冷峻气息,他顿时有些话不成句。

“公子爷,好,好,那我随便选个我们这边的好茶。”说完这个,茶博士赶紧溜了。

茶博士退下后,阿宴小心翼翼地瞅了眼九皇子,实在不知道他怎么个心情不好。

她暗自琢磨,想着或许是因为自己耽误了他的时间?但问题是自己实在也没让他跟着自己来啊?

良久后,她低着头,实在是莫名所以,最后终于叹了口气。

九皇子凝视着她低首叹气的样子,眸中浮现一点黯色,扯开一点清淡的笑,忽然道:“姑娘打小儿就为哥哥操心,实在是费心费力。”

阿宴听到这话,却觉得这话里别有意味,抬头看过去时,想从他眸中探究出点什么,可是却见他黑眸幽深,实在是看不出个所以然。

于是她只好抿唇笑了下,低声道:“哪里。”

此时茶博士上了一壶热茶,九皇子抬手,斟了一杯,递给了阿宴。

阿宴受宠若惊,忙双手小心翼翼地接过来。

九皇子凝视着阿宴接过那茶盏的手指,手指纤长柔嫩,真得是犹如那新剥开的玉葱一般。

九皇子眸中微动,低声道:“姑娘年幼时,为哥哥操心,如今,却是不曾定亲,就要为别人操心了吗?”

这话依然带着少年特有的粗噶,可是又有几分暗哑低沉。

阿宴听着,简直是如一声惊雷一般。

她猛然抬眸,怔怔地望着九皇子:“这,这……九皇子你这是说哪里话?”

九皇子凉淡地笑了下,开口道:“姑娘,你这个时候来这里,难道不是为了见一个人?”

阿宴惊惧地望着九皇子,猛然站起,深吸一口气,义正言辞地道:“九皇子,您这是说哪里话?我前来卧佛寺,是为上香而来。您半路执意护送,孤男寡女,我敬您乃是当今九皇子,没有说半个不字。如今您又要停下来喝茶,我还是没敢说半个不字!可是您如果要恶意造谣,毁坏我的名声,我,我确实——”

九皇子笑望着阿宴垂在胸前的帷笠都因为气愤而上下起伏,他垂眸,低笑了下。

“我只是随口说说而已,姑娘何必这么在意。”

阿宴这时候哪里有心思坐下呢!

她今天先是被看起来也是重生而来的沈从嘉乱了阵脚,接着又被一个简直是恶意诽谤莫名其妙的九皇子吓得七窍生烟手脚冰凉!

九皇子见此,却是道:“走吧,既然你根本不想喝茶,我们继续上山去吧。”

阿宴见他仿佛不经意地起身,然后往外走去,她也只好赶紧跟上。

惜晴这时候早已经脸上没有了血色,抖着手也赶紧跟在阿宴身后。

九皇子大步流星地往前走,他是走得挺快的,再加上他个子高腿长,几步就走远了。

这个时候天色已经渐渐暗了下来,阿宴见周围也没多少人烟,又是山底下,她就有些心惊,忙要跟上,谁知道心里一着急,脚底下就这么一个踉跄,她竟然踩到了自己的裙子,然后就这么摔倒在那里。

惜晴吓了一跳,忙去扶,但是可怜的阿宴已经就这么摔倒在了地上。

她是脸朝下,帷笠都被摔倒了一旁,露出一头顺滑的青丝散乱地流泻在地上。

惜晴见此,心疼得要命,忙扶着阿宴:“姑娘,你没事吧?”

阿宴哭丧着脸,抹了抹脸上的灰:“没事……”

这时候九皇子见此情景,忙几步跑回来,单腿蹲下,蹙眉道:“你怎么了?”

阿宴连看都不想看他,低着头,取出帕子来胡乱抹着脸上的泥,含糊地道:“我没事。”

九皇子低首望着已经头上已经没有了帷笠的阿宴,只见她脸上因为被帕子抹来抹去,反而好像更加均匀地涂抹着一层泥巴,那颜色,真是别样的精彩。

他越发的蹙眉:“起来,回马车上去吧。”

阿宴低声,没好气地道:“知道。”

这也不能怪她,即使是知道眼前这个少年以后是怎么的尊贵,可是面对这个算是把她害到如此狼狈地步的元凶,她实在是高兴不起来。

惜晴扶着阿宴起来,谁知道阿宴一用力,脚踝那里就是剧痛,一声“哎呦”,她痛苦地蹲在那里,满是泥巴的小脸儿皱成了一团儿。

九皇子见此,也顾不得男女大妨,忙撩起她的裙摆去查看,却见那白生生的纤细足踝,原本应该是极为好看的,如今却扭曲地红肿起来,已经迅速地肿得极为可观。

阿宴因为他的动作,越发地倒抽了一口凉气:“疼!”

