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嬷嬷赶忙令两个婆子把那箱子账册也搬了出去,送去了湛清院。

至于端木宪,喝完了手上的这盅茶以后,也离去了,永禧堂里一下子空荡了不少。

直到看到端木宪的背影被门帘所掩住,贺氏这才算是真正地松了一口气,挪用嫁妆的事总算是过去了。

小贺氏更是喜不自胜,嘴角不可自抑地翘了起来。捅了这么大的篓子,她一直担心贺氏会让她来填……

当年李氏十里红妆地嫁进端木家,她当然是看过嫁妆单子,足足有一百二十抬,至少需要三四万两白银才能备得下。李家几代就这么一个姑娘,可说是所有好的都给她备齐全了,举族之力嫁一女,嫁妆当然少不了。

但贺家不同,贺家的女儿们多,贺氏出嫁时,贺太后还只是先帝的嫔妃,她的嫁妆也不过才区区五千两;到了小贺氏出嫁时,今上还未登基,贺家自无今日的荣耀,也不过是六十四抬嫁妆,六七千两银子罢了。

小贺氏心念飞转,有些惊讶贺氏竟能一口气拿出这一大笔银子。

小贺氏用手指卷了卷手里的丝帕,故意试探道:“母亲,这次劳烦母亲为儿媳补这缺漏,这么大笔银子……儿媳实在是惭愧。”

贺氏动动眼皮,就知道小贺氏心里在想什么,脸色僵了一瞬,语调微冷地打发道:“好了,不该问的就别多问。”

小贺氏急忙赔笑,说着“这家里多亏了母亲”之类的吉利话。

冬日刺骨的狂风还在呼啸作响,萦绕不去。

寒风瑟瑟,湛清院里也燃起了银霜炭的炭盆。

端木绯一向怕冷,因此早在十一月上旬开始,屋子里就烧起了炭盆。

屋里屋外仿佛是春、冬两个季节般。

小书房里此刻有些狼藉,姐妹俩把箱子里的账册摊满了书案、椅子、方几、杌子……

除了账册和银票外,贺氏还给了一把库房的钥匙,那间库房是专门存放那些嫁妆的,光是要清点库房里的东西以及这些例年收支的账册,她们两姐妹估计就要费上不少时日。

碧蝉、绿萝几个看着这么多账册都有些头疼,端木绯的目光却是落在了端木纭手里的那把钥匙上,兴致勃勃地提议道:“姐姐,我们先去库房看看吧?”

“正好把账册上的东西都对一对。”端木纭自是应了,她的手里头是有一份母亲李氏的嫁妆单子的,便打算着,先把账册对了,再来和嫁妆单子比对一下,看看具体少了什么。

姐妹俩披上斗篷后就要出门时,端木绯又似想到了什么,回头从案头的竹篾里捞出一只睡得正香的小白狐狸揣在怀里。

这只小白狐狸是前些日子封炎送来给她的,端木绯自然还记得这只小狐狸,惊讶它竟然还活着。本来端木绯是不想养的,想想狐狸与八哥怕是合不来的,她真担心狐狸一不小心把自家小八当猎物吃了,可是封炎非说它很乖很聪明,还说不仅可以当个宠物,还可以当暖手炉,围脖什么的。

