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听莲环视众人,最后望向了涵星身旁的端木绯,以挑衅的目光看着她。

钟钰顺着耿听莲的视线朝端木绯望去,目光也落在了端木绯的身上,眸色变得深邃了一些,荡起了些许涟漪。

付盈萱拜在她门下学了四年多的琴,是她最心爱的徒弟,也是最有才华和悟性的。

本来付家一家从湘州返回京城后,付盈萱每月都会给她去信,说说近况,讨教功课,直到去年六月开始,就再也没有信来了。

这次钟钰来了京城后,一安顿下来就去了付家,却没想到直接被付夫人拒之门外,付夫人还让下人传话说,都是因为她,才会连累了付盈萱。

她再问,付家的下人就不愿再多说,半是强硬地把她赶走了。

钟钰一头雾水,就特意让丫鬟去京中打听了一番,才知道付盈萱竟然被送进了静心庵,那个静心庵可是近乎于“疯人院”的地方。

钟钰简直无法相信以付家人对付盈萱的疼爱会舍得把她送去那里。

钟钰令丫鬟再去打听,却没人敢提其中的原因,大多是支支吾吾的,似乎是在畏惧着什么。

她设法问了不少人,东拼西凑,才勉强凑出了经过,这一切似乎与端木首辅家的四姑娘有关,那位端木四姑娘与徒儿付盈萱几次切磋琴艺,不相上下,最后一次,二人在去岁牡丹宴时在御前又比了一次,端木四姑娘略逊一筹,在御前露了怯,便对付盈萱心生嫉妒之心,设法陷害了付盈萱。

恐怕这京中的人之所以如此讳莫如深,这件事也许还牵扯到了皇室,以致其他人都不敢多说。

钟钰本来想等她在京中站稳脚跟后,再去与这位传说中的端木四姑娘论个是非对错。

所以这次受露华阁之邀,她特意叮嘱不要下帖子给端木家,没想到端木绯还是来了。

钟钰眯了眯眼,眼神微凝,其中隐约透着一抹意外。

她本以为这位端木四姑娘应该与徒儿年龄相当,至少有十五六岁了,没想到她看来恐怕还不满十二岁。

这时,耿听莲谈笑自如地又道:“端木四姑娘以为如何?”耿听莲微微勾唇,清丽的脸庞上笑得云淡风轻。

钟钰一霎不霎地看着端木绯许久,眼神渐渐地沉淀了下来。她也想看看这位端木四姑娘到底有没有真才实学,或者,真如传闻中所言,她是因为嫉妒爱徒才陷害了她。

端木绯看了耿听莲一眼,对于她自以为是的激将法,完全不敢兴趣,正欲随口推拒,就听钟钰开口道:“端木四姑娘,听说你也会弹《潇湘夜雨》,可否弹与我一听?”

端木绯原本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清亮的目光朝钟钰望去,道:“我当然会弹‘《花开花落》’。”

是付盈萱盗用了自己所作的《花开花落》,还硬冠了一个《潇湘夜雨》的曲名!

端木绯与钟钰四目对视,仿佛连周围的空气都随之凝结起来。

端木绯徐徐地又道:“而且,我也会弹《兰风吟》。”

她还是微微笑着,一派天真,但是其中的挑衅之意已经溢于言表。

厅堂里的众人皆是一惊,面面相觑。

这一曲《兰风吟》是钟钰亲手所谱,还从不曾有人在这一曲上超越过她,端木绯有可能破例吗?

钟钰也笑了,对着端木绯伸手做请状。

端木绯转头看向了一旁的一个青衣侍女道:“这位姐姐,可否向贵阁借一把琴?”

那侍女急忙道:“还请端木四姑娘稍候,阁里有一把名琴,是由江南的制琴师孙雷引先生所制,奴婢这就去取来。”

侍女匆匆地去了,厅堂內窸窸窣窣地骚动了起来,姑娘们皆是交头接耳,今日在场的近二十位姑娘中,有些人听过端木绯弹曲,也一部分人从来没听过,只是耳闻过一些传闻,不由露出好奇之色。

