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皇帝居住的宫殿后,岑隐就一路朝着猎宫西南方的墨渊阁去了,他在猎宫时,一贯喜欢住墨渊阁。

太阳刚刚开始西下,那迎面而来的秋风又渐渐有了凉意,岑隐所经之处,喧哗声即止,仿佛这猎宫骤然间宁静了不少,只听那鸟儿扑扇着翅膀的扑棱声以及树枝摇曳声偶尔传来,微风中带来了花木的清香,丝丝缕缕地钻入鼻端,沁人心脾。

岑隐闲庭信步地穿过一片青葱的翠竹林,眼角突然瞟到一道眼熟的倩影,脚下的步子一缓,跟着,他抬手做了个手势,示意身后跟随的内侍留在原地,而他自己则不紧不慢地朝那道石榴红的身影走了过去。

正值芳华的少女简单地挽了一个纂儿,头上只戴了一支白玉嵌红珊瑚珠子如意钗,钗头吐出三串比米粒还小的红珊瑚珠子流苏,摇晃着垂在她的耳畔。

她手里提着一个竹篾编的花篮,正站在几丛怒放的花木旁摘花。

少女眉目精致漂亮,肤白如雪的脸庞上长眉入鬓,眸若星辰,一颦一笑明艳似牡丹,形容迤逦,却又不失优雅飒爽之气。

“端木姑娘,曼陀罗花虽娇艳夺目,却是全株有毒。”岑隐停在了几步外,提醒道,“我记得姑娘养了只八哥……”曼陀罗用来插瓶也不错,但若是她们家的八哥误食了曼陀罗花,却是不美了。

“呱呱!”小八哥听到有人叫它就从端木纭的身后飞了出来,稳稳地停在她肩膀上,歪着脑袋看着不远处的陌生人。

端木纭一听到那熟悉的阴柔声音,便转过身来,提着手里的篮子,对着岑隐福了福,“督主。”

她灿然一笑,明艳的五官如那身后的曼陀罗般,娇艳欲滴,“多谢督主提醒。”

岑隐的目光落在她手上那轻薄的蚕丝手套上,若有所思地笑了,“看来姑娘心里有数……”

“这猎场中多蛇虫鼠蚁,我是想采些曼陀罗,给我妹妹配一些驱虫的香料,好做成香囊。”端木纭笑着解释道。

岑隐朝她的花篮望了一眼,她已经采了好几种花草,天竺葵、樟树叶、马蹄莲……他便信手折了一旁的七里香道:“这七里香也有驱虫之效……”

他话音未落,端木纭肩上的小八哥突然拍着翅膀朝岑隐飞去,然后在端木纭目瞪口呆的视线中,它一口叼起岑隐腰侧挂的荷包,就拍着翅膀飞走了。

端木纭愣了愣,几乎傻眼了,急忙替小八哥解释道:“督主,我家小八特别喜欢竹子,因此家里给它的东西常常绣上竹叶,它许是误会了……”

正好岑隐的那个荷包上绣了竹叶。

“督主,您稍后,我这就把小八唤回来。”端木纭暂时放下了手里的篮子,连忙快步追了过去,嘴里唤着,“小八!小八!”

岑隐望着小八展翅高飞的样子,也是忍俊不禁地扬了扬唇,可是他随即又想到了什么,也快步朝前方的一人一鸟追了过去。

他们这一追,小八哥反而更来劲了,飞得一上一下,好似在逗他们俩玩一般。

站在不远处的內侍当然也看到了这一幕,脸上不禁露出疑惑之色,面面相觑:督主为什么要自己追?!他们都可以效劳啊!

“小八!”端木纭的脸上露出尴尬之色,拔高了嗓门,威胁道,“你再这样,小心我关你三天的笼子!”

“呱!”

