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堂上,为此也掀起了一片渲染大波,那些朝臣在金銮殿上各执一词地争论了起来。

有人说,既然举子们联名上书,不如暂缓执刑,派人再去南境查证一二,再行定罪不迟;

有人说,这些举子动不动就联名上书,此风不可长;

还有人说,梁思丞投敌叛国,罪证确凿,罪无可恕,梁家人皆是死有余辜……

连着吵了两日,也没吵出什么结论来。

端木绯虽然不在早朝上,也不能出门看热闹,却总能第一时间从端木宪那里听到一些最新的进展:

“皇上今早那又收到了一份举子上的联名折子,里面说梁家死有余辜,当立即行刑,还说不但梁家满门该杀,还应该诛九族,如此方能以儆效尤!”

“那折子上的言辞未免委实太过偏激……就算这梁家就算有罪,但梁大将军镇守昌旭城多年,梁家几代男丁战死沙场,也是于国有功,满门获罪已经够了,又何必牵连九族呢?”

“更何况,梁氏一族枝繁叶茂,除了梁思丞这一枝外,梁家各房都有子弟在军中,单单在南境为将的,就不止梁思丞一人。岂能因梁思丞一人之过,就诛连九族呢!”

“这件事不对劲!”

端木宪似是自语,似是分析地对着端木绯倾述了好一会儿,端木绯只当“听”热闹,不时地“嗯”、“哦”地应着,又或者适时地问一句:“祖父,那您打算怎么做?”

“我和游大人他们总觉得也许是有南怀人在背后搞鬼,意图挑唆一些举子扰乱朝局!不能让亲者痛、仇者快!”

端木宪这么说了,也就这么办了,当下就挥洒自如地写好了一封上书给皇帝折子,请旨暂缓对梁家人执刑。

端木绯眼看着端木宪在折子上盖了印,心里唏嘘不已,脑海里不禁想起了前两日在茶楼时的情景,当时封炎说要再加一把火……唔,现在火真旺啊!

咳咳……她什么也不知道!

端木绯默默地又放空了脑袋,她的脑子还是用来想玩的事就好,今早涵星派人来递话,说明天要来找她玩。

这可是一个大好机会啊。端木绯贼兮兮地笑了。

上次她悄悄被封炎带出门没被人发现,把她的胆子又养大了些,次日午后,她借着涵星过来找她玩,就悄悄躲在涵星的马车里又出了门。

当马车驶出端木家的角门时,涵星紧张得几乎屏住了呼吸,感觉就像是那种戏文里的场景般,心脏砰砰乱跳。

马车沿着权舆街往前驶去,后方传来“吱嘎”的关门声,涵星总算松了一口气,兴奋地合掌道:“绯表妹,刚才可真刺激!本宫怎么没想过用这种方式溜出宫呢!”

外面赶车的小內侍也听到了涵星的声音,手里的马鞭差点没飞出去,脸上的表情有些一言难尽,心道:四公主殿下出宫明明可以大大方方的,为什么要学端木四姑娘躲躲藏藏的?!

两个小姑娘在马车里发出清脆而愉悦的笑声,傻乐地抱作一团,一起做了“坏事”后,彼此之间仿佛更亲密了。

端木绯殷勤地给涵星倒了热茶,眨着眼问道:“涵星表姐,你说我们去哪儿好?”

虽然她费尽心机地想溜出门,但其实她也没思考过要去哪儿。

从前她还是楚青辞的时候,她大多数的时间就待在宣国公府里,从来没想过要不要出门玩,她的身体更是不允许她出门。但是现在,许是这两年“随性惯了”,就有些“关”不住了。

涵星笑眯眯地接过了茶,歪着小脸,想了想后道:“可惜大皇姐今后陪母后去了,否则我们可以去她那里玩……唔,现在春光正好,要不我们出城去踏青吧?”

端木绯毫无异议地连连点头,小脸上容光焕发,“我们去踏青放纸鸢!”