耿听莲在一旁静静地品茗,半垂的眸子里闪过一道异芒,等着看好戏。

过了一会儿,刚才那个侍女就抱着一把琴回来了,又有其他侍女在厅堂中又摆了一张琴案。

端木绯不紧不慢地净手焚香,然后才漫不经心地抬手试了试琴音,流畅清澈的琴音悠然响起,却是戛然而止……

端木绯拨弦的右手微微一顿,眼睫如小扇子般轻轻地颤动了两下,小嘴微抿。有趣。

耿听莲手里的茶盅停在了唇畔,眼角的余光不着痕迹地打量着端木绯,唇角在茶盅微微扬了起来。

她这个人一向恩怨分明的。

上次端木绯泼墨为画,让自己在人前受尽了屈辱,那么今天,自己就要在端木绯最擅长的琴上一报还一报。

耿听莲的目光慢慢地从端木绯那精致的小脸移下了她身前的琴,眸光闪了闪。

这把琴的某根弦已经被动了手脚,像端木绯此刻这般稍微抚两下,不碍事,一旦正式弹曲时,仿佛拨动此弦,琴弦就会承受不住而断裂!

耿听莲特意打听过,端木绯第一次在宣国公府胜了付盈萱一筹,就是因为付盈萱在演奏时没把控好力度以致琴弦断了,那么,就让她以这相同的方式让端木绯在付盈萱的老师面前一败涂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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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9蓄意(两更合一)

短暂的停顿后,柔美的琴声再次响起,悠然地流淌在四周清凉的空气中,仿佛那习习的清风温柔地拂过一片山谷间的幽兰,簌簌作响,兰香扑面而来。

这一段旋律对于刚刚才听钟钰弹奏过《兰风吟》的众人来说,十分耳熟,听来与方才无异,悠扬,流畅,动人。

钟钰半垂眼帘,细细品味着,右手的食指随着曲调的节奏微微点动着。

论技巧,论诠释,端木绯弹得都堪称一绝,看来这位端木家的四姑娘年纪虽小,在琴艺上确实有几分真才实学,难怪曾与爱徒付盈萱几次斗得不相上下。

渐渐地,原本舒缓柔和如浅歌的琴声越来越快,高亢激昂如战场上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

那种澎湃的琴声最是触动人心,在场的不少姑娘几乎是下意识地屏息,琴声节节往上走着,激昂嘹亮,却给人一种四周仿佛愈发寂静的感觉。

肃穆、庄严。

众人皆是彻底沉浸在了琴声中,也唯有耿听莲悠然自得地饮着茶,嘴角漫不经心地翘了起来,拭目以待。

琴声到达了最顶端后,又慢慢地舒缓下来,之后时急时缓,时高时低,如同那变幻莫测的大海一般……

须臾,琴声便进入第二段的高潮,几次跌宕起伏的转折后,忽然间,厅堂内的气氛发生了一种微妙的变化,数位姑娘皆是微微皱眉,忍不住与身旁的姑娘交头接耳起来。

在场的姑娘们中也不乏擅琴之人,就算是以前没弹过《兰风吟》的,对于刚才钟钰弹过的这首曲子,也还记忆犹新,有好几人都发现刚才端木绯弹错了一个调。

其中也包括耿听莲这个有心人。

耿听莲手里的茶盅停顿在了半空中,微微蹙眉,眼底掠过一道不以为然的光芒。

看来还是她高估了端木绯,亏她还事先准备了一番,结果,端木绯的琴艺也不过如此!

钟钰自然也不可能漏掉端木绯的这个“失误”,皱了皱眉,沉静幽深的眸子里又荡了荡。

空气中的骚动随着姑娘们的窃窃私语愈演愈烈……

然而,琴案后的端木绯始终不动如山,半垂眼帘,悠然抚琴,似乎全然没有察觉自己的失误一般。

如水的琴声好似山涧清泉般跳跃地流动着,跟着如瀑布般骤然倾泻而下,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

等等!

此刻,饶是那些不擅琴的姑娘们也意识到了,《兰风吟》的曲调变了。

从第二段的尾声开始,变成了另一首曲子,更为恢弘,更为大气,仿佛一座座连绵起伏、高大挺拔的山脉呈现在了她们眼前,山间青岚缭绕,山脚江水滚滚而去……

一幅辽阔的山水画卷在眼前拉开了,令人心潮澎湃!

姑娘们一个个听得热血沸腾,脸上泛起了飞霞般的红晕,眸子里熠熠生辉,尤其是涵星,笑得是意气风发,好像弹琴的人是她自己般。

唔,她最喜欢看绯表妹发威了!涵星闷笑着,肩膀微颤,站在她肩头的小八哥颇为不满地“呱”了一声。

涵星赶紧正襟危坐,哄着小八哥吃了点瓜子,希望它别嫌弃她。

耿听莲怔住了,捧着茶盅的素手下意识地微微使力,几乎要把茶盅捏碎。这个端木绯还真是一贯喜欢出风头,竟然擅自改编起别人的曲子来!简直张狂!

