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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短不到一炷香功夫,他的脸色红了又青,青了又白,白了又灰,一阵剧烈的色彩变化,好不精彩。

耶律辂落子的速度越来越慢,难以置信地瞪着眼前的棋局,那震惊的眼神仿佛在说,这怎么可能呢!

哪怕是不太懂棋的人也能从端木绯连接吃下黑子的行为中看出她占了上风。

这可怜的北燕二王子又被团子杀得片甲不留了,真是自讨没趣啊!君然慢慢地摇着折扇,没忘了给封炎抛一个眼神,意思是,你家蓁蓁又大显神威了!

不过,封炎根本就没接收到君然的眼神,只顾着看着他的蓁蓁……根本就没在意棋盘上那一场没有血腥的厮杀!

忽然,耶律辂猛地自交椅上站了起来,近乎失态地说道:“这样的棋局根本就没人能破!”他恼羞成怒地说着。

本来他对破局很有自信,却没想到真的与端木绯对局起来就发现这棋局别有玄机,每一次他自觉能把端木绯逼入绝境,端木绯却又能从别处再顺势开出一条生路,生生不息……

“这是一局死棋!”耶律辂肯定地说道。

所谓死棋,就是注定救不活的棋局,这黑子已经没有活路了,必败无疑!

四周观棋之人一片喧嚣,一方面觉得这耶律辂无耻得紧,明明对局前还口口声声说这局棋是儿戏,眼看着棋局破不了,又改口说这是一局死棋,另一方面也难免怀疑是不是真的如耶律辂所说。

“耶律二王子,”端木绯轻描淡写地对着耶律辂说道,精致的小脸上露出无辜的笑容,“此局,无宸公子早已破了。”

“这怎么可能?!”耶律辂脱口而出道,眉头微蹙,脸色有些难看。连自己都破不了,这大盛竟然还有谁能破解这个棋局?!

无宸公子破了这棋局!四周的大盛人都没想到会在端木绯的嘴里听到这个名字,不由得露出震惊之色,跟着又觉得理所当然:是啊,以温无宸的棋力能破解这个棋局也不出奇!

端木绯歪着可爱的小脸,不紧不慢地说道:“耶律二王子,你自己棋艺不行,可咱们大盛棋艺非凡之人不胜枚举,不要以己度人!”端木绯这几句就差直接说耶律辂是井底之蛙了。

闻言,连皇帝的嘴角都翘了起来,满意地摸着人中的短须。两国正在和谈,有些话皇帝不便说,万一被耶律辂抓住话柄上升到国事,怕是不美。

但是端木绯这么个小姑娘却可以只说“棋”,不说国事。

舞阳笑眯眯地接口道:“耶律二王子,你不是我们大盛人,想必不知道无宸公子之名。无宸公子聪明绝顶,君子六艺,独冠天下。”

“我这点微末伎俩在无宸公子跟前实在是班门弄斧。”端木绯频频点头,十分谦虚地说道。

然而,这些话听在耶律辂耳朵里,却是充满了讽刺。

正是端木绯“这点微末伎俩”足足让他头疼了一个多月,没想到竟然还是输了!

耶律辂的面色更难看了,身形僵直,耶律琛走了过来,娇声对着端木绯道:“你说这棋局破解了就破了吗?空口无凭!”

她这么一说,就收到了四周一道道不赞同的目光,目光仿佛在说,无宸公子就是凭证。你们北燕人真是孤陋寡闻,那可是无宸公子啊!

他才华横溢,智计无双,棋力更是超凡!

端木绯幽幽地叹了口气,用一种“那我就好心告诉你”的表情说道:“耶律二王子,我这局要破局是不易,却也并非一局死棋,生生死死,虚虚实实……黑棋的生机就在此虚实之间。”

端木绯漫不经心地伸指往着棋局的一角点了一下。

其实这个棋局的弱点就算她说了,也不是普通人能领会的,要是没有足够的棋力,便是知道了这个弱点,也只会再被她引进下一个死局中……

不过,耶律辂可不是普通人。

经端木绯这稍微一点拨,耶律辂的面色又是一变,盯着棋局上的那个位置若有所思,嘴里喃喃地念道:“虚虚实实,似是而非,变化莫测……无为有处有还无。”

耶律辂嘴里念念有词,眼神涣散,神情恍惚,那样子竟像是着了魔一般。

君然慢慢地摇着折扇,心里忍俊不禁地笑了:哎呦喂,这端木家的四姑娘果然不简单,三言两语就弄疯了一个……

仿佛在验证他心里的想法般,耶律辂的身子突然就摇晃了一下,然后失去平衡,一头栽向了一旁的崇明湖……

“扑通!”

