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曼陀公主听到这番话,被那冷风吹着面额,陡然清醒,瞪着顾松道:“你真得是骗我的吗?”

顾松这辈子,其实没说过什么谎话,不过此时,他努力让自己挤出一个称得上温柔的笑来:“曼陀,放了我妹妹,是为了我妹妹,也是为了你,可以吗?”

曼陀公主直直地盯着顾松,神色间竟然有几分动摇。

她不知道到底是眼前的顾松所说的话打定了自己,还是自己真得累了。

抑或者,其实面对着所剩无几的族人,面对着族人即将到来的灭顶之灾,她渐渐地觉得,也许是自己错了……

如果做错了事,就有这么一个人,一个其实她曾经动心过的人呢,将那条往回返转的路送到她面前,温柔地指给她看,那么她其实真得就想什么都不去思考,就那么一脚踏上去。

她的父亲已经死去了,兄长或者战死,或者囚禁在固若金汤的地牢中,永不见天日。

她只剩下了自己,以及那些用渴望的目光看着她的族人。

她在经历了九死一生,再经历了这数日的逃亡后,真得累了。

其实她也是一个女孩子,也不想握着钢刀那么坚韧地立在那里,她也想如同阿宴一般躲在男人的羽翼下。

也想有一个人呵护地说,她娇生惯养,不过是个弱女子罢了……

沈从嘉何等人也,此时在黑暗之中察言观色,见曼陀公主那动容的神情,顿时知道大事不妙!

一时之间,他左右看过去,却见后方为曼陀公主人马,左边为深不见底的山涧,右边为密林,于是心就那么一横,抱着阿宴就往旁边山林中跑去。

顾松一见,哪里能让他跑呢,当即追上去就要将自己妹妹抢过来。

可是除了他之外,一旁数个羌族高手也迅捷地上前了。

那些羌族高手也看出了端倪,他们并不会违背曼陀公主的命令,可是他们也绝对不会在曼陀公主没有下令之前,就让顾松将这顾宴抢走!

于是不过是转瞬功夫,顾松敏捷地迫向沈从嘉,羌族高手迅速地包围向顾松。

而顾松带来的那几名亲信见此,也上前助阵。

曼陀公主还未及反应,便见一众人马已经战作一团。

她默默地从旁望着顾松,哑声道:“顾松,我把你妹妹交给你。”

顾松听闻,沉声对那依然刀剑相向的羌族人道:“你们的公主已经下令,你们还要和我抢?”

北羌族人看向曼陀公主,曼陀公主咬牙,硬声道:“让他带走吧。”

北羌族人默然不语,可是举着的刀却是没有放下。

他们是经历风霜的汉子,不会因为一个顾松那么几句话就真信了。

曼陀公主见自己的族人竟然无声地抗议着自己的决定,数日以来的疲惫紧绷悔恨,以及对族人的担忧,骤然间竟然化为悲恸,她一下子崩溃地流着泪,大声喊道:

“放走她吧,留着她,不过是让萧永湛穷追不舍罢了!我命令你们放了她!”

这北羌族人哪里见过自己的公主这般泪流满面的模样,顿时也呆了。

而顾松趁着众人震惊之极,迅速地穿过他们,直奔向沈从嘉。

沈从嘉见势不妙,他知道今日自己是无法逃脱了,当下背着阿宴,不但不跑,反而直冲向山涧那里。

山涧一旁,穷山恶水,深不见底的深渊,下面隐约出来飓风呼啸之声。

阿宴一见之下,便知不妙,奋力地掐着沈从嘉的胳膊,挣扎着大声道:“放开我!”

沈从嘉眸中露出疯狂,哈哈大笑,紧抓着阿宴,盯着一旁的顾松道:“不许过来,再过来我就背着她直接跳下去!”

顾松是万没想到还有这等变故,便冷道:“沈从嘉,放开我妹妹!若我妹妹有三长两短,我要你陪葬!”

沈从嘉脚步后退,他这一退之下,碰到了脚底下一块石头,那石头就这么坠入深渊之中。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深渊之中才隐约听到一点动静。

顾松脸色都变了,他知道这山涧深不见底,若是人掉下去,必然没命。

沈从嘉却越发得意,他干脆将阿宴放下来,搂着她道:“阿宴,上一辈子我没有陪着你死,这辈子,我们一起死,好不好?”

阿宴无力地站在那里,忽而觉得小腹一阵剧痛。

她想挣脱他,可是却没有半分力气,只能艰难地摇头:“沈从嘉,我不想死,我还想活着。你上辈子逼死了我,这辈子又要害死我吗?”

顾松听着这话,只觉得诡异至极,他越发的怕了,几乎是带着颤声道:“沈从嘉,你若是得在乎阿宴,放开她,她肚子里还有孩子……”

说着,就要上前。

谁知道沈从嘉却是极为精明之人,狰狞地咬牙道:“不许过来!”