当听到“围脖”这两个字时,端木绯差点没被口水呛到,担心自己要是拒绝了,下次没准这小家伙就真的变成一条白狐狸围脖了,那自己怕是要得心病了。

端木绯只好“勉为其难”地收下了这只小狐狸。

没几天,端木绯就发现封炎有一句说得对极了,这小狐狸用来当个暖手炉真是恰恰好。

外面寒风阵阵拂面而来,端木绯却是丝毫不觉寒意,一边走,一边摸着怀里软绵绵、暖呼呼的毛团,心里琢磨着:干脆就给它取名叫“团子”好了。

库房就在府里的东北角。

李氏的嫁妆在当年端木朗携李氏母女离京时分成了两部分,一小部分被他们带去了北境,剩下大部分不便携带的物件则是留在了端木府中。

随着“吱呀”的声音,库房的门被管库房的婆子推了开来,一股常年不见阳光的霉味扑鼻而来,库房里一片昏暗阴冷。

那婆子急忙拿来了两个灯笼,把里面照得灯火通明。

端木纭账册,对着账册令婆子把里头的东西一件件地找了出来,分门别类地重新安放,那些破损就丢弃。

锦瑟在一旁与紫藤一起摆了桌椅,备了文房四宝,重新登记造册,备注一二。

这库房里什么都有,屏风、玉器、金银器、青铜器、陶瓷器、衣料、香料、印料、家具、盆景等等一应俱全。

紫藤又叫来了两个婆子,众人忙忙碌碌,唯有端木绯很是悠闲。

她像是特意来这里逛逛而已,看到不错的鸡血石就随手顺一个,琢磨着可以给姐姐刻一个章;看到什么好砚台就直接替自己收下了;找到些受潮的香料,又觉得惋惜不已。

在迷宫般混乱的库房里走了小半圈,端木绯的眸子突然被前方的一物吸引,快步上前,打量了一番后,发出不知道是惋惜还是赞叹的声音:“这把琴难道是蓝魏先生所制的‘玉壶冰’?”

端木纭闻声走了过来,翻了翻手里的账册道:“没错,蓁蓁,这就是‘玉壶冰’。”

“可惜了。”端木绯从小狐狸暖呼呼的背上抬起右手来,伸指抚上那落满灰尘的琴身。

越好的琴往往也越娇贵,琴不能在太干燥和太潮湿的地方,也不能让阳光直晒,不能落灰……这把琴也不知道被谁从琴盒里取出来,就这么随意地放在这里,早就满是疮痍,是把废琴了。

真是可惜了!

端木绯在心里再次发出叹息声,随手抚了下琴弦,琴弦也是布满灰尘,弦一震,灰尘便随之震落,琴声清越……

端木绯怔了怔,俯首仔细地看了琴弦,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春秋异考》有云:“冰蚕,性至阴,有剧毒,产于北冥蛮荒,柘叶为食,丝极韧,刀剑不可断,作琴瑟弦,远胜凡丝矣,然遇火即化。”

她一直以为这冰蚕只是传说之物,没想到蓝魏竟然去那极寒之地寻到了这冰蚕之丝作为琴弦。

妙,真是妙!

端木绯眸子登时晶亮如那天际的启明星一般璀璨,兴奋地说道:“姐姐,这具琴给我吧!”她可以拆下琴上的这几根琴弦,安在她正在制的那具琴上。

这真是今日的意外之喜了!

端木绯喜不自胜,也没心思继续看别的东西了,吩咐绿萝抱起了琴,就急匆匆地回了湛清院。

她仔细地用湿布把琴身擦干净了,琴身如她所料不仅出现了裂痕,而且局部还有些变形了,但是那琴弦在擦拭后,雪白晶亮,闪着刀锋般的光芒,看来崭新如初。

端木绯小心翼翼地把琴弦一根根地拆了下来,满足地笑了,心里估算着她制好的琴木胚已经挂在墙上阴干了快三个月了,也该继续下一步了。

这时,端木纭带着几个丫鬟也回来了,在库房里待了近半天,大家的身上都染了不少灰尘,于是姐妹俩又吩咐下人备热水,包括几个丫鬟都是沐浴更衣了一番。

等到锦瑟带着一身些微的湿气回来时,已经是一个时辰后了。

换了一件粉色长袄的端木绯姿态慵懒地坐在内室的窗边,手里拿着一册书,轻轻地唤了一声:“锦瑟。”

锦瑟急忙上前候命,“姑娘。”

“你会看账吗?”端木绯慢悠悠地翻了一页,像是随口一问。

锦瑟怔了怔,很快就反应了过来,急忙颔首道:“奴婢可以学。”她跟着端木绯一年多了,多少也学了一些算学,虽然只是入门,但是再学算账肯定会更容易上手。

“好,那你就去给姐姐和紫藤帮忙吧。”端木绯挥了挥手,又把她打发了。

锦瑟喜不自胜地退下了,一旁的碧蝉歪了歪小脸,讨好地赔笑道:“姑娘,奴婢是一看到账册上的数字就头疼……”意思是,姑娘您可别打发她去看什么账啊!

“你啊,就负责给我斟茶倒水陪聊就好。”端木绯玩笑地说道。人各有所长,碧蝉天生性子活泼,就适合与人打交道,而锦瑟一是识字,二是细心,算账最重要的就是细心与耐性了。

绿萝在一旁取笑碧蝉道:“算了吧,让你去看账,那不是添乱吗?”

