眯起了眸子,他咬牙闭上了眼睛,在四天四夜没有休息后,已经无法去想更多了。

他只知道,这一次,他没有办法放过那个女人。

握着剑的手发出“噶蹦噶蹦”的声音,他发出一声模糊的声音:“曼陀……”

而在威远侯顾松之后,仁德帝沉着脸,正在骑马赶路。

待从燕京城出外,得到更进一步详尽的消息后,他先是命人将两个小家伙接回了燕京城,派身边可信之人妥善照料,而他自己,又回转方向,前往北方而来。

一路追随,紧赶慢赶,总算是追上了容王的步伐。

仁德帝自然听说了容王如今的异常,也知道现在他已经派了兵马前往北羌。

如今北羌不过是些老幼病残罢了,他派了三万兵马而去,分明是要人家灭族绝种的样子。

这样的狠厉,实在是和往日他的行径大有不同。

仁德帝这些年沙场征战无数,早年也不知道造下多少杀孽,可是如今年纪大些,身边无子,好不容易容王得了这两个子嗣,他宠得犹如自己的眼珠子一般。如今回忆往事,倒是觉得自己以前未免行事太过狠绝。

纵然是沙场之上,纵然是帝位之争,可是终究是令得尸骨遍野,终究是手刃了自己的兄弟。

他是不希望,自己唯一的这个弟弟,以后会因此而生出同自己一样的感慨。

当下仁德帝看了看天色,此时天已大黑。

这是一个没有月亮的夜晚,黑黝黝的堪雨山犹如黑暗中的一个巨魔一般,仿佛要将人吞噬。

仁德帝默了片刻,沉声下令道:“进山。”

**********

曼陀公主带着身边的仅剩的七名高手,就这么穿梭在黑暗中的山林间,脚底下都是碎石,有时候不小心一个脚滑,就几乎要摔倒。

她回过头,看向身后,却见沈从嘉背着虚弱的容王妃,那容王妃半趴在沈从嘉肩头,也不知道是死是活。

她身后的这七名高手,年纪大的有六七十岁的,脸上满是沧桑,年纪小的才十几岁,已经没有了稚嫩的模样,早早地成熟起来。

那都是当地苦心栽培的能手,是要在草原上驰骋为一家老小卖命挣得吃食的。

其实她出来的时候,带了大约三十多人,这一路走下来,只有这七个了。

一时心中涌现说不出的酸楚,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对了还是错了。

当初她被容王放回北羌的时候,尽管心中有着对顾松的一点怨愤,可是对容王,她确实心中有一丝感激的。

可是,等她回到北羌,看到她的子民生活如此困顿,看到她曾经引以为傲的都城已经倒塌,她曾经生活的家园已经被一把大火烧尽,她实在是无法说出心中是什么滋味。

或许战争就是这么残酷,不能说是大昭皇帝的错,也不能说是心狠手辣的容王的错。

胜者为王,败者为寇,这个道理,她是懂的。

只是当看着周围的人们衣不裹体的时候,当她抱着一个刚生下的干瘦的婴儿,拼命地用刚为数不多的羊奶去喂他的时候,她却怎么也无法抑制心中的不平。

有些人生下来就在那繁华之都,尽享荣华,而有些人却注定在这穷困之地挣扎求生吗?

她的愤懑和不平酝酿了许久,恰在这个时候,沈从嘉找上了门。

这个人先是告诉她一个惊天的秘密,接着便要提出与她合作,说是要扶持北羌报仇雪恨,说是要帮助北羌将大昭踩在脚底。

她开始的时候当然是不信的,可是沈从嘉这个人,却仿佛对世间一切都了如指掌。

当他设法弄来了大批钱财和衣物的时候,她开始信了。

而沈从嘉唯一的要求,不过是夺回她上辈子的妻子罢了。

这个简单,她帮他。

曼陀公主这个人,其实从小如同男孩子一般长大,她的性子中自有一股决绝和果断。

她既做了决定,便轻易不会后悔。

可是如今,她回首看着那七个伤痕累累的族人,不由开始疑惑,她是不是错了?

那位年纪最长的族人,见曼陀公主愣在那里,忙问:“公主,发生什么事了?”

