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不过是未初,上方的阴云更浓了,仿佛夜晚就要提前降临似的,灰沉沉的一片,外面的街道上已经没有多少路人,稀稀落落的路人皆是行色匆匆,唯恐赶上暴雨。

耿海带着那个小厮一路策马飞驰,一炷香后,就来到了京兆府。

守在府衙大门口的衙差一见卫国公亲自前来,吓得差点没腿软,只能把人给迎进了京兆府的大堂,又有一个衙差以最快的速度跑去了后衙的书房找京兆尹。

“大人,卫国公来了!”

这短短的一句话令得书房内肃然一静,空气微凝。

一个穿着青色直裰的幕僚不安地看着坐在酸枝木书案后的京兆尹,清清嗓子,谨慎地问道:“大人,该怎如何应对?”卫国公可不是轻易可以打发的!

京兆尹早就猜到卫国公可能会来,之前还有几分忐忑,当听到人真的来了时,他反而冷静了下来。

他已经想好了。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他必然已经得罪了卫国公耿海,再认怂也晚了,如今他也唯有一条路走到底,就倚着岑督主,指不定岑督主看他乖觉,愿意再多提携他一把,那么,日后自有他飞黄腾达的时候。

京兆尹定了定神,义正言辞地吩咐幕僚道:“你去回了卫国公,就说按照《大盛律》:凡蓄意毁坏他人财物者,以一主为重,并财论罪,如物值超白银二百两,则判拘十日,并另行赔偿;为从者,减一筹。本官自任京兆尹后,一向公正严明,决不会徇私枉法。这件案子既有苦主上告,本官就一定会查得清楚明白,不会姑息养奸滑。这个时候,为了避嫌,本官还是不见卫国公了。”

幕僚听得是冷汗涔涔,起身领命。

很快,他就随那个来通禀的衙差去了前头,一板一眼地把话给转达了。

耿海几乎快要气疯了,胸口一阵剧烈的起伏。

朝野上下谁不知道刘启方最擅长的就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两头讨好,谁都不得罪,颇得中庸之道的精髓,现在倒跟自己玩起什么刚正不阿了!

耿海脸上一阵青一阵白,那阴鸷的目光像是那盯上了猎物的猛虎一般。那幕僚真担心耿海会硬闯进去非要见京兆尹,又是一阵忐忑不安,下意识地屏息以待。

不过,耿海在原地僵立了三息后,就毫不留恋地拂袖离去。

那决绝的背影仿佛在无声地宣示着,他决不会善罢甘休的!

“滋啦啦!”

阴暗的天空中忽然砸下一道巨大的银白色闪电,把下方的京兆府照得亮了一亮,幕僚的心脏随之跳了跳,心里只觉得真真是神仙打架,小鬼遭殃啊!

幕僚擦了擦冷汗,匆匆回去复命了。

“滋啦啦!”

随着又是一道巨大的闪电在空中亮起,一闪而逝,之后天色变得更阴沉了。

小厮惶恐不安地请示耿海道:“国公爷,瞧着这天色马上要下暴雨,您要不要到前头的香茗茶楼小坐一会儿,去避避雨?”

“不……”

耿海下意识地朝前面的香茗茶楼望了一眼,话才出口,又突然改变了主意。

他总觉得这件事从头到尾都透着不对劲,刘启方今天的态度太过强硬,到了一点转圜的余地也没有,实在是不像是他的为人。

耿海眸色微沉,对着小厮招了招手,附耳吩咐了一句,接着,他自己去了香茗茶楼,而小厮则奉命办差去了。

几乎是耿海前脚一进茶楼,后脚外面就下了瓢泼大雨,暴雨如豆子般密集地洒了下来,“哗哗哗……”

没一会儿,整个京城都沐浴在一片朦胧的雨幕中,雨声哗哗作响。

夏日的暴雨来得快,去得也快。

大半个时辰后,当小厮匆匆赶到香茗茶楼时,雨已经停了,只剩下晶莹的雨滴还在顺着屋檐“滴答滴答”地落下来……

小厮急忙把调查的结果禀报了耿海:

“国公爷,奴才从一个衙差那里打探到,今天快正午的时候,京兆尹收了一道吏部来的调令。”

“奴才就特意又跑了一趟吏部,找吏部文选司打听了,说是那调令是擢升京兆尹刘大人为通政使司的通政使,刘大人他连升了两级。”

什么?!耿海震惊地扬起了剑眉,惊讶之余,心里又觉得果然如此,

他的嘴角抿成了一条直线,凝眸沉思着:刘启方晋升的时机未免太巧了点,还有,通政使这肥差怎么也轮不到他刘启方才是……

果然,刘启方就是仗着岑隐才敢这样打自己的脸,才敢如此强硬地把自己拒之门外。

本来,他还以为刘启方只是因为岑隐认了端木家的四姑娘为义妹,才蓄意以这种方式来讨好岑隐那阉人,没想到是这背后还有这样的“交易”,岑隐竟然以权谋私擢升了刘启方。

耿海摩挲着手里的茶盅,神情愈发冷峻,心道:岑隐真是自寻死路!

皇帝的脾性自己最了解,皇帝觉得官员的俸禄不高,因此一向对于一些金银上的贪腐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是,官员以权谋私以及官员结党,却是皇帝容不下的,是他心中不能越的禁忌。

岑隐这一次怕是要失算了!

耿海的眼眸越来越锐利,他一口饮尽剩余的茶水,跟着就站起身来,随口道:“随本公进宫一趟。”

“是,国公爷。”小厮急忙应道

耿海离开茶楼后,直接策马赶往皇宫,一双眸子熠熠生辉,热血沸腾。

这一次,他一定能一举扳倒岑隐这阉人。他在心里告诉自己。

雨后的天空,敞亮明净,碧空如洗,街上的地面还湿漉漉的,风一吹,无数雨滴自树叶上簌簌落下,马蹄踏过之处,地上的泥水飞溅。

然而,耿海又一次失望了。

皇帝根本不愿意见他,只让小齐子出来给他传了话:“国公爷,皇上政务繁忙,今日没空见国公爷。”

耿海仿佛被当头倒了一桶墨水似的,形容既阴沉,又狼狈。

小齐子只当没看到,语调平缓地继续说道:“国公爷,您请回吧。皇上说了,子不教父之过,让您好生管教儿女,不要再闹出这种事来,委实难看。”

耿海僵立在原地,呆若木鸡,眸底浮现一片浓浓的阴霾,越来越阴郁……

他的眼神有些恍惚,连小齐子什么时候走的也不知道。

短短不到一年,皇帝已经两次把他拒于御书房之外,对于曾经的他而言,这是一件难以想象的事。

而如今不同了……

是他冥顽不灵,总以为皇帝还念着自己曾经为他立下的那么多汗马功劳,却忘了这君心最易变。

耿海的眼前如走马灯般闪过最近这一年发生的事,自他去岁回京后,皇帝一次次地偏帮岑隐,一次次地为了岑隐打自己的脸,甚至还送自己的长子耿安晧去北燕那等险地,以致长子伤了腿脚,至今萎靡不振。

伤在儿身,痛在父心。

而皇帝也就轻飘飘地问了一句,赐了些药,就打发了自己,此后再也没问起过儿子耿安晧。

耿海的手紧紧地握成了拳头,手背上青筋凸起。

他仿佛是忘了时间般,一直站在屋檐下,一动不动……

随着时间一点点过去,天色越来越暗,越来越暗,一个胖乎乎的小內侍突然从御书房里走了出来,笑呵呵地对着耿海提醒道:“国公爷,这天色不早,宫门怕是快要落锁了。”

耿海这才回过神来,抬眼朝天空望去,发现夕阳几乎完全落下,只剩下了西边天空的最后一抹残红,天色一片昏暗。

耿海死死地盯着天空中那抹血一般的红色上,心里恨恨地念道:岑、隐。

耿海没有再停留,大步流星地甩袖离去,等他回到府里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快要戌时了。

卫国公夫人在府里等了一下午,整个人是坐立不安,更没胃口吃东西。

一听说耿海孤身回来了,她就亲自跑来前院迎,闻讯而来的还有坐在轮椅上的耿安晧。

卫国公夫人得知京兆尹不肯放人后,慌了神,秀丽的脸庞上几乎没有一点血色,喃喃说着:“我可怜的莲姐儿,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要是在京兆府被关上一夜,说出去这名声可就彻……”她越说越急,看着耿海的眼神,就仿佛溺水的人抓住了一根浮木般,哀求道,“国公爷,您可一定要再想想办法啊!”

