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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儿臣背几句给父皇听听?”

“……耻之于人大矣!为机变之巧者,无所用耻焉。不耻不若人,何若人有?……”

大公主当时说的每句话都像刀一样狠狠地刺在她的胸口,一刀又一刀。

想着,杨五姑娘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又羞又恼,狠狠地攥着手中的帕子,只能眼睁睁看着舞阳目不斜视地从她身旁走过,然后是跟在舞阳身后的端木绯。

杨五姑娘的目光凝滞在端木绯身上,心念一动,飞快地出手……

080阳谋

“嘶——”

一个细微的布帛撕裂声骤然响起,这声音非常轻微,几不可闻,起初没有人注意,直到那轻薄的纱衣被勾了起来,在半空中撕扯出一条长长的口子。

绿萝感觉到自己似乎是勾到了什么东西,下意识地停了下脚步,回头一看却发现自己腰侧的络子不知怎么地竟然勾住了一片纱衣。

“五姐姐,你的金缕纱!”

杨七姑娘低呼了一声,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杨五姑娘被勾破的纱衣上,空气凝结,时间似乎停顿。

绿萝的脑中几乎是一片空白,无法思考,第一反应就是她给姑娘惹事了。

前面的舞阳和端木绯听到了动静,也收住脚步,回过身来。

“杨五姑娘,都是奴婢的错,奴婢给姑娘赔罪。”这时,绿萝回过神来,急忙对着杨五姑娘屈膝道歉。

然而,杨家姐妹根本看也不看绿萝一眼,杨七姑娘上前两步,没好气地对着端木绯轻斥道:“端木四姑娘,你的丫鬟怎么笨手笨脚的,竟然勾坏了我五姐姐的金缕纱!”

杨五姑娘也不说话,静静地看着端木绯和舞阳,嘴角含笑,透着一丝挑衅。

舞阳是堂堂大盛嫡公主,自己是不能、也不敢对她怎么样,但是这端木府的姑娘可不是公主殿下!

舞阳和杨五姑娘的视线在半空中激烈地碰撞在一起,火花四射。

其他的姑娘面面相觑,她们不知道舞阳和杨五姑娘的恩怨,只是觉得气氛有些古怪,而楚青语却看出些门道来,嘴角勾出一抹淡淡的嘲讽。

上一世,这杨五姑娘是在今年入了宫,与其姐同伴圣驾,恩宠不断。但不知怎么地,大公主舞阳一直瞧杨婕妤不顺眼,甚至还害得她滑了胎……

这种事本是后宫阴私,有辱皇室尊严,一般都是藏着掖着,不会传到宫外来,可奇怪的是,那件事最后却闹得很大,皇帝雷霆震怒,舞阳自此彻底失了圣宠,还连累皇后被斥教女无方……

如今看来,有些事无论前世今生都没有变!

杨五姑娘分明是在针对舞阳,却绕了个大圈子拿端木绯下手。

现在看着端木绯“有错在先”,若是舞阳出面管了,回头正得圣宠的杨惠嫔吹个枕头风,舞阳估计免不了被皇帝说上几句,但要是不管,打狗还要看主人,她堂堂大公主的脸面又何在?!

那么舞阳会怎么办呢?!

楚青语随意地抚了抚衣袖,饶有兴致地等着看这出好戏。

端木绯自然注意到舞阳和杨五姑娘之前的火花,她往勾破的纱衣上看了一眼,微微笑了,礼貌乖巧地问道:“杨五姑娘,我该怎么做才能弥补一二?”

杨五姑娘垂首看着身上撕裂的纱衣,却是答非所问地叹息道:“这件纱衣我才第一次穿……”

“真可是金缕纱!”杨七姑娘接口道,“端木四姑娘,这件事可不是你说声抱歉就能算了的,金缕纱千金难求,江南的羽衣坊一年只堪堪出个六七匹!”

