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玉娘这噤若寒蝉的样子看在京兆尹的眼里,又是另一种感觉。

京兆尹眸中掠过一道若有所思的利芒,突然一掌重重地拍在右手边的方几上,“啪”,连方几上的茶盅也被拍得彼此碰撞了一下。

那一声重响如同一记重锤般敲击在了玉娘的心口上,她愈发不安,心跳如擂鼓。

其他的姑娘们也被京兆尹吓了一跳,忘了说话。

“大胆玉娘!”京兆尹疾言厉色地斥道,“你好大的胆子,竟然敢在琴上动手脚,意图陷害端木四姑娘,再不如实招来,本官可要用刑了!”

玉娘吓得直接跪了下去,仿佛三魂七魄丢了一半似的,神色慌张地对着那光鉴如镜的青石板地连连磕头,忙道:“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奴婢招,是奴婢在琴弦上动的手脚!”

京兆尹虽然只是诈一诈这侍女,但心里其实也有七八分把握,毕竟按照孙掌柜所言,平日里能接触这把琴的人实在不多,要么就是孙掌柜预先知道端木绯要借琴,对琴做了手脚,要么也唯有这个去藏珍阁取琴的玉娘了。

比起京兆府平日里处理的那些案件,这个案子其实再简单不过了。

京兆尹暗暗地舒了一口气,自觉自己这个案子办得出色极了。

四周的气氛也随之一松,其他姑娘们见京兆尹一出马,这案子的人犯立刻就显了形,一个个看得津津有味,觉得这简直就跟平日里看戏一般有趣。

唯有钟钰若有所思地打量着跪在地上的玉娘,眼神有些复杂。这个案子真的有那么简单吗?!

京兆尹正想令人把这个叫玉娘的侍女带回京兆府,就听涵星突然开口问道:“玉娘,那你为何要在琴上动手脚?”

“奴婢,奴婢……”玉娘眼神闪烁,支支吾吾了好一会儿,也说不下去。

糟糕!京兆尹看玉娘言辞闪烁的样子,就暗道不好。

其实京兆尹一早就猜到,玉娘背后肯定是有某个贵女指使的,不然,她一个小小的侍女哪里敢给首辅家的姑娘下绊子!

京兆尹心里也有八九分的把握,隐约猜到了这幕后的指使者应该就是耿家五姑娘,或者这位钟大家。

京兆尹的目光飞快地在耿听莲和钟钰身上扫过,不着痕迹。

卫国公府自然不是他这个小小的京兆尹惹得起的,而那位钟大家名满天下,又刚刚才在皇后面前露过脸……对于京兆尹而言,最好的解决方式就是和稀泥。

但是,这个叫玉娘的侍女也太没用了点,就不知道随便编理由敷衍一下吗?!

一旁的钟钰虽然一言不发,却一直在留心着案情的进展,从京兆尹的神情和目光,她就知道自己也成了被怀疑的对象。

不过君子坦荡荡,她既然没有做过,就不需要着急。

“啪!”

又是一记响亮的拍案声响起。

这一次是涵星一掌拍在了方几上。

“刘启方,”涵星娇声对着京兆尹直呼其名道,神情冷厉,“这件事没查出个清楚明白,谁也别想走!”

她这副样子让她肩上的小八哥都受了惊,“呱呱”地飞了起来,一片黑羽自它翅间飘了下来。

“呱呱!”

小八哥委屈巴巴地又飞向端木绯,稳稳地落在了她的肩头,用鸟首亲昵地蹭着她的脖颈,仿佛遭受了偌大的惊吓般,可怜兮兮的。

端木绯随手抚了它两下,目光却是看着涵星的右掌,默默地心道:涵星表姐的掌心想必是很疼吧?

京兆尹急忙站起身来,对着涵星作揖行礼,连连应声。

他心里几乎是欲哭无泪啊,四公主的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别说自己,估计是在座的哪个都别想走了。

即便是他有心想含混过去,也不能做得那么明显……哎,这要是让那位“祖宗”发现自己胆敢敷衍他的义妹,恐怕明天,不,今晚东厂就要找上门来抄家了吧?