惜晴见此情景,也是傻眼了:“姑娘,这是崴了脚啊!你小心,忍着点,咱马上去找大夫!”

阿宴听到“崴了脚”,忽然一下子想起了沈从嘉!

他上辈子好好的一个人,这辈子不就是伤了脚吗?听说还瘸了?这说明这一辈子的事儿和上一辈子早已不同!

她忽然激灵灵地打了一个寒战,低头望着那红肿犹如小馒头一般的脚踝,她该不会因此就落下什么毛病,从此后成为一个瘸子吧?

阿宴一想到这个可能,清澈的眼眸中顿时蓄满了晶莹的泪花儿。

她不想成为一个瘸子啊,她宁愿活到三十岁就穷困潦倒地死去,也不愿意成为一个瘸子!

第40章 受伤的阿宴

阿宴这一哭,眼泪就那么啪啦啦跟不要钱一般落下来。

那两行眼泪就成了两条小河流,在满是泥巴的脸上冲出了两道小小的沟渠,看着真是别样的不同凡响。

九皇子原本清冷的面目,看着这一番情景,也是愣住了。

惜晴见阿宴哭,以为她疼得受不住了,顿时心疼得要命,抱着她也哭道:“姑娘别怕,惜晴这就给你找大夫去!”

谁知道她话刚说完,就发现手中一空。

九皇子只略一俯身,就那么伸手一捞,已经把阿宴打横抱在怀里。

阿宴被这么一抱,两脚腾空,顿时吓得脸都白了,这时候也顾不得哭了,也顾不得脚踝那里的剧痛了,忙叫着道:“你,你,放我下来!”

这可是未来的九五之尊!

她再怎么也不敢让他抱啊!

九皇子冷声道:“你如果再动,信不信我把你扔在地上?”

阿宴一个哆嗦,顿时不敢说一句话了,只是瞪大了惊惧的眼睛,盯着九皇子那实在是冷峻异常的下巴。

从下方看,这实在是俊美的少年,浑身散发着无以伦比的高贵气息。

不过阿宴实在是无心欣赏,一想到这个人将来是何等的手握重权,她就觉得浑身发抖。她知道这个人以后会掌控着她全家的命运。

那些上辈子踩着她的人,欺负她的人,一个个都会跪趴在他面前。

惜晴从后面看着自家姑娘就这样被九皇子抱走了,也是惊呆了,半响终于反应过来,忙追上去:“喂,放、放开我家姑娘!”

可是九皇子抱着阿宴,就这么俊逸矫健地翻身上了马,然后两人一骑,一下子就不见了人影。

惜晴抹着眼泪,忙翻身上了马车,对那早已经傻掉的马夫说:“快,快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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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个乡间小医馆,一个老大夫正慈爱地帮阿宴涂抹包扎着脚踝,而另一边,一个俊美清冷的少年,正襟危坐在一旁,目不斜视。

老大夫笑呵呵地道:“也亏得你们遇到了我,不然若是不及时医治,怕是都要废掉呢。”

这话听得阿宴心惊胆战的:“那现在呢,现在会不会废掉啊?会不会留下疤痕?会不会以后走路难看?”

九皇子侧脸看过来,因为天色太暗,他又逆着光,看不真切他面上的神情。

老太太慈爱地笑着:“不必担心,姑娘啊,你这个没事的,现在上了我独家特制的秘药,你这几天都不要走路,很快就好了。”

阿宴这才稍微松了一口气,不过想到若是没有及时医治,怕是以后都要成为一个瘸子,她就有些后怕。

这时候,老大夫上完了药,又给阿宴包扎好了,这才又叮嘱九皇子:“少年郎,你要记住啊,她这个不能碰水,也最好不要走路,一定要小心。”

阿宴听着,正想说我的事儿可不敢劳烦他操心,谁知道九皇子点了点头,竟然是难得的好脾气:“好的,多谢老大夫了。”

老大夫看看阿宴,再看看九皇子,捋着花白的胡子笑道:“姑娘,这是你什么人啊?”

弟弟?看着不像。

未婚夫婿?好像也不太像。

阿宴忙道:“这,这是我哥哥的朋友。”

老大夫笑着起身:“今晚天都黑了,你们若是不嫌弃,就住我这里吧。既然这是你哥哥的朋友,那就有些不太方便了,这样子吧,我老头子把两间房都借给你们住,我去邻居家借住一宿吧。”

九皇子闻言,淡道:“不必了,一间留给这位姑娘住,我随意在外面将就一晚就是了。”

老大夫却很是爽朗地道:“这个你不必客气,邻居家老爷子一个人住,正是无聊,我今日原本说好要和他下棋去。家里还有点吃的,你们自己热热吧,我就不管你们了。”

说完这个,老大夫起身告辞,乐呵呵地去隔壁了。

屋子里只剩下了阿宴和冷冰冰的九皇子。

九皇子坐在那里,起身,长身玉立,蹙眉望着坐在一旁同样面无表情的阿宴:“你饿了吗?”

