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姑娘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话,两人像是有说不完的话一般,一不小心,天色就暗了下来……

舞阳干脆就使人出宫去端木家说了一声,留了端木绯在凤阳阁里多住几日,端木绯欢欢喜喜地应下了。

这一晚,两个小姑娘亲昵地秉烛夜谈,一直聊到夜深人静才歇下,然而,端木绯完全忘了舞阳每天还要上课,当她一大早还没睡醒就被舞阳拎去上书房一起上课的时候,整个人惊得好一会儿都没回过神来,神情呆呆地环视着四周。

此刻还不到辰时,旭日已经升了起来,但是周遭还有些冷清,怡人的花香不时随风飘进厅堂里,四周坐了七八位衣着光鲜、打扮精致的姑娘家,三三两两地说着话,其中还有好几张熟悉的面孔。

端木绯忍不住在心里为自己掬了一把同情泪:难得没有大哥在一旁盯着,可是,她居然在宫里还要上课!

“绯表妹,你怎么来了!”

相比下,涵星则是喜形于色。

她一看到端木绯随舞阳一起来了,惊喜地站起身来相迎。

“绯表妹,”涵星亲昵地挽着端木绯的胳膊,兴致勃勃地提议道,“干脆本宫去和母妃说说,让你进宫来给本宫做伴读好不好!”

涵星越想越觉得这是一个好主意,这样,端木绯就可以光明正大地经常进宫陪自己玩了。

对于京中闺秀而言,做公主的伴读不仅是自身的荣耀,也是家族的荣耀,毕竟不是什么人都能进宫给公主做伴读的,须得出身高贵,身家清白,而且闺秀自身也必须知书达理,精通琴棋书画、诗词歌赋等等。

一旦成了公主的伴读,日后的亲事也能多一分筹码,嫁到更好的人家。

端木绯一听,吓得急忙摆着小手道:“涵星表姐,你还是绕了我吧。”她吐了吐舌头,一本正经地强调道,“你也知道我一贯懒散,最喜欢的事就是每天睡到自然醒!”

舞阳和涵星都知道端木绯一向懒散,能躲懒就躲懒。姐妹俩对视了一眼,有些好笑地笑了出来,清脆欢快的笑声回荡在厅堂里。

不远处的一个粉衣姑娘和一个蓝衣姑娘闻言,不由皱了皱眉,暗自交换着眼神,眸中闪过一抹不以为然。

这个端木家的四姑娘还真是装模作样!

“自命清高。”那蓝衣姑娘轻声嘀咕了一句,她没有指名道姓,但是她们都心知肚明她说的人是端木绯。

“就是。”另一个翠衣姑娘把小脸凑了过去,对着二人压低声音道,“我就不信了,如果皇后或者贵妃娘娘真的召她做伴读,她会不欣喜若狂?!”

公主的伴读那可是多少府邸挤破了脑袋想送人进来,这端木绯的口气这么大,也不怕闪了舌头。

这三位姑娘只是随意地说个闲话,相比之下,舞阳和涵星的几个伴读则尤为紧张,面面相觑。

按宫中的规矩,一个公主可以有两个伴读,万一端木绯真的凭着身份进来了,那就代表着,她们之中的某个人自然而然就要被挤下去了。

于是,四周的气氛就变得怪异起来,那些姑娘们神色各异,或是审视,或是皱眉,或是忿然,或是幸灾乐祸,又或是等着看好戏,一道道灼热的目光都朝端木绯的方向望去。

端木绯根本就没在意其他人,只顾着与舞阳、涵星说说笑笑。

待到辰正,五位公主与十位伴读就全都到齐了,没一会儿,一个发须花白、着一袭青色直裰的老者也进了课堂。

“张太傅安。”学生们给张太傅行了礼后,课就开始了。

张太傅当然也发现今日多了一人,也没在意,反正多一个学生少一个学生,他都照旧上他的课。

张太傅的学识不错,只可惜声音一板一眼,说得没有一丝起伏,呆板得让人觉得枯燥极了。

端木绯百无聊赖地听着,今天张太傅讲的是本朝史。

涵星在一旁悄悄地告诉端木绯,最近张太傅在讲本朝的开国几大功臣,而今天正好讲到了第一代镇北王薛乘风。

“薛乘风自太祖皇帝起义时,就追随其麾下,南征北讨。大盛朝建立后,薛乘风被封为世袭罔替的藩王,手握三十万北境兵权,几代雄踞北境。”

