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次,也不知道她憋了多久,一大早上的,就那么仪态全失地大喊着叫惜晴。

从那个时候起,还是九皇子的容王殿下就发现,惜晴真是一个碍眼的存在。

他定定地这么凝视了她一会儿,最后还是让步了,拉了下铃,沉声命道:“惜晴。”

门外,惜晴同众值夜的丫鬟们一直侯在那里,小心地听着里面动静的,此时听到里面叫惜晴,忙推门,恭敬地进去了。

她手里提着一个食盒,打开来时,食盒里面是一个带盖的碗盏。

打开那碗盏她捧到阿宴面前,恭谨地道:“见过荣王殿下,见过王妃。这是惜晴早已准备下的,一直热着呢。”

阿宴总算是从锦被里出来,此时她的脸上已经闷得仿佛要熟透了,当下接过那碗来,在惜晴的侍奉下,小口小口地喝着。

容王殿下蹙眉从旁望着:“这是什么?”

阿宴低着头,根本不好意思看他一下:“牛乳杏仁羹。”

容王殿下见此,干脆起身,淡道;“你慢慢喝。”

说着,他自进了一旁的湢室去了。

虽说是这冬日,可是屋子里暖龙这么暖和,且刚才他可是为了抹药弄得个满头是汗,到底是要洗一洗的。

惜晴眼瞅着容王进了湢室,忙小声问阿宴道:“姑娘,可好些了?”

她在门外,实在是竖着耳朵也听不到里面说什么了,只听到仿佛姑娘哼哼唧唧的,也不知道怎么了。

她也隐约知道,昨晚一夜,姑娘过得不好,怕是颇受了些磋磨的,是以刚才在外面真个是提心吊胆。

阿宴点头:“我没事。”

此时那碗牛乳杏仁羹也喝完了,漱口过后,惜晴将那碗盏放在一旁,小心地望了眼湢室里,越发放低了声音道:“姑娘,若晚上实在疼得厉害,你可用上那书上的法子吧!”

说着这话,惜晴自己也脸红得不行了。

说到底,她也是个姑娘家。

阿宴这边也是羞得跟什么似的,摇头道:“没事儿,你不必操心这个的。”

惜晴见此,也不好说什么了,叹了口气,道:“姑娘,今日还是我值夜,你若有事,便拉铃就是。”

听了这话,阿宴不由皱眉:“你昨夜就没睡好,怎么如今又值夜?虽说你能干,可也不能这样。我这里你不必担心的,还是快快歇着去吧。”

她这次来,陪嫁的丫鬟仆妇数不胜数,来到这王府里,更是有定制的,哪里缺了那么一个人,只不过这惜晴总怕她被欺负了去,真是个操心的命!

谁知这边正说着话,那里容王已经从湢室中出来。

恰好听到这番话,沐浴过后的他用凉淡清冷的目光扫向惜晴:“怎么了?”

惜晴忙低头,恭谨地一句话都不敢说。

阿宴别过脸,也不看他,只摇头道;“没什么,只是惜晴这几日在我身边,倒是辛苦得很。”

这话一出,容王再次扫了眼惜晴,忽然道:“本王素日听说,惜晴姑娘持家有方,事无巨细调度有则,本王忽而想起府中库房诸事杂乱,正需要一个人好生归置登记,不如惜晴姑娘代本王和王妃前去规制监管,登记造册,如何?”

惜晴听了这个,顿时愣在那里了。

这什么府中库房,那是重中之重的地方,至于什么监管登记造册,那更是非得积年的备受信任的嬷嬷才能做得了的,怎么自己才来了这一两日,容王殿下竟然派她这样的活来干?

谁知道容王见她不说话,不由挑眉,冷道:“怎么,不愿意?”

惜晴顿时一惊,只觉得他那眉目一冷下来,真个是犹如泰山压顶一般,喘息都有些艰难。

她忙躬身道:“惜晴不敢不从,只是还是要看王妃的意思。”

阿宴听到这个,实在也摸不透这容王的意思,想着按理说,自己如今为容王正妃,这种事儿难道不该是自己操心吗?

可是若说他还不能够接纳自己这个王妃,根本不信任自己,却又这么急着让自己的大丫环去接手这么位高权重的一个差事。

一时之间阿宴实在是琢磨不透,不过随即她又一想,容王这个人,若是她真能琢磨明白,他可就不是容王了!