四周的其他姑娘顿时交头接耳,起了一片骚动。

金缕纱确实名贵罕见,要把那金丝做得比发丝还细,然后与蚕丝交织,织成的薄纱如同那透明的蝉翼一般,如烟似雾般轻薄,在阳光下璀璨生辉,仿佛镀上一层金色的光晕,如梦似幻。

又有哪个姑娘不梦想着拥有一匹金缕纱,只可惜,金缕纱的织造过程中极易出现瑕疵,最后剩下的成品实在太稀少,才显其弥足珍贵。

“杨七姑娘说的是,金缕纱的话,我确实赔不起。”端木绯点了点头道。

杨七姑娘嗤笑了一声,嘲讽道:“你既然知道赔不起,就该有自知之明,让府上能解决的人出面赔礼才是!莫非还要我这外府的人帮着贵府教你为人处世的规矩?”她言下之意分明就是要请端木太夫人登门去庆元伯府陪罪。

闻言,姑娘们表情各异,彼此窃窃私语起来,连这大堂中其他的客人也被这边的动静吸引了注意力,有人觉得杨家咄咄逼人太过分,也有人觉得这金缕纱确实罕见,小辈闯了祸,自然要由长辈来善后,这也是基本的道理。

端木绯却是嘴角笑意更深,振振有词道:“杨五姑娘,杨七姑娘,这件事确实不能这么算了。我以前就听说有的布庄专门请绣娘把金线缝到软烟罗里充作金缕纱,以次充好,这等奸商真该捉拿其送去京兆府治罪才是!”

软烟罗?!众人皆是怔了怔,这软烟罗也是一种薄如蝉翼的轻纱,却不是用来做衣裳的,而是大户人家用来做帐子、糊窗屉的。

杨五姑娘的脸色瞬间难看极了,杨七姑娘更是气得小脸通红,直接跳脚道:“你……你胡说什么!竟然指鹿为马,非要把金缕纱说成软烟罗?!这可是惠嫔娘娘赏给我五姐姐的料子,怎么可能是软烟罗。”杨五姑娘再也压抑不住自己的情绪,声音有些尖锐。

“原来是惠嫔娘娘所赏。”端木绯不紧不慢地说道,“听闻这金缕纱只有三个颜色,一种是雨过天青,一种是秋香色,还有一种是正红色,江南织造每年只上贡每色一匹,一共三匹料子。”

“看来端木四姑娘还是有点见识嘛!”杨七姑娘昂了昂下巴,得意洋洋,杨五姑娘明丽的脸庞上也泛出一丝自得的浅笑。

端木绯上前一步,把小脸往杨五姑娘的袖子上凑了凑,一脸不解,“杨五姑娘,可是你这身看着像是银红色吧?”

杨五姑娘微微蹙眉,反驳道:“什么银红色,我这身是……”红色。

她最后两个字说不出口了。

她这身金缕纱其实是正红色,因为纱衣如蝉翼般轻薄,所以乍一看像是银红、嫣红,可是在这后宫之中也只有皇后和诸位公主可以穿红色,其他嫔妃只能算妾,妾又怎么能穿正红色!

按照仪制,皇帝是不可以把正红色的料子赐给嫔妃的,本来这正红色的金缕纱看着像银红,皇帝给了也就给了,可是惠嫔却又拿它赏给了自己……

倘若自己非要坚持说这金缕纱是真货,这不是摆明公告天下皇帝无视仪制,妻妾不分吗?!

杨五姑娘脸上一阵青白一阵红紫,色彩剧烈地变化着。

本来这种事,自己不说,也没人会揪着不放,但自己现在却傻得把把柄凑到了对方手里!

端木绯睁着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好声好气地安抚又道:“杨五姑娘,你就算穿了假的出来,我们也不会笑话你的。”

庆元伯府早已败落,金缕纱又是价值连城,极其稀罕之物,岂能轻易得到?还由着一个小辈穿在身上。因而端木绯一早便猜测,这金缕纱应该来自宫里的惠嫔,而惠嫔又是从何而来的,可想而知,于是她便下了一个套……

她这是光明正大的阳谋,端看杨五姑娘自己如何选择而已!