在涵星的指示下,马车很快就右转而去,在规律的车轱辘声中尽情地飞驰着。

涵星慢悠悠地把茶杯凑到了唇畔,又停住了,她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兴致勃勃地说道:“绯表妹,你放心,过几天你就可以‘光明正大’地出门了。”涵星说着眨了眨眼,语调意味深长。

端木绯正咬着一块山药枣泥糕,满足地眯了眯眼,“涵星表姐,你说的是皇后娘娘的赏花宴吗?我昨儿已经收到赏花帖了。”

“这赏花宴其实就是母后不死心,要给大皇姐招驸马呢。”涵星神秘兮兮地说道。

端木绯随口应了一声,慢条斯理地又咬了口点心。她虽然想要出门玩,但是宫里规矩多,有些不太想去。

“其实啊,”涵星挪了挪臀部,朝端木绯又靠近了一些,压低声音凑在她耳边咬耳朵,“母妃跟本宫说,赏花宴时,她会替本宫也看看……绯表妹,到时候你可一定要去,给本宫参详一下。”

端木绯毫不犹豫地脆声应道:“涵星表姐,你放心,我一定去。”

她说着心里还有颇有一种岁月荏苒的唏嘘,这才眨眼间,连涵星表姐都快十四岁了,马上也是要谈婚论嫁的年纪了。

涵星看着端木绯红润的唇角勾了勾,抿出一个狡黠的浅笑,又道:“绯表妹,上次你在猎宫不是问本宫,要是轻薄了别人,后来又‘罪加一等’了,该怎么办……”

涵星说得委婉,其实她心里真正想问得是,她的绯表妹可打算以身相许?

“咳咳……”可怜的端木绯差点没被嘴里的糕点给噎到,狼狈地咳了好几声,赶忙灌了好几口茶才缓过来。

她的大眼顿时湿漉漉的,可怜得好似那山林间的小鹿般,心情沉重:现在何止是“罪加一等”啊!早就罪加三等了!

涵星看着却是眸子一亮,心道:呀,有好戏了!

她觉得心口的那根羽毛又在轻轻地挠啊挠,挠得她心痒痒,好奇极了,到底是谁这么“孬”,居然被团子一样的绯表妹给轻薄了?而且,还不止一次!

涵星努力地忍着笑,眸子晶亮如黑玉般。

端木绯心事重重地又饮了两口水,没注意到涵星的异状。

她放下茶杯,正色问道:“涵星表姐,要是有人一而再、再而三地‘不小心’犯了错,那该怎么办?”

涵星的眼睛瞪圆,乐得差点没跳起来,原来在她不知道的时候,绯表妹和那个“别人”进展飞速啊。

见涵星没说话,端木绯忍不住又道:“只要诚心弥补,‘别人’应该会看到对方的诚意的吧?”她发现了硝石矿,又替封炎一次次地改进了火铳,这没功劳,总也得有苦劳,多少也弥补了一些她造成的“伤害”吧?

从端木绯的这句话,涵星觉得听出了其中的不少“故事”,心里愈发好奇了,眸子滴溜溜地一转,清清嗓子道:“绯表妹,有些时候,心灵的创伤那可比身体上要难以愈合多了!往往是打了人的那个对自己犯下的错毫不在意,但是被‘欺负’的那个人可能终生难忘!”

端木绯想了想,觉得涵星说得甚是有理。涵星表姐懂得可真多!

端木绯目光灼灼地看着她,一副求教的样子。

涵星接着道:“所以,轻薄了别人,不仅要弥补,而且还要加倍……”最好,当然就是以身相许了!

涵星唯恐天下不乱,努力地忍着笑,做出一本正经的样子。

端木绯若有所思地频频点头。

“绯表妹,那个……”涵星有些期待地咽了咽口水,又想追问那个被端木绯轻薄的“别人”到底是谁时,马车突然就缓了下来,然后就停了下来,好一会儿都没动静。

奇怪了?!端木绯与涵星面面相觑,这么点时间还不足以她们出城呢,表姐妹俩皆是好奇地挑开了窗帘的一角,这才发现她们的马车已经到了西城门口。

276识破(九更)

城门口熙熙攘攘地排着两条长队,一队是进城,一队是出城,排成了两条蜿蜒的长龙。

队伍中的百姓不时交投接耳地说着话,表情各异,或是露出不安的表情,或是眉宇深锁,或是脸上透着不耐,或是投以探究的目光,却是无人敢大声喧哗。

端木绯伸长脖子朝城门的方向望了一眼,城门口的气氛严肃而压抑,几个城门守卫正在一个个地盘查着进出城的百姓,一副疾言厉色的样子。

不仅如此,还有三四个戴尖帽、穿褐衣的东厂番子在城门附近来回巡视,盘问,凌厉的目光如一道道利箭般四下扫视着,目光所及之处,那些百姓噤若寒蝉,要么俯首,要么避开视线,完全不敢与东厂的人对视。