小八似乎是听懂了,在半空中抗议地叫了一声,它这一叫,嘴里的荷包就从半空中直坠下去……

见状,端木纭眼明手快地上前了两三步,停在小八哥下方伸出了右手。

荷包急速下坠,距离端木纭也越来越近,三尺、两尺、一尺……

眼看着荷包就要落入她手中,端木纭稍稍松了半口气,下一瞬,就见一只白皙的大掌横在了她右手的上方。

那只手白皙修长又骨节分明,五指根根如玉,只是指腹、掌心有些薄茧。

“啪”的轻轻一声,那个鸭黄色绣着竹叶的荷包已经落入了岑隐的手中,端木纭见状,正要收回自己的手,又突然愣住了,瞥到那个荷包的开口里露出小半块弧形的白玉佩,玉的边缘刻着圈云纹,居中似乎是一只雀鸟……

端木纭俯首定睛,正想看个究竟,岑隐已经五指一握,握住了自己的荷包,他那修剪得整齐漂亮的指甲就像珠贝般在眼光下闪着一层润泽的光泽。

端木纭眨了眨眼,觉得岑隐荷包里的那块玉看着有些眼熟,像是自己去年在遥平镇当掉的那一块玉。

其实,当初回了京后,她第二天就让张嬷嬷去遥平镇的当铺赎过,但是当铺的伙计说,玉佩被人买走了,当时,她有些失望,不过也没太纠结。

“呱呱!”

小八拍着翅膀飞了下来,绕着端木纭不满地转着圈子,仿佛在埋怨说,太过分了,她怎么把它的东西送人呢!

端木纭真是被这只蠢鸟搞得有些无力了,再次对着岑隐致歉道:“督主,我替我家小八替你赔不是了,我回去一定好好管教它。”

“不妨事。”岑隐微微一笑,端木纭感觉耳边似乎萦绕着青年忍俊不禁的轻笑声,觉得自己脸上有些火辣辣,替这只蠢鸟害臊。

“端木姑娘,我还有公务,就先告辞了。”岑隐一边把荷包收到袖中,一边说道。

端木纭又对着他福了福,目送他颀长的背影渐行渐远,脑海中不禁又想起了刚才惊鸿一瞥的那块玉佩……应该是自己看错了吧?以岑隐的身份,就算要买玉佩也不会去当铺挑。

端木纭收回了目光后,就眯眼看向了小八哥,接下来,也该好好算算账了。

“呱?”小八哥一脸天真地叫了一声,还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至于岑隐,与端木纭告别后,就径直回了墨渊阁。

一路上,他的心情都很好,朱染似的红唇一直微微翘起,让跟在他身后的内侍暗暗称奇。

但是,很快內侍就怀疑自己想错了。

“来人!”岑隐一进墨渊阁的院门,就含笑下令道,“随本座去搜烟波阁!”那舒缓的语调中透着杀伐果敢的坚定。

什么?!內侍眨了眨眼,当然知道烟波阁可是皇贵妃耶律琛住的地方,督主要去搜查皇贵妃的宫室?……督主心情好果然是自己看错了吧。

“是,督主。”

随着整齐的响应声,一个东厂千户立刻带着十数个东厂番子聚集在院子里,令行禁止,一个个如同训练有素的士兵。

没半盏茶功夫,一行人就随岑隐往东行去,声势赫赫地穿过几个院落,朝烟波阁直冲而去。

东厂的人这一出动,一路就惊动了不少人,如鸟兽般散去,也有人好奇地尾随,不敢置信地看着岑隐带人冲了烟波阁。

烟波阁外面的人傻眼了,烟波阁里面的人也同样惊呆了,却也无人敢阻拦岑隐的步伐。

“搜!”

岑隐一个字下,一众东厂番子就如那嗜血的野兽般朝烟波阁的各个方向四散而去。

有宫女急匆匆地去禀报耶律琛:“娘娘,不好了!岑督主带东厂的人来搜查了!”