一个七尺男儿坠入湖中,如同一石激起千层浪,一下子就溅起大片的水花,飞溅到了甲板上,湿了大片。

大部分人都傻眼了,这耶律二王子不过是输了一局棋,竟然就受不了刺激,想不开地投湖了?!

四周一时哗然,众人面面相觑,乱成了一团。

耶律琛激动地抓住栏杆,朝下方的湖面望去,用北燕语尖声叫道:“二王兄!二王兄……”

此刻的崇明湖再不复之前的平静祥和,耶律辂狼狈地在清澈的湖水里双手不断地扑腾着,挣扎着,也是以北燕语喊道:“救命!救……”

他一张嘴,一大片冰冷的湖水就从他的鼻子嘴巴灌了进去,导致他难受地呛起水来。

北燕是内陆国家,不靠海,境内多是草原,北燕人擅骑射,却大多从没学过泅水。

耶律辂窘迫艰难地在水里扑腾着,沉沉浮浮,连露在水面上的头颅都湿透了,狼狈不堪……

众人皆是看着水中的耶律辂,端木绯也不例外,长翘的眼睫微微扇动着,眸子亮晶晶的,灿若繁星。

从今天一见面,她就注意到这位耶律二王子这次比去年在西苑猎宫时更狂妄了,似乎是有所倚仗,想来是皇帝突然把他招来猎宫又再提和亲的行为让他猜到大盛现在出了什么问题,需要极力讨好迎合他,所以才如此肆无忌惮!

耶律辂自去岁抵达大盛后,对大盛以及大盛人的轻慢让端木绯心头的不满越来越强烈,尽管如今两国之间要避免再燃战火,但是能让耶律辂稍微吃点苦头,那也是一件大快人心的事!

想着,端木绯转头给了封炎一个崇拜的眼神。

刚才她与耶律辂站得近,眼角分明就瞥到一粒棋子趁着耶律辂对着棋局恍神时打在了他的膝窝上,这才让他失去了平衡,一个踉跄跌下了画舫……

当端木绯循着棋子飞来的方向望去,就看到封炎对着她意味深长地眨了眨眼,很显然,是他暗中出手教训了耶律辂。

封炎这次干得真是漂亮干脆了!端木绯小脸上的笑容更深了,嘴角弯弯。

见状,封炎心里受用极了,乐得差点没跳起来,回以璀璨的笑容。

至于那些个北燕使臣们,心里很是焦急,可惜他们都不会泅水,其中一个黑膛脸的高壮大汉急忙对着皇帝抱拳道:“大盛皇帝陛下,劳烦陛下赶紧派人下水搭救敝国二王子!”

皇帝在最初的惊讶后,回过神来,赶忙吩咐道:“来人,还不下水救人!”

皇帝一声令下,立刻就有两个锦衣卫从画舫上同时跳下了湖,连着两声“扑通”的落水声响起。

皇帝眉宇紧锁,目露凝重之色。

虽然刚才耶律辂是自己失足落水,可是若是他真的死在大盛领土上,无论原因为何,都会被北燕人视为大盛对北燕的挑衅,那么这次的和谈恐怕就……

想着,皇帝面沉如水地朝湖面望去。

湖里的耶律辂挣扎得越来越无力,面色惨白,身子就像是被蛛网缠住的昆虫般一点点地沉了下去。

正月的湖水冰冷刺骨,将他全身都包裹其中,冻得他嘴唇发紫,右腿上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

糟糕!他知道他这是抽筋了!

耶律辂挣扎得越发用力了,随手抓向一个朝他游来的锦衣卫,死死地拽住对方的胳膊。

那锦衣卫面色一变,营救溺水的人最怕的就是对方为了求生失去理智,最后反而会连累救援之人也跟着溺水。

这时,另一个锦衣卫低声道了一句:“得罪了……”

话音未落,他右掌化为手刃猛地劈在了耶律辂的后颈上,耶律辂两眼一翻,失去了意识……

接下来的救援也就容易多了。

很快,两个锦衣卫彼此帮衬着把浑身湿透、昏迷不醒的耶律辂送上了画舫的甲板。

立刻就有内侍帮着把耶律辂的身子翻过来,用膝盖挤压他的腹部“倒水”……

“咳咳……”

耶律辂很快就狼狈地咳起水来,喉头一片艰涩的灼烧感,仿佛连内脏都要咳出来了,浑身都轻颤不已,就像那风雨中的落叶般,哪里还有一分之前的意气风发。

但是,他的命显然是保住了!