对于镇北王,张太傅只是点到为止,没有多说,接着就说起了下一个卫国公耿复。

“耿复与薛乘风一样,是太祖皇帝麾下得力爱将,只可惜,耿复没等大盛朝建立,就战死沙场。太祖皇帝登基后,追封其为卫国公,配享太庙,并恩萌了其后代子孙,卫国公几代执掌五军都督府,掌天下兵马大权,百余年圣宠不衰……”

张太傅口若悬河地从第一代的卫国公耿复一直说到了现任的卫国公耿海,侃侃而谈,然而,端木绯的思绪却没有跟着张太傅,还留在镇北王的身上。

她从小就跟着祖父楚老太爷读书,楚老太爷对于镇北王颇为敬佩。

楚老太爷说,镇北王战功赫赫,握有三十万兵权,对大盛一直忠心耿耿。最后一任的镇南王薛祁渊在还是世子的时候,就曾是太子的伴读,君臣关系亲近。后来,薛祁渊回北境继承了藩王之位,再后来,太子继位了。

在今上拨乱反正后,镇北王也向今上表示了臣服,但是,在隆治三年五月,镇北王府以拥兵自重、意图谋反的罪名被削藩,进而满门抄斩。

端木绯还记得楚老太爷提及薛祁渊时惋惜不已,曾感慨地说了一句:镇北王府忠肝义胆,皆人杰也。

端木绯心有旁骛,难免神情呆滞,两眼涣散,思绪早已经飘远了。

片刻后,张太傅终于说完了卫国公,正要端起茶盅喝点茶润润嗓子,就看到端木绯那神情呆滞的模样,心里暗暗叹息道:真真是孺子不可教也。

不过,张太傅也没理会端木绯,反正她既不是公主,也不是伴读,根本就轮不到他多管闲事。

在张太傅的蓄意无视下,端木绯就默默地发呆一直发到了半个时辰后,这一堂课终于结束了。

张太傅离开后,课堂里的空气顿时一松,姑娘们都长舒了一口气,张太傅的课委实枯燥催人眠。

她们才休息了一盏茶功夫,下一堂课的何太傅来了。

这位何太傅才四十余岁,儒雅的脸庞上挂着一抹浅笑,看来比张太傅和善可亲多了。

何太傅见今日课堂上多了一个生人,就好奇地问了一句,端木绯就落落大方地起身介绍了自己。

何太傅目光温和地看着端木绯,给端木绯布置了一样功课:“端木四姑娘,你先写一页字,我来瞧瞧你的水平。”

“是,何太傅。”端木绯乖巧地福了福,应下了。

何太傅觉得这小姑娘家家很是乖巧,笑吟吟地捋了捋山羊胡,让其他姑娘先去休息半个时辰,自己则去了隔壁的厢房,喝茶看书去了。

那几个伴读一下子就好像被放出笼子的鸟儿般叽叽喳喳地说笑着,三三两两地出了课堂。

“大皇姐,四皇妹,后边的那片茉莉刚开了,我们出去赏赏花吧。”二公主倾月笑容满面地招呼舞阳和涵星一起去玩,身旁还跟着三公主舒云。

“二皇妹,三皇妹,你们自个儿去玩吧。绯妹妹第一次来上书房读书,本宫和涵星在这里陪她写完字。”舞阳笑眯眯地说道,坐在端木绯身旁看着她。

倾月和舒云也没有强求,姐妹俩在几个伴读簇拥下出了厅堂,说笑声渐远,厅堂里渐渐安静了下来。

在两双灼灼的眼眸中,端木绯认真地开始写字,不动如山,仿佛她的眼中只有前方的宣纸、砚台,与她笔下的字。

四周更静了,悄无声息。

宫里用的砚台是上好的瑞砚,墨是贡品碧松烟墨,纸是御用的澄心堂纸……端木绯用得颇为趁手,心情大好,一口气就把一张纸都给写满了,还有几分意犹未尽。

她的一手簪花小楷已经练得非常漂亮了,一横一竖、一撇一捺、一点一勾,都透着一种她自己独特的韵味。

“绯妹妹,你这手簪花小楷写得可真好。”舞阳低头看着端木绯写的字,含笑赞道。

涵星也歪着脑袋在一旁看着,认真地直点头道:“是啊。绯表妹,你这一年进步可真大,本宫瞧着你这字娴雅婉丽,清婉灵动,正如其‘簪花’之名……”