耶律琛也不敢相信的自己的耳朵,气急败坏地冲出了寝室,一直来到正殿,正好看到一袭大红麒麟袍的岑隐跨过高高的门槛迈入殿中。

背光下,岑隐那深邃的五官有些模糊,狭长魅惑的眼眸幽深如夜。

他步履随意,神态悠闲,只是这么信步走来,就自然而然地流露出一分清贵,两分肆意,三分危险。

耶律琛大步流星地冲到殿中央,与两丈外的岑隐对峙,那褐色的眸子里几乎要喷出火来。

“岑隐!”耶律琛不客气地直呼其名,令得后方不少东厂番子都倒吸一口冷气,这大盛朝可没什么人敢当面对着督主直呼其名。

耶律琛可不在意别人怎么想,别人也许会怕岑隐这阉人,她耶律琛可不怕。

“本宫可是堂堂皇贵妃,你擅自闯入本宫的宫室,是何道理!不怕本宫让皇上治你一个不敬之罪!”耶律琛怒道。

“娘娘请随意。”岑隐也不去拦她,直接抬手做了个手势,那些东厂番子就绕过耶律琛冲进了四周的偏殿稍间等。

“站住!”宝音和另一个北燕侍女想要阻拦,可是她们区区两个女子,就算会那么点粗浅的拳脚功夫,也根本就不是东厂番子的对手。

一记手刃对准后劲劈下去,她们两眼一翻,就晕厥了过去。

岑隐在耶律琛身旁走过,随意地挑了一张圈椅坐下了,他身旁跟的內侍赶忙去沏茶。

“岑隐,你胆敢对本宫身边的人下手,是以为本宫不能把你怎么样吗?”耶律琛更怒,额角青筋凸起,一不小心就用北燕语破口大骂,“本宫一定会让你后悔的,一定要让皇上把你千刀万剐……”

话语间,岑隐带来的內侍捧着热茶来了,茶香袅袅地弥漫在空气中。

岑隐慢悠悠地捧起了茶盅,那优雅的模样就像是一个品茗的贵公子般,轻描淡写地说道:“皇贵妃娘娘丢了心爱的首饰,气急攻心,说话都颠三倒四了,还不赶紧扶去休息。”

这种事自然就不方便由东厂番子出手了,两个随行的小內侍立刻笑容满面地朝耶律琛走近,又是行礼又是赔笑,眼神却是冷漠得很。

“娘娘,奴才扶您去休息吧。”

两人身手敏捷地将耶律琛夹在两人之间,耶律琛想退,却发现自己的双臂已经被对方钳制住了。

“放开我!”耶律琛一时也忘了说本宫,拼命挣扎着。

她是北燕人,北燕人都是马背上长大的,全民皆兵,她自小学武,普通的男子根本就不是她的对手,可是在这两个看似矮小瘦弱的小內侍跟前,她却像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般,也不知道对方是不是捏住了她关节要害,她只觉得浑身使不上力。

“放开我!放开我……”

就在耶律琛不甘心的声音中,她被人拖了进了某间屋子,跟着四周就安静了……

岑隐静静地坐在那里,身姿笔直,慢慢地饮着茶水,仿佛刚才什么也没发生过,而那两个昏厥的北燕侍女也早就被东厂番子给拖了下去,免得留在这里污了督主的眼。

正殿里只剩下了岑隐和给他服侍茶水的內侍,寂静无声,只有东厂搜查的声音从各偏殿以及殿外窸窸窣窣地传来,却衬得这殿堂越发宁静……

“找到了!督主!”

须臾,一个粗犷的男音自耶律琛的寝室方向传来,随着那阵阵凌乱的步履声渐近。

两个东厂番子一前一后地从一道锦帘后鱼贯而出,前者手里捧着一个红木雕西番莲纹匣子,健步如飞地走到了岑隐跟前,躬身把那匣子奉上了岑隐身旁的小方几上,并禀道:“督主,这个首饰匣子是属下从皇贵妃娘娘床榻的角落里找到的。”禀告的同时,他拿出一把铜钥匙一并奉上。

岑隐身旁的那个小內侍立刻机灵地接过了那把铜钥匙,将其探进锁眼,转了转,只听“咔擦”一声,铜锁开了。

岑隐也不着急,又轻啜了一口茶水,这才放下手里的青花瓷茶盅,随意悠闲地打开了那匣子。

匣子里放满了各式金银珠宝,看来珠光宝气,似乎连这殿内都随之一亮。

岑隐随意地把那些珠宝全数倒了出来,几个小巧的金玉耳珰骨碌碌地从方几上滚落下去……

250襁褓

这匣子里的不少首饰都是价值不菲,不过在场的这些都是东厂的人,平日里不知道曾抄过多少家,见过多少权贵人家收藏的宝贝,一个个都是不为所动,神情自若。

岑隐随意地扫视了那些珠宝一眼,拿起几支簪子、发钗看了看,确信不是空心的,又放下……目光再回到了那匣子上,弓起手指在底部敲了两下。

“得、得、得……”

几个东厂番子一听就发现不对,脱口道:“有暗格。”