曼陀公主摇了摇头,没说什么,默了一会儿,她忽而问道:“如果你死在这里,会后悔吗?”

族人一愣,是没想到曼陀公主会问这个问题。

其他族人也都不说话了,他们沉默了好半响后,终于那年长的族人苍老的眸子望着曼陀公主,郑重地道:“我们跟随公主,没有后悔和不后悔。”

曼陀公主听到这话,顿时觉得眼底一热,当下忙转首看向前方。

她的声音在这黑暗中异常的平静,平静到有几分不自然:“我们继续赶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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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个没有月亮的夜晚,寒风疯狂地呼啸在山林间,夹杂着黑黝黝的山脉之中虎狼的嚎叫,就在这空荡而冰冷的野山回荡。

深山之中到了夜晚,冷得厉害,阿宴原本已经是连走路的力气都没有了,如今被动得身子浑身哆嗦起来。

沈从嘉见了,心疼地搂着她问:“阿宴,你没事吧?”

曼陀公主黑着脸,扔过来一个破旧的毛毡衣。

沈从嘉忙拾起来,将阿宴裹住。

曼陀公主忽而挑眉冷笑了下:“她十有八九要冻死在这里了。”

沈从嘉一听,顿时火冒三丈,瞪着曼陀公主道:“如果她真得出什么意外,不要想着我会帮你们!”

这话一出,一旁的几个北羌人面上都有了怒意。

这一路而来,他们的兄弟被那萧永湛追杀死了多少,还不都是为了这一对狗男女!可是如今呢,他竟然对他们的公主如此出言不逊?

北羌族人当即沉着脸几乎要拔刀。

曼陀公主面无表情地盯着沈从嘉,半响后还是冷道:“沈从嘉,你要记住,你没有和我讨价还价的资格!如果现在我放弃了你,你就等着被萧永湛抓住,你说他会怎么折磨你?”

沈从嘉默了下,额头青筋微动,不过最后他还是忍耐下了,咬牙道:“好,沈某全仰仗公主了!”

当下他越发用那破毛毡将阿宴裹得紧实,又将她环抱住:“请问公主,今晚我们就在这深山之中过夜吗?”

曼陀公主望着这诡秘深幽的山脉,挑眉道:“是。”

沈从嘉皱眉:“接下来呢?现在萧永湛是不是已经追来了?我们该怎么逃出去?”

如今曼陀公主身边的人已经不多了,能不能阻挡或者躲避萧永湛的追击,顺利地逃回北羌去?

曼陀公主咬着唇,硬声道:“这个你倒是不必操心了,如今距离北羌和大招边境不过三百里,想来我的族人已经来到这里接应我们了。进山的时候,我已经留下了暗号,到时候他们自然能找到我们。”

沈从嘉听到这话,这才稍微放心了。

可是就在这时,曼陀公主身边最年长的那位羌族人忽然停顿在那里,支着耳朵,皱着眉头,细细倾听。

最后他忽然沉声道:“有人已经追进来了,人数众多!”

这下子,原本打算就地安营扎寨休息的众人全都警惕地绷紧了身体,就连拥着阿宴的沈从嘉也都提防地看向四周。

阿宴此时冻得嘴唇都发紫了,浑身瘫软无力地缩在那毛毡中,昏昏沉沉的大脑却偏偏听进了那话。

永湛要来救她了,是吗?

而北羌族人又机警地将耳朵贴到地面上去听,确定附近已经有各路人马都在逼近,曼陀公主沉着脸,握剑的手挥了下:“走,再往深山里躲去!”

***

容王率领的人马,已经逐步将这座深山的各出路都包围了,就在他拧着眉想着这山中动静的时候,萧羽飞却忽而来报:“适才有三个北羌高手意欲闯入山中,被我们的人马发现了,那几个北羌高手武功高绝,此时一死一擒,还有一个,逃进山里去了。”

容王闻听,眸中泛冷:“如今我大昭兵马连夜赶路,应已逼近北羌,这三个北羌族人应是前来寻找曼陀公主的。传令下去,不必追杀,让那个北羌人进去吧。”

萧羽飞忙道:“是。”

容王沉默地望着那黑黝黝的山脉,思忖着目前的局势。

其实对于曼陀公主,他从来不曾关心过,不过却也了解这个女人。

上一辈子的曼陀公主,为了情之一字,抛家弃国,苦守在他的后宫十几年,最后却因父兄之死,却因家国败亡,而带着对他满腔的怨恨,自缢而亡。

这一世的曼陀公主,却是能够为了国仇家恨,去欺蒙了她曾在意过的顾松。

这个女人,如今若知道她残存的族人正在面临灭顶之灾,又会如何呢?