其他的姑娘们再次交头接耳地骚动了起来。

这简直堪称峰回路转了,也就是说,这个案子的背后还隐藏着什么“秘密”,这些个年轻姑娘们大都愈发好奇了,一个个兴致勃勃地静待事态的发展。

京兆尹却是坐立不安,只觉得度日如年。

他拿起帕子又擦擦冷汗,继续冷声审问道:“玉娘,你说,你为何要在琴上动手脚?!”

跪在地上的玉娘惶恐不安地抬起头来,额头已经磕得一片青紫,眼神更为不安。

她哪里见过这等仗势,心里怕得恨不得晕厥过去。

玉娘又犹豫了一瞬,才结结巴巴地对着京兆尹说道:“回……回大人,是因为前两天孙掌柜……责备了奴婢,奴婢心里不平,就想给孙掌柜添些麻烦,好让她得罪了端木四姑娘……”

端木绯饶有兴致地勾了勾唇角,笑眯眯地问道:“玉娘,你又怎么知道白丝草的草汁涂在琴弦上可以令琴弦变得刚脆易断?”

“奴婢……奴婢是以前偶然听人说的。”玉娘急忙说道,但是耿听莲却暗道不好,面色微变,还是自己大意了。

端木绯笑了,笑得十分甜美。

“哎呀,我刚才一时口快,说错了。不是白丝草,应该是白郴草才对。”端木绯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

其他姑娘们也听出不对来,皆是若有所思。

端木绯笑吟吟地步步紧逼,接着道:“玉娘,你要不要带我们去园子里认认哪个是白郴草?”

一句话问得玉娘面庞上的最后一抹血色也褪去了,肌肤惨白如纸,黯淡无光,身子更是颤抖如筛糠一般,摇摇欲坠。

涵星一脸“怜悯”地看着玉娘,这个玉娘居然敢对着绯表妹玩心眼,那不是小八哥还妄想骗过小狐狸吗?

玉娘的耳边轰轰作响,脑子已经是一片混乱,无法冷静思考。

她嘴巴张张合合,实在不知道怎么接端木绯的话,便下意识地看向了耿听莲的方向,嘴唇微颤……

此时此刻,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玉娘身上,也都自然而然地顺着她的视线望去,落在了耿听莲的身上。

这一刻,不少贵女都心里隐隐有数了。她们也不是傻的,再回想刚才发生的一幕幕,就能猜到个七七八八了。

“是……是耿五姑娘的丫鬟给了奴婢一百两银子,那个药汁也是她给奴婢的……奴婢只是一时贪财,一时是鬼迷心窍!”玉娘再次对着青石板地面连连磕头,那“咚咚”的声响听得人心惊肉跳。

孙掌柜也是眉头紧皱,严格说来,这件事自己也难逃一个御下不严的名头。

几天前,她之所以责骂了玉娘一番,就是因为玉娘悄悄收了客人的赏银,自作主张地把别的客人预定好的雅座给人行了方便。这种事干系到露华阁的声誉,本来她是要赶玉娘走的,可因为玉娘苦苦相求,她才扣了她一半的薪俸,给了她一个机会,没想到她竟然又闹出这种事来……

“放肆!你这贱婢竟然敢诬赖我们姑娘!”耿听莲身旁的那个蓝衣丫鬟拔高嗓门呵斥了一声,也把孙掌柜从思绪中唤醒。

耿听莲神情淡然,慢悠悠地浅啜了一口热茶,既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还是那般优雅从容。

在她而言,与一个露华阁的小小侍女当众辩驳,只会失了她卫国公府的体面。

耿听莲放下茶盅后,就抬眼望向了不远处的京兆尹。

京兆尹的头更痛了,只觉得额头一阵阵的抽搐着,一个头两个大,心里暗道:这下可麻烦了,要怎么办?

只要耿听莲矢口否认,他这个京兆尹也不能拿她怎么办……哎!她们这些姑娘家之间的勾心斗角委实是不好处理啊。

端木绯突然看向了孙掌柜,随口问道:“孙掌柜,这把琴值多少银子?”

孙掌柜虽不知所以然,但还是答道:“这把琴是江南的制琴师孙雷引先生所制,是特意请人从江南买来的,约莫值三百两银子。”

“三百两那也是贵重物品了。”端木绯歪了歪小脸,背诵道,“我记得按照大盛律法,‘蓄意’毁坏他人财物,一旦财物金额超过两百两,应该判拘十日,再行赔偿的吧?”