“母亲,这个时候,您才不能急,冷静点。”耿安晧柔声劝道,也是眉头深锁。

屋子里静了片刻,耿海定了定神,压抑着心口的怒意徐徐道:“安晧,岑隐这是在故意利用你妹妹折辱本公呢!”

耿海其实不觉得岑隐费心费力地做这些只是为了给端木家那个小姑娘撑腰,岑隐怕是故意想借着这件事来拿捏自己,拿捏他们卫国公府。

自己归朝这一年来,因着一些事屡屡与岑隐正面对上,争锋相对,朝堂之上,自己也屡次着御史弹劾岑隐,还上奏过废除东厂,更曾在皇帝跟前说过岑隐的不是……以岑隐那种睚眦必报的性格,恐怕把这些账都一笔笔地记在心里!

岑隐一定是想借着女儿的这件事来报复他。

“这阉人的心眼果真比针尖还小!”耿海冷声道。

“国公爷,这可怎么办?”卫国公夫人慌得六神无主,眼眶中又浮现了一层泪光,“总要把莲姐儿带回来啊!”

耿海眼帘半垂,没有说话,一手握拳在一旁的案几上烦躁地敲击了两下,敲得卫国公夫人愈发不安。

自从今上登基后,这十几年来,她还没看到过丈夫这般为难。

静了三息后,耿安晧不紧不慢地分析道:“父亲,母亲,若是京兆尹一心拿大盛律作伐,妹妹怕是很难回来……”

耿安晧眯了眯眼,那精明的眼眸变得越来越锐利,“但大盛律也有说,人犯若是得到苦主的谅解,可以从轻发落。这件事,苦主是被毁了琴的露华阁和端木家的四姑娘……”

说到端木绯,耿安晧不由想到了她的姐姐,脑海里清晰地浮现一张明艳的脸庞,眸子里闪着一抹炙热的光芒。

卫国公夫人霍地站起身来,道:“那我现在就去端木家……”

“不用了。”耿海冷声拦住她,脸上笼罩着一层浓浓的阴云。

卫国公夫人疑惑地看向了耿海,焦急不安。

屋子里寂静无声,卫国公夫人的心一点点地提了上来,喉头艰涩,心里不禁浮现某个念头:难道……国公爷打算不管女儿了?!

“端木宪这个老狐狸,能爬到内阁首辅,怎么都是有手段、有眼界的,这件事,表面上是岑隐在为他家孙女撑腰,他要是先妥协了,岂不能在明摆着扇岑隐的巴掌,他怎么会肯?!”耿海没有注意卫国公夫人的表情,沉声道。

卫国公夫人秀气的眉头紧紧地拧在了一起,心下更乱。

她咬着后槽牙道:“那我就去求庆王妃,庆王妃这个苦主都不追究了,谁还能继续攀扯不成!”

这一次,耿海没有阻拦,总要让卫国公夫人试试,她才肯死心。

其实,耿海并不看好,心里叹了口气:女儿这次的亏是吃定了。

这件事决不能就这么算了,他必须给女儿报这个仇才行。

待卫国公夫人行色匆匆地离开后,厅堂里就只剩下了耿海和耿安晧父子俩。

耿海的眸子幽邃如深海似古潭,又道:“安晧,你还记得吗?我在十二年前曾带着你娘和你妹妹去过北境……”那时候镇北王府还在。

耿安晧应了一声。那时,他年纪虽小,但是对父母与妹妹出了一趟远门的事也有些印象。

耿海眸光微闪,继续道:“前些天,你妹妹还偶然跟我提起过,她觉得似乎以前在哪里见过岑隐……我想也想,也想起来了。十二年前,我在北境曾见过一个人,虽然已过去了十几年,而且仅仅只是一瞥,但现在想来,岑隐的容貌倒是与那个人有些相似。”

轮椅上的耿安晧双目微瞠,脸上难掩震惊黑紫色,有些急切地问道:“父亲,你指的是……”

耿海的嘴角慢慢地翘了起来,勾出一个阴狠的笑,恨恨地说道:“皇上现在被那个岑隐蒙了心窍了,要弄死岑隐,唯有从他的来历着手。”

就算真相不是那样,他也能把“它”变成那样!