阿宴低着头,不说话。

九皇子见此,也就不再问了,径自起身,跑到了灶房里,只见灶房里有一些掺着草籽的干饼,还有一些剩下的粥,另外有半块腊肉。

于是他弯腰,开始试图烧起火来。

阿宴现在对九皇子是又敬畏又惧怕,同时又有点没好气。

如今见到九皇子转身出去,她开始是有点怕的,也怕他就这么扔下自己不管了,可是当她支起耳朵细听,听着他好像去了灶房,然后好像还开始烧火了,她忽然有点不自在起来。

说到底,就算这个人以后不当上皇帝,他也是龙子龙孙,当今圣上的第九子。

等稍大一点,怎么也是会封王的。

这样的一个人,生下来骨子里就流着最高贵的血液,如今竟然开始沾这些烧火的事儿,她怎么可能自在得起来!

而且阿宴非常担心,他是不是会把灶房给烧了啊。

她脚上受着伤,又不敢动弹,只好支着耳朵使劲地听着那边的动静。

可惜开始的时候,那里还有烧火的动静,后来竟然是什么声音也听不到了。

阿宴两手紧紧绞着帕子。

也不知道就这么等了多久,终于见九皇子进了屋,手里竟然端着一个碗,看样子里面是热气腾腾的粥。

他看了眼阿宴,然后放到了阿宴旁边的小桌上。

“给你,先吃点吧。”

阿宴小心地点点头,然后拘谨地端起那碗粥,一小口一小口地抿着。

九皇子又出门去了,很快他又端了一碗粥,以及看起来颜色不咋样的草籽饼过来。

他将草籽饼递给阿宴:“给你。”

阿宴悄无声息地接过来,放到嘴里,只啃了一口,便觉得难以下咽。

九皇子抬眸看了眼阿宴:“这里只有这个。”

他的语气依旧淡淡的。

阿宴点头,然后拼命地咬下那口菜籽饼,吃惯了香软糕点的她,此时喉咙里都觉得有种粗糙的剌嗓子感。

于是她赶紧喝了一口粥,就着咽下去。

谁知道她喝得太急了,那口粥又有点烫,于是她又咳嗽起来。

九皇子赶紧上前,接过她手里的碗,放下,清冷的眸中泛着一点无奈。

阿宴咳嗽终于停下来了,她已经是满眼是泪花。

“我怎么这么……”她想说我怎么这么不幸啊,不过没敢说出来。

低着头,抹抹眼泪,这时候,她忽然回想起沈从嘉。

不知道沈从嘉约了他出来,又没找到她,现在怎么样了?

不知道他是怎么也会重生一次,是几岁开始的,怎么之前也没见什么动静?

说什么“这一生,我原不想再负你”,上一辈子,开始的时候对她爱若珍宝,后来却将她厌弃,到了最后的最后,她那么凄冷地死在后院里,可曾见过他有半分的怜悯?

如今,她重新活过来了,他却又跑来说这种话。

他敢说出这番话,是不是已经猜到现在的自己根本是拥有上一世的记忆?

可是既然他已猜到,定当应该明白,经历了那样凄冷死去的他,对他,又能有多少期望呢!

阿宴低着头,想起这过往种种,忽然觉得悲从中来,忍不住呜呜咽咽地低头哭了起来。

其实自从她成为那个九岁的小女孩,她就告诉自己要坚强,万万不能软弱再让人欺负了去,所以她一直觉得自己是坚强的。

可是如今,沈从嘉的那句话,却让她一下子想起上辈子的种种委屈,上辈子的凄凉。

悲从中来,忍也忍不住。

九皇子从旁看着,清冷的眸渐渐浮现出痛意,半响,他终于抿唇,轻声问道:“你,你为什么哭?”

阿宴抹着眼泪,却根本不想搭理他。

九皇子见她根本只低头哭,连看都不看自己一眼,终于起身,走到窗前,长身玉立,背对着她,低声问道:“你就那么想嫁给沈从嘉?”

阿宴啜泣着,擦了下眼泪,抬头望向九皇子。

望着他孤傲清冷的背影,她忍不住嘟哝道:“就算以前想嫁又如何,现在他都成瘸子了,我才不想嫁给一个瘸子呢!”

九皇子闻言,清冷的面上浮现出柔意,回过头来,他凝视着哭得鼻涕眼泪和泥巴齐发的阿宴:“你说得没错,他已经成瘸子了,永远好不了了,你当然不能嫁给他。”

阿宴眨着晶莹的泪眼,仰视着居高临下望着自己的九皇子:“他的伤根本治不好?”

九皇子淡淡地道:“当然。”

就算能治好,他也不可能让他治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