当下她见惜晴看向自己,笑了下,点头道:“既然容王吩咐了,那你还不赶紧领命。”

惜晴听此,只好跪在那里,领了这差事。

片刻之后,惜晴走出去,依然觉得莫名,看着一旁一个个的大嬷嬷,心里想着等明日这令一出来,还不知道惊呆了她们多少人呢。

不过她也没太高兴,这差事是个棘手的差事。若是干好了,从此后算是为自己,更是为姑娘树下了这威信。若是一个干不好,出点什么差池,自己落埋怨受责罚也就罢了,怕是到时候连姑娘都得受连累呢。

想到这里,她心里开始沉甸甸的。

先不提这惜晴回去后是怎么的忐忑多虑,先说这边,阿宴看着惜晴领了这么大一个差事出去,心里自然是高兴的。

正想着这事呢,那边容王却过来,坐到她身旁,侧首问道:“刚才说了什么?”

容王刚才沐浴过,此时身上有清冽的香气,应该是梅香。

这个时节,人们就爱拿那含苞待放的梅枝放在湢室里,靠着湢室里蒸腾的热气来使得梅花绽放开来,也是在氤氲热气中,那梅花儿的香气就弥漫在湢室每个角落。

如今容王身上只穿着银白薄绢中衣,棱角分明的脸上犹自带着一点水滴,微湿的黑发垂在肩上,两肩清宽,背脊挺拔,窄腰强劲有力,强烈的男性气息挟带着那清雅的梅香就这么扑鼻而来。

阿宴只偷偷地瞄了眼他,便觉得移不开眼睛了。

于是越发偷偷地往下看,却见他修长有力的腿搭在那里,看着真个是洒脱写意,偏生又充满了遒劲彪悍的力道。

阿宴的眸光顿时犹如蜻蜓点水一般,只一扫过,便迅速收回。

她可是记得昨晚上,那长腿是怎么有力地压制住自己,还有那窄臀,又是怎么将自己抵在那里好一番折腾。

容王半躺在那里,靠在引枕上,就这么定定地望着阿宴。

阿宴觉得别扭,便不看他。

容王却伸出长臂,捏过她一缕青丝,轻轻把玩。

阿宴小声地道:“今晚早点歇息吧。”

容王也不答话,半响才意味不明地“嗯”了一声。

见到这话,阿宴干脆起来,就要下床。

谁知道容王却长腿一勾,将她拦下:“做什么?”

阿宴指指一旁的彩绘四龙莲花陶灯。

容王却是依然不放开她,淡道:“过来,陪我说话。”

陪他说话?

没奈何,阿宴只好也如他一般,躺在那里靠在引枕上。

其实按照规矩应该是容王在外面,阿宴在里面的,可是现在这么一躺,倒成了容王在里面半靠着引枕,阿宴就这么半靠在容王胸前了。

他的青丝垂下来,和她的缠在一起。

容王颇有兴味地把玩着那青丝,看起来丝毫睡觉的兴致也没有。

阿宴实在不知道头发有什么可玩的,不过也只好忍着,看他在那里玩头发。

他的头发是黑而硬的,而她的头发是细软的,两个人的青丝纠缠,可是又泾渭分明,一眼就能看出,哪一措是他的,哪一措是她的。

阿宴有些无言,不过此时她也不觉得困了——任谁面对这样一位随时需要打起精神来应对的容王殿下,也不会没事犯困的。

这边容王玩了半响头发,却又伸手,揽住阿宴在怀里。

那股带着梅香和澡豆香气的男性气息侵入阿宴的耳鼻,萦绕在四周,她脸烫烫的,只觉得自己喘出的气儿都热乎乎。

容王粗粝的指腹摩挲着她的腰际,阿宴想起白日他说自己馋嘴的话来,越发觉得自己腰际的那点小肉肉没脸见人,便有些躲闪,可是他却是不让的,霸道地拢住她,低头用那黑眸定定地望着挣扎羞涩的她,就是不放开。

阿宴无言凝噎,沮丧地放弃了挣扎,趴在那里,想着你若要取笑,那便取笑吧。

可是容王自然没取笑她,容王伸手,摸索着,却恰好摸到了那块玉佩。

他摸在了手里,温柔沙哑地道:“你喜欢这个玉佩,是吗?”

68|城

他摸在了手里,温柔沙哑地道:“你喜欢这个玉佩,是吗?”