说着,竟又后退了一步。

风吹着他的袍角,仿佛一个不小心,他就会和阿宴一起坠入深渊之中。

而就在此时,容王接到了消息,脸上顿时失去了血色。

或许他今日算尽天机人心,利用了顾松前去牵制曼陀公主,可是却没想到,这沈从嘉如此疯狂,竟然是要和阿宴同归于尽!

他此时再也顾不得其他,施展轻功,纵身跃上山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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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夜黑,风大,虎狼之声不绝于耳,烈烈风声呼啸震天。

容王一身深紫色长袍,黑发飘扬,面目冷峻,浑身散发着凛冽气势,剑眉拧起,紧紧盯着沈从嘉怀中的阿宴。

阿宴骤然见了容王,顿时眸中涌出泪水,哽咽道:“你总算来了。”

沈从嘉一见容王,越发觉得大势已去,疯狂地喊道:“萧永湛,你以为这辈子,我还会把她让给你吗?”

容王望着阿宴的目光动荡着别样的温柔,看了半响,他终于艰难地将目光移向沈从嘉。

“我知道你心中有不甘,可是你放了她吧,我保证让你活下来,并愿意给你机会。”容王声音带着嘶哑,低低地在风中响起。

他俊美的侧脸在黑暗中清冷的犹如一块坚冰:“我给你一个与我公平地,再战一次的机会。”

在场之人,没有人懂容王在说什么,可是沈从嘉却懂。

他却是不信的!

走到他今天这个地步,还能信什么呢?

每一次,他都是惨败在这个男人手中,每一次,他的结局都是跪在那里死去吗?

沈从嘉仰颈,哈哈大笑:“你以为我信吗?萧永湛,你的狡诈别人猜不透,我却看出来。你先让顾松过来迷惑曼陀公主那个女人的意志,然后又跑过来对我说这种鬼话吗?如果你是真心诚意,那你先让所有人退下,你先自己刺自己一剑吧!哈哈哈……”

沈从嘉的狂笑夹杂着风声在山谷之中回荡,来来回回地响起,显得分外的诡异。

黑发被狂风吹打着,扑打在容王棱角分明的脸庞上,他坚硬得犹如一把刀,就那么冰冷地望着那个狂笑的沈从嘉。

他重生而来,却清楚地知道,这种机会弥足珍贵。

他不可能有第二次机会的。

所以,容王,绝对不会让阿宴再一次死去。

他冷冷地望着狂笑的沈从嘉,抬手吩咐道:“所有人等,统统退下!”

一时众人无声地默了会儿,便一步步地往后退去。

这其中,包括顾松。

沈从嘉见容王竟然听了自己的,真得要人退下,原本绝望而疯狂的眸子中忽而涌现出希望。

他紧紧抓着一旁被风吹得衣衫飘飞的阿宴,贪婪而紧张地道:“萧永湛,让他们走得远远的,不许出现!”

容王淡淡地命道:“所有人等,远离此地十丈。”

顾松见那沈从嘉已经没有了适才的疯狂,心中稍松,望了眼容王,待说什么,不过终究忍下,当下盯着那沈从嘉,小心翼翼地往后退去。

谁知道此时,曼陀公主盯着容王,忽而挑眉问道:“我曾经嫁给过你,是不是?”

容王此时哪里有心思回答她这等问题,根本是仿若没听到一般。

一旁的顾松却觉得越发诡异,其实从阿宴和沈从嘉的对话,他就觉得诡异了,如今曼陀公主的话,更仿佛是做梦一般。

曼陀公主握着长剑,浑身僵硬地盯着容王。

这是一个完全不同于顾松的男人。

这个男人俊美得犹如天上真神一般,生来便仿佛是天之骄子,位高权重,少年之时征战天下,降服四方。

她想起沈从嘉曾经对自己说起的一切的一切,当下盯着他的侧影,冷声逼问道:“为什么你能够这么及时地出现?是不是所有的一切根本就在你的掌控之中?”

说着,她眸中带着浓浓的嘲讽和挫败,看向一旁的顾松:“刚才沈从嘉说得是不是真的,你根本是萧永湛派过来骗我的吧?”

顾松今晚上已经说过了一次谎话,此时他想说第二次。

只可惜,看起来曼陀公主已经不太想相信了。

顾松犹豫了下,终究是没再说什么。

毕竟此时阿宴已经不在曼陀公主的掌控之中。

曼陀公主其实是在等着他反驳。

她刚才几乎就相信了这个男人的。

相信他,不是想着有一天可能会嫁给他,而是至少对得起自己这一份情义,至少知道有一个男人还会对自己说出那样的话。

可是现在呢?

一刹那,不过是弹指间的功夫。

曼陀公主的心却已经被狠狠地跌倒了谷底,被人仿佛踩在脚底下碾着。

一刹那之前,她心里有多少的动容,一刹那之后,她心中便有多少难堪和狼狈。

她攥着长剑的那只手轻轻颤抖起来,紧接着,她浑身都止不住的颤抖。

她的信任,便是被人这么践踏吗?