涵星口齿伶俐地把端木绯夸了一通,只恨不得把她所知的好词好语都给用上了,跟着,她就迫不及待地挽起端木绯的胳膊,道:“绯表妹,既然你都写完字了,我们一起出去玩吧。”

把端木绯刚写的那张字留在书案上晾着,三人说笑着出了厅堂。

再过一炷香功夫,就要上课了,她们也不便走得太远,涵星就笑吟吟地提议道:“大皇姐,绯表妹,干脆我们就在这里踢会毽子。”

端木绯闻言,眸子一亮,兴致勃勃地附和道:“我们玩毽子!舞阳姐姐,涵星表姐,我的毽子进步了不少哦。”

想到端木绯踢毽子的样子,舞阳的脸色僵了一瞬,心里不禁怀疑端木绯口中的“进步了不少”到底是“多少”。

三个姑娘就在几棵枝繁叶茂的大树下踢起毽子来,如同端木绯所言,她的毽子进步了,她可以一口气盘上三十下毽子了,引得舞阳和涵星频频为她鼓掌。

可是当她们三人彼此互踢起来时,端木绯就“原形毕露”了,一只毽子被她踢得好似小八哥似的,一会儿飞上树,一会儿飞过舞阳的头顶,一会儿又斜飞到了七八丈外……

可怜的小宫女跑来跑去,到处替主子们捡毽子,跑得是气喘吁吁,小脸上泛起一片飞霞般的红晕。

涵星和舞阳在一旁不动声色地交换了一个眼神,心想她们踢毽子一半为了玩,一半为了强身健体,也没必要打击端木绯的积极性。

涵星一脸真诚地夸奖道:“绯表妹,你的毽子真的进步了呢。”

她这句话也不是虚言,比起去年在西苑猎宫时,端木绯的毽子确实进步了,只不过比起寻常人,还是差了那么一点点而已。

端木绯直点头,一副沾沾自喜的样子,甜甜地笑着,那可爱的小模样逗得舞阳和涵星都是忍俊不禁,继续陪着她玩起毽子来。

当几个伴读从后边的茉莉花林相携回来时,看到的就是这么欢乐和谐的一幕,不由在几丈外驻足,面色各异,眸子微沉。

一个十二三岁的蓝衣姑娘压低声音,笑眯眯地对着身旁的三四位姑娘说道:“李姑娘,邓姑娘,许姑娘……我瞧着大公主殿下和四公主殿下真是十分喜欢这位端木四姑娘呢。你们说是不是?”

那蓝衣姑娘嘴角微翘,眸子晶亮,那轻快的语气像是随口一说,又像是透着一分意味深长的感觉。

“簌簌簌……”

话落之后,周遭陷入一片寂静,唯有风吹草木的摇曳声。

其他几位姑娘的脸色都不太好看,瞳孔深邃暗沉,微微僵直的身子绷紧如拉紧的弓弦般,眼底藏着一丝不安,一丝危机感……

端木绯、舞阳和涵星根本没有看到她们,还在玩着毽子,空气中飘扬着她们清脆的笑声,还有那随风而来的茉莉花香,馥郁芬芳,弥漫在上书房的四周……

等时候差不多了,一旁的一个宫女就提醒了端木绯、舞阳和涵星一句。

三个姑娘还有些意犹未尽,饮了几口宫女送上的温茶水,缓了口气,就又说笑着回了课堂。

与此同时,其他公主、姑娘也都三三两两地回来了,原本空荡荡的课堂又热闹了起来。

众人纷纷地回到了自己的座位坐下,端木绯也不例外。

然而,当她来到书案后时,却是身子微僵,目光呆滞了一瞬。

她原本写好的那张字还在原处,只是那张洁白如玉的澄心堂纸上,不仅是她写的那些簪花小楷,还有一大滩刺目的墨迹,凌乱肆意。

也不知道是谁在这张纸上泼了墨,把她写好的字弄污了大半,乍一眼看,触目惊心……

端木绯直愣愣地看着那张字,乌黑的眸子闪着比流星还要璀璨的光芒,嘴角微微地翘了起来。

有趣!