端木绯也听碧蝉提起过,最近这段时日因为在皇觉寺抓获了两个南怀探子的事,京中正在戒严,以致不少百姓无事不敢出门,现在看来,查得确实严格。

几乎是每个进出城的人都要盘问、检查上半盏茶的时间,查户籍、查路引、问究竟……以致这队伍前进得十分缓慢,如龟爬一般。

涵星无聊得在马车里打起哈欠来,实在闲得无聊,还让拉车的小內侍把路边铺子里的伙计给招呼了过来,在等待的时间里,买了两个纸鸢,又买了几个草编的蚂蚱、雀鸟……

等了近一炷香功夫,还没轮到她们出城,马车里已经装进了不少杂七杂八的东西,端木绯随手把玩着一只草编的小狐狸,觉得涵星跟封炎还有李廷攸肯定很合得来。

唔,这只小狐狸编得可真精致,干脆带回去送给她们家团子好了。端木绯懒洋洋地在一篮子草编玩意儿中挑拣着。

她们的马车渐渐靠近城门,四周的声音仿佛被吸走似的,愈发安静了,那些百姓的脸上都忐忑不安,心神不宁。

俗话说,官字两个口,他们平民百姓最怕的就是惹上官府,更别说,这里还有东厂的人在巡视,据说,东厂那可是杀人不眨眼的!一旦进了东厂,那就是竖地进去,横地出来!

相比下,端木绯和涵星的马车里则是一片欢声笑语,端木绯一边与涵星说笑,一边再次挑开了窗帘,随意地往城门方向看去。

她们的马车前还有三四人排在前面等着出城,此刻前方一个挑着担子的小贩正在接受盘查,那小贩畏畏缩缩地说着话:“军爷,俺就住在五里外的陈家村,今早就是挑些家里种的菜、养的鸡京城来卖,做点小本生意……”

说话间,那小贩晃了晃肩上的担子,只见扁担的两头,一头挑着一个鸡笼,另一头挑着小半箩筐的青菜萝卜。

“这年头,小本生意也不好做啊,您瞧,还剩了那么多没卖掉……偏偏现在正是春播的时候,家里的农活多,离不开人,俺得早点回去才行。”小贩絮絮叨叨地说着,愁眉不展。

城门守卫随意地扫了一眼笼子里的两只鸡,透着几分意味深长地说道:“你这鸡养得还挺肥……”

“军爷辛苦了!要不,俺给军爷挑一只?”小贩压低声音,殷勤地说道,放下担子,就从笼子里抓了一只母鸡就想塞过去……

那个城门守卫没好气地哼了一声,道:“你以为军爷贪你这点小便宜吗?”

“怎么会呢?”小贩笑得更谄媚了,点头哈腰地把那只鸡往那城门守卫身旁的跟班凑了凑,“这就是俺的一点心意……”

端木绯的目光在那小贩的手上停顿了一瞬,瞳孔微缩,扬声喊道:“他是南怀探子!快抓住他!”

她清脆响亮的声音骤然在街上响起,惊得四周的百姓一阵哗然,在一旁巡视的几个东厂番子霎时一惊,反应极快,纷纷地拔出刀来,两把长刀交叉着往那小贩的脖子上一横,还有人粗鲁地往他的后膝窝一踢,痛得他惨叫一声,狼狈地跪在地上。

他手上的那只母鸡也脱手而出,“咯咯”地叫着拍着翅膀扑腾着,掉了一地鸡毛,鸡飞狗跳。

混乱之中,也没人顾得上这只母鸡,由着它在附近慌不择路地乱窜。

那小贩惶恐不安地自辩道:“军爷,冤枉啊!俺怎么会是南怀探子!”他平凡黝黑的脸庞上瞬间褪了血色。

周围的百姓越发喧哗鼓噪,方圆几十丈仿佛一锅煮沸的热水般沸腾起来,越来越多的人因为听说发现了南怀探子而围了过来,对着那个小贩指指点点,脸上或是狐疑,或是愤怒,或是惊讶,或是审视打量……

马车里的涵星小脸上容光焕发,染上了一片淡淡的红晕,就像是看了一场大戏一样兴奋。对自家绯表妹的精明,涵星最清楚不过了,对于她说得话是坚信不疑。

唔,自己要不要像戏本子里一样亮明身份……

涵星正迟疑着,就见那小贩对着几个东厂番子连连磕头求饶,叫嚷着:“军爷,您一定要明朝秋毫啊,可别听一个黄毛丫头胡说八道啊!小人冤枉啊!”