“二王兄!你还好吧?”耶律琛跪倒在甲板上,紧张地看着耶律辂,花容失色。

脸上惨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耶律辂对着耶律琛露出虚弱的笑容,气息微弱,脑子里一片混沌,根本就无法思考,甚至记不清他自己是怎么落水的,只觉得右小腿还在抽着筋,让他不自觉地将身子微微蜷缩……

君然不知何时走到了封炎身旁,暗暗地用手肘顶了顶封炎的胳膊,斜着眼用笑眯眯的眼神问道,阿炎,这是不是你干的?

封炎也斜了他一眼,只是勾唇笑,君然登时就明白了,给了封炎一个赞赏的眼神。

可是,封炎心里却有一丝惋惜:真是可惜了,两国交战数十年才刚停战,北境的百姓需要休养生息,不然一棍子打死这耶律辂多好。谁让他没眼色还想欺负他的蓁蓁!

不过……

倒也不妨碍自己再套麻袋打他一顿!封炎唇角翘得更高。

君然似乎看出了封炎的心思,又用手肘顶了顶封炎,意思是,这么有趣的事可不能忘了他啊!

封炎但笑不语,只是笑眯眯地看向了那好不容易被人搀扶着站起来的耶律辂。

耶律辂又蓦地打了个寒颤,又一阵风猛然吹来,他的脸色似乎更白了。

见状,耶律琛赶忙给耶律辂披上了厚厚的斗篷,跟着一众北燕使臣就把耶律辂送入了船舱,又有宫人急忙去给耶律辂准备替换的新衣和姜汤。

画舫上忙忙碌碌,气氛自是再也回不到之前的悠闲。

虽然众人还有几分意犹未尽,但这次画舫游湖还是因为耶律路的意外落水而匆匆结束了……

端木绯和端木纭随着舞阳一起回了沉香阁,当端木绯一个人静静地坐在鱼缸前回想这一上午发生的事,原本因为耶律辂落水产生的那一点快意就烟消云散了,心里又沉甸甸的。

她漫不经心地用手指弹着水面,觉得那溅起的水花就仿佛她心底的泪花般。

这一次,她是切切实实地落了一个天大的把柄在封炎的手里了,甚至还要借助封炎的力量,所以,以后他们是再也撇不清关系了吧!

端木绯嘟了嘟嘴,目露几分哀怨,手下就忍不住又弹了下水面,惊得那三尾可怜的金鱼慌不择路地乱游着,可是游了一圈,就又游到了她指下……

“噗嗤——”

端木绯忍俊不禁地掩着小嘴笑了出来,浑身又瞬间放下了什么似的,一下子就释然了。

其实,那又怎么样呢?!

她的日子还不是照样过,以后应该也不会比现在差到哪里去……再说了,好歹封炎似乎还挺好用的,可以让她省了不少心!

想着,她就笑得眼睛眯成了一只满足的小猫儿,下巴搁在交叠的手背上饶有兴致地看着鱼缸里的鱼儿在水里摇晃着尾巴游来又游去……

她只等着看好戏就是。

她的眼帘微微颤了一下,眸子如同一汪平静无波的幽潭,黑得深不见底……

她,等得够久了。

162私逃

今早的画舫游湖结束后,千雅园里的气氛变得更为诡异了。

那些公子姑娘们都迫不及待地找家人友人分享起早上发生在画舫的一件件事,一个个说得绘声绘色,流言渐渐地传了开去。

有人说,那北燕二王子因为两次输棋给一个十岁的小姑娘,怒极攻心,羞愤欲绝,所以才会一时冲动跳湖自尽。

有人说,那耶律辂分明就是因为耗尽心神也解不开那个残局,深陷局中,以致走火入魔,心神不稳,才会吐血投湖。

也有人感慨说,无宸公子不愧是谪仙下凡,聪明绝顶,这个棋局可说是难倒了一城之人,却被他轻描淡写地破解了……

关于端木绯、耶律辂和温无宸的种种传言没一会儿就在千雅园中传得沸沸扬扬。

刚刚返回瑞圣阁的皇帝却没心思理会这些个流言。

皇帝原本计划在今天就定下两国和亲一事,没想到竟然会是以那种方式收场,心里难免就有几分焦躁。

更让他烦燥的是,他这才刚坐下,就听到外面传来了一阵嘈杂的喧哗声:“殿下请稍候,奴才这就……”