自己不能给惠嫔和家里惹祸!杨五姑娘咬了咬后槽牙道:“端木四姑娘,是我七妹记错了,这不是金缕纱……”

不是金缕纱,那就是软烟罗了!

四周一片哗然,杨五姑娘只觉得四周的目光好像千万根针一样刺在她身上,让她觉得难受极了。

这一次,自己的脸可真是丢尽了,不但毁了这身昂贵的纱衣,还要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承认把用来做窗纱的软烟罗穿在身上四处招摇,这件事足以让京中各府在茶余饭后笑声一阵了。

她恶狠狠地瞪了端木绯一眼,把这笔账记在了心上,然后甩袖离去。

“五姐姐。”杨七姑娘急忙追了上去。

看着杨五姑娘狼狈的背影,舞阳唇角微扬,噙着一抹浅浅的笑意,这一趟没白出来,看了这么一出好戏。

舞阳又看向端木绯,眼神中又多了几分亲切。这个小丫头虽然看着傻乎乎的,其实机灵得很,而且还不吃亏……与自己果然投契!

端木绯笑吟吟地看向了舞阳,道:“慕姐姐,我们快走吧,免得耽误你回家……”

舞阳应了一声,两人再次与姑娘们告辞,跟着就转身走向了大门外,车夫早就驾着马车候在了那里。

其他姑娘们又纷纷上楼,唯有楚青语立在原地,眸中闪过一抹沉吟之色。

端木府现在是赫赫有名的尚书府,只可惜被夺嫡所累。

上一世,在端木宪获罪死后,端木家就彻底败落了,一众男丁女眷皆没有好下场……像这样的人家不需要她费心交好。

倒是端木家的那位嫡长姑娘端木纭……

楚青语半垂眼帘,眸中闪过一道精光。

有机会的话,自己还是要设法结交一番,这样才算是“相逢于微时”。

说来,上次进宫,若非因为舞阳无理取闹,咄咄逼人,自己早就有机会与端木纭搭上几句话了。

楚青语的目光又从端木绯移向了正踏上马车的舞阳,眼神幽深而冰冷,左右舞阳也得意了不了多久了!

且再待几年而已。

081恩封

随着车夫挥舞起马鞭,车轱辘滚动了起来,马车沿着中盛街飞驰而去,把露华阁抛在了后方……

夕阳渐落,舞阳把端木绯送回尚书府后,没有停留太久,就急急地继续上路了,她还要赶在夕阳彻底落山前回宫。

湛清院笼罩在夕阳的暮霭下,显得宁静悠然,端木绯直接去了小书房里找端木纭。

书房里墨香萦绕,端木绯一眼就看到了端木纭端坐在书案后的背影,下意识地放轻了脚步。

她们俩的小书房是两间相邻的厢房,由一道小门连接,都有各自的书架、琴案和书案,但是两人的书房布置迥然不同,端木纭的书房简单雅致,书香味十足,而端木绯的书房里却摆满了花草盆景和鱼缸。

见端木纭正在写字,端木绯默默地在窗边的一把花梨木圈椅上坐下了。

紫藤过来给她上了茶,端木绯捧起了粉彩茶盅,含笑地看着端木纭,觉得心中温暖恬静。

她才啜了一口热茶,就见端木纭放下了手里的狼毫笔,抬眼看向了她,笑道:“蓁蓁,你回来了啊。”

顿了一下后,端木纭又道:“蓁蓁,攸表哥的事你知道了吗?”她的语气中透着些许遗憾,“方才祖父遣人来说,攸表哥今科是主动放弃的,倒也不是真得落于人后。可惜了……”若非遇上匪乱,攸表哥也不至于会受伤,以致错失了武举。

端木绯点头应了一声,又道:“攸表哥今年才十四岁,好好养伤,以后有的是机会……”

