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从嫣悄悄地拉了拉端木绮的袖子,一脸祈求地看着她,请她帮着劝劝端木绯。

端木绮秀眉微蹙,随口敷衍道:“四妹妹,九华县主都退了一步,四妹妹你也莫要再犟了,一人让一步,自然就海阔天空了。”

“二妹妹此言差矣!”端木纭不客气地说道,眉头紧皱,“什么叫一人让一步?蓁蓁又从不曾主动招惹过那九华县主,分明就是九华县主生性刁蛮,每次都咄咄逼人!”也亏妹妹聪明,才没被欺负。

九华县主性格娇蛮,颇有一种“唯我独尊”的架势,在京中闺秀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只不过顾忌长庆长公主,谁也不敢把这话挂在嘴边罢了。

端木绮撇开头,说了一句“随便你们”,就再不在开口。

封从嫣的脸色僵了一瞬,见指望不上端木绮,只能自己上阵,再次劝道:“端木四姑娘,你与九华县主几次见面皆是阴错阳差,才会有些误会。等姑娘随我和绮姐姐去公主府与县主面对面地畅所欲言一番,一定可以化干戈为玉帛。”

端木绯歪着螓首看着封从嫣,似乎还在迟疑着。

忽然,她轻描淡写地抛下了一句:“封姑娘,听闻九华县主不在公主府,那我和二姐姐要去哪儿见县主呢?”

九华县主不在长庆长公主府?!端木绮闻言眨了眨眼,一脸疑惑地看向了封从嫣。

九华虽然姓方,不姓慕,却是常年随母住在长庆长公主府,与方家人一向没有什么往来。

九华此刻如果不在公主府,那又在何处呢?

“嫣妹妹……”端木绮唤了一声,皱了皱眉。

封从嫣顿时俏脸微白,眼神游移不定,形容之间更是难掩惊慌之色。

有道是,旁观者清。

端木绯一看就明白了,封从嫣这是故意想哄她去公主府呢。还有端木绮,似乎是封从嫣瞒在了鼓里。

所以,封从嫣为什幺故意拉着自己和端木绮去长庆长公主府呢?!

封从嫣咽了咽口水,被端木绯那明亮无垢的眼眸看得有些忐忑,但还是强撑着笑道:“端木四姑娘,你这又是何处听来了?九华县主怎么可能不在公主府,姑娘和我去公主府看一下自然就知道了。”

端木绯嘴角弯弯,也不接封从嫣的话。

她自认没那闲功夫,她可是很忙的,一会儿还要给奔霄的小马驹备见面去。

端木绯笑眯眯地捧起了茶盅,做出端茶送客的样子,“来人,送客。”

很快,一个瓜子脸的青衣小丫鬟笑眯眯地走了过来,对着封从嫣和端木绮伸手做请状。

端木绯竟然直接下了逐客令,封从嫣气得小脸一片通红,心生怨怼。

既然软的不行,她干脆就来硬的。

封从嫣的脸色也变得冷峻起来,拔高嗓门冷声道:“端木四姑娘,我劝你还是三思而后行。若是你不去,惹恼了九华县主,你就不怕给家里惹祸吗?!还有,以后这京中的闺秀还有谁敢与你往来?!”

噗嗤。端木绯仿佛听到了什么有趣的笑话般,掩着小嘴笑了,声音清脆明亮,“封姑娘,我端木家虽然不是皇亲国戚,可也是堂堂尚书府,敢问封姑娘这九华县主想拿端木家怎么样?!”

“我……”封从嫣一时语结。

端木绯笑眯眯地又道:“至于以后有没有人与我往来,就不扰封姑娘操心了!”

这个牙尖嘴利的端木绯!封从嫣气得胸膛一阵剧烈的起伏,嘴巴张张合合,一双乌黑的杏眼狠狠地瞪着端木绯。

这时,又一个圆脸小丫鬟快步走了过来,不客气地直接道:“封姑娘,奴婢瞧您脸色不好,还是早点回府,请个大夫看看吧。”

“是啊是啊。”那瓜子脸的小丫鬟一本正经地连连点头附和,“封姑娘,您既然身子不适,以后还是别随便出门乱走的好!”

两个小丫鬟看着搀扶封从嫣,实际上,却是半强势地就把封从嫣“扶”出了屋子。

端木绮一眨不眨地盯着封从嫣那娇小的背影,心里惊疑不定。

此时此刻,她也看出来不对劲了……难道说封从嫣瞒了她什么事?!