耿海的脸色更阴沉了,五官狰狞而扭曲,近乎一字一顿地说道:

“我要让岑隐碎尸万断!”

311义妹

当晚,直到二更天的锣声敲响,卫国公夫人才回了国公府。

在她的再三恳求下,庆王妃终于还是答应了。

次日一早,庆王妃就亲自跑了一趟京兆府,与京兆尹说是她已经与耿家达成了和解,请京兆尹释放耿听莲。但是,京兆尹以查证细节和未完成公文等为由,一拖再拖,卫国公夫人几次登门,他都没见,硬是拖满了十天,这才释放了耿听莲。

耿听莲从京兆府出来的时候,脸色惨白,双脚虚浮,整个人更是瘦了一大圈,形容憔悴,再也没有十天前的斗志昂扬。丫鬟安兰小心翼翼地搀扶着自家姑娘。

“莲姐儿!我的莲姐儿,你受苦了!”

马车里,卫国公夫人抱着刚上马车的女儿痛哭流涕,只觉得自己的心肝都像是被剜掉一块似的,痛不欲生。

耿听莲目光呆滞地趴在卫国公夫人的怀里,失魂落魄,看得卫国公夫人更心疼了。她揽着女儿肩膀,泣道:“莲姐儿,你说话啊,你别吓娘啊……”

“娘!”许久许久,耿听莲才低低地喊了一声,一双美目中落下汩汩泪水,娇弱的身子如风雨中的残叶般颤抖不已。

黑漆平头马车在卫国公夫人母女俩的啜泣声中朝着卫国公府的方向飞驰而去,将京兆府以及那一道道好奇的目光都远远地抛在了后方……

这些日子来,耿听莲的事已经成为京城各府热议的话题了。

相比之下,原京兆尹刘启方晋升为通政使的喜事倒是被掩盖了不少,但是刘启方也不在意,想想过去这些年的辛酸苦泪,刘启方真是为下一任的京兆尹捏了把同情泪。

他爽快地与那个接任自己的小可怜交接完京兆府的差事后,就春风满面地去通政使司上任了。

至于卫国公府,则沉寂了下来。

耿听莲的事本来只是闺阁女儿家的一点龃龉,但是从耿听莲被拘在京兆府的那一刻起,就变成了卫国公与岑隐之间的争锋较量,从结果看,毫无疑问,岑隐大获全胜!

皇帝的态度也无声地证明了这一点。

曾经,卫国公在皇帝跟前那可是说一不二的大红人,可是今时不同往日,如今岑督主早就取而代之,不,是比卫国公还要受皇帝的信任与器重。

这不,刘启方够知情识趣,现在连升两级,春风得意,而这几年来,那些个和岑隐作对的人无一没落到什么好下场。

两三个站在御书房外候着的官员交头接耳地窃窃私语,心里又是一阵唏嘘慨叹。

这时,其中一个矮胖的中年男子听到御书房里传来轻微的脚步声,赶忙对着身旁的两个同僚使了一个眼色。

三人赶忙垂手恭立,一动不动,眼角的余光瞟到一道着大红色麒麟袍的青年跨出门槛,从里面走了出来,大红色的袍角随着他的步履翻飞着。

三个官员都不敢抬眼直视对方的脸庞,垂首作揖道:“岑督主。”