话音未落,就听一阵挑帘声响起,碧蝉匆匆忙忙地进来了。

她脸上因为跑动起了一片飞霞,呼吸急促地屈膝禀道:“大姑娘,四姑娘,刚刚三老爷派人回府传讯,说是在路上遇了劫匪,东西被抢了。”

姐妹俩面面相觑,惊讶之后,又觉得不出奇。端木期夫妇俩这次带了足足八辆车的东西去皖州上任,又有二三十人随行,车队实在太招眼了……

端木期派回京传讯的人既然强调被抢了东西,那么想必人应该没事。

端木绯若有所思地看了碧蝉一眼,掐着手指算了算,然后对端木纭道:“姐姐,三叔父和三婶母走了半个多月了吧?”

“算算日子,三叔父他们也该到中州了吧。”端木纭面露沉吟之色。

碧蝉喘了几口气后,呼吸平稳了不少,赶忙又补充道:“回姑娘,来报讯的人说,三老爷他们才刚进中州,没到那汝县就遭遇了一帮流匪,抢了八车的东西,还口口声声说什么三老爷一看就是那种搜刮民脂民膏的贪官污吏,他们要替天行道,劫富济贫……”碧蝉说着唏嘘不已,若非这事发生在自家三老爷身上,听着还真好似那些说书人口中的传奇故事般。

端木绯听着不由挑了挑眉,这碧蝉确是一个机灵讨巧的姑娘,才这些日子,就与各房的小丫鬟之间都打好了交道,探听到不少消息,但是说话还是有点轻重不明的,一不小心就跑偏了。

端木绯忍俊不禁地翘起了嘴角,继续循循善诱道:“丢了几车东西也算是破财消灾,人没事就好。”

“四姑娘说得是,三老爷和三夫人虽然受了点惊吓,好歹没遭皮肉罪。”碧蝉点头道,“老太爷说了,幸好这些流匪不想造反,所以不敢杀朝廷命官,否则三老爷和三夫人怕是连命也保不住,太夫人吓得差点没晕过去,正在求老太爷把三老爷给弄回来……”现在永禧堂那边还正闹着……

端木纭不敢苟同地摇了摇头,不客气地说道:“明知道汝县那一带现在是什么情形,三叔父还明目张胆地带着这么多东西上任,这不是对别人说,我就是头肥羊,快来抢我吗?”

屋子里的气氛随着端木纭的这句话一松,紫藤和绿萝都是忍俊不禁地掩嘴笑了。

可不就是这个理儿!

端木绯赏了碧蝉一碟点心,又吩咐她打听到什么尽管来禀。

碧蝉谢赏后,喜滋滋地退下了。

端木纭并不打算掺和端木期的事,听过就抛诸脑后。

她拿起刚才写好的单子,走到端木绯身旁坐下,又道:“蓁蓁,攸表哥受了外伤,我想明日让张嬷嬷送些补品去……你瞧瞧还需要加些什么?”

端木绯应了一声,接过了那张单子,又提议要不要再捎几张食补的药膳方子。

端木纭眼睛一亮,让人把张嬷嬷和管着小厨房的媳妇子叫了过来,询问了一番……

直到暮色四合,尚书府门前门后的大红灯笼一盏盏地点了起来,碧蝉又来了,禀说,老太爷与太夫人闹得不甚愉快,老太爷拂袖离去。

端木绯并不意外,端木宪就算是心疼儿子,也不会昏头到连这点轻重都拎不清……否则,他恐怕也坐不到现在这个位置了。

夜色渐深,整个府邸陷入了宁静中,唯有夏日的虫鸣声不断……

弹指又过了三夜,七月十六日,皇帝在宫里为新科武进士举行簪花宴,文武百官、宗室勋贵尽皆赴宴,端木宪身为户部尚书自然也不会缺席。

这一日,端木宪直到太阳西斜方才归府,又把端木纭和端木绯叫到了外书房。

端木宪的心情显然不错,他应该喝过酒,斯文儒雅的脸庞上带着些许醉意,身上也散发着淡淡的酒气。

端木宪喝了几口醒酒茶后,就含笑道:“纭姐儿,绯姐儿,今日宫宴中皇上封了你们表哥李廷攸为神枢营四品佐击将军,以后他就可以留京了。”