涵星看了一场好戏,心里觉得满足极了,一本正经地接口道:“绯表妹,你说的是,既然罪证确凿,自当按律法办事!”

京兆尹的冷汗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额头滴了下来。这位端木四姑娘委实不好对付啊,大盛律信口说来,她莫非是把十几册大盛律例都背了下来不成?!

饶是耿听莲不知大盛律法,看京兆尹这副样子,也知道怕是真有端木绯说的这么一条。

耿听莲的脸色终于变了,原本的云淡风轻不再,凌厉的目光如利箭射向了端木绯,冷声道:“端木绯,你敢!”

在耿听莲凌厉的目光霞,端木绯还是笑得眉眼弯弯,天真可爱。

她眨了眨眼,一脸无辜地看着耿听莲,正色道:“耿五姑娘,这是大盛律啊!”

说着,端木绯再次看向满头大汗的京兆尹,笑着问道:“刘大人,我说得可有理?”

京兆尹除了“有理”外,已经说不出别的话来。

大盛律中是有端木绯说的这么一条,却是形同虚设。

因为首先就很难证明对方是否“蓄意”,蓄意也好,无意也罢,大部分情况下,这种涉及损害他人财物的案件,都是赔偿了事,鲜少有人拿了赔偿银子,还想把犯事之人往牢里关。

这事可麻烦了……

京兆尹想了又想,只能指着那蓝衣丫鬟说道:“既然是你收买了玉娘,那你就随本宫走一趟吧?”

“不行!”耿听莲的脸色更难看了,厉声道,“不许动我的人!”今天让京兆尹把她的丫鬟带走了,等于是坐实了这个罪名,那她的脸可就丢尽了,以后她还怎么见人?!

“说得是。”端木绯心有同感地连连点头,分析道,“刘大人,这一个小小的丫鬟哪里拿得出一百两银子,还是得审审清楚才是。万一她偷了自家主子的银子,那可是监守自盗,罪加一等!”

“……”京兆尹僵住了,好一会儿没动弹。

卫国公府百余年来权倾朝野,自今上登基后,卫国公更是甚得圣宠,他区区京兆尹自是得罪不起,可是岑督主如今那可是皇上跟前的大红人啊,谁又敢得罪东厂督主呢?!

想想权衡下,答案就毫无疑问了。

京兆尹清了清嗓子,果断地吩咐道:“给本官带走!”他得罪谁,也不敢得罪岑督主啊!

全场都震住了,鸦雀无声。

耿听莲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气得脸色也白了,脱口怒道:“你敢!”

事情都到了这份上,京兆尹就算心里再虚,也要坚持下去。

“耿五姑娘,据我大盛律例,虽然是丫鬟犯事,但也得请主家过去论论。”他站起身来,对着耿听莲伸手做请状,义正言辞地说道,“劳烦姑娘跟本官走一趟了!”

耿听莲只觉得一股怒火轰地在心口燃烧,气得一下子站了起来,语调冰冷地说道:“好!我就跟你们走一趟!”她倒要看看他们能拿她怎么样!

外头的两个衙差也是心里苦啊,可是他们在京兆府当差,也只能听京兆尹的,押着耿听莲和那个蓝衣丫鬟离去了。

京兆尹对着涵星和端木绯拱了拱手道了声告辞,也走了。

他表面上一副大义凛然,心里却是快愁死了。哎,等这件事了了,自己还是告老还乡吧。

在京兆尹复杂纠结的心绪中,一行人从露华阁浩浩荡荡地回了京兆府,此时正好是正午,烈日炎炎,简直快把京兆尹给烤干了。

可是他也顾不上这些了,几乎是焦头烂额。

这人犯是带回去了,接下来的麻烦还大着呢!