端木绮犹豫了一瞬,终究也跟着封从嫣出去了。

这二人进湛清院还没一盏茶功夫,就又被赶出了院子……

“沙沙沙……”

二月初,朵朵娇嫩的迎春花儿已经缀满了枝头,丝丝缕缕的春风阵阵拂来,那无数嫩黄的花朵在风中翩然起舞,花香怡人,沁人心脾。

任花儿多娇,端木绮此时却没心思赏花,目光灼灼地看着几步外的封从嫣,追问道:“嫣妹妹,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九华县主到底在不在长庆长公主府?!”

端木绮的眸光锐利如剑,似乎要把封从嫣看透。

封从嫣眸光一闪,挺了挺胸道:“绮姐姐,你别听令妹胡说……”

“既然你不愿说,那就算了!”端木绮的小脸一沉,出声打断了封从嫣。

照她看,满口胡话的人是封从嫣吧!

封从嫣莫不是以为自己是她的操线傀儡,可以任由她玩弄不成!

端木绮嘴角勾出一抹冷笑,不客气地甩袖离去。

“绮姐姐!”封从嫣这才急了,三步并作两步地追了上去,从后方一把拉住了端木绮的袖子,“你听我解释……”

端木绮眉头一皱,停了下来,目露不耐地看着封从嫣,那眼神仿佛在说,有话快说!

封从嫣面露迟疑之色,抿了抿小嘴,这才讷讷说道:“绮姐姐,其实是九华县主派人传讯给我,让我找绮姐姐去一趟公主府……”

说着,封从嫣揉了揉手中的一方粉色绢帕,咬了咬下唇。

直到端木绮再次作势欲走,她方才讪讪然说道:“……是九华县主让我们去打听看看一个姓罗的举子在不在公主府……”

封从嫣半垂眼睑,眸底飞快地闪过一道精光。

她刚才说的话其实是半真半假。

九华是派人悄悄地给她送了一封信,只不过,信中是让她独自跑一趟长庆长公主府。封从嫣不敢不去,但是又怕去了万一惹到了长庆,那么倒霉的人肯定是她了。

封从嫣思来想去,就想最好找人陪她一起去,比如那个长庆不喜的端木绯。

封从嫣心里琢磨着等她们去了公主府后,万一情况不对,自己就可以把责任全部推卸到端木绯身上,那么长庆的怒意自然而然就会针对端木绯!

只不过,因为她和端木绯不熟,所以今日才特意绕了个圈子,先来找了端木绮。

这些话封从嫣宁可烂在肚子里,也不可能会告诉端木绮,她只是露出怯怯的样子,对着端木绮讨好地一笑,“绮姐姐。”

端木绮不客气地挥开了封从嫣的手,心里的怒火越来越高昂,俏脸涨得通红。

自己竟然傻得被封从嫣给糊弄了!

端木绮气得跺了跺脚,又羞又恼,语调生硬地说道:“封姑娘,我这些天被禁了足,就不去了。你先请回吧!”端木绮也下了逐客令。

春风习习,吹得四周的树枝哗哗作响,空气却像是陡然直降般冷了下来,仿佛瞬间进入了严冬。

封从嫣可怜兮兮地瘪了瘪嘴,花容失色。

“绮姐姐,”她快步上前再次拉住了端木绮的手,亲昵地晃了晃她的手,用撒娇的语气说道,“你就别生我的气了!……哎,都怪我不好,我就是怕你不肯去,九华县主会生气!”

封从嫣故意在“九华县主”上加重了音调,端木绮不禁有些犹豫,柳眉微蹙。

刚才封从嫣是满口胡话,但是有一句话倒是真的,一旦惹恼了九华县主,以后这京中的闺秀恐怕要对她避之唯恐不及!

端木绮僵立原地,就在这时,一道碧色的倩影从湛清院中走了出来。

碧蝉朝两边打量了一番,就步履轻快地朝二人走了过来。

“二姑娘,”碧蝉对着端木绮福了福,只当做没看到封从嫣,笑眯眯地说道,“我家四姑娘让奴婢转告二姑娘,‘上次’的事二姑娘难道忘了吗?”

端木绮不由面色大变,想起了在千雅园里长庆押着自己去找端木纭兴师问罪的事,这件事是她的奇耻大辱,她又怎么可能会忘记!