容王唇边泛起一抹冷笑,低声喃道:“曼陀,本来我真得想为安排一个最好的结局,可是你却一步步,走到了现在。”

*****

曼陀公主一行人正艰难地行走在一个险峻的山涧中,此时天黑路窄,山路一旁是陡峭的山崖,山崖下是在寒风中咆哮着的黑水,而另一边,则是浓密的山林怪石。

正行走间,几个族人发现了异样,他们侧耳倾听一番,忽而露出惊喜:“是我们的人来了!”

说着这话,他们忙发出暗号,是一种微弱的乳鹰叫声。

此时就连曼陀公主紧绷的脸上都略显放松,族人总算是来了。

可是等到那族人走近的时候,他们听到脚步声,便觉得有些不对,而当那个浑身带血的族人挣扎着摔倒在了他们面前的时候,所有的人脸色都变了。

曼陀公主忙过去,扶起那族人,异常冷静地咬牙问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那族人经历了九死一生,总算见到了曼陀公主,眸中迸射出希望,他痛苦而艰难地挣扎着道:“公主,萧永湛派兵去了大昭,三万人马,我大羌面临灭顶之灾!公主,你快回去吧……”

这话一出,曼陀公主愣了半响,她整个人都木了,一双眸子冷沉沉地盯着那带血的族人。

许久后,她握紧了剑,紧咬银齿:“萧永湛!”

**********

容王闭眸侧耳倾听,再睁开眸子时,他淡淡地道:“羽飞,派人隐蔽地逼近前方山涧。”

萧羽飞得令,忙道:“是。”

而就在此时,顾松也总算追了上来,他握着钢刀,见到容王,一声不吭,直接跪在那里了。

容王连看都没看一眼地上的顾松。

顾松赤着眼睛:“殿下,顾松认罚。”

容王眉眼没有丝毫情绪,只是淡淡地道:“顾松,这件事你自然会得到应有的惩罚,不过不是现在。”

他黑眸深远而冷沉:“现在,我命你,去擒拿曼陀公主。”

一字一字地补充道:“必须生擒。”

顾松握着钢刀的手青筋暴突,沉声道:“是!末将必将曼陀公主擒拿,亲自交给殿下处置!”

容王这才点头:“去吧,曼陀公主便在前方山涧之中。”

顾松深吸口气,起身。

一时众人往前方行去,周围的暗探和侍卫如潮水一般,渐渐逼近那山涧。

顾松忧虑重重地望着那险峻的山涧:“殿下,阿宴现在在他们手中。”

容王淡道:“是。”

他侧首望了顾松一眼:“所以,本王要你去,你要从牵制住曼陀公主。只要阿宴在沈从嘉手中,依沈从嘉的心思,他就不忍心伤害阿宴。”

而曼陀公主,如今对顾松,多少存有一份歉疚吧。

顾松听着这话,倒是微愣,就这么低头沉思了很久,最后虎目之中闪过一丝光亮:“好。那我先过去探探!”

一时之间,顾松仅带了几名贴身亲随,就这么悄无声息地前往山涧之中。

待到了那里,很快便发现了曼陀公主一行人留下的痕迹,知道他们沿着那条险峻的小路往前行去。

顾松眸中微沉,当即追上去。

他这么一追,曼陀公主那边自然很快感觉到了,并且听出后面来人不过两三个罢了。

曼陀公主身边最为年长的族人疑虑重重地皱着眉:“公主,先结果此人!”

曼陀公主也觉得此事有些诡异,不过还是点头道:“好。”

谁知道话音刚落,那边顾松已经逼近,他远远地看到了沈从嘉背着的一团毛毡,隐约知道那是自己妹妹阿宴,不由喉头一热,忙道:“阿宴!”