碧蝉故意露出委屈的样子,屋子里一片语笑喧阗声。

接下来的几天,小书房里每天都堆满了账册,空气里弥漫着浓浓的纸香,与那簌簌的翻页声不绝于耳。

院子里最兴奋的大概就是小八哥了,每天都“呱呱”地绕着屋子里的账册转,乐得快找不到北了。

小八哥的翅膀已经全好了,不过却留了个小毛病,只能像只母鸡一样拍着翅膀在屋子里游走,最多飞跃到案几上,像是飞不起来了……

端木绯和端木纭带着它去看过京中专治兽病的兽医,兽医说,它已经全好了,飞不起来,约莫是心病吧。其实就像是老鹰教幼鹰学飞般,只要心够狠,直接把它从房檐上丢下去,估计也就飞起来了。

不过端木纭实在舍不得啊,说小八反正是家养的,会不会飞也不碍事,由着它去好了。

于是最近这一个月来,院子里上下的人走起路来一个个都是低眉顺眼的,唯恐一不小心踩到了一只八哥。

自从有了这些账册后,小八哥像是找到了新乐子,也不出门了,每天帮着一起“看”账,倒是让丫鬟婆子们松了口气,一个个昂首挺胸,步履轻快了不少。

端木纭等人足足用了五天,才把李氏的嫁妆清点完毕,重新整理出了一份新的账册。

锦瑟对比新的账册和当年的嫁妆单子还专门列出了损坏与“遗失”的物品,“遗失”的多是一些古董、字画、首饰之类的。

其实哪怕家里真的缺钱,急需银子,更容易变现的应该是田地、庄子、铺子之类的,不该是古董首饰这些东西,贺氏的眼皮子也不至于这么浅。

联想起这些年来是谁在当家,这些东西到底是被谁“挪用”了,答案已经昭然若揭。

这些东西应该不至于全都“变卖”,说不定还在这府里……得找个时机。

总不能让人白白得了去。

不过,端木绯奇怪的是,贺氏居然可以随手拿出一万多两的私房银子来弥补这个亏空,有这么多现银为什么不置办些产业呢……而且,这次竟然还得这么爽快,实在不像她的为人啊。

端木绯一边看着手里的这张单子,一边伸出一根食指在呼呼大睡的小八哥背上轻轻地抚着,一下接着一下,被骚扰的小八哥蠕动了一下身子,又继续在窝里睡着了。

在小八哥的阵阵轻鼾声中,屋内尤为静谧安详,夹杂着窗外枝叶摇摆的簌簌声。

坐在另一边的端木纭则正翻着两本清点后的新账册,心里琢磨着:嫁妆中的料子虽然不乏云锦、蜀锦和宋锦,可还是太旧了,她得一点点给妹妹收集不易过时的好料子才行。

唔,那些首饰也过时了,得打新的。

田地、铺子太少了点,要再加几百亩地,铺子可以先买了再租出去。

还有,母亲陪嫁的一些庄子太远了,最好能置换到京城附近,她的妹妹肯定不会远嫁。

其他的玉器、摆件、锡器、瓷器什么的应该都可以用。

端木纭一时沉吟,一时点头,又一时发愁,手上突然多了两万多两现银,该买什么才比较保值呢?

或者说,妹妹缺什么呢?

对了!

端木纭突然灵光一闪,要是妹妹将来真嫁进安平长公主府,封炎行武出身,自己是不是该给妹妹置办一个马场当陪嫁?

端木纭第一直觉是想去祥云巷问问哪里有马场卖……不行,攸表哥这人在“买卖”上特别不靠谱,她还是去信给两位舅父问问吧。

端木纭的思绪一不小心就飘远了……直到一阵轻快的步履声自门帘外传来,碧蝉进来禀道:“四姑娘,大公主和四公主殿下来接您了!”

碧蝉的声音惊动了小八哥,它不耐烦地“嘎”了一声,仿佛在催促端木绯,赶紧走吧!

端木纭好笑地挽着端木绯出去了,把小书房留给了小八哥。

姐妹俩携手去了仪门处,两位公主的马车已经停在那里了,几人寒暄了几句后,端木绯就上了马车。

端木纭站在仪门处,目送马车朝角门驶去,心里又忍不住继续纠结起嫁妆的事。

要不,她还是先给妹妹拟一张嫁妆单子出来,再一点点添置?端木纭犹豫地想着,看着马车徐徐驶出了角门。

黑漆平顶马车沿着权舆街朝城南一路飞驰,舞阳笑眯眯地说道:“今儿本宫做东,请你们俩到九思班看戏去。”

舞阳今日穿了一件石榴红的襦裙,一头乌黑的青丝挽着弯月髻,插了一支赤金嵌红珊瑚珠子飞燕钗,钗头衔的三串金珠流苏摇晃生辉,映得她容光焕发。

端木绯见她心情很好,就笑着道:“舞阳姐姐,你莫非是有什么喜事?”