她的眸底阴沉得犹如暴风雨来临前的前奏般。

碧蝉有条不紊地继续道:“四姑娘还让奴婢告诉二姑娘,长庆长公主与九华县主是母女,母女俩血脉相连,怎么都没事。咱们是外人,一旦牵扯进去,长庆长公主舍不得罚九华县主,恐怕就得拿‘外人’出气了。”

碧蝉的一字字、一句句说得封从嫣和端木绮的脸色越发难看,心思各异。

“绮姐姐……”

封从嫣还想劝,然而端木绮已经不想听了。

端木绮背过身,果断地说道:“嫣妹妹,这次我就不去了。”说完,端木绮拂袖离去,毫不回头。

“绮姐姐……”封从嫣不甘心地跺了跺脚,还想追上去,却被两个膀大腰圆的婆子拦下了。

“封姑娘,”其中一个婆子皮笑肉不笑地说道,“这里姓端木,不姓封,您还是别到处乱走的好!万一冲撞了姑娘,那可就不美了!”婆子的话中一点也不留情面。

封从嫣只好收住了脚步,眼睁睁地看着端木绮那石榴红的背影越走越远,眸底一池波光明明暗暗,起起伏伏。

封从嫣本来觉得这端木绮一根筋,最容易哄,通过她,再折个端木绯也进去也不难,却不想竹篮打水一场空。

封从嫣心里后悔不已:早知如此,她还不如直接就拉着端木绮去了长庆长公主府,又何必再来找那性子刁钻、心眼又多的端木绯!

封从嫣烦躁地捏了捏拳头,指甲深深地掐进了柔嫩的掌心中,心绪混乱:没了端木绮,这下她要再找谁呢?

不管如何,她都要拉个人同去,绝对不要一个人去公主府。

封从嫣几乎咬碎一口银牙,不甘心地又跺了跺脚,但终于还是在两个婆子的“护送”下离开了尚书府……

封从嫣一走,碧蝉立刻就回屋去复命,眉飞色舞地禀道:“……二姑娘回了轻芷院,那封姑娘束手无策,就气呼呼、灰溜溜地走了。”

碧蝉一边脆声声地说着话,一边还比手画脚的,把屋子里其他几个丫鬟都“噗嗤”地逗笑了。

“哼!”端木纭缓缓地摩挲了几下茶盅上那茜色的牡丹花,那张比牡丹花还要明艳的小脸上布满寒霜,冷声道,“小小年纪,心思就这般重,居然敢算计到我们尚书府上来了!”

这封从嫣是太高估自己,还是太低估她们端木家了?!

“也难怪安平长公主殿下别府而居,殿下灿如骄阳,胸怀磊落,有君子之风,何必纡尊降贵同那等不入流之辈周旋!”

“姐姐,你说的是!”端木绯一本正经地用力点头道,乌黑的眸子里绽放出流星般璀璨的光芒,“殿下胸襟开阔,率性果敢,高华傲骨,乃女中丈夫,女子之典范!”

顿了顿后,端木绯笑得眉眼弯弯,歪着小脸强调道:“姐姐,我最喜欢殿下了!”

“呱呱!”小八哥欢快地拍着翅膀,绕着端木绯叫了两声,仿佛在附和着端木绯一般。

端木纭看着妹妹那可爱的样子,眼神越发柔和了,忍不住就伸手揉了揉妹妹柔软的发顶,含笑道:“蓁蓁,玩了大半天,你也累了吧?赶紧用些晚膳,就歇下吧。”

端木纭立刻就让下人摆了晚膳,与妹妹一起随意地吃了些后,就拉着端木绯去内室歇下,又给她掖了掖被子,这才自己去忙了。

端木绯这一睡下,就睡得极沉,等她再次睁开眼时,已经是第二天了,外面的天空已经亮了,东边天空被旭日的光彩所点亮。

端木绯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起身让丫鬟来服侍她洗漱着衣梳妆,她的头发还没梳好,就听有人急匆匆地来禀说:“姑娘,四公主殿下来了。”

今时不同往日,如今的端木绯与涵星走得近,彼此之间也就不太讲究,直接就让碧蝉把涵星领来了内室。

“绯表妹!”涵星直接就自己挑帘进来了,娇美的小脸上兴致勃勃,神采焕发。

端木绯看着倒映在铜镜中的涵星,疑惑地挑眉,“涵星表姐,有什么好事吗?”