“让开,本宫要见皇弟!”长庆拔高嗓门娇声道。

她不顾内侍的阻拦,风风火火地冲进了瑞圣阁东侧的暖阁中,一下子就打破了一室的幽静。

坐在窗边的一把紫檀木太师椅上的皇帝头疼地一手揉了揉眉心,另一手则随意地挥了挥,那个跟在长庆身后的小內侍便低眉敛目地退了下去。

暖阁中便只剩下了皇帝和长庆姐弟俩,还有那锦帘在空中微微晃荡的声音。

心急如焚的长庆没注意到皇帝的神色有异,想也不想地对皇帝冲口说道:“皇弟,九华和祐昌的婚事,你到底考虑得怎么样?”

一大早,长庆和九华就为了九华的婚事又大吵了一架,九华一气之下,就冲出了院子,也不知道是跑到哪里去,几个时辰都没回来。长庆越想越不安,越想越烦躁,怕迟则生变,就急匆匆地跑来瑞圣阁找皇帝了。

“皇弟,你可别把九华昨天说的那些话放在心上。”长庆艳丽的脸庞上眉头紧皱,紧紧握着双拳,“九华她还是个小孩子家家的,正是知慕少艾的年纪,知道什么……”

皇帝一听长庆那尖锐的嗓音,额头就抽痛得更厉害了,一阵心烦意乱。

他不耐烦应付长庆,索性就一口应下了:“皇姐,既然你心意已决,那朕就为祐昌和九华赐婚便是!”

对于皇帝而言,赐婚只是一桩小事,尽快与北燕定下和亲之事才是当务之急。

长庆怔了怔,本来还以为要再费一番心力才能说服皇帝,没想到皇帝这么爽快地应下了,长庆总算是满意地展颜,告退了。

长庆眉宇紧锁地来,离开时却是喜笑颜开,精神奕奕,仿佛是服了什么灵丹妙药般。

消息传得极快,当天,千雅园上下就知道九华县主被赐婚给了皇次子慕祐昌为正妃,一时哗然。

谁也没想到这大皇子的亲事还没着落,皇帝就先定下了二皇子的亲事,对象还是九华县主,众人议论纷纷,也揣测纷纷,几乎快把上午北燕二王子在崇明湖落水的风波给压了下去。

整个千雅园中,大概也唯有九华对这道赐婚圣旨的反应最为激烈!

九华当下就气得砸了手里的茶盏,又愤愤地冲去找母亲长庆理论了一番,表示她决不嫁给二皇子。母女俩大吵了一架后,长庆丝毫不肯退让,九华就愤愤地把自己独自关在了屋子里,几乎把屋里的东西全都砸了一遍,“砰啉啪啦”的砸东西声不绝于耳……直到了半夜才算消停下来。

丫鬟、宫女们自然是战战兢兢地禀报了长庆,长庆原本也没太在意,这小姑娘家家的脾气娇,难免就爱使些小性子,过两天也就好了,毕竟自己是她的母亲,所思所为都是为了她好……没想到,当天夜里,九华就一声不吭地私逃了。

然而,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长庆早就有所准备,在九华出千雅园的大门前,就派人把她给拦下了,抓了回来。

那时,还是半夜,整个千雅园都在安眠之中,四周一片寂静无声,母女俩在千雅园的大门口就彻底闹开了,互相指责。母亲怪女儿不知好歹,女儿怨母亲不为自己考虑,二人闹得是不可开交。

九华私逃一事,本来应该藏着掖着,但是因为母女俩在园子口这一番歇斯底里的大吵大闹,自然就不免被四周的宫人以及其他府邸的下人看到,一传十,十传百……很快,就闹得行宫上下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也陆陆续续地传到了端木绯的耳里。

碧蝉随意地说了一些,舞阳正午来找端木绯闲聊时,也难免说起了一些小道消息:

“绯妹妹,听说啊,长庆皇姑母逮着九华时,火冒三丈,当时就一巴掌打在了九华的脸上,把她的脸都给打肿了。”

“九华那个硬气啊,就是不认错,还叫嚣说她也不曾管过长庆皇姑母平日里和什么人在一起,长庆皇姑母凭什么管她……”

“把长庆皇姑母气得脸色那个绿的,直骂九华不孝忤逆……”

端木绯只当听戏本子,喝喝茶,吃吃点心,偶尔亲自往舞阳的杯子里添些花茶,茉莉花茶那独特的馨香萦绕在空气中,似乎连鱼缸里的那几尾金鱼也闻到了,欢快地甩着漂亮的鱼尾……

这时,碧蝉步履轻快地走了过来,屈膝禀道:“姑娘,东西都收拾整理好了……”

今天是正月十四了,是迎春宴的最后一天,下午众人就要启程回京了。

舞阳轻啜了一口温热的花茶,无趣地说道:“好好的迎春宴就让‘这些人’给破坏了,什么都没玩成!”