端木纭有些惊讶,“祖父,可是攸表哥不是……”

端木宪明白她的未尽之言,解释道:“今日宫宴时,简王世子与李廷攸当场就‘前朝末年的西北之战’对策,二人各抒己见,皇上龙心大悦,便封赏了他。”

端木宪捋着胡须,一双眼眸亮得出奇。

李廷攸年纪轻轻,颇有几分初生之犊不畏虎的气势,今日当着皇帝和文武百官的面侃侃而谈,围绕“前朝败于文人掌兵”为中心,说得是有理有据,与简王世子平分秋色。

以端木宪来看,李廷攸绝对是个可造之材!

“姐姐,攸表哥有了出身,那就不用再等三年后的武科了!”端木绯笑吟吟地说道。

李家这些年在闽州抗倭有功,无论是军中还是民间都颇有声望,李廷攸如此得圣宠一方面是因为他在宫宴时大放异彩,又在江城立了军功,更多的还是因为李家……

端木纭喜形于色,应了一声。

端木宪脸上的笑意更深,表情越发和蔼,“纭姐儿,绯姐儿,你们俩也不用太担心你们表哥,皇上今日还特意遣了太医去给他治伤,他年纪轻,想必很快就能恢复如初。”

“劳祖父费心。”端木纭落落大方地福了福,顺势又请示道,“祖父,孙女可否请攸表哥过府与我们姐妹一叙?”

端木宪本就希望两家多走动走动,毫不迟疑地答应了。

祖孙三人说话的同时,外面的天色渐渐暗了下来,书房里服侍的小厮点起了案头的一盏羊角宫灯。

姐妹俩也很识趣,说了几句“请祖父早点歇息”的客套话,就告辞了。

当晚,端木纭一回屋就和端木绯一起写好了给李廷攸的请柬……等她们姐妹次日从闺学回来时,张嬷嬷早已经从祥云巷回来了。

“大姑娘,四姑娘,表少爷亲自见了奴婢,收下了帖子,说是十日后一定会来!”张嬷嬷笑眯眯地屈膝禀道。

端木纭和端木绯想着李廷攸要养伤,才特意隔了些日子,挑了七月二十七日。

“不过……”张嬷嬷笑容微敛,似是有些迟疑。

端木纭微微挑眉,问道:“张嬷嬷,攸表哥那边可有什么不妥?”

“表少爷那边没别的事……”张嬷嬷急忙道,朝窗外瞥了一眼,“是奴婢回来后,就听说太夫人把二夫人叫了过去,好像是准备给各府下帖……碧蝉去打探了一下,听永禧堂那边的口风,太夫人这是想给表少爷办庆功宴呢。”

端木纭神色一冷,不客气地说道:“她们不是一向看不上外祖父家吗?!”现在倒是要主动凑上来了!

端木绯在一旁默默地捧起了茶盅,眸光闪烁。

今时不同往日。

与当年端木朗和李氏成亲时不一样,现在的李家因为驻守闽州有功,正如日中天,而贺氏估计是为了大皇子想寻求李家的助力,倘若让贺氏的图谋得逞,外人看到尚书府请了这么多人为李廷攸举办庆功宴,恐怕就会直接把李家划到端木贵妃和大皇子这边了。

贺氏还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082重视

端木绯的眼中一片幽深,一边饮茶,一边思考着。

以端木家现在的情形,朝堂上有端木宪这户部尚书,后宫中有端木贵妃仅次于皇后,又有大皇子颇得帝心,看似如鲜花着锦之盛,可也同时如烈火烹油,灼热的烈火可以闪烁夺目的光芒,却也会自焚伤人,比如汉武帝时卫家,唐玄宗时的杨家……历史上的教训数不胜数。

她和端木纭姓端木,就代表着她们在这个姓氏的荫护之下。

有道是:“覆巢之下,焉有完卵”,一旦端木家因政斗而倒下,纵观历史,犯官家眷,运气好的,一条白绫早早了结;运气差点的,流放、为奴、甚至没入教坊……绝无幸免!