涵星神秘兮兮地眯眼笑了,眸子晶亮,“听说啊,今儿长庆皇姑母府上‘唱了好大一出戏’呢!咱们一块儿瞧瞧去!”

172争夫

“呱呱!”

端木绯还没出声,闻声而来的小八哥已经拍着翅膀飞了过来,停在窗槛上,好奇地看着屋子里的陌生人。

“小八!”涵星喜笑颜开,目光一下子落在小八哥身上,心里在“看热闹”和“小八哥”之间纠结了一瞬,最后还是前者占了上风,还是等她先看完了热闹,以后再来陪小八玩好了。

“绯表妹,我们快走吧,晚了戏就落幕了。”涵星看着绿萝犹豫地在梳妆匣子里挑挑拣拣,干脆就上前挑了一对镶红宝石的金丝缠枝发环,又亲自帮端木绯戴上了,自信满满地对着铜镜中的端木绯说道,“怎么样?好看吧?!”

她那张傲娇的小脸仿佛在说,本宫的眼光那可不是普通人可以比拟的!

端木绯嘴角微翘,心里忍俊不禁,忙不迭地抚掌赞道:“好看!涵星表姐的眼光真好!”

涵星昂了昂下巴,得意洋洋,跟着又想起此行的正事来,她迫不及待地拉起了端木绯的小手,兴冲冲地说道:“快走吧。本宫的马车还停在仪门候着呢。”

说着,她又对两个丫鬟抛下一句,“马车里有吃的,饿不着你们姑娘的……”

涵星风风火火地来,又拉着端木绯风风火火地走了,留下那道锦帘在半空中来回轻晃着。

碧蝉和绿萝不由得面面相觑,碧蝉怔了怔后,就急忙提着裙裾快步追了上去。

涵星似乎心急如焚,步履如风,拉着端木绯的小手三步并作两步地朝仪门方向去走,碧蝉在后面小跑地跟着。

小姑娘们因为走动,如玉的脸颊上泛起淡淡的霞光,神采奕奕,比那周遭盛开的春花还要娇艳可人。

表姐妹俩上了马车后,宫女璎珞立刻从一旁拿出了一个红漆雕花食盒,放在了一个花梨木小方几上。

诱人的香甜味随着盒盖的打开飘散出来,弥漫在小小的车厢里。

端木绯随手捻了一块嫩黄色的桂花小米糕送入口中,任由那淡淡的米香以及甜蜜的桂花味充盈口中,陶醉地弯了弯唇,心里满足地叹息:这宫里的御厨果然是手艺高超啊,这再简单不过的桂花小米糕也做得恰到好处……

在车夫洪亮的吆喝声中,她们的马车缓缓地朝大门方向驶去……

涵星喝了口温热的茶水后,缓过来一口气,笑吟吟地挤眉弄眼道:“绯表妹,你可知道九华与人私奔了?”

端木绯没想到涵星会提起这件事,一时忘了咀嚼,她的小脸被小米糕撑得鼓鼓的,眼睛瞪得浑圆,就像是一尾胖乎乎的金鱼一样可爱。

看端木绯这副捧场的模样,涵星心里颇有一种满足感,笑得更得意了,理了理思绪后,表情古怪地继续道:“今儿天方亮,宫门才开,九华就哭哭啼啼地进了宫,直接去了慈宁宫,向皇祖母告状,说是她的夫君被皇姑母给软禁了……”

涵星眸放异彩,把事情的经过娓娓道来。

当时贺太后听九华这么一通哭诉,也傻眼了,再一问,方知九华竟胆大包天到与那个举人私奔,还私自拜了堂,结为夫妻。

这种丑事在皇家简直是闻所未闻,贺太后气得差点没晕厥过去。可是事情已经闹成这样,九华怎么说也是她的亲外孙女,贺太后也不能不管,就想着先压下来,反正生米已经煮成熟饭了。

贺太后就让心腹董嬷嬷跟九华先出宫回长庆长公主府去,然而,九华这次犯了犟脾气,回了公主府,也不进府,就直挺挺地跪在了府外。

“算算时间,这都跪了快一个时辰了吧……”涵星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

别人对于九华的这位夫婿一无所知,涵星却是从端木绯口中听闻过一些,又在迎春宴里也看到过罗其昉和长庆在一起,觉得今天肯定有热闹瞧,就急匆匆地来找端木绯了。

再精彩的戏只一个人看总会失色不少,得有人陪着一起看才有趣!