206还牙

“何太傅来了!”

这时,一个蓝衣宫女在门口提醒了一句。

其他的公主、姑娘都已经坐了下去,唯有端木绯鹤立鸡群地站在书案后。

见周围不少人都朝自己看来,端木绯从容不迫地坐了下去,目不斜视。

几乎在她坐下的那一瞬,何太傅就不疾不徐地负手进来了,步履间透着几分闲云野鹤的感觉。

众人给何太傅行了礼后,何太傅的目光就直接看向了坐在第三排的端木绯,脸上露出和煦的浅笑,温和地问道:“端木四姑娘,你的字可写好了?交一张你觉得最好的,我来看看。”

端木绯俯首再次看向自己跟前那张染了大半墨迹的澄心堂纸,这澄心堂纸光润细薄,坚洁如玉,可谓一纸千金。

如此堪称一绝的一张好纸就被某些人给污了,真是暴殄天物!

很显然,这份作业是交不上去了……

端木绯眸光微闪,抿了抿小嘴。

见端木绯没说话,何太傅皱了皱眉,嘴角的笑意一下子消失殆尽,原本和善的脸庞也变得严峻起来,显得冷凝而又肃然。

“端木四姑娘,你莫不是没写?”何太傅直接问道,眸中的一抹不快一闪而逝。

四周一片鸦雀无声,落针可闻。

那些伴读皆是半垂眼帘,心知要是端木绯交不出作业,怕是要挨训了。

端木绯初来乍到,自然是不太了解几位太傅的性子,不像她们都知道得七七八八,比如刚才那位张太傅性子古板刻板,上起课来也无趣乏味得很,可是为人处世,一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不出格,就由着大家去。

而这位何太傅别看平日里性子温和得很,遇事却是极为较真,一旦你犯了他的忌讳,便是皇室公主、宗室贵女,他也照训照骂不误,曾经三公主仗着圣宠为此去找皇帝告状,反倒还被皇帝好生训了一通,斥她娇气,不懂尊师重道云云。

舞阳和涵星朝端木绯的方向望了一眼,又彼此看了看。别人不知道,她们俩是亲眼看着端木绯写完了那张字,才一起出去玩毽子的。

舞阳正要开口,就听端木绯从容不迫地对着张太傅朗声道:“太傅既然想看我的字如何,我当然要当面写才好。”

说着,她随手藏起了原来那张,又铺了一张澄心纸,接着就从容不迫地重新开始磨墨,心神很快就沉淀了下来。

不管那张纸上的墨是谁泼的,现在自己交不了作业是事实,端木绯也不会去强辩或诉说自己的委屈,对她来说,这泼墨之人能污了一张纸,却坏不了她的字。

她的字是她自己的!谁也毁不了!

端木绯自信从容地勾起了嘴角,精致可爱的小脸上梨涡浅浅,俏皮可爱。

舞阳和涵星虽然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是看着端木绯嘴角的那抹笑意,就忍不住也跟着笑了。