就在曼陀公主屏住喘息,努力克制住浑身颤抖的时候,沈从嘉惊喜地见所有人都退下去了,他脑中被绝望冲刷之后,此时只觉得浑身轻飘飘的,仿佛两只脚踏在云朵上。他已经没有了惊恐和害怕,更没有了平日冷静的算计。

他音调开始兴奋的轻颤:“萧永湛,你赶紧刺自己一剑,你刺了,我就信你!快,你刺!”

阿宴奋力地想挣脱沈从嘉,可是这人再是文弱,也是个男人,哪里是她能挣脱的。

恨只恨自己不是曼陀公主或者素雪一般的女子。

此时她听到沈从嘉竟然说出这种话,抬头看过去,却见容王握着长剑,在夜色中对她轻轻绽开一个温柔的笑。

他削薄的嘴唇动了动,却没有出声。

可是阿宴读懂了!

尽管夜色黑沉,尽管隔着这么遥远,尽管耳边的风声呼啸的那么猖狂,她却看懂了他的唇语。

他说,阿宴别怕,没事的。

心中一动,泪水忽然一下子就涌出。

明明她是这么的寒冷,可是身体的某处却觉得分外的温暖。

她在风中流着泪,嘶哑地喊道:“永湛,沈从嘉疯了,你不许听他的!”

沈从嘉紧抓着阿宴,怒吼道:“不许你和他说话!你是我的女人,你怎么可以记挂着他!他怎么可以记挂着你!”

说着,他后退一步,身子已经摇摇欲坠,可是他却声嘶力竭地对容王喊道:“萧永湛,你给我滚,滚得远远的,不要打扰我和阿宴!”

曼陀公主充满怨恨的眸子一直盯着顾松,而顾松,望着曼陀公主的眼中逐渐有了提防。

曼陀公主冷笑道:“你竟然骗我!”

说着,她抽出了长剑。

寒光四溢,这是一把好剑。

顾松见此,钢刀已出,他犹如巨石一般立在那里,冷道:“曼陀公主,今日我不会杀你,但却会将你生擒。”

默了下,他道:“是的,你猜的不错,我确实是来骗你的。”

他抬眸,紧皱着眉头望着峭壁之上那个摇摇欲坠危险至极的沈从嘉和自己妹妹。

“我只想救回我的妹妹,是你,让我妹妹身处险境———”

——就在顾松话音刚落之时。

沈从嘉低头抓着阿宴,容王骤然发难,暗紫色的身影在黑暗中犹如一道紫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向了沈从嘉和阿宴。

他的速度非常迅疾。

即使沈从嘉这个时候要抱着阿宴跳下去,他也能保证在这个时候抓住阿宴,将她救回。

可是就在这个时候,曼陀公主眸子一眯,纵身扑了过去。

顾松以为她恨极了自己,应该冲自己而来。

如今这一招,他倒是始料未及。

他提着钢刀攻向曼陀公主,围魏救赵,只以为她会放弃攻向容王。

可是他看到了自己那刚猛的长刀砍到了曼陀公主的肩头,刀子刺入肉和骨头的感觉透过刀身的震颤传来。

曼陀公主的身影却是连停顿都不曾停顿,就那么决然地扑向了容王。

是了,她本来就是如此绝决的一个女子,要不然当初也不会只为了揭下他的面罩,就那么受了他一剑。

孽缘,从长剑刺上胸口开始,又从钢刀砍上肩头结束。

沈从嘉见容王以如此迅疾之速而来,仓皇之中,不及多想,就这么拽着阿宴,整个人往后面倒去。

身后就是深不见底的山崖。

他在黑暗中瞪着阿宴,发红的眸子里是绝望而深沉的爱意。

容王对阿宴,是成全一段柔肠百转宠溺入骨的传奇。

可是他呢,他心生悔恨只求再来一次机会,何曾有过?

最后的最后,他喉头只发出一个模糊的声音:阿宴……

容王在这最后的关头,紫色的身影终于将这坠势猛烈的两个人笼罩,一只手仓促间伸手抓住阿宴的衣角。

另一只手则是劈向沈从嘉。

可是沈从嘉在此时此刻,却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咬紧牙抓着阿宴不放的。

死也不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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曼陀公主只比容王满了一个身子的距离,可是她手中有长剑,长剑极长,她扑过去,伸长手臂,长剑挥舞,直接砍向阿宴的衣角。

她嘶哑地大吼道:“你去死吧!”

顾松紧随曼陀公主而来,可是他的钢刀在曼陀公主肩头尚未及拔出,所以他手中没有兵器了。

他只比曼陀公主慢了半个身子的距离。

但是曼陀公主手中有剑,曼陀公主用剑去砍阿宴的衣角。

他就那么眼睁睁地看着曼陀公主斩断阿宴的衣角,眼睁睁地看着阿宴的身子从容王手中滑落。

他绝望地瞪大了眼睛,努力地伸出手去抓,可是他和阿宴却差了那么一只长剑和半个身子的距离。

阿宴仰着脸,噙着泪水,就这么随着沈从嘉滑落。

她用尽最后的力气,大声地喊道:“萧永湛,我爱你,上一世的你,我也爱——”

这个声音,从高到低,从近在眼前到沉入谷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