岑隐右手一抬,那內侍就立刻把一把寒光闪闪的匕首交到了岑隐手里。

岑隐的手指修长而灵活,匕首在他手里不知怎么地转动了一下,就见刀光一闪,匕首的尖端已经刺入匣子底板的边缘,再微微一挑,那底板就被挑了起来,露出下方的约莫不足半寸深的暗格,以及——

暗格中的一个信封。

信封上赫然写着几个扭曲古怪的字符,很显然,这不是大盛的文字。

东厂常年从事监察、特务之职,自是多具备各种技能的能人,其中一个东厂番子一眼就认出来了,道:“督主,这是北燕文字。”

岑隐盯着那信封上的几个北燕文字,似笑非笑地勾起了唇角,把匕首放在一边,将那个信封取了出来……

“骨碌碌……”

直到这殿内的人都离去了,那掉落的金玉耳珰还在光鉴如镜的地面上不断地滚动着,似是永无止尽……

一柱香后,那个首饰匣子和那个信封就出现在了皇帝的御案上。

皇帝面沉如水,连带书房内的空气也沉甸甸的。

一旁服侍的小內侍低眉顺眼地盯着自己的鞋尖,连大气也不敢喘一下。

“皇上,这匣子是在皇贵妃娘娘的榻下搜到的,怕是太过‘紧要’,娘娘藏得‘谨慎’,一时忘记了,又着急着找,才会闹出这番风波。”岑隐站在御案的另一边,不紧不慢地禀道,“信就藏在匣子的暗格里。”

皇帝眼帘半垂,目光落在了那个信封上,幽邃的眸子里明明暗暗,阴晴不定。

这封密信是在匣子的暗格里发现的,不用说,也知道肯定极为紧要,而且,从耶律琛那惊慌失措的行事来看,这封信还“见不得人”!

想着,皇帝拿起了那个信封,从中取出了一张折叠起来米黄色的绢纸,快速地展开,信上的文字也是北燕文字。

皇帝也懂北燕文字,直接一目十行地看了下去,越看脸色越糟,阴沉得几乎要滴出水来。

“啪!”

皇帝一掌重重地拍在御案上,如雷动般回响在屋子里,令得空气骤冷,那小內侍的头伏得更低了。

“不知好歹,真是不知好歹!”皇帝咬牙怒道,额头青筋乱跳,那俊朗的脸庞上因为愤怒微微扭曲,“果然还是应了那句老话,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皇上息怒。”岑隐柔声劝慰道,“皇上对娘娘的一片心意,娘娘是聪明人,想来也是清楚的。”

“聪明人?”皇帝嘲讽地嗤笑了一声,随手把手里的信丢在了御案上,“她当然是聪明人,借我们大盛之力来借力打力,她自己倒好,不费吹灰之力!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这个贱人还哄得他应下把她的幼弟耶律七王子接回京来……真真可恶之极。

皇帝眯了眯眼,眸中一点点变得深邃幽暗,如龙卷风袭来般疯狂肆虐。

岑隐没有再说话,妖艳似那曼珠沙华的红唇诡谲地翘了起来。

当晚,夜幕才降下,一道圣旨就如同一记轰雷般在猎宫的上方炸响。

皇帝突然下旨,将皇贵妃耶律琛降为宁妃,并令其闭宫思过,无诏不得外出。

次日一早,这道圣旨就传得猎宫上下人尽皆知,一时众人哗然,既便不知原因,也颇有种圣心难测的感慨与唏嘘,而端木绯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正好在去畅月宫给安平请安的路上。

听着碧蝉清脆如麻雀般的声音,端木绯不由驻足,目光朝翠微园的方向望去,想起前晚灯会时,封炎在半途突然就消失不见了;还有昨日当她听说皇贵妃宫里遭了贼时,封炎那过分璀璨的笑容……

端木绯抿了抿小嘴,神色间就多了一抹一言难尽。

要说耶律琛这次从皇贵妃降为宁妃这件事和封炎无关,打死端木绯都不信。

她目光下移,看着附近几丛娇艳的朱槿,思绪一不小心就飞转了起来。

果然,皇贵妃昨日丢的不仅仅是些“心爱”的首饰,还有别的更重要的“东西”,所以耶律琛才会如此着急,而她丢的东西必然也与皇帝这次的震怒有莫大的关联。

所以——

应该是封炎在灯会时盗走了这件“东西”,然后,他再设法让它以某种方式“理所当然”、“光明正大”地出现在皇帝御前。

那么,封炎的目的是……

端木绯心头一咯噔,心跳砰砰加快,仰着小脸,做了好几个深呼吸。

呼——吸——

呼——吸——

不能再想下去了,她怎么就学不乖呢!