她们这位绯妹妹啊,每次这么笑时,就代表着她又要“大显神通”了。

舞阳和涵星不禁饶有兴致地彼此交换了一个眼神,眸底闪过一道亮光,期待而又兴奋。

何太傅微微挑眉,仍旧板着一张脸,朝端木绯走了过去。

端木绯熟练地磨好了墨,墨香再次萦绕四周。她满意地勾唇笑了,接着又重新取了一支狼毫笔,沾了墨后,沉着地落下笔……

何太傅很快走到了端木绯身旁,随意地俯首去打量着她的字,这一看,却是不由怔住了。

她写的是一手簪花小楷,这一点,何太傅并不意外,簪花小楷因其娟秀逸丽,为不少闺秀才女所追捧喜爱。

但是,大部分的闺秀写的簪花小楷只有形而无骨。

说穿了,就是花花架子而已。

那些个门外汉多只以为簪花小楷好看,小楷又较大字好写,却不知道要写好一手簪花小楷不易。

书法没有捷径可走,不能速成,不能拔苗助长。

要练好小楷,须得先练篆书,练笔力心力;再练隶书,练提按顿挫;接着练楷书,练结体匀称;之后才能练小楷,练心思细密。

每种字体各练两年,八年许能有“小成”。

因此,但凡小楷大家,必然是书法大师,唯有落笔到了驾轻就熟的境地,才能在一纸方寸之间,手心相应,收放自如。

而端木绯这手簪花小楷已绝非“小成”两个字可以形容。

偏偏这个端木家的四姑娘看着才十来岁而已,即便是她从三、四岁开始练起,也很难达到她现在的功力。

有的人在某些方面天生就具备其他人所没有的才华,她练一天,抵得上别人练十天,一年之功抵得上别人十年,这种人被称为“天纵奇才”,可谓是上天的宠儿了。

何太傅的目光渐渐地从端木绯的字移到了她那张沉静专注的小脸上,小姑娘俯首看着案上的那张澄心堂纸,浓密长翘的眼睫随着那半垂的眼帘投在眼窝上,留下一片淡淡的阴影,眼眸如一汪清泉般清澈幽静。

何太傅目光怔怔,心情有些复杂。

他有生之年,除了温无宸,还没见过几个天纵奇才。

须臾,端木绯落下角落里的最后一点后,完美地收笔了。

她随手把狼毫笔放在了一旁的青花瓷笔搁上,满意地打量着纸上的那几行字。

这一次,她没再留有余力,写得十分畅快,感觉如同肆意长歌了一番般,浑身一轻,通体舒畅。

端木绯微微勾唇,眸子亮晶晶的,带着一抹自信与傲然。

不管那个毁了她作业的是谁,她要让对方知道她的字可不是区区一滩墨可以摧毁的,她要让对方知道她们之间有着无法跨越的沟壑,对方永远只能仰望她,追逐她,却永远无法超越她!

“何太傅,我写好了。”端木绯歪着可爱的小脸看向了何太傅,脆声道。

何太傅与她四目相对,看着她那乌黑的眸底毫不掩饰的自傲,嘴角也饶有兴致地翘了起来,眼神中又泛起了一抹笑意。

他不讨厌自傲的人,只要对方有真才实学,有她自傲的本钱,再说了,这年纪轻轻的小姑娘家家,何必把自己搞得一个死气沉沉的老头子一般。

“妙。”何太傅笑着抚手赞道,“可谓‘碎玉壶之冰,烂瑶台之月,婉然若树,穆若清风’。”

这几句话赞的是卫夫人的簪花小楷,在场的几位闺秀也不乏习簪花小楷之人,一听皆是脸色一变,没想到何太傅居然把这么高的评价赠与了端木绯。

何太傅平日里性子还算温和,只要她们的功课过的去,他也不会为难她们,大部分时候,她们听到的评价不过两个字:“尚可”。

这还是她们第一次从他嘴里听到这样的溢美之词。

这个端木绯何德何能!

几个伴读暗暗地彼此交换着眼神,眼底有不服。

何太傅感受到四周那古怪的目光,淡淡道:“大家也过来看看端木四姑娘的簪花小楷吧。”

四周的几位公主与伴读纷纷起身,三三两两地围了过来,簇拥在端木绯那张书案的四周,之后,周围静了一瞬,只听涵星娇声赞道:“绯表妹,你这张字写得更好了!”

闻言,何太傅似笑非笑地勾了下唇,不动声色地捋了捋胡子。

他也看到了书案上端木绯之前用过的另一支笔,隐约猜到她之前应该写过一张字,却没有拿出来……为何呢?

何太傅看也没看周围的那些伴读,无论这里曾经发生了什么,他都没有兴趣知道。

在他看来,实力才是让人心服口服最好的武器。

周围一片死寂,好几个姑娘皆是直愣愣地看着端木绯身前的那幅字,脸色各异,震惊、钦佩、嫉妒、不甘等等的情绪交错在一起,让气氛越发复杂了。

何太傅对于京中闺秀没什么了解,但是在场的闺秀都听闻过端木绯下得一手好棋,弹得一手好琴,没想到她的字也如此卓绝精妙。

那一笔一划之间韵味自成,如果说她的字是一个正值芳华的少女,桃之夭夭,灼灼其华,那么她们的字就像是五六岁的顽童般,垂髫小童,乳臭未干。

厅堂里一片寂然无声,只听那窗外庭院里的风吹枝叶声不时响起,衬得这里更静了。

等姑娘们各归各位后,书法课又继续开始了。

然而,端木绯很快就后悔了,比起那位张太傅,这位何太傅实在不是什么老实人,他后来干脆就借着教簪花小楷为名,使唤起端木绯,让她对照着《笔阵图》一笔一划地写给众人看。

“横”,如千里阵云,隐隐然其实有形。

“点”,如高峰坠石,磕磕然实如崩也。

……

等一个时辰后,一堂课终于结束了,端木绯的小手酸得连茶盅都快端不住了,在心里默默地再次为自己掬了把心酸泪,她怎么跑宫里来上课了呢!