阿宴此时正处于昏沉沉之中,骤然听到自己哥哥的声音,顿时那犹如浆糊的脑中仿佛注入了一丝清明,一下子浑身也有了力气,抬起头大声喊道:“哥哥,我在这里!”

顾松听到妹妹声音,一时情切,就要去救他。

曼陀公主见此,欺身上前,长剑亮出,将他拦在那里。

黑夜之中,虎狼呼啸不绝。

曼陀公主微泛红的双眸,冷沉沉地盯着数日不见的顾松。

顾松手握钢刀,狠厉的望向曼陀公主。

险峻的山涧上,狂风将两个人的黑发和衣衫狂乱地掀起,他们都能听到彼此袍袖的猎猎之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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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松握着钢刀的手用了几分力气,拧眉,艰难地开口:“你捉走了我的亲妹妹。”

他的声音带着深沉的恨意,以及无奈和心痛。

只这么一句话,曼陀公主忽然便觉得喉头哽咽。

其实她从来不知道,自己对这个男人到底是抱着怎么样的想法。

当她知道他已经和别人定下亲事的时候,其实心中是漠然的冷笑。

当她跑过去故作姿态地去诱导他,欺蒙他,以至于让他落入自己圈套时,她只想着报仇雪恨的快.感。

可是如今,在她被萧永湛追得狼狈逃窜,在她得知自己的家国面临灭顶之灾时,这个男人站在他面前,仿佛有几分怨意地说,你抢走了我的亲妹妹。

她心间,竟然莫名地涌起了愧疚。

她别过脸去,咬着唇,硬声道:“我会带着你的妹妹回我北羌,若是到时候我的族人能够安然无恙,我自然会放了她的。”

顾松听着这话,心中微动,想着容王特意放那北羌高手进来,却原来竟是这个目的?

这算是一种威胁的较量了?

顾松当下不动声色,看向一旁的妹子,却见阿宴挣扎着抬起头,正看向这里。

黑暗之中,顾松可以感觉到,短短几日,阿宴已经憔悴得不成样子,脸上并没有什么血色,就那么病恹恹地伏在沈从嘉的背上。

顾松握了握拳,低声道:“曼陀,你把我妹妹还给我,她身子娇弱,若是再这么折腾下去,她怕是就要死了。”

曼陀公主见他如此一个铁血硬汉,此时为了妹子竟然这般低头,忽而便不知道心里是什么滋味,酸酸的涩意,又有几分无奈。

不过她还是摇了摇头:“不行,顾松,纵然是我曼陀有几分对不住你,可是顾宴乃是萧永湛的王妃,留着她在,我和我的族人便多了一份凭仗。我不能放开她。”

这边阿宴已经有些按捺不住了,她苍白的手指死死地掐着沈从嘉的胳膊:“哥哥,我不想去北羌!沈从嘉他要我打掉肚子里的孩子,他想害死我!”

顾松一听这话,顿时眉毛皱紧,盯着曼陀公主道:“她只是一个弱女子罢了,原本不像你这般坚韧,若是她真有个三长两短,我一生一世都无法安生!”

说着,他逼近一步,又放柔了声音道:“曼陀,你放了她,一则你少了一份累赘,二则只要你放了我,我一定会保你不死,可好?”

他会保她不死。

那是因为,容王的命令,是生擒。

顾松一双虎目凝视着曼陀公主,握着钢刀的手指头不自觉地动了下。

曼陀公主听他竟用这般语调与自己说话,不觉有些动容。

而一旁的沈从嘉,此时从旁审时度势,便觉得大事不妙。这曼陀公主便是再心怀大志,可不过是一介女子罢了,但凡女子,遇到情爱之事,便难免意气用事。如今这顾松,分明是以情诱之。

若是曼陀公主真得听从了他,那自己岂不是陡然孤立无援?

于是他忙道:“公主,不可信他,这不过是萧永湛的奸计罢了!这顾松乃是阿宴的亲哥哥,他只是为了救妹子,而对你这般说话!你万万不可信他!”

这话一出,顾松凌厉如刀的视线马上射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