很快,耿听莲就冷静了下来,对自己说,就算端木绯把这曲《兰风吟》改得再好又如何,到最后,她还不是要在人前丢尽脸面!

很快……很快,那根琴弦应该就要断了!

没错!

耿听莲原本温和的眸子瞬间如凝结的冰面般,冰冷锐利,缓缓地放下了手里的茶盅,茶盏与茶托之间发出“咯噔”一声细微的声响。

她眯了眯眼,双目一眨不眨地盯着端木绯的指下,等待着那一刻的到来……

然而,一息,两息,三息……

耿听莲在心里已经数到了快五十,弦还是没断。

在场的众女中,大概也只有钟钰渐渐地意识到了不对。

端木绯是在修改自己的曲子,却并非是随性而为,她的改编是建立在某个原则上,她似乎……不,她确实是避开了某个音。

钟钰的视线也落在了端木绯飞舞在琴弦上的十指上,眸光闪了闪,然后终于确定了。

从端木绯“弹错”的那个音开始,她就再也没用过琴上的某根弦。

莫非这根弦松了?

亦或是它快要断了?

想到这一点,钟钰心中震惊不已,如同心湖中骤然掀起了一片惊涛骇浪般,思绪飞转:端木绯此刻在弹奏的这把琴并非是她自己带来的,而是临时向露华阁的人借的。

这也就是说,端木绯只能在借到琴后不到半盏茶的时间内,即兴地改编这曲《兰风吟》,她不仅避开了那条有问题的琴弦,还让后半段的曲调变得更好,而且毫无破绽。

若非自己今日在此亲眼目睹这一幕幕,简直就难以想象。

钟钰双目微微瞠大,那张清雅温润的面庞上难掩心中的澎湃。

这位端木四姑娘既然能做到这一点,就意味着她的琴艺不止远远超过了徒儿付盈萱,甚至比自己都更胜一筹……连自己都没有十足的自信可以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信手改编出这么一段曲子,尤其是要刻意避开其中某根弦,改编的难度至少要为此高上数倍!

而且,端木绯她才十一二岁而已,她的将来还有无限的可能性!

在钟钰翻涌的思绪中,这一曲渐渐缓和,最后琴声彻底消逝在空气中。

曲终。

厅堂内再次陷入一种诡异的沉寂,众人似乎都被抽离了魂魄般,久久没有回过神来……

这一曲改得实在是太妙了。

从山谷内的一丛幽兰开始,兰香随风飘扬,弥漫山间,仿佛置身于一片云雾绕绕的人间仙境中,波澜壮阔,令人回味无穷。

相比下,钟钰的原版《兰风吟》就透着一种孤芳自赏的味道。

耿听莲也呆住了,神情怔怔,却不是为了曲,而是为了琴弦!

怎么会这样?!琴弦竟然没断!

难道是……露华阁的下人收了银子却不办事?

耿听莲握了握拳,压抑着心头的怒意与不甘,努力地维持着惯常的优雅温和。

突然,坐在场中的钟钰站起身来,打破了屋子里原本的寂静。

钟钰目标明确地朝前方的端木绯走去,停在了她的琴案前。

两人相距不过一个小小的琴案。

四周其他姑娘们的目光都齐刷刷地集中在端木绯和钟钰的身上,甚至忘了鼓掌。

钟钰俯身看向了琴身上的琴弦,伸出右手在琴弦上轻轻一拨……

只听“铮”的一声响,某根琴弦骤然绷断了。

其他的几根琴弦还在空气中微微震动着,发出低低的嗡鸣声。

看着那根断掉的琴弦,钟钰瞳孔微缩,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右手的指尖。

别人不知道,而她自己最清楚她刚才使了多大的劲,她只是想检查一下琴弦,所以方才丝毫没有用力,不过是轻轻地碰了一下,弦就断了!

这表示之前端木绯弹奏上半曲时,她已经把这根弦用到了极致。

钟钰将目光上移,与端木绯四目对视,眸底明明暗暗得变化不已。

眼前的一切说明端木绯能够清晰地感觉到她指下弦的极致,然后,她就再也没沾过那根弦……

看来自己之前还是低估了端木绯,这个小姑娘对琴的把握,感知、触觉……远甚自己了。

自己年少成名,半辈子一心扑在琴上,却是连个十一二岁的小姑娘都不如,这是何等的天赋!