因而,哪怕是为了她们姐妹自己,端木家也必须好好的。

这几个月来,她表现出了几分在算学上的天赋,得了端木宪的几分喜爱,但是想让他刮目相看,那还远远不够。

她得到他的重视,以后才能在他跟前说上话。

自成为端木绯以来,她一直在等待这个机会,一方面要潜移默化地一点点淡去府中其他人视她为傻子的印象,另一方面也是在等一个机会……

也许现在就是机会了。

这一日匆匆而过,等到端木宪回府,端木绯就带着功课去了外院 自打她几次三番表现了卓绝的算学天份后,端木宪每天都会抽出时间看看她的功课,考校几句。这样的待遇,也唯有嫡长孙端木珩享有过。

书房里,祖孙俩如平日里般一个问一个答。

端木绯的对答如流,端木宪颇为满意,不时地点头。

考了几题后,随手从一旁的书架中抽了一本书册,“四丫头,这本《缀术》深奥艰涩,你且拿回去慢慢读,细细嚼,切莫贪多……”

“贪多往往嚼不烂。”端木绯一边接过书册,一边笑眯眯地接口道,神色间带着些俏皮,就像是普通人家的孙女对着祖父撒娇卖乖一般。

“你知道量力而为就好。”端木宪脸上的笑容更浓,祖孙俩和乐融融。

“多谢祖父指点。”端木绯笑眯眯地起身福了福,然后又坐了下来,目光落在端木宪案头的折子上,似乎想到了什么,话锋一转,“祖父,我和姐姐今早给攸表哥下了帖子,请他本月二十七日来府里做客……”

顿了一下后,端木绯皱了皱眉,似有迟疑地继续道:“祖父,我听说祖母打算在那天宴客……”

端木宪此刻方才知道此事,怔了怔,倒也没放在心上。

他见端木绯的神色有几分不对,以为她是担心贺氏会怠慢了李廷攸,沉吟片刻后,含笑问道:“四丫头,与祖父说说你是怎么想的。”

端木宪平日里根本不会与几个孙女说这些,但是因为喜欢端木绯这个孙女,对她还算有几分耐心。

“祖父,孙女以为不妥。”端木绯直言不讳道。

端木宪失笑,只觉得端木绯委实是孩子气,可是下一瞬,就听端木绯抛出一个完全不相干的问题:“祖父,敢问三叔父为何会被调去汝县?”

端木宪没想到她会忽然提起端木期,心中有些狐疑,有些惊诧,看着端木绯的眼神中多了一丝审视。

端木绯毫不在意,话锋再转:“祖父,淮北洪水已退,满目苍夷,皇上命户部拨银救灾重建,祖父是如何回的?”

“绯姐儿,这件事你是怎么知道的?”端木宪心中越发惊诧,身子微微绷紧。

端木绯指了指放在端木宪右手边的一叠纸,她目光清澈,稚嫩的小脸上还带着一抹天真,“我前两日来祖父这里做功课的时候,看到祖父在纸上计算灾后重建的人力、物资、粮草……所以推测的。”顿了一下后,她继续道,“国库不足,户部无银,想必祖父也是如实回复了皇上。”

原来如此。端木宪心中暗赞她的观察力,他这个孙女看来不止是算学上有几分聪明,在其他方面也开窍了。

“世人都称颂宣隆盛世,疆域辽阔,国富民强,乃轹古凌今,觐史册罕逢之盛世。”端木绯还在有条不紊地继续说着,“然祖父却上奏国库不足,祖父以为皇上会作何想?祖父您不仅手掌户部,还是大皇子的外祖父,皇上会不会觉得祖父有所倚靠,行事倨傲了呢?”