刚刚这一路上他已经想好了,这个罪名必然是要推到那个丫鬟身上的,损坏财物,也就是拘十日再赔偿一笔银子给露华阁而已,也算是给了四公主和端木四姑娘一个交代。

最大的问题还是,该怎么处理耿听莲……

想着,京兆尹又觉得脑肯开始疼。

京兆尹前脚才刚进京兆府的大堂,后脚身后就传来一阵凌乱急促的脚步声。

“大人!大人,吏部那边来调令了!”一个大胡子的衙差步履匆匆地跑了进来,手里还拿着一纸公文,激动地喊着。

调令?!京兆尹怔了怔,赶忙从对方手里接过了一道青色的折子,近乎急切地打开了,一目十行地往下看着,眼睛越瞪越大,身子僵住了。

他,他,他竟然升迁了!

调令上,把他从京兆尹调到了通政使司,任通政使一职,并给他十天交接好京兆府的事。

京兆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反复看了几遍才确定他没看错。

京兆尹是正四品,通政使是正三品,这可是连升两级啊。

通政使司专门负责收受检查内外章奏以及臣民密封申诉文书等事项,这可是一个天大的肥差啊,他虽然知道前通政使下月就要去豫州赴任,但是朝中多少双眼睛盯着这个职位,怎么也轮不上他,自然也不敢多想。

没想到天上突然掉了这么大一个馅饼!

京兆尹又惊又喜,这道调令来得毫无预兆,令他有些如临梦境般,久久没有回过神来。

这时,刚才跟京兆尹一起去了趟露华阁的衙差面露为难地跑了过来,谨慎地请示道:“大人,这耿五姑娘要如何处置?”

“……”一说到这个话题,京兆尹原来扬起的嘴角霎时就僵住了,跟着,他又若有所思地望向了耿家的马车,眸光微闪。

等等!

他俯首又看向手里的调令,难道说,这调令是岑督主的意思?!

肯定是。

答案自然而然地出现在京兆尹心中。

是了,所以调令里才给了自己十天时间交接京兆府的差事,说是“交接”,现在想来也许是督主在提醒他好好“处理”这件事。

也就说,这次的升迁,是岑督主觉得自己办事办得好啊!

310无门

“夫人!夫人,不好了,五姑娘被带到京兆府去了!”

一个青衣丫鬟快步打帘进屋,身后还跟着一个鹅蛋脸的翠衣丫鬟,二人形容焦急地赶到卫国公夫人的跟前。

坐在罗汉床上的卫国公夫人正捧起一个青花瓷茶盅,闻言,手一僵,那茶盅就从手中滑落,“啪”的一声摔落在她脚边,茶水和破碎的瓷片四溅开去,溅湿了她的裙角。

然而,卫国公夫人已经顾不上了,迫不及待地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她的莲姐儿怎么会被带去京兆府?!

青衣丫鬟身后的那个鹅蛋脸的翠衣丫鬟上前一步,给卫国公夫人见了礼。她是耿听莲的大丫鬟,今天跟着一起去了露华阁,耿听莲去京兆府前,特意吩咐她回来报信。

翠衣丫鬟紧张地咽了咽口水,回话道:“夫人,今日奴婢和五姑娘一起去了露华阁的凝露会,在那里偶遇了四公主殿下和端木四姑娘……”

“上次端木四姑娘在涵芳园当众泼污了姑娘的裙子,这次她又对姑娘很不恭敬,姑娘她实在是气不过,就想小小地教训她一番……”那翠衣丫鬟避重就轻地把琴弦的事说了。

“夫人,那端木四姑娘委实是得理不饶人。这不过是一件小事,她却小题大做,让四公主殿下出面把京兆尹刘大人叫去了露华阁,还以大盛律为由,非要让刘大人治罪五姑娘、安兰,还有那露华阁的侍女玉娘。”

“后来……后来,刘大人就把五姑娘和安兰一起都带去京兆府了。”那翠衣丫鬟战战兢兢地说道,完全不敢直视卫国公夫人的眼睛。

卫国公夫人整张脸阴沉得快要滴出水来,额角青筋暴起,抬手指着那翠衣丫鬟怒道:“贱婢!国公府好吃好喝地供着你这贱婢,你竟然连自己的主子也护不住,养你有何用!”

卫国公夫人越说越气,眸子里更是寒气逼人,迁怒道:“来人,给我把她拖下去!”

她字字如冰霜,嘴唇紧紧地抿在了一起,心里又气又怒。

区区的京兆尹居然没把他们卫国公府放在眼里,区区的京兆尹也敢往他们卫国公府的脸上甩巴掌了!