“那可不是!”涵星在一旁抢着道,“可要羡慕死本宫了。”

“绯妹妹,本宫马上就要出宫开府了。”舞阳乐滋滋地揭开了谜底。

舞阳的公主府早在两年前就开始建了,就在距离皇宫仅仅一里左右的钟鼓巷,本来将来公主出阁后,就会和驸马一起住进公主府里。

不过,舞阳自及笄以后,就郑重地向皇帝提出了要出宫开府,暂不成亲。

皇帝当然不答应,一来二去,父女俩就对峙了一个多月。如今看来,皇帝是终于松了口。

端木绯眨了眨眼,小脸上难掩意外之色。

涵星似乎看出了端木绯的疑惑,对着她神秘兮兮地笑了笑,故意停顿地一下,这才娓娓道来:“半个月前,父皇给大皇姐挑了武安侯世子,还百般夸奖,说什么武安侯府门风清正,世子文武双全,品貌皆端……”舞阳也不插嘴,由着涵星说。

端木绯皱了皱眉,她也听闻过武安侯世子文武双全,不过这门风清正,倒也未必,她还记得以前武安侯府曾向楚家的二妹妹求过亲,被祖母楚太夫人拒绝,祖母当时曾不以为然地说过武安侯是个多情种,有其父必有其子,并非良配。

涵星还在滔滔不绝地说着,其实,当时涵星知道后,曾自告奋勇地想让大皇子去帮着查查这武安侯世子到底人品如何,却被舞阳以一句意味深长的“不着急”给劝下了。

五日前,皇帝带着几个皇子、公主微服出宫,去了一家茶楼听说书,恰逢隔壁雅座中一男一女互诉衷肠,女子自怜身份卑微,配不上男子,如今男子马上要另娶佳妇,她和孩子不能耽误男子,打算离京远赴江南;那男子悲痛不已,百般挽留,说女子贤良淑德,品貌不凡,坚韧如蒲柳,比起那些贵女闺秀也没什么不如,只是因为出身低微,才只能任人践踏。

只恨聘则为妻奔是妾,他不能给她一个名分。

这对男女一番情真意切的互诉衷肠,听得皇帝感动不已,决定给这对有情人做主,就让內侍把隔壁的那对男女唤了过来。

那男子看到皇帝时,一下子就愣住了,直接跪了下去,颤声喊老爷,而那女子还以为皇帝是男子之父,泪眼婆娑地叫喊着请侯爷不要怪那男子,她马上会带着孩子离去云云。

那一番情深意切之辞把皇帝说得脸上一阵青一阵白,说了一句“既然你们情真意切,那朕就给你们做主”后,就甩袖离去。

对于皇帝而言,今日这对男女若是一个普通的商户公子与贫家女,这便是一件由皇帝做主成就的美事。

偏偏那男子却是皇帝为舞阳看中的未来驸马——武安侯世子。

皇帝气坏了,怎么也没想到看着品貌端正的武安侯世子竟然在外养了外室,而且还育有一个两岁的外室子,还口口声声地拿一个低贱的民女与他的公主相提并论,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皇帝回宫后,就直接令內侍把那外室母子领去了武安侯府,口谕赐婚,让他们有情人终成眷属!

皇帝既然赐了婚,金口玉言,武安侯府就不得不把这桩婚事办了。

涵星幸灾乐祸地笑了,“绯表妹,等过些日子武安侯府办婚宴时,那可有热闹可以看了!”涵星心里觉得父皇这回也算亡羊补牢了,武安侯世子不是觉得那外室没什么不如人的地方吗?!那就娶了人家好了,省得以后再去祸害别家闺秀。

只不过,武安侯府娶了这么个“特别”的世子夫人,还会有多少人去武安侯府参加婚礼呢?!

“父皇想来觉得无颜面对大皇姐,为了弥补大皇姐,就答应了先开府,婚事以后再慢慢找。”涵星笑眯眯地总结道。

端木绯听得津津有味,“咔擦、咔擦”地嗑了小半碟的瓜子,心道这人生果然是比戏本子要精彩多了。

舞阳抿了口茶,话锋一转道:“绯妹妹,本宫的公主府已经七七八八了,本宫前几日去看过了,就差花园里的假山还没搬来……等过了年后,本宫应该就可以搬进去了,届时,本宫再邀请你来贺本宫乔迁之喜!”