令她勉强觉得欣慰的是,公主们的功课没有皇子多,上半日也就够了。

送走了何太傅后,姑娘们皆是长舒一口气,今日的课程总算是结束了,接着,舞阳就吩咐宫女去御花园的汀兰水榭摆午膳。

通常几位伴读会和公主一起用膳,等到膳后,再各自回府,又或者留在宫里继续陪公主读书玩耍。

出了上书房后,几位伴读就簇拥着舞阳和涵星朝御花园的方向走去,有说有笑。

涵星一边步履轻快地往前走着,一边找端木绯取经,问她是如何练字,听说端木绯每天早上用了早膳后的第一件事就是练字,风雨无阻,寒暑如一日,涵星就觉得意兴阑珊,吐吐舌头,摇头道:“练字最枯燥无趣了,算了算了,反正本宫的字能得太傅一句‘尚可’就够用了。”她一副心无大志的模样。

“涵星,瞧你这没出息的。”舞阳在一旁笑着调侃了一句。

涵星不以为意地笑得更欢了,跟着,她又想到了什么,忽然问端木绯道:“绯表妹,你之前在上课前不是写好了一幅字,怎么又想到重写一幅了?”

话落之后,四周静了下来,后方原本在说笑的几位伴读也静了一静。

端木绯扬了扬那粉润的嘴角,似真似假地说道:“涵星表姐,我写的第一张没发挥出我实力的一半,我越看越不满意,就干脆重写了一张……如此,才能让太傅看到我的聪明才智。”

她的语气笑吟吟的,透着一分意有所指,两分玩笑,三分自傲。

“是啊,绯表妹,你最聪明了!”涵星被她逗得“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抬手好像摸小奶猫似的,摸了摸了她柔软的发顶。

一旁的舞阳眸光一闪,若有所思。涵星一贯娇气,没心没肺,所以被端木绯轻描淡写地带过了这个话题,可是舞阳却没那么好糊弄。她自小在宫中也见了不少勾心斗角,隐约能猜到她们踢毽子时在上书房里可能发生了什么……

“端木四姑娘,你可真有趣!”一位穿着樱草色襦裙的姑娘掩嘴轻笑着,插嘴说了一句。

她是涵星的伴读,李翰林府上的李二姑娘。

“我与令姐端木二姑娘有几面之缘,倒是初次见着姑娘。”李二姑娘的语气中带着一抹试探的意味。

“是啊,端木四姑娘,你怎么不多进宫来玩玩?我们也好跟你学学写字。”另一个穿鹅黄色褙子的姑娘也接口道。

这两位姑娘给涵星做伴读有两年了,也知道从前和涵星关系最好的表姐妹明明是那个端木家的二姑娘端木绮,可是不知不觉中,竟然就变成了这位端木四姑娘。

不仅如此,这位端木四姑娘还与大公主舞阳也处得这般好,让她们此刻想来还觉得有几分不可思议,只觉得这位端木四姑娘怕是不简单。

在四个伴读心思各异的目光中,端木绯还是笑眯眯的,笑得甜甜。

“我这个人啊,最大的缺点就是懒散,常常都要劳烦舞阳姐姐和涵星表姐出宫找我玩……”她玩笑地说着,半真半假。

四个伴读又是笑脸一僵,觉得这位端木四姑娘真是大言不惭,令人觉得无话可说啊。

舞阳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身旁的这四个伴读,眸底闪过一道冷芒,嘴角还是噙着一抹淡淡的笑意。

等姑娘们来到汀兰水榭时,宫女们正好摆好了午膳,时间抓得刚刚好。

这一顿午膳用的是宾主皆欢,之后,那四个伴读就告退了,纷纷出了宫。

端木绯、舞阳和涵星三人坐在水榭里,喝着热茶消食,赏湖赏花,很是惬意。

“大皇姐,绯表妹,今天天气这么好,干脆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