想着耶律辂、九华和长庆这些人,舞阳不由皱了皱眉,眸露不悦,真是白白浪费了母后为这迎春宴花了不少心思。

端木绯却是弯着小嘴笑了,一脸天真地数着白生生的手指逗舞阳开心,“舞阳姐姐,我们不是看了戏,玩了木射,还游了船吗?”

端木绯心里知道,皇帝如今想必是没心思在这迎春宴上了,毕竟给儿子择妃、给女儿择驸马的事,哪里比得上滇州战乱,再加上肃王又在旁蠢蠢欲动,觊觎在侧,对皇帝而言,如今可谓前有狼、后有虎。

端木绯也捧起花茶抿了一口,眸光微闪。

对她来说,唯一的惋惜大概就是没机会让姐姐认识一下她楚家的那几个堂弟们!

碧蝉前脚才刚退下,后脚一个圆脸的青衣宫女急匆匆地挑帘进来了,脸色有些微妙地瞥了端木绯一眼。

“殿下,”青衣宫女快步走到舞阳跟前,屈膝行礼禀道,“刚刚长庆长公主殿下带着九华县主和端木二姑娘来了,气冲冲地说要找端木大姑娘……”

闻言,端木绯手中的茶杯顿在了半空中,惊讶地扬了扬右眉,完全没想到端木绮会和长庆、九华母女俩牵扯在一起。

“可知道是为了什么?”舞阳微微蹙眉,问道。

“回殿下,昨晚九华县主打算私逃,是端木二姑娘帮的忙,长庆长公主刚审出来后,就押着端木二姑娘跑来找端木大姑娘兴师问罪。”青衣宫女说着,头垂得更低了。

舞阳和端木绯彼此对视了一眼,就心有灵犀地同时站起身来,鱼贯地出了厢房。

屋外,日头高悬,可是天气似乎又寒凉了一些,阵阵清风不时地拂过,吹得的庭院里的几株翠竹簌簌摇摆着,竹叶如雨般落下,随风飘落在庭院中的青石砖地面上……

二人目标明确地朝端木纭住的东厢走去,四五丈外,就已经听到前方的屋子里传来了长庆略显尖锐的训斥声:

“放肆!你二妹妹教唆本宫的女儿私逃,你还有理了!还胆敢教训本宫教女无方?!你们端木家就是这种教养吗?!”

端木绯和舞阳皆是循声望去,屋子的大门敞开着,一眼就可以看到着一袭丹色织金褙子的长庆就坐在上首的太师椅上,艳丽的脸庞上布满了怒意,狠狠地瞪着身前之人。

穿了一身海棠红袄子的端木纭背对着大门站在堂中,正与长庆四目相对,腰杆挺得笔直,毫不退缩。

“殿下,且息怒。臣女只是与殿下分析事情的来龙去脉,免得殿下对舍妹有所误解,臣女哪敢训斥长公主殿下!”端木纭不卑不亢的声音回荡在屋子里,语气十分冷静。

端木纭虽然与端木绮不合,但是事关端木家的名声,她自然不能由着长庆胡说八道,把屎盆子全往端木绮的头上扣。

看着前方的端木纭那挺拔修长的背影,听着她有条不紊的声音,端木绯不由嘴角微勾,与有荣焉地笑了。她的姐姐,从来就不是任人欺负的性子!