涵星乐滋滋地勾了勾唇,看端木绯吃得香,也被勾起了食欲,捻起一块松软香甜的桂花小米糕吃了起来,再搭配蜂蜜桂花茶,让她一不小心又多吃了一块。

涵星抚了抚浑圆的肚皮,看着端木绯还在津津有味地吃着一个麻团,不由扬了扬眉,心道:绯表妹那么小小个人儿,怎么就这么会吃,也不知道吃下去这么多的东西怎么就不长个儿。

端木绯见涵星直愣愣地看着自己,还以为自己有哪里不对,也低头去看自己的衣裙……

就在这时,飞驰的马车又转过了一个弯,车速就缓了下来,车夫在外头说道:“璎珞姑娘,到了。”

涵星急忙掀开了马车一边的窗帘,朝斜对面望去。

前方七八丈外的一道朱漆大门外,一道纤细瘦弱的身影正跪在高高的门槛外,九华穿了一袭银红色的绣折枝海棠袄子,乌黑浓密的青丝挽成了妇人的发式,露出她光洁的额角。

虽然她跪在那里比周围的几人矮了一截,可是那眉宇间的高傲倔强却是藏也藏不住。

她四周的几个嬷嬷、丫鬟、婆子围着她,嘴里不住地劝着,可是九华充耳不闻,目光直直地看着前方的朱漆大门。

跪地不起的九华已经吸引了不少好事之人的注意力,一些路人也不敢靠近公主府,远远地指着九华,交头接耳地窃窃私语着。

“吱——”

忽然,那道朱漆大门被人从里面缓缓地打开了,发出粗嘎的开门声。

一个三十余岁、高挑丰腴的艳丽妇人从门口快步走了出来,身上裹着一件火红色绣花斗篷,一头乌黑的头发松松地挽了个纂儿,只在鬓角簪了一支赤金点翠蝴蝶簪,那双妩媚的眸子里睡眼惺忪,眼眸半眯着,似乎才刚刚起身。

当妇人的目光落在九华身上时,怒火就猛然自心底升腾而起,直冲脑门,烧得她几乎理智全无。

“你……”长庆抬手指着几步外跪在地上的九华,气不打一处来,怒斥道,“你还知道回来了?!”

马车里的涵星见戏终于开演了,勾唇笑了,她转头对着正在专心吃蜜枣的端木绯招了招手,示意她坐到她身旁来,又指了指长庆母女俩。

端木绯含着甜丝丝的蜜枣,从善如流地靠到了涵星身旁,顺着她的目光看了过去。

长庆那娇艳的脸庞上怒火翻涌,气势逼人,贺太后派来的董嬷嬷硬着头皮好声劝道:“殿下,县主已经跪了快一个时辰了,还是进去说话吧……”

董嬷嬷这么一说,长庆也冷静了一些,目光凌厉地朝四周望了一圈,街道两边已经三三两两地聚集了一些路人,探头探脑地朝这边张望着。

长庆顿时醒悟过来。是啊,由着女儿再这么跪下去,实在是太招人眼了!

长庆深吸一口气,沉声对着九华又道:“还不赶紧起来!”

然而,九华还在跪在原地一动不动,仰着小脸,乌黑的眼眸明亮而倔强,坦然地说道:“母亲,我不起来,我刚才已经进宫和外祖母说了,我和罗哥哥已经成亲了。”

“九华,你……你知道自己做了些什么吗?!”长庆倒吸一口冷气,双目瞬间瞠大,好不容易才勉强压下去一些的怒火又轰地烧了起来。

自己为这不孝女做了那么多,为她铺好了一条锦绣荣华路,她却为了一个穷举人竟如此忤逆自己?!九华这是着了什么魔!

“你,你胡闹!”长庆气得声音微颤,眉宇紧锁,“你知不知道你和太后说了,这事就再无转圜的余地了!”

否则,就算是九华和那穷举人成过亲,天知地知,别人可不知道,说不定还能瞒瞒,现在既然连贺太后都知道了,那九华是怎么也不可能嫁给二皇子了!

九华显然知道长庆的语外之音,傲然道:“母亲,一女不嫁二夫,我是绝对不可能再嫁给二皇子的!”