她什么也不知道!端木绯在心里不知道第几次这么告诉自己。

一旁的碧蝉见自家姑娘神情举止古怪,忍不住轻轻唤了一声:“姑娘……”

端木绯笑眯眯地看向碧蝉,随口道:“碧蝉,这朱槿开得正好,我来剪几枝送给长公主殿下插瓶好了。”

碧蝉愣了愣,习惯了自家姑娘跳脱的思维,忙道:“那奴婢去借把剪子。”

这附近本来就有在修剪花木的宫女,没一会儿,碧蝉就拿着剪子和花篮回来了。

端木绯三两下就选了几枝半花半放的朱槿,亲自拎着篮子,步履轻盈地继续上路了。

畅月宫里,安平母子俩都在东偏殿中,封炎早就打发人在宫门口张望了好一会儿了。

端木绯还没进院门,封炎已经得了消息,一会儿吩咐宫女赶紧去沏茶,一会儿又吩咐添点蓁蓁最喜欢的熏香,看得安平的嘴角翘起后,就没放下过。

“殿下。”端木绯很快就在子月的引领下进来了,给坐在罗汉床上的安平行了礼。

安平把捏在手里的一块黄色绣花料子放到了一边,含笑道:“绯儿,你可算来了,本宫已经‘望眼欲穿’了。”说着,安平调侃地看了她那个望穿秋水的儿子一眼。

封炎立刻就注意到端木绯手里的花篮和篮子里红如火焰的朱槿,眸子一亮,心道:耶律琛胆敢设计害他的蓁蓁,他这么能干,给蓁蓁报了仇。以蓁蓁的聪明才智,肯定想明白了这背后有自己的出手,这篮子花是不是蓁蓁给自己的谢礼呢?

蓁蓁的眼光就是好!封炎美滋滋地想着。

端木绯眼角的余光瞟到封炎正盯着自己篮子里的朱槿,心下有些茫然:这篮子花莫非有什么不对劲?

她咽了咽口水,还是对安平道:“殿下,我来的路上看这朱槿开得好,就剪了这几枝想给殿下插瓶。”

安平看着儿子恨不得把那篮花抢走的表情,觉得有趣极了,故意道:“正好本宫屋里的那几枝芙蓉有些凋零,绯儿的眼光真是好。”安平立刻吩咐子月拿去插瓶。

子月接过花篮后,笑着退下去插瓶了。

封炎目光灼灼地盯着那个花篮,终究没好意思出声截胡。想着要不等蓁蓁走了,他再私下找母亲讨就是了。

安平越发忍俊不禁,若无其事地招呼端木绯坐下,又吩咐宫女上点心与茶。

五颜六色的精致点心没一会儿就放满了端木绯身侧的红木雕芙蓉浮纹方几,香甜诱人的气味弥漫在屋子里。

端木绯坐下后,一边咬着一块栗子酥,一边忍不住又朝安平身旁那块明黄色的料子看去。

这料子看着有点陈旧,上面绣着麒麟送子图,再一看,端木绯意识到这应该是一方襁褓,而且,看料子透出的那种陈旧感已经有些年份了。

能用明黄色襁褓的也应该唯有……

安平自然注意到了端木绯的目光,她既然没提前把这个收起来,也就没打算瞒着端木绯,开门见山地说道:“这是封预之刚刚让人递来的。”

端木绯眉头一动,耳边不由响起前晚安平对封预之说的话:“……十五年前的重阳,本宫当然是在公主府!”

仿佛在验证她心里的某种猜测般,安平语调轻柔地接着道:“这是当年大嫂亲手做的襁褓……”说着,安平又拿起了那张襁褓,那如玉竹般的手指在襁褓上轻轻地摩挲着,似乎带着无限的怀念与感慨。

果然。端木绯的目光也顺着安平的手指落在了那绣功绝佳的麒麟送子上,麒麟背上那个手持莲花如意的仙童白胖可爱,憨态可掬,一针一线都透着那绣者为人母的慈爱与喜悦。

当年,伪帝那位许皇后有孕,大赦天下,若是没有后面的宫变,裹上这个襁褓的婴儿应该就是大盛朝现在的太子了,那个太子也该十五岁了吧。

只是,封驸马特意送这个襁褓来给安平与封炎又有什么用意?