刘启方真是吃了雄心豹子胆了!

随着卫国公夫人的声声怒斥,屋子里的气温陡然下降了不少,仿佛一下子从炎炎夏季进入了寒冬,四周的几个丫鬟皆是噤若寒蝉,俯首盯着自己的鞋尖,连大气也不敢喘一下。

很快,就有两个膀大腰圆的婆子闻声而来,吓得那个翠衣丫鬟立刻就跪在地上,对着地面不停地磕头道:“夫人饶命!夫人饶命!”

卫国公夫人根本不为所动,神色更冷了。

她身旁一个穿着铁锈色对襟褙子的老嬷嬷走近了一步,柔声劝慰道:“夫人,现在不是生气的时候,五姑娘被带到京兆府衙门里,传开了,名声不好听。奴婢以为还是请国公爷出面,快点把五姑娘接回府才是。”

说到宝贝女儿,卫国公夫人渐渐冷静了下来,觉得老嬷嬷说得在理,一个姑娘被带到衙门,哪怕仅仅是问话,这三人成虎,有些话传着传着就会变味……上次为了女儿与慕瑾凡解除婚约的事,已经差点累及女儿的名声,这一次,可不能再出什么事了!

卫国公夫人本想吩咐下人去通知卫国公,可是话到嘴边,又改了主意,决定还是自己亲自跑一趟。

今日卫国公耿海休沐,人就在府中的外书房里。

卫国公夫人进去后,就再也没出来,倒是一个小厮拿着一张帖子急匆匆地从书房跑了出去,十万火急地赶去京兆府。

午后的烈日似火,热浪翻滚,书房半敞的窗口内,不时地飘出耿海高亢愤慨的声音:

“好大的胆子!这刘启方真是好大的胆子,本公离京不过才三年,竟然连他一个小小的京兆尹都不把本公放在眼里了!”

着一袭太师青锦袍的耿海负手在书房内来回走动了两圈,脸色铁青,也气得不轻。

屋子里的空气沉甸甸的,那些丫鬟早就被遣了出去,只剩下了卫国公夫妇俩。

卫国公夫人捏着一方帕子擦了擦眼角的泪花,眼眸通红,抽噎道:“国公爷,您可不能就这么放过刘启方啊,他实在是欺人太甚!”

耿海停下了脚步,幽邃的眸中似有一片狂风暴雨般在肆虐着。

他隐忍着怒意,宽慰了卫国公夫人一句:“夫人,你放心,这件事我心中有数。”刘启方敢下自己的面子,那就别怪自己不客气了!

卫国公夫人还是眉头紧皱,眉心露出深深的褶皱,忧心忡忡地说道:“国公爷,听说今天是凝露会,露华阁里去了不少闺秀,都当场看到了……妾身就担心莲姐儿的名声……”

耿海也皱了皱眉,这事确实有些麻烦。露华阁里在场的人太多,赌住一人的嘴容易,想要堵住所有人的嘴就难了。说到底,这件事还是女儿太冲动了些……

不过现在却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

耿海沉吟片刻后,又沉声道:“所幸莲姐儿年纪还不大,她的婚事可以慢慢来,过些时候,这件事自然就淡了。”

卫国公夫人依旧愁眉不展,却也对此束手无策,心里气得牙痒痒:端木绯,这一切都怪端木绯!

还有……

“这事露华阁也难逃干系……”卫国公夫人攥紧手里的帕子,恼羞成怒地说道,“我定要找庆王妃好好说道说道!”

照她看,要不是露华阁的侍女其心不正,动了歪脑筋,女儿又怎么会被对方蛊惑着犯下那等事!

耿海淡淡地应了一声,在卫国公夫人身旁坐了下来,眸底恍若那无底深渊般,愈来愈深邃复杂,心思翻涌。

自他去年回京后,他们卫国公府可说是诸事不顺……

想到自己,想到长子,想到女儿,耿海面沉如水,一双手一时握拳,又一时松开,反反复复。

书房里静了下来,许久都没有人说话,沉甸甸的空气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夏日的天气说变就变,不知何时,外面的灿日被挡在了层层阴云后,午后的天空也随之暗了下来,外面的庭院里狂风大作,吹得那些草木疯狂地摇曳着,形容狰狞。

一场暴雨似乎就要来临了!