舞阳说着神采焕发,惹得涵星也有些心痒痒了,一脸期待地嗫嚅道:“大皇姐,你说如果本宫与和母妃提开府,母妃会……”

“等你及笄再说吧!”舞阳不客气地给涵星泼了一桶冷水,还得意地昂了昂下巴,仿佛在说,她如今及笄了,那就是成人了。

涵星嘟了嘟小嘴,嘴唇翘得都可以挂油瓶了,似乎在说,及笄了不起啊,她迟早也会及笄的!

乖!舞阳随意地揉了揉涵星的发顶,笑得不可自抑,又安抚了一句:“虽然你不能开府,不过偶尔来本宫府里小住几天放放风总是可以的。”

涵星登时又笑了,得寸进尺道:“那我们说好了,大皇姐专门在府里给妹妹留个院子……”

------题外话------

嫁妆剧情还没结束呢……

我原以为大家都该猜到事情还没完,但,看起来咱们好像默契不太够啊。

公然去闹这种傻事,小狐狸蓁蓁是不会干的。所以嘛……

258缉拿

姑娘们正说笑间,马车缓了下来,拉车的小內侍在车外叫了一声:“主子,九思班到了。”

待马车停妥后,三人就依次下了马车,由戏班的小二领着她们上了二楼的庑廊。

“三位姑娘,想坐哪边?”小二热情地询问道。

端木绯随意地扫视了四周了一圈,只见朝北的庑廊上坐了四五个青春少艾的姑娘家,其中一个穿着一身丁香色襦裙,形容看着很是眼熟。

正好,那丁香色衣裙的姑娘也闻声望来,双方的目光在半空中交集了一瞬,彼此都在对方的眼神中读到了同样的意思——

真不巧。

舞阳和涵星可不想难得出宫还要应酬她,舞阳干脆抬手做了手势,让耿听莲不用过来见礼了。

耿听莲嫣然一笑,坐在原处微微颔首,算是打了招呼,她也乐得不去。

舞阳就让小二带着她们在朝南地庑廊上坐下了,又吩咐小二上了茶和点心。

“绯表妹,你看……”涵星指了指坐在耿听莲身旁的一个蓝衣姑娘,凑在端木绯耳边道,“那就是武安侯府的郑二姑娘。”

她正说着,就见那郑二姑娘也朝端木绯她们看了过去,那眼神有些复杂,似乎是认出了舞阳和涵星。

郑二姑娘很快就收回了目光,但没一会儿就又朝舞阳三人悄悄看去。

郑二姑娘怎么说也是侯府的嫡出千金,当然是见过大公主和四公主的。

她和郑世子是同胞兄妹,自小感情就很好,本以为兄长有机会尚主是件喜事,却不想喜事不成,反而成了一桩灾祸。

父亲知道后大发雷霆,狠狠地打了兄长一顿板子,现在兄长还卧床不起,甚至差点就要把世子位让出来了。

郑二姑娘咬了咬下唇,眼底闪过一抹幽怨。

这一切都是起源于舞阳。

要不是舞阳,哪怕兄长养了外室,又何至于闹到今天这个地步!

果然,尚公主不是什么好事,要是当初让父亲想法子拒了,何至于如此!

耿听莲自然也注意到了郑二姑娘那复杂的神色,在对方的左手背上安抚地拍了拍。

耿听莲与郑二姑娘相交多年,算是闺中密友了,对于郑世子的那件事还是知道一些的。这事固然是郑世子有错在先,但是有错就认,婚事不成也就算了,舞阳非要把事情闹成那样,让郑世子与一个低贱的戏子成婚,未免有点得礼不饶人。

果然是道不同不相为谋。

耿听莲在心里暗暗摇头,也难怪舞阳与那端木绯如此交好,看来她们都是一路人,因此无论自己怎么好言相劝,舞阳都是听不进去的。

“璃娘,听说九思班这一次刚开的新戏有趣极了,尤其第四幕花旦醉酒时一番剖心自白尤为动人……待会儿,我们可以仔细品品……”耿听莲不动声色地转移郑二姑娘的注意力,对着她温婉一笑。

郑二姑娘知道耿听莲的一片好意,对着她笑了笑,“我也听说九思班的花旦和小生都是文武双全。”