端木绯黑白分明的眼眸隔着那紫檀木大书案与端木宪四目相对,明明还是稚龄,却偏要做出一本正经的样子。

端木宪一惊,瞳孔微缩,此时此刻,他向来深沉的眸中多了一抹动容之色。

端木绯见端木宪神色之间有所松动,又补了一句:“孙女以为,把三叔父调去汝县,这许是皇上给祖父的一个警告吧!”

端木绯故意危言耸听,目的是警醒端木宪,至于皇帝到底是不是这么想的,反倒是没那么重要。只要端木宪相信她说的就行!

“绯姐儿,不可妄自揣测圣意。”端木宪面沉如水,嘴里轻斥了一句,心中暗恼。

是啊,谁人在皇帝面前都要赞一句“先帝与今上共创宣隆盛世”,上至权贵将相、中至文人学士、下至布衣百姓,皆时有“盛世”,“全盛”之类的溢美之词,可是又有几人想过虽是盛世,却不代表国库就是金山银山取之不尽!

他又何尝不想迎合圣意,讨皇帝欢心,然而国库空虚,皇帝这八年来已经三次南巡,此外,每年还要狩猎、避暑,每次出行都是百官随行,兴师动众,大摆排场,其中花费的近半银子就是从国库挪的,从去年腊月起,各地屡有灾害,朝廷因此少收了不少税款,拆东墙补西墙,户部哪来银子可用!

偏偏,有些话却是不能对皇帝直言,就怕听者有意,皇帝恼羞成怒,觉得自己在斥他奢靡。

想着,端木宪的脸色越发凝重,眉宇紧锁。这几个月他屡次对皇帝上奏国库不足,恐怕皇帝心中已经起了不悦。

端木绯打量着端木宪的神色变化,觉得差不多了,又问道:“祖父,您现在还觉得祖母十日后的宴请妥当吗?”

不妥。端木宪的心中自然而然地浮现这两个字。

从老三的这个调任,可见皇帝多少对自己有些许不满,在这种时候,尚书府若是继续这般招摇,没准皇帝会觉得自己妄自尊大,想要结党营私,为大皇子拉拢人心。

思及此,端木宪的脸色阴沉得仿佛要滴出水来。

端木绯只是静静地看着他,外书房里,一片死寂,沉默蔓延,这个时候,连窗外庭院里的树木花草都停止了摇曳,四周没有一丝的风,空气凝固,时间似乎静止了。

小厮噤若寒蝉,连大气也不敢出一口。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端木宪端起了手边的青花瓷茶盅,喝了一口尚温的茶水后,方才打破这片沉寂,问道:“四丫头,这些都是你自己想的吗?”

“回祖父,都是我自己想的。”端木绯点了点头,乖顺得就像是一个先生跟前的好学生般。

端木宪露出沉吟之色,幽深的眼眸中燃起一簇小小的火光,他这个四孙女确实有几分像他,这一次又带给了他新的惊喜。

端木期被外放的事,端木宪和幕僚们不知道私下商量过多少次,各种猜测都有,却偏偏没有这个九岁的小姑娘看得透彻。

从前府里总说端木绯是个小傻子,贺氏也在他面前说起端木绯“不太灵巧”、“性子闷”云云,但如今看来,端木绯精于算学,口齿伶俐,也颇有几分眼界,怎么也不是个傻子啊!

要么就是贺氏故意贬低端木绯以排挤她们姐妹,要么就是端木绯大智若愚……

端木宪眯了眯眼,身上隐隐释放出凌厉的气息。

不管怎么说,端木绯姓端木,是自己的孙女,是端木家的血脉!

她有这样的眼界,那也是一种天分,可遇而不可求。

“四丫头,你刚才说的这些事事关重大,我心里有数了……”端木宪清了清嗓子,正色道,“刚才说的这些,你可不能再告诉别人,包括你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