阿宴点头:“嗯。”

其实要说起来,当初是一眼看过去觉得挺好看的,可是若说喜欢到跟什么似的,那倒不至于。至于为什么留了这么多年,还不是因为那是他送的。

谁知道容王听到这个,神情倒是颇为愉悦,他反手,拿起另外一块来,将两块玉佩并拢在一起,放在手心里。

都是同样的散紫飘绿的,只不过式样不同,一个是如来,一个是观音。

阿宴望着那观音,心中陡然一顿,忽然觉得那观音玉坠竟然是有几分眼熟,倒像是在哪里见过!

闭上眼,前世重重扑面而来,她脸色微变,这才想起,那观音玉坠,自己前世果然是见过的!

记得是那一日,她失魂落魄地离开这容王府,踏过那长长的走廊,却无意间在路边的花丛中看到一个绿莹莹的物事。当时弯腰拿起来,却见是一块玉佩,看着倒是极好看的。

她当时摩挲了一番那玉佩,知道这不是普通丫鬟仆妇会有的,想来是府里的王妃的,可是府里如今有一位正妃两位侧妃,便想着将这物归还了。

可是她又不愿回去再去见自己那四妹妹了,实在是看一眼都不想,于是干脆要去一旁问问嬷嬷,谁知道正说着时,恰见那边容王的正妃曼陀公主过来了。

这曼陀公主性子是个骄纵的,目无下尘的,此时见了阿宴,却是个眼生的,便横眉竖眼盘问了一番。

阿宴不曾想在四妹妹那里受了一番窝囊气,如今又被个王妃这么盘问,只好一一回答了。

曼陀公主听说阿宴是府里顾侧妃的姐姐,颇有些不高兴地道:“原来你竟是她的姐姐啊!”

那眸子里,真是说不出的不屑。

阿宴越发觉得难堪,不过依然是低着头忍着。

曼陀公主又问道:“那你在这里做什么?”

阿宴这才说出,自己刚刚离开,拾了个玉佩,想着不知道是哪位的。

谁知道这位曼陀公主却直接道:“不过是个玉佩罢了,我向来不爱那些零散玩意儿,你既拾了,直接拿走就是!”

阿宴想着这玉佩也未必是她的,她当下就这么说,谁知道人家曼陀公主斜眼一瞪:“拿走拿走!省得这玩意儿碍我的眼儿!”说完人家转身就走了。

阿宴在那里站了一会儿,捏着那玉佩,最后终于道:“拿走就拿走!”

拿回去后,她就随手扔在一旁了。

至于后来,她好像很久没见过那玉佩,又隐约仿佛,有一次要出门去佛堂,她匆忙间没看到与裙裾搭配的饰品,丫鬟不知道从哪里给她取来了这枚玉佩,于是她竟然仿佛佩戴过的?而那一次,仿佛还在卧佛寺里巧遇到了容王殿下。

阿宴直直地盯着那观音玉佩,指甲几乎要掐进肉里了。

她怎么不知道,自己上辈子竟然还傻乎乎地做了这种傻事!

这观音玉佩分明是容王的,结果她竟那么好巧不巧地戴过一次,还好巧不巧地被容王看到了?

真是不知道当时的他注意到了吗,如果注意到了,他会怎么想?他是不是会把自己当做那个偷了玉佩的贼?

阿宴深吸了口气,她开始觉得她上辈子的人生真是千疮百孔,只要头脑稍微清醒,看那么一眼,就是惨不忍睹,恨不得那个人不是自己,恨不得直接给那时候的自己来两巴掌,直接把她揪到桌子底下藏起来!

一直定定地凝视着阿宴的容王,见她神情古怪,脸一会儿红一会儿白,不由蹙眉道:“怎么了?”

阿宴艰涩地笑了下,摇头道:“没,没。”

说完这个,她别过脸去,闷闷地躺在那里,一句话都不说。

容王皱着眉,定定地望着她。

半响,他终于僵硬地开口:“你其实根本不喜欢这玉佩?”

阿宴此时一句话都不想说,摇了摇头,还是勉强打起精神道:“没有,我挺喜欢的。”

容王紧抿着薄唇,坚硬的脸庞上没什么表情,就这么望着阿宴,冷冷地道:“顾宴,我说过,你是我的王妃,我不希望你怕我,有什么话,我希望你直接告诉我。”

阿宴听出他语气中浓浓的不悦,当下摇头:“我没有不喜欢,也没有要怕你……”

话说到一半,她声音低了下来,然后没音了。

这话说的,也未免太过言不由衷。

他是尊贵的容王殿下,以后可能还是要登基为帝的,她能不怕吗?