其他几位姑娘也围绕着九思班说了起来,连带京中其他的戏班子也都一一点评了一遍。

说笑间,下方传来一阵响亮的锣鼓声,紧接着,一个浓墨重彩的戏子就款款登场了,吴侬软语地随着曲笛、三弦声唱了起来。

姑娘们不再交谈,都沉浸在了戏曲中。

听了一会儿戏后,耿听莲觉得有些口干,便拿起茶盅,抿了一口,却是微微蹙眉。这茶也太涩了点。

她正想吩咐丫鬟去重新泡茶,眼角的余光突然瞟到下方一楼的大堂走入一个二十来岁的俊美公子。

那公子着一袭紫色直裰,腰环玉带,上面悬着一方小印、一个荷包,看来打扮再普通不过,可是他的容貌却是堪称完美,一双狭长魅惑的眸子仿佛要勾人心魄般,红艳的嘴唇更是不染而朱。

耿听莲一眼就认出了岑隐,目不转睛地盯着他那张绝美的面庞,似乎是呆滞了。

同桌的其他几位姑娘中也有见过岑隐的,比如郑二姑娘,面色不禁惶恐地微微一变,但更多的是没见过岑隐的,皆是目露惊艳之色。

这爱美人之心人皆有之,几位姑娘交头接耳地窃窃私语了一番,目光流连地在岑隐的脸上多看了几眼。

岑隐在小二的引领下“蹬蹬蹬”地上了楼,一举一动、一颦一笑皆是说不出的优雅。

耿听莲痴痴地看着岑隐沿着楼梯越走越近,表情在最初的惊艳后,变得复杂起来,长翘的眼睫微微颤动着。

这一个月来,东厂搜查,抄家了数个府邸,闹得整个京城都人心惶惶。

几日前,她曾偶然听到父亲对母亲不屑地说着,岑隐如此屡犯众怒,迟早会树倒猢狲散,岑隐风光不了多久……

耿听莲咬了咬下唇,她知道岑隐也是秉公办事,错在那些私卖盐钞之人,可是做事也讲究方法,岑隐在这么下去,她真担心他会如父亲所言……

耿听莲放在膝头的手暗暗地揉着手里的帕子,正打算起身,却见端木绯朝岑隐坐的那桌走了过去,笑吟吟地坐下了。

耿听莲才离开椅子半寸的臀部僵硬地又坐了回去,目光幽邃地盯着端木绯那精致可爱的侧脸,指甲已经深深地陷进了自己柔嫩的掌心里,心道:不要脸!

耿听莲死死地瞪着端木绯,眸中似是要喷出火焰来。

楼下戏台上,正演到了高潮处,两个戏子你一拳我一掌地彼此动起手来,其中一人连着三下后空翻,霎时就迎来满堂的喝彩,掌声如雷,听在耿听莲的耳里,只觉得刺耳极了。

“端木四姑娘,你家小八可好了?”岑隐看着身旁的端木绯,嘴角翘得更高,脸庞也愈发柔和昳丽,仿佛看着自家妹妹般。

端木绯本来只是过来跟岑隐打声招呼而已,听岑隐问起自家小八哥,就打开了她的话匣子:“岑公子,我家小八的翅膀已经差不多好了,多亏了御医的伤药。不过,它啊,外强中干,到现在还不敢飞,每天在家里扑腾来扑腾去的……”

端木绯不客气地把自家小八的糗事都拿来与岑隐分享,逗得岑隐忍俊不禁。

“要不要我让张太医再去府上给它看看?”

“不用不用。”端木绯摆摆小手笑道,“它这是心病还须心药医。”

岑隐握拳放在唇畔,轻笑出声,“你家小八还真是有趣。”

“它啊,就是被姐姐宠坏了。”

端木绯又与岑隐说了几件小八的趣事,就听楼下一片哗然,四周的笙乐声骤然停止,戏台上的戏子也不知所措地停了下来。

一众着飞鱼服、配绣春刀的锦衣卫气势汹汹地冲进了戏楼里,一下子吸引了四周所有的目光。

接着,就是一片寂静无声,戏楼里的那些客人都有些忐忑,这锦衣卫出行向来是不会有什么好事。

端木绯一眼就认出了为首的男子是锦衣卫指挥使程训离。

“锦衣卫来此缉拿人犯,谁也不许离开!”程训离一边环视戏楼四周,一边说道,然而当他的目光扫向二楼时,却看到一道挺拔的紫色身影,登时身子微僵,吓了一跳。

程训离对着身后的七八个锦衣卫做了个手势,自己则快步沿着楼梯上了二楼,一直来到岑隐跟前,对着他抱拳赔罪道:“岑……公子,末将不知道公子在此,多有冒犯。”

岑隐神情随意地挥了下手,似乎没有放在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