说话间,他牙齿直打战,浑身更是簌簌发抖,就如同那风雨中的一片残叶般,仿佛下一刻就会晕厥过去。

虽然对方说得是端木绯,但是涵星却有种自己也被人指着鼻子说自己的感觉,鼻子皱了皱,心道:你才黄毛丫头呢!

端木绯倒是不以为意,笑眯眯地说道:“军爷,您看他的手就知道了。”

几个东厂番子和城门守卫皆是狐疑地低头去看那小贩的手,只见他黝黑的手上沾了不少泥巴,掌心粗糙,虎口、掌腹、指腹有几个老茧,似是握镰刀、锄头留下的痕迹。

他们看了看,却没看出什么端倪来,其中一个东厂番子对着从车窗里探出小脸的端木绯道:“小姑娘,他的手有何不对?”

端木绯笑眯眯地随手指了指附近一个四十来岁、皮肤黝黑的农人,神情自若地说道:“大叔,你再看看他的手自然就知道了。”

端木绯只顾着与那东厂番子说话,完全没注意到右前方几道衣着光鲜的身影正沿着石阶从城墙上走下,为首的男子形容斯文儒雅,正是端木宪。

涵星的马车正好挡住了端木宪的视线,他只听到了一个小姑娘清脆的声音,隐约觉得有些耳熟,若有所思地眯了眯眼,便朝马车的方向走了过去。

“你,过来!”东厂番子不耐烦地指着那个穿着粗布衣裳的农人道。

那农人急忙上前,诚惶诚恐地摊开了他的双手。

他的手指粗壮有力,指甲缝里沾满了洗不净的泥巴,掌心同样布满了老茧,却是粗糙皲裂,上面布满了一条条深刻得仿佛镌刻出来的,那些皲裂的黑色纹路与掌纹交织在一起,就像一张丑陋的蛛网般,写满了岁月的沧桑。

那小贩和那农人都是四十来岁的人,可是当这两双手摆在一起时,就会发现小贩的手干净得出奇。

小贩的面色霎时就变了,身子一矮,头颅就从两把长刀的交叉包围中脱离,然后就地一滚,手里朝马车的方向射出一道银芒,快如闪电……

拉车的小內侍面色微变,反应机敏地把手中的马鞭挥了出去……

然而,另一道灰影比他还要快一步,只听“咚”的一声对撞声,“小贩”射出的飞镖被一块龙眼大小的石子打在了地上,“咣当”地坠落在地。

四周围观的百姓吓坏了,如鸟兽状地逃散而去,嘴里叫着:“杀人了!快逃!”

“咯咯!”刚才那只母鸡本来躲在了路边的一个摊位下,登时又受了惊吓,惊叫个不停。

与此同时,几个东厂番子从四面朝那个“小贩”围了过去,人多势众,几把寒光闪闪的长刀交织成一片刀网,一下子就封住了对方所有的去路,将人给制住了。

“小贩”平凡黝黑的脸庞上写满了不甘心,恶狠狠地瞪着端木绯,那神情仿佛恨不得把端木绯给生吞活剥了一般。

涵星“啪啪啪”地直鼓掌,觉得这出戏太精彩了,叹道:“绯表妹,你居然只凭一双手就看出了端倪,否则,就让这个南怀人给跑了!绯表妹,你不去大理寺真是可惜了。”

“当然不仅仅是因为一双手。”端木绯笑吟吟地说道,指了指笼子里剩余的那只公鸡道,“普通的农人又怎么会这么随意就把会下蛋的母鸡拿出来送人!”

端木绯这一指,涵星才发现那只公鸡的脚边还有一只拳头大小的鸡蛋,不禁又朝那只受惊的母鸡望去,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唤道:“小石子。”

小內侍立刻明白四公主的意思了,四公主一贯喜欢“论功行赏”,比如去年秋猎的路上,她偶遇一只白兔让她赢了赛马,就把那只白兔带回宫去养了,而这一次显然又是如此了……

小內侍无奈地去抓母鸡了,又是一阵鸡飞狗跳。

端木绯正看得兴致勃勃,完全没注意到端木宪已经绕到了马车的左侧,看着端木绯精致的侧脸,面色不太好看。

他方才就觉得小姑娘的声音听着耳熟,像是自家四丫头,没想到还真的是!