容王的黑眸就这么凝视着连一句话都没说完整的阿宴。

一旁的油灯发出噼啪的声音,周围很安静,两个人之间逼仄的气息让人几乎喘不过气来。

阿宴艰难地咽了下,她向来知道,这个容王,只要一沉下脸来,其实很可怕。

他不高兴了,那么身边所有的人都会感到冰冻一般的寒冷。

即使前一刻她还偎依在他怀里,听他柔声说着话儿,现在被他这么看不到温度的目光这样看着,她也害怕。

她紧握着瑟瑟的拳头,低着头,瘪着嘴,小声地道:“你,你别生气……好不好……”

她越发低着头,眸子里慢慢地湿润起来。

容王的目光一寸寸从阿宴脸上收回,落在手心里,手心里,两块莹润剔透的玉佩并排在那里,散发着淡淡的光泽。

蓦然间,容王蹙了下眉,拿过那块如来玉坠,仔细地端详着。

低着头的阿宴感觉到了什么,猛然看过去时,却见容王正盯着玉佩上那已经无法遮掩的裂纹。

她的心猛地往下沉去。

容王望着那裂纹很久后,终于抬手,将那两块玉佩随时扔在了一旁的案几上。

玉佩碰到案几,发出清脆的声音,也不知道是否安好,是否又裂开了。

阿宴紧掐着手心,指甲几乎要将手心掐出血来。

一种巨大的不安向她袭来,她忽然担心,担心她和容王之间有些什么会就此坍塌。

再也没有一刻比现在更清楚地认识到,她的处境,是怎么样的如履薄冰。

她已经不敢去看他的脸色了。

容王挥了下袖子,一旁的四龙莲花陶灯便灭了,屋子里顿时暗起来,只有角落里的壁灯还亮着,不过那壁灯本就极其昏暗,又距离远,也起不了什么作用。

容王灭了灯,径自躺在那里,一句话都不吭。

沉闷的气氛让阿宴越发无法喘息,黑暗中,她瑟瑟地握着拳头,早已酝酿多时的泪水一下子冲了出来。

她不知道现在该怎么办了,该去哄他,说好听的话哄他?还是该悄悄地上床,躺在那里装作什么事儿也没发生过?无论是哪种,都比现在愚蠢地坐在那里流泪强!

于是她痴茫了那么片刻,就要起身,挪蹭着去躺下。

可是她要躺下,首先要越过容王。

而作为拥有一个尊贵夫婿的王妃,按理,她是不能直接从他上方迈过去的。

她就这么坐在那里,竟不知道如何是好了。

就在她茫然无措的时候,她听到一声低叹,然后她眼前一花,整个人就被一个有力的臂膀带着,就这么进入了一个温热有力的臂弯里。

她整个人越发绷紧了。

耳边传来无奈的的声音,沙哑低沉,却又温柔至极:“阿宴,不要哭了。”

听到这话,其实原本已经不再哭的阿宴,顿时泪水喷薄而出。

黑暗中,容王又叹了口气:“别哭了,就是你摔碎了玉佩,我又不会说你什么,不过是一个玉佩而已。”

他的声音那么温柔,就好像哄小孩子的大哥哥一般,可是阿宴却越发觉得憋屈得厉害,想着刚才他陡然沉下去的脸色,想到那刚才令人窒息的恐惧,她泪水怎么也止不住,在那里哭得如同一个孩子。

容王深吸口气,揽着她,大手抚摸着她柔软的发丝,无奈而挫败地道:“告诉我,我做错了什么,到底又是怎么吓到你了?不要哭可以吗?”

可是阿宴现在没法说话,她在一个劲地啜泣,他的声音越温柔,她就越委屈得厉害,哭到最后,已经没眼泪了,就那么一抽一抽的。

就在这时候,门外有一个大起胆子的声音问道:“王妃?”

竟然是惜晴的声音。

应该是外面的人隐约听到了里面的哭声,这惜晴担心,便越矩地问了一声。

容王搂着阿宴,正觉得无奈至极心烦意乱,此时听到那惜晴的声音,陡然怒火起,想着此人实在可恨,难道别人夫妻床头吵架她也要掺合起来吗,不由冷声斥道:“滚。”

他这声音一出,削金断玉,掷地有声,威严至极,便是个见惯了场面的将军怕是都要吓一跳,更何况外面的惜晴呢,顿时大气都不敢喘一下,就差跪在那里直接请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