人与人委实不同。

面对如此天纵奇才,钟钰几乎可以想象她那个心高气傲的徒儿会感觉有多么的挫败。

徒儿离开湘州前,自己曾对徒儿说过,她的技巧已无可挑剔,只差人生的历练以及对生活的感悟,这些却不是一个师傅能传授给弟子的,须得她自己去经历,去感悟……

然而……

面前的这个小姑娘显然是在家里娇养长大的,从不曾经历过风吹雨打,却已锋芒毕露,再假以时日,她的才名必将名扬天下!

在极度的震惊后,钟钰的神情又渐渐地沉淀下来。

她毕竟是四十几岁的人了,虽少年成名,可人生并非是一帆风顺,经历了一番风雨,潜心研琴,才能有如今的声名。

她定了定神后,俯身再次细细地检查这根断裂的琴弦,立刻就发现这根琴弦的触感相较于其他琴弦更为刚脆,这琴弦上应该是被人涂抹了白郴草的汁液,才会变得如此。

也就是说,这根琴弦被动过手脚。

钟钰心念一闪,再次看向了端木绯,眸中带着求证的意味。

端坐在琴案后的端木绯还是笑眯眯的,嘴角露出一对可爱的梨涡,笑得一派天真无邪,那双清澈的大眼睛仿佛会说话似的。

钟钰一下子就从对方的神态中得到了答案,她明白了。

端木绯恐怕一开始就发现了琴弦被人做了手脚,然而,她却没有要求换琴,而是继续弹奏这把琴。

端木绯有自信在这根琴弦被弹到极致后,她可以顺势改编《兰风吟》的曲调;她有自信她可以完美地奏完这一曲。

这是对那个藏在暗处的阴谋者最有利的回击,这也同时是对自己的一种宣示。

实力代表了一切。

在端木绯超凡绝伦的琴艺跟前,某些见不得人的手段无疑于蚍蜉撼大树罢了。

涵星当然也看到了断弦的那一幕,本来也没想太多,只以为是巧合,但是见钟钰一会儿检查琴弦,一会儿又神情古怪地看向端木绯,涵星就意识到有些不对。

“绯表妹!”涵星起身走了过来,问道,“这琴可有什么不对?”她完全没有压低音量,她清脆的声音响彻在厅堂中。

端木绯眉眼弯弯地对着涵星一笑,直言道:“涵星表姐,这根琴弦被人动过手脚,以致琴弦变脆。只要反复弹拨琴弦数十次后,它就会断裂……”

众位姑娘一片哗然,面面相觑,怎么也没想到竟然有人在琴上动了手脚,可是到底是谁呢?

钟钰的神色愈发微妙。

如她所料,端木绯早就心里有数了,甚至也知道动手的人用的是什么手段,这个小姑娘不简单啊!琴艺之高超,心思之缜密,为人之胆大……都是自己生平所未见!

涵星听着,眯了眯眼。她固然娇气,但在后宫中可没少见那些妃嫔争宠的手段,可说是层出不穷,稍稍一想,就明白了。那个在暗地里对着琴下黑手的人是为了让绯表妹当众丢脸呢!

涵星心念飞转,眸色微深。

回想方才就是耿听莲和钟钰“一唱一搭”地怂恿端木绯当众弹琴,涵星几乎可以肯定那个在琴弦上动手脚的人应该就是她们俩中的某一个,说不定还是两人串谋,在她堂堂公主面前欺负她的表妹,真当她这个公主是软柿子任人揉捏吗?!

涵星皱了皱眉,就仿佛是被踩了尾巴的猫儿似的,怒了,她正要开口,就听端木绯一本正经地又道:“报官吧。”

琴弦断了,哪怕是有人故意想要陷害她,但到底没伤人性命,如果涵星在这时候发脾气,难免就落了下乘。

不如,来玩点出其不意的……

端木绯的眸子亮晶晶的,与涵星飞快地交换了一个眼神。

涵星也明白了,心跳如小鹿般乱撞,唔,有趣啊有趣!

“好!报官!”涵星拍板道,又吩咐身旁的宫女赶紧去京兆府。

真的要报官?!

厅堂里那些窸窸窣窣的议论声霎时间停止了,四周静得落针可闻。

在场的姑娘家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张张俏脸上皆是掩不住震惊之色,端木四姑娘和四公主为了这区区的断弦就要报官?!

刚刚去取琴的青衣侍女吓得脸色发白,瑟瑟发抖,下意识地悄悄去看耿听莲,投以求助的眼神。

耿听莲不动声色地对着那青衣侍女使了个眼色,示意她稍安勿躁。

这一来一回的眼神交换不过发生在短短的几息间,却被端木绯看在眼里。

果然是耿听莲!端木绯心道。

虽然这种事没证据就奈何不了谁,不过,像耿听莲这样一而再再而三地“咬”着不放,自己也是会烦的!