那道大红色的身形完全没有停留,不紧不慢地离去了。

见那抹红色走远,那矮胖的中年男子这才抬起头来,朝岑隐的背影望了一眼,松了口气,从袖中拿出一方帕子擦了擦额头的冷汗。另外两位官员也是亦然。

三人定了定神,就随一个小內侍进了御书房。

岑隐离开御书房后,换了一身普通的蓝色直裰,就出宫去了华上街的醉霄楼,点了几个清粥小菜,惬意地享用着迟来的午膳。

夏日的午后很是静谧慵懒,直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破了雅座里的宁静。

“督主,属下方才看到您的义妹在下头……”一个打扮成随从模样的小胡子快步进来,恭敬地禀道。

岑隐怔了怔,才意识到自己的义妹是谁。

他的唇角微微翘了起来,朝窗外俯视了下去,只见街对面新开的一家点心铺子前站在一对熟悉的姐妹花。

等岑隐走出醉霄楼时,姐妹俩也刚好买到了点心,一看到岑隐,两人笑吟吟地上前给他见礼。

“岑公子。”

端木绯微微一笑,提了提手里的点心盒子,说:“岑公子,这家新开的点心铺子据说是江南那边的百年老铺,岑公子你要不要也试试?”

她对着岑隐笑得眉眼弯弯,很是乖巧,黑白分明的大眼毫不躲避与他对视。

凝露会那日,她确确实实是想借岑隐的势“欺人”,这点不需要避讳。

岑隐微微挑眉,那双狭长魅惑的眸子里盈着淡淡的笑意。这个小丫头明明一副乖巧如奶猫的样子,倒是个不吃亏的性子,小爪子还挺利的。

“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岑隐抬手接过了那盒点心,眼底的笑意更浓了。

她这样的性子也好!

如今的他,总能护得住她们姐妹俩。

岑隐随意地把点心盒子提在手里。

他身后的那个小胡子下意识地伸手去接岑隐手里的那盒点心,却发现督主已经自己提上了,小胡子的两只手登时就僵在半空中,心道:这不是有他吗?!他可以当督主的手啊!督主为什么要自己提?!

岑隐看也没看那个小胡子,含笑的目光从端木绯移向了端木纭,道:“端木大姑娘,我听说你在寻马场?”

“是啊。”端木纭忙不迭点头,她打听马场已经两个多月了,“可惜,辽东太远,到现在还没消息。”

岑隐不紧不慢地说道:“大盛的马场多在辽东与西北一带,长山大谷,甘草绿水,才能养得了好马。可是即便是在辽东与西北买下马场,也需要安排可靠的人打理,千里迢迢,多有不便。”

原来如此。端木纭受教地点了点头,那她是不是该就近找找看呢。

端木绯在一旁听着有些懵了,目光一会儿看看岑隐,一会儿看看姐姐,小脸上傻乎乎的。

奇怪,为什么姐姐又要突然买马场了?

为什么自己不知道家里要买马场?!

端木绯歪了歪小脸,大眼眨巴眨巴。

“端木大姑娘,我倒是知道一家马场要卖,就在京郊。”岑隐不紧不慢地接着道,“那家马场的规模不大,也就占了半个山头。”

这倒是意外的惊喜了!端木纭眸子一亮,急忙问道:“岑公子可否告诉我那马场在何处?”机会难得,她得赶紧过去瞧瞧才行。

岑隐又是勾唇,绝美的脸庞越发艳丽,含笑道:“择日不如撞日,要是两位姑娘得空的话,我领两位走一趟如何?”

错过这个村没这个店了,端木纭连连应声,神采焕发。

从头到尾,端木绯完全就没有插嘴的余地,哥哥姐姐已经拿下了主意,等她回过神来时,已经骑马出了城门,一路往西郊去了。

后方,两个着随从服饰的东厂番子不远不近地跟着,二人心有灵犀地交换了一个眼神,其实他们可以把马场的老板叫到京城来的,为什么督主要亲自跑一趟呢?