端木绯眉头皱了皱,觉得自己的脑壳有点痛,她发现自己好像知道了太多不应该知道的事……哎,脑子总是不听话,爱乱想。

这时,就听封炎开口道:“没有发现。”

封炎命人一直盯着封预之,可是依然不知道这襁褓是如何到了他的手里。

安平红润的樱唇紧抿,眸色微沉。本以为这次双管齐下,必能查出些线索来,没想到对方如此谨慎……

母子俩对视了一瞬,在半空中交换了一个复杂而意外的眼神。

端木绯捧起茶盅,润了润有些干涩的喉头,忍不住悄悄从茶水里抬眼飞快地睃了封炎一眼。

端木绯知道封炎暗中在筹谋些什么,他手上的各路眼线肯定不少,这一次,封炎特意派人盯着,都没找到线索,可见与封预之合作的“那个人”很不简单。

屋子里静了下来,鸦雀无声。

安平仔细地把那个明黄色的襁褓叠了起来,每个动作都是那么轻柔,仿佛怕弄坏了这个襁褓一般,她半垂的眼睫如蝉翼般微微颤动着,眸子幽黑幽黑,似是若有所思。

端木绯直直地看着安平,似乎能感觉到安平的悲伤与……顾忌。

是啊,安平和封炎肯定是有所顾忌的,也许封预之只是别人抛出的一块探路石,微不足道,封炎若是贸然地下手封住封预之的口,再有人曝出那个“把柄”,难免显得他们母子心虚,甚至会把矛头直指他们母子!

这样的情况下,安平会采取什么样的应对方式?

这个问题自然而然地浮现在了端木绯的心头,她再次想到了楚青语以及她那日透露的信息,神色变得有些复杂。

难道说楚青语真得可以预知一些未来的事?!

不,有封炎在,怎么都不可能让事情发展到那个地步!

端木绯的眸子里掠过一道精光,思绪动得飞快,樱唇在茶盅的边缘上含了一下,又放下了。

她笑眯眯地说道:“……其实,能不能查到那个幕后人并不重要,只要让人觉得封驸马说出来的话不可信就行了。”

端木绯笑得眼睛都眯成两条细缝儿,让安平不由想到了儿子最近养的那只小白狐狸,看着真是与小丫头像极了。

安平忽然觉得有些手痒痒,想揉揉小丫头那柔软的发顶。

她对着端木绯招了招手,端木绯乖巧地过去了,被安平拉在身边坐了下来。

二人亲昵地贴在一块儿窃窃私语着,那近乎耳语的声音低低地回荡在屋子里。

封炎没试着去听她们在说什么,只是笑吟吟地看着他最重要的两个人,心情雀跃。

屋子里的气氛不知不觉中又从凝重变得轻快了起来,连外面的雀鸟似乎都感觉得到了,欢乐的在窗外的庭院里拍着翅膀在树叶间飞翔、嬉戏,那叽叽喳喳的鸟鸣声此起彼伏,彷如春日提前来临一般……

“哎呀,本世子好像闻到了糖霜小米糕的气味,这敢情好,本世子正好还没吃早膳呢。”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门帘的另一边突然传来了某人熟悉的说笑声,声音中透着惯常的嬉笑。

端木绯不由朝窗外看了一眼,这都日上三竿了,君世子莫非才刚起身?!他不是军人吗……

一个宫女急忙为客人打帘,摇着折扇的君然大摇大摆地进来了。

封炎顿时面色一僵,他还想着待会儿打发了母亲,跟蓁蓁独处一会儿呢!

君然仿佛没看到封炎不善的面色般,继续往前走着,先给安平行了礼,然后扇着折扇道:“有道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本世子真是个有口福的,端木四姑娘,你说是不是?”

端木绯脆声应了一声,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君世子当然是个有福气的。”

君然捧走了那碟糖霜小米糕,随意地在封炎身旁坐下,心有戚戚焉地点了点头:“端木四姑娘果然是目光如炬。”

他三两口地吃完了一块小米糕,然后拿起一方帕子擦了擦手,似有几分感慨地又道:“端木四姑娘,你觉得皇贵妃……不对,现在该叫宁妃娘娘了,是不是个有福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