不知不觉中,卫国公夫人就喝了两盅茶,心里越来越烦躁。

她正想叫人出去看看,刚才派去京兆府的那个小厮步履匆匆地回来了,书房入口的湘妃帘在他身后晃荡跳跃着,发出“簌簌”的声响,在这寂静的屋子里尤为刺耳。

“五姑娘呢?!”卫国公夫人急切地站起身来,却见小厮的身后空荡荡的,一个人也没有,她皱眉又问道,“……五姑娘可是回自己屋去了?”

“轰隆隆!”

下一刻,外面传来了如同万马奔腾般的闷雷声,一阵接着一阵,响彻在窗外的庭院上方,天色更暗沉了。

昏暗的书房里,那小厮的脸庞看着就像是外面的天空般布满了乌云,神情僵硬,眼眸黯淡。

他先给两位主子行了礼,然后才小心翼翼地禀说:“国公爷,夫人,奴才没见到刘大人……”顿了顿后,他僵声继续道,“是奴才根本没能进京兆府的大门,就被衙差拦在外头了,京兆府不肯收国公爷的帖子,说是五姑娘所犯之事,罪证确凿。还说什么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卫国公难以置信地站起身来,眉宇深锁,气得手腕也微微发抖,怒斥道:“好你个刘启方,给脸不要脸!”自己还没找他算账,他倒是拿起乔来!

这满朝上下,还从没有人敢回拒他卫国公府的帖子!

卫国公夫人又惊又怒又担心,只觉得耳边嗡嗡作响,脑子里更是一片混乱,手足无措地看向耿海,问道:“国公爷,那现在可怎么办?!”京兆尹不肯放人,难道他还要一直拘着她的女儿不成?!

想到这里,卫国公夫人就觉得额头一阵晕眩感传来,一旁的丫鬟惊呼着“夫人”,急忙扶住了她,又给她顺气,又给她嗅了嗅盐。

耿海在最初的震怒后,很快就冷静了不少,但额角还是根根青筋暴起。

他咬着后槽牙,缓缓道:“这京城上下,多的是纨绔子弟纵马游街,不慎毁坏街上那些店铺、摊贩的‘东西’,也没见他京兆尹怎么管,莲姐儿这次最多也就是毁了把琴,本公十倍赔偿就是!”

说着,耿海若有所思地眯了眯眼,发现有些不对。

是啊。

说到底,只是毁了一把琴而已……刘启方能在京兆尹这个位置安安稳稳地坐上那么多年,就是因为他为人一向识趣,就算今天和女儿起冲突的是首辅端木宪的孙女,又有四公主在场,可是端木家无根无基的,端木宪这个首辅也不知道能当多久呢,四公主身为公主也不能干政,照理说,京兆尹犯不着为了这么一件小事得罪了自己,得罪了卫国公府。

那么,刘启方为什么非要把女儿带去京兆尹,甚至连自己派人送帖子过去,他都还不肯放人呢?!

这明显不合常理!

耿海下意识地看向了卫国公夫人,夫妇俩四目相对,卫国公夫人似乎看出了耿海的疑惑,脱口道:“难道是因为岑隐……”

“岑隐?!”耿海不解地挑眉,一头雾水,这事怎么就和岑隐扯上了关系。

卫国公夫人眸子阴晴不定,缓缓道:“我听闻,岑隐那阉人认了端木家的四姑娘为义妹。”

又是岑隐?!耿海瞳孔微缩,眸子几乎眯成了一条线,一股阴郁的气息散发出来。

如今,京兆尹为了讨好岑隐,竟敢这样折辱自己的女儿!

是可忍,孰不可忍!

“本公亲自去一趟京兆府。”耿海的声音冷得几乎要掉出冰渣子来。

他倒要看看他亲自过去讨人,刘启方这浑人敢不敢把自己拦在京兆府的大门外?!

卫国公夫人闻言,黯淡的眸子又燃起希望的火花,一脸期盼地看着耿海,对自己说,要是国公爷肯亲自出面,一定可以把女儿给接回来!

耿海说走就走,立刻就带着小厮离开了外书房,卫国公夫人亲自把人送到了仪门处,目送耿海策马出了国公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