自己可是很忙的,可没空老是陪她“玩”。

端木绯漫不经心地用右手的食指卷着一缕青丝,大眼睛忽闪忽闪的,心想:嗯,说不定今天她也能“仗势欺人”一回。

涵星一看到端木绯那透着一抹狡黠的表情,就知道又有热闹可以看了,眸生异彩。

等待的时间显得有些漫长,姑娘们喝喝茶,说说话,这种时候,为了避嫌,她们也不好离开,因此屋子里的气氛有些微妙。

不少姑娘的目光不时地落在端木绯和涵星的身上,多是惊疑不定,之中也带着一抹审视与探究。

时间一点点地悠悠茶香中流逝,等京兆尹赶到时,已经是半个时辰后了。

露华阁的女掌柜闻讯亲自去大门口迎了京兆尹,把他领来了凝露轩。

这六月大热天的,匆匆从京兆府赶来的京兆尹早已是满头大汗,形容中难掩狼狈之色,身后还跟着两个京兆府的衙差,皆是行色匆匆。

因为去京兆府报案的人是四公主的宫女,所以京兆尹才亲自跑了这一趟。

“四公主殿下,端木四姑娘。”京兆尹恭恭敬敬地给二人见了礼,那张清瘦的脸庞上赔着殷勤的笑。两个衙差守在了厅堂外候着,免得冲撞了厅内的贵人。

涵星也不绕圈子,直接把刚才有人在琴上动手脚意图陷害端木绯的事给说了,听得京兆尹脊背一阵发寒。

京兆尹当然也听过端木绯被岑隐认作义妹的传闻,甚至于,他前几天也去端木家送了贺礼,却没想到事主居然是这位,不禁暗恼自己在路上怎么就没把情况问清楚呢!

四公主虽然身份尊贵,但也不难应对,真正令人头疼的是端木绯身后为的那位“祖宗”!

这下麻烦大了。想着,京兆尹颈后的汗毛都倒竖了起来。

涵星说完后,一本正经地对着京兆尹叮嘱道:“刘大人,你可不许包庇那个犯人!”

自己哪里敢啊!京兆尹用袖口擦了擦额头的冷汗,急忙作揖道:“四公主殿下放心,微臣自当谨慎处理!”

女掌柜立刻就吩咐两个侍女给京兆尹搬来了一把圈椅和一张方几,又给他上了温茶。

厅内那些姑娘窃窃私语着,一道道神情各异的视线都望向京兆尹,想看看他到底要怎么审这个案子,有人好奇,有人焦躁,也有人不耐,想快点了结此事,离开这里。

可怜的京兆尹咕噜咕噜地一口气饮了半盅温茶水,才觉得自己又活了过来。

他拿出一方帕子擦了擦额角的汗液,开始办正事,指了指那架断了弦的琴问那个女掌柜道:“孙掌柜,敢问琴原本是放在哪里的,平日里有谁能碰到?”

见京兆尹开始审案,厅堂里也安静了下来,只剩下他一人的声音回荡在空气里,气氛随之变得肃穆。

孙掌柜连忙恭恭敬敬地答道:“回刘大人,这把琴是阁中最名贵的一把琴了,平时里都是收在后头的藏珍阁里,藏珍阁的钥匙由我亲自保管,不轻易开启。今天也是因为玉娘说端木四姑娘要借琴,我才特意把钥匙给了玉娘,让她开了藏珍阁取琴。”

孙掌柜心里也是叫苦连天,她任这露华阁的掌柜也有七八年了。平日里,光是冲着庆王妃的面子,也没人敢在露华阁惹事。这闹到京兆尹上门,也是三十晚上出月亮,头一回了。

“玉娘又是哪位?”京兆尹捋了捋胡须,精明的眼眸中掠过一丝利芒。

也没待孙掌柜回答,四周那些姑娘们的目光就有志一同地看向了刚才去取琴的那个青衣侍女。

那侍女二十来岁,团团的圆脸,梳着一个简单的圆髻,身上的青衣与头上的发钗与四周其他的侍女一般无异。

玉娘的浑身微微发起抖来,脸色微白,缓缓地上前福了福,颤声道:“见……见过刘大人。”

“玉娘,你别怕,把事情的经过与刘大人说清楚就是。”孙掌柜以为玉娘这是怕见官,在一旁柔声安抚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