此刻再回想刚刚那个南怀探子射出暗器的一幕,端木宪心里就觉得后怕,差点没瘫软。

“四、丫、头?!”

端木宪一字一顿地唤道,大步流星地朝端木绯走去。

两个傻姑娘还在傻乐着,没想到一下子就乐极生悲了,端木绯当然也听出了端木宪的声音,僵硬地转过头循声望去,正好对上了端木宪铁青的脸庞,心里咯噔一下。

涵星心里不由浮现一个念头:看来今天没法出城踏青了!

“外祖父。”

“祖父。”

表姐妹俩有些心虚地唤道,努力地露出讨好的笑容,笑得十分可爱。

只可惜,这个时候,她们俩再装乖也不管用了。

端木宪在三步外停下了脚步,面沉如水地训道:

“涵星,四丫头,这些天京中不太平,你们两个丫头不在府中好好呆着,怎么还出来闲逛?”

“又不是以后都不让你们出门,总要先避过这阵子的风头!”

“像今日,要是真的出了事,那可怎么办……”

端木宪有些语无伦次地训着端木绯和涵星,说话间,东厂掌班步履匆匆地走了过来。

东厂掌班当然认得首辅大人,而令他意外的是这马车里认出南怀探子的小姑娘居然也认识首辅,听双方的语气……

“端木大人,这是贵府的姑娘?”东厂掌班抱了抱拳,客气地对着端木宪说道,“刚才真是多亏了端木姑娘认出了南怀探子,真是有其祖有其孙。”

东厂掌班本来是想把端木绯也叫上,一起送去东厂备案。可是既然这小姑娘是首辅家的姑娘,那自然是有些不便了。据说,端木家的姑娘与督主的交情不错,可不能得罪了。

对方的这一番恭维听得端木宪心里颇为受用,却还是板着一张脸,觉得不能让四丫头太得意了。

277禁足(十更)

端木宪对着那东厂掌班随意寒暄了几句,说了些“哪里”、“谬赞”之类的客套话,跟着就拱了拱手道:“老夫还有事,就先告辞了。”

东厂掌班也笑着拱了拱手,这时,那小内侍也抓着那只母鸡回来了,给它的一只鸡爪子上一栓,就把它丢马车里了。

马车里,三人一鸡面面相觑,那只可怜的母鸡在众人灼灼的目光中缩到了马车的角落里,假装自己不存在。

小內侍赶着马车又调头往权舆街的方向去了,可以听到端木宪车厢里喋喋不休地说个没完没了,说什么“千金之子坐不垂堂,百金之子不骑衡”、“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云云。

那是引经据典,旁征博引,足足说了一路,听得端木绯一个字也不敢吭声,这才明白原来大哥是像祖父的啊。

端木绯悄悄地与涵星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表姐妹俩都是很怂地俯首盯着鞋尖,看起来十分乖巧。

一炷香后,马车就又回到了端木家,端木宪和端木绯祖孙俩依次下了马车,端木宪还不忘叮嘱涵星道:“涵星,你别再胡闹了,赶紧回宫去,不准再去别的地方!”

说着,他还给那个拉车的小內侍抛了一个警告的眼神。

涵星也怕端木宪去找端木贵妃告状,那她没准就不能出宫玩了,只能闷闷地应了。

马车在那只母鸡的“咯咯”声与扑腾声中又驶出了端木府,朝着皇宫方向去了。

端木绯对着端木宪露出讨好的笑容,正想告退回湛清院,就听端木宪抛下了三个字:“跟我来。”

端木绯只能乖乖地夹着尾巴跟了过去,等端木纭被叫到外书房的时候,端木绯还耷拉着脑袋,好像一只可怜兮兮的小奶猫般坐在窗边。

端木纭此时听端木宪一说,这才知道妹妹偷偷跟着涵星溜出门去玩了,两个丫头还打算出城去踏青,谁想在城门口遇上了南怀探子……

端木纭听得是心惊肉跳,若非端木宪在场,她已经冲上前去把妹妹从头到脚地好生检查一番了。

端木宪足足又说了一盏茶的功夫后,便觉得有些口干,饮了大半盅茶水后,给出了最后的惩罚——

禁足!