“既然如此,你还回来做什么!”长庆只觉得一口气梗在了胸口,额角青筋暴起,真恨不得狠狠抽女儿一个耳刮子。

闻言,九华的情绪也更为激动,委屈、不甘、愤怒、屈辱交织在一起,让她的小脸涨得通红。

她也不想回来求母亲,可是——

“我的夫君被娘你软禁了,只要娘把人放了,我立刻就走!”

九华睁着双眼与长庆四目直视,眼眶中浮现一层薄薄的水雾,毫不退缩。若非束手无策,九华也不想如此卑微地向长庆低头。

长庆一听女儿口口声声地说什么“我的夫君”,心里更怒,想也不想地冷声说道:“胡言乱语!本宫何时软禁你的夫君了?!”

长庆觉得女儿根本就是被那穷举人下了蛊,迷得失了心智。

长庆的否认让九华的情绪彻底失控,她近乎歇斯底里地尖声道:“我不信!”

九华的眸底如那波涛汹涌的海面一般,思绪翻涌。

正月二十九,她离开了公主府后,就与罗其昉在皇觉寺附近租了个小院子暂时住下,谁想前日罗其昉突然失踪了。九华四处寻找罗其昉的下落,打听了一番后,方才知道前天上午有贵人带着许多侍卫在皇觉寺附近里里外外地搜寻了好一会儿。

按照别人口中对那贵人的描述,九华怀疑那是母亲长庆,再联想罗其昉曾经说过他要去皇觉寺的藏经阁看书,九华几乎可以确定罗其昉的失踪与母亲有关。

她自己不能回公主府查证,只好悄悄传讯给封从嫣让她来公主府查看。封从嫣昨晚就传来了消息,说是没在公主府见到罗其昉,可是前天长庆确实带人去过皇觉寺。

果然,她的罗哥哥十有八九是被母亲掳走并软禁了起来,母亲恐怕是想以此让她服软。

可是九华却不想让母亲如愿!

她犹豫了一晚上后,一大早就进宫找贺太后去摊了牌,又故意跪在府外,就是想把事情闹开,让母亲再不能反对她和罗其昉的婚事。

看着九华那执迷不悟的样子,长庆心里更烦躁,若非这是自己的亲生女儿,她早就让人一棒子把这不知感恩的丫头打死算了!

“殿下……”董嬷嬷见母女俩谁也不肯退让,而四周围观的好事者越来越多,心里焦急不已,又想劝长庆。

话音还未落下,就见跪在地上的九华忽然眼睛一亮,激动地叫了起来:“罗哥哥!”

一个着一袭单薄的湖蓝色直裰的青年从府中走了出来,身长玉立,闲庭信步,习习微风吹拂着,青年的袍裾翻飞如蝶,俊朗儒雅。

走近了,就可以发现青年面色憔悴,眼窝里有一片深深的阴影。

“士衡!”长庆惊讶地脱口而出,没想到他也出来了。

“罗哥哥!”九华看着罗其昉那憔悴的样子心疼不已,忍着膝盖上的酸痛与麻木,站起身来,仿佛乳燕归巢般朝罗其昉飞扑过去。

然而,罗其昉却是身子一侧,避开了九华,眼睑半垂,那单薄的身形显得有些僵硬。

这一瞬,时间似乎停住了,四周静了下来。

马车里的涵星看得是津津有味,她还记得这罗其昉,没想到他也在这里啊……这下可好,主角算是到齐了!

涵星饶有兴致地拉了拉端木绯的袖子,却见她正专心地剥着瓜子,一脸疑惑地抬起头来。

端木绯以为涵星也要瓜子,就抓了一把放进了她手里。

涵星怔了怔,从善如流地一边嗑着瓜子,一边又朝外看去。

“罗哥哥……”九华看着罗其昉疑惑地皱了皱眉,小脸上写满了不解。

罗其昉目露哀伤地看了九华一眼,欲言又止,俊朗的脸庞上,那双乌黑深邃的眼眸像是会说话般,眸底有哀怨,绝望,羞愧,无奈……无数的情绪在其中叫嚣着,翻滚着。

“九华,”罗其昉幽幽道,声音艰涩沙哑,“我与你有缘无份,以后,你还是把我忘了吧……”

“士衡,九华,你们……”长庆来回看着罗其昉和九华,就算是她再搞不清楚状况,此刻也隐约觉得有些不对劲了,看这样子,女儿与罗其昉竟是彼此认识?

难道说女儿口中的罗哥哥指的竟然是士衡?!

想着,长庆不由瞳孔猛缩,那娇艳的脸庞上褪了血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