也许督主是想送他的义妹一份“认亲礼”?小胡子对着同僚抛了一个不太确定的眼神。

两个东厂番子无声地以眼神与口型交流着,前方的岑隐正与姐妹俩说着一些关于马场的讯息:

“那家马场在栖霞山一带,马场主家里原本在京城做点茶叶、丝绸生意。”

“他本是北境人,如今我大盛与北燕停战,他就打算收了这里的生意回北境去,也就顾不上这边的马场了。”

“马场里大概养了两三百匹马,多是北境马……”

端木纭熟练地操控着胯下的红马,与它浑然一体,神情惬意。

一听北境马,她眸子更亮了,点头道:“我们北境马也不差的。”北境有辽阔的草原,蓝天碧水,也是养马的好地方,只可惜,多年战事的摧残,让百姓苦不堪言。

“北境也是个养马的好地方!”仿佛听到她的心声般,她耳边响起岑隐似赞又似慨的声音,“殊宇山谷曾是野马群集之处……”

端木纭下意识地点头,正要应声,话到嘴边,忽然若有所思地勾唇笑了,轻快地问道:“岑公子,莫非你也去过北境吗?”端木纭的唇畔噙着一抹明媚的笑意,在灿烂的阳光下愈发明艳。

端木绯闻言也朝岑隐望去,好奇地眨了眨眼。

岑隐长翘浓密的眼睫微颤,右手下意识地一拉马绳,他胯下的黑马打了个响鼻,速度缓了缓。

他红艳的嘴角微抿,幽邃复杂的眸子里浮现一丝淡淡的哀伤,随即又恢复原本的宁静无波,微微一笑,云淡风轻地说道:“我从小是在北境长大的,当年……”

说着,他停顿了一下,控制着胯下的马儿不疾不徐地往前,“当年镇北王府被屠,之后北燕人大举进攻,我就随着北境的难民千里迢迢地一路逃到了京城。”

端木绯若有所思地跟在二人的身后,望着岑隐那挺拔的背影。她早就怀疑过岑隐是不是很久以前就认识她们姐妹俩,难道真的是在北境……

端木纭眸光微凝,也跟着岑隐的话语进入那段记忆,镇北王府覆灭都已经十几年了,对于北境人而言,永远不会忘记那段艰难的岁月。

当年,镇北王府被今上下旨诛了满门,北境没了镇北王坐镇后,北燕大军立刻卷土重来,不时派兵偷袭北境边关诸城……

彼时,蓁蓁还没有出生,他们一家三口住在北境的西盐城里。她年纪还太小,父母与她说得也不多,只是清晰地记得,记忆中,有将近一两年的时间,她时不时就看到成群的难民从更北边的地方涌来,西盐城里人心惶惶,百姓们都害怕有一天,北燕铁蹄会兵临城下……

须臾,端木纭从记忆中回过神来,下意识地再次看向了岑隐俊美的侧脸,脑海中不禁想起去年牡丹宴时,某一晚,岑隐在独自在湖边放莲花灯的事。

岑隐的家人应该就是在那个时候遇难的吧?

“当年一定很辛苦吧。”端木纭低低地说道。

算起来,当年岑隐应该还不到十岁吧,就孤苦无依……

岑隐沉默了,马蹄声回荡在他们耳边,几人一路策马前行。

当端木纭以为岑隐不会再说这个话题时,他突然又道:“辛苦的人不是我,是姐姐。”

那个时候,姐姐还在,他们俩还能相依为命。

岑隐的眸子望着前方,眼神微微恍惚了一下。

他没有继续往下说,忽然话锋一转:“到了。”

他拉了拉马绳,胯下的马儿开始放慢了速度,其他人也是“吁”地开始降速。

正前方几十丈外,可以看到一圈木栏杆朝两边延伸开去,围住一大片绿荫与小湖,正门的上方挂着一块巨大匾额,龙飞凤舞地写着“栖霞马场”这四个大字。

栏杆内,可以看到七八十匹马儿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或是在奔跑,或是在吃草,或是在一片小湖边饮水,悠然地甩着马尾。这些马匹身躯结实匀称,体态优美,那长长的鬃毛在阳光下似乎在发光一般,一看就是良马。

端木绯再也顾不上岑隐,明亮的大眼被眼前的景象所吸引,远远地眺望着前方,看得目不暇接。

也不用岑隐吩咐,那个小胡子就主动跑去找马场的小厮,扯着嗓门道:“我们要买马场,你们老板可在?”

“在在在!”原本躲在树下那哈欠的青衣小厮登时精神一震,连连点头,朝马场西北角的一处院落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