舞阳的小脸上也是笑吟吟的,端木纭和端木绯姐妹俩看着模样、气质迥然不同,姐姐娇艳如烈日,妹妹皎洁如明月,其实姐妹俩的性子都十分坚韧,心中自有乾坤在,不会任人摆布,也不会轻易动摇。

屋外,清风艳阳,闲适安然;屋内,阴云沉沉,一触即发。

端木绮静静地站在端木纭身旁,身子僵直,小脸半垂,一双小手在体侧紧紧地握成了拳头。

她当然不知道九华县主是背着长庆长公主私逃,是九华骗了她。

端木绮死死地盯着自己的鞋尖,一双眼瞳幽深而晦暗,思绪混乱。

这次来了千雅园后,她就发现,不仅是舞阳和涵星,端木绯与云华、丹桂等一众贵女们也都相处甚好,如手帕交一般,唯有她几乎被孤立在外,就连往日和她最好的涵星也与她疏远了不少,让她有种自己仿佛被端木绯所取代的紧迫感……

昨夜九华来找她帮忙,说是府中的马车坏了,而九华急着赶回京去,要给长庆准备一份元宵的惊喜,才来找她借马车一用。

当时,端木绮已经隐约觉察到不太对劲,然而,九华一向听不得别人说不,端木绮实在是不敢不帮。这一帮就帮出了祸害来,想到方才长庆那一句句刺耳的训斥声,她就觉得羞愤欲绝!

没想到,她现在还要靠端木纭来替她说话……

端木绮咬了咬下唇,长翘的眼睫不安地轻颤不已,眸光闪烁。

长庆完全没想到端木纭竟然敢对自己如此说话,脸色愈来愈难看。

终于,她压抑不住内心的愤怒,抬起手来,一掌重重地拍在了一旁的案几上。

“啪!”

连案几上的茶盅都随着这一掌微微震动了一下,发出“咯嗒”的声响,空气似有几分凝滞。

屋子里服侍的宫人登时噤若寒蝉,几乎是不敢呼吸。谁人不知道长庆长公主仗着是皇帝的胞姐,一向嚣张跋扈,根本就容不得任何人挑战她的威信。

“你好大的胆子!本宫可是堂堂长公主,你一个无品无级的小丫头竟然敢对本宫如此无礼!你这是以下犯上!”长庆指着端木纭的鼻子怒斥道,手臂气得发抖。

自皇帝登基后,这十几年来,长庆早就顺风顺水惯了,无论是贺太后还是皇帝,都让着她,除了安平那贱人,还没人敢这么跟她说话过!

想到安平对她的羞辱,长庆心底的不满与愤懑更浓了,气得那丰满的胸膛一阵剧烈的起伏,瞪着端木纭的目光愤愤不已,颇添了几分迁怒的意味。

“殿下,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端木纭坦然地与长庆对视,眸子清亮明澈,黑如墨玉,“不如这样,臣女与殿下一起去找皇后娘娘,请皇后娘娘来论个是非对错,殿下您觉得如何?”端木纭一本正经地提议道,嘴角噙着一抹清浅的微笑,从容镇定。

一听端木纭提起皇后,长庆的面色微微一变,右手不自觉地抓住了扶手,眼帘半垂,眸中闪过一抹迟疑。

皇帝已经下旨把自己的女儿九华赐婚给了二皇子慕祐昌,而皇后一心想把抚养在膝下的四皇子推上太子之位,要是这次让皇后抓到这个把柄,以九华私逃悔婚为借口,让她嫁不进皇家,那么自己煞费苦心的一番筹谋岂非是前功尽弃?!

这个时候,当然不能去找皇后!

不过……这端木纭倒是知道拿皇后来压制自己!

长庆面沉如水地瞪着几步外的端木纭,心中更为恼怒,额角青筋浮动。二人目光交集之处似有火花跳跃。

四周静了下来,空气近乎凝固,时间在这一刻似乎被拉长了数倍。

“够了!”

一个娇蛮的声音蓦地在屋子里响起。

原本坐在下首一直垂眸不语的九华忽然跳了起来,一张俏脸涨得通红,抬手就指着长庆的鼻子,怒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母亲,为什么你就可以一天换一个面首,我连真心喜欢一个人都不行?!”

九华十分激动,心里是既委屈又愤怒,更是不甘,各种情绪交织在一起,让她情绪失控,浑身颤抖不已,声音中透着几分声嘶力竭。

一瞬间,四周更安静了,刚走到了大门外的端木绯和舞阳被这意外的一幕看傻了眼,不由停下了脚步。

长庆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娇躯也是微颤,感觉自己的脸颊生疼,就像是被自己的女儿狠狠地在脸上抽了一巴掌似的。

她的女儿竟然敢这样对她说话!

“九华,你在说什么?!”长庆再次重重地拍案,恼羞成怒道,“你以前哪会如此忤逆本宫,是不是那个男人教唆你与你本宫离心?!”

“他才不会!母亲,你这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九华气愤地跺了跺脚,她的罗哥哥君子如玉,光风霁月,又怎么可能会与她说母亲的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