这还是端木绯第一次被罚禁足在湛清院,她正心虚着,也不敢反对,乖乖地领了罚,随着端木纭一起告退了。

姐妹俩离开后,端木宪的外书房一下子就显得空荡荡的,在最初的激动与担忧后,端木宪开始渐渐冷静了下来。

回想着刚才对端木绯说的话,他又忍不住开始自省。四丫头也才十一岁,正是贪玩的年纪,其实也就是出门踏个青而已,这不,还又立了功……自己对四丫头会不会太凶了,万一吓到四丫头……

端木宪越想越觉得自己刚才骂得有些过头了……咳咳,他得想办法哄哄四丫头才行,免得以后她看到自己这祖父都怕了,不敢与自己亲近了。

端木宪一边想,一边在书房里翻找起来。

上次四丫头好像是看中了一方鸡血石。

上上次是问自己讨了些澄心堂纸。

还是送四丫头这御赐的瑞砚和碧松烟墨,她肯定会喜欢。

“来人!”端木宪扬声唤了一声,书房里服侍的大丫鬟赶忙过去待命。

……

于是,端木纭和端木绯前脚刚回湛清院,后脚端木宪的大丫鬟就到了,送来了御赐的瑞砚和碧松烟墨。

然而,这一回,就算是这些东西也无法令端木绯展颜。

端木纭看着妹妹蔫巴巴的样子,心疼极了,拉着她的小手柔声安慰道:“蓁蓁,最近外面乱,这京城内外也不知道还潜伏着多少南怀探子……祖父刚才的语气是严厉了些,但那也是为你好。”

端木纭说着暗自庆幸,这一次由祖父扮了黑脸,自己现在才能扮白脸。

“呱呱!”

窗外的小八哥听到了动静,知道她们俩回来了,拍着翅膀从庭院里的树枝上飞了下来,直飞到了二人之间的小方几上,扑扇着翅膀,跳跳脚,试图吸引两位主人的注意力。

端木纭心里觉得小八哥来的正是时候,捧起它交到了妹妹的手里,软言哄着妹妹:

“蓁蓁,在家也挺好的,小八和团子可以陪你玩!”

“你不是说要给在浴佛节前给楚太夫人抄佛经吗?这也就一个月了,你可以每天抄一点。”

“对了,蓁蓁,你的琴制得如何了?”

端木纭绞尽脑汁地思索着,试图给妹妹找些事情做,总而言之,就是禁足一事没商量。

从这一天开始,端木绯每天都被关在湛清院里,足不出户。

禁足第一天,端木绯一口气画了三四幅的奔马图。

禁足第二天,端木绯抄了一天的经书,加上之前抄写的,那卷《阿弥陀经》已经抄好了一半。

禁足第三天,端木绯一上午就自己跟自己下了好几盘棋。

午后,端木绯无聊地数着手指,今天已经是初七了,才是她被禁足的第三天!

她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摸着在窝里睡觉的小狐狸,两眼无神地看着窗外的草木发着呆……

春光真好啊。

还能干什么呢?!

“簌簌簌……”

窗外,一阵微风拂过,吹得那茂密的梧桐树摇曳不已,似乎在应答着什么。

端木绯忽然发现她指下原本蜷成个白色毛球的小狐狸动了,猛地抬起头来,睁开一双冰蓝色的眼睛。

“团子……”端木绯的话音话音未落,就见眼前闪过一道黑影,等她再抬起头来时,就看到一道青莲色的身形正站在窗外对着她微微一笑。

“呱呱!”

原本在后方自个儿玩的小八哥仿佛见鬼似的,尖叫了起来,拍着翅膀就飞出了内室。

端木绯虽然也被封炎的突然出现吓了一跳,但是比起小八哥来,她觉得自己的表现实在是镇定多了。

小狐狸看了窗外的封炎一眼,就又懒洋洋地缩了回去,淡定地闭目养神。

“封公子。”端木绯自觉从容地对着封炎露出一个客套的浅笑,算是打了声招呼。

封炎伸手在窗槛上随意地撑了一下,就身轻如燕地翻窗而入,几乎是下一瞬,他就已经在端木绯身旁的那把圈椅上坐下了。

那副大摇大摆的样子不知为何让端木绯忽然想起了白猫雪球,以前在宣国公府时,雪球来找她,也是从来不走正门,不走正道,就爱翻墙、爬树、走窗户。

想着雪球,端木绯小脸上的笑意蔓延至眼底,眼神柔和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