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一会儿,一个着褐色元宝纹锦袍的中年男子跟着那个青衣小厮气喘吁吁地来了,快步迎了上来。

“见过公子,两位姑娘。”中年男子笑容满面地给三人抱了抱拳。

他不动声色地打量着三人,见这三人皆是衣着华丽、气质卓然,一看就不是普通人家的子弟,心中愈发雀跃,自我介绍道:“免贵姓程,听说三位想要买马场?……要不,我带三位先到处看看?”

岑隐点了点头,随口道:“程场主,带我们去马厩看看吧。”

“三位请这边走。”

程场主殷勤地伸手做请状,带着他们往东北边的几排马棚去了。

这个马场显然有些年份了,走近了就可以看到马棚上有不少修修补补的痕迹,木料在经年的风雨摧残下,难掩沧桑。

夏日的暖风习习吹来,拂得四周枝叶摇曳,也送来一种马匹特有的腥臭味与它们的嘶鸣声。

程场主有些紧张地看着两个姑娘,就怕她们露出嫌恶之色,以致生意告吹。

端木纭和端木绯在端木府就常去马厩照顾霜纨、飞翩和乌夜,对于这种味道早就习以为常,姐妹俩皆是面不改色。

几人很快就来到了第一排马棚前,马儿此起彼伏的咴咴声自马棚里传来。

姐妹俩饶有兴致地环视着马棚的环境,发现里面收拾得还算干净。

此刻,一部分马在外面的草地上遛弯、啃草,也有一些马被关在马棚里,或是在喝水,或是在吃饲料,也有几个马夫在一旁刷马。

端木纭随意地走到两匹白马前,这两匹马一大一小,神情亲昵,显然是母子俩。端木纭饶有兴致地看了两眼小马驹后,猜测道:“这匹马驹应该不超过一周岁吧?”

程场主有点意外,脱口道:“姑娘还懂马?”

岑隐也略显惊讶地挑了挑眉,嘴角微扬。

“我只是养过马驹而已。”端木纭颇有几分感慨地说道,眼神柔和似水。她们家飞翩也才一周岁四个月而已,是她和妹妹看着一点点长大的。

“养马要先学相马,你们俩可知道如何看马的年纪?”岑隐含笑道。

端木绯走到端木纭身旁,兴致勃勃地说道:“岑公子,我看马经里说,从成年马的牙齿,就可以看出它的年纪!”

“不错。”岑隐点了点头,他才刚抬手,那小胡子就机灵地上前了两步,熟练地掰开了马嘴。

岑隐抬手指着那匹母马的牙齿,解释了一番,从门齿犬齿,乳齿恒齿说到齿数齿形,以及齿坎等等。

姐妹俩皆是颇为受教地点了点头,端木绯是熟读过一些相马经,但是听岑隐这一解释,才算把文字与实物对上了,还颇有一种“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的感觉。

岑督主懂得可真多。端木纭心道,幸好今天有岑隐一起来陪着看了马场,那她可以放心了。

连小胡子也觉得颇为满意,他的手虽然没能给督主提点心盒子,现在也算派上了用场,是不是?

姐妹俩随着岑隐看了一圈马场,端木纭心中已经大致有数了,也不绕圈子,直接问那程场主道:“程场主,你这马场要多少银子?”

“……”玩得不亦乐乎的端木绯突然想起了他们此行的目的,又呆了呆,心道:所以,姐姐是真要买马场了?

看着端木纭那明快坚定的眼神,端木绯歪了歪小脸,对自己说,买就买吧,姐姐高兴就好。多个马场也挺好的,以后,她还可以带飞翩和霜纨来这里找小伙伴们玩!

程场主也是爽快人,他看出端木纭虽然不过一个十五六岁的姑娘家,但是言行爽利,是个能拿主意的人,就开口道:“这位姑娘,我急着要回老家,所以想赶紧卖了这个马场,只要八千两就好,不过,还请姑娘尽快筹钱。”

岑隐微微颔首,这样的马场要是平时至少一万两,八千两也算是贱卖了。

这个价格委实便宜得出乎端木纭的意料,她心念飞转,心算了一下手上能拿得出来的银子,果断地拍板道:“好!”

姑娘家的声音明朗清澈,掷地有声。

程场主登时就喜笑颜开,搓着手,小心翼翼地说道:“那我们先写一张契书,还请姑娘今日先给两成定金。我们三天后再去衙门过户,把剩下的钱一次付清。”

端木纭爽快地说道:“那我就劳烦程场主赶紧拟契书吧。”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了,端木绯就眼睁睁地看着姐姐看了看对方拟好的契书,然后签字画押,又当场给了定金,一张面值一千两和一张面值五百两的银票。

这还没一盏茶功夫就全搞定了。

原来姐姐平时随身带这么多银子啊。端木绯的神情登时变得有些古怪,看着端木纭的眼神中充满了“敬畏”。

契书一式两份,端木纭和程场主各收好了自己的一份,相约三日后巳时去衙门办过户手续。

端木纭仔细地收起了契书,感觉今天又完成了一桩大事。她明艳的小脸上,神采焕发,心道:马场买好了,妹妹的嫁妆又多了一样。

端木纭用近乎慈爱的眼神看了妹妹一眼,唔,接下来她再给妹妹备个啥呢?京郊也不知道有没有那种有温泉的庄子……

不过,她手头的现银有些不够了,得再存存……她先去打听一下,了解一下行情也好。

端木纭心里暗自琢磨着,一不小心就魂飞天外了。

“那我送送几位!”

程场主笑不绝口地亲自把端木纭、端木绯和岑隐几人送出了马场,殷勤周到。

端木绯摸了摸自己霜纨,正要上马,就听前方传来一阵隆隆的马蹄声,夹杂着一些男子的吆喝声。

那马蹄声越来越近,也越来越响亮,就见二三十匹骏马朝这边飞驰而来,马上的人一个个都着铜甲铁盔,看来气势汹汹。

四周的空气随着这些人的到来微微凝固。

程场主抬眼望着来人的方向,面色微变,眸色闪烁不定。

随着阵阵马儿的嘶鸣声,那些面目森冷的骑士都“吁”地拉着马缰停下了马,一匹匹高头骏马高抬着双腿,打着响鼻。

一看这些骑士的打扮,就知道他们是禁军。

为首的禁军是一个三十六七岁、长着大胡子的男子,看打扮,应该是个禁军队长。

那禁军队长骑在一匹棕马上,下巴微抬,高高在上地俯视着前方的几人,粗声问道:“谁是这里的马场主?”

他也没等人回话,就趾高气扬地接着往下说道:“南境战事紧急,朝廷要征马,这家马场被征用了!”

端木绯眨了眨眼,下意识地与身旁的端木纭面面相觑。如果她没理解错的话,这不是“征用”,是要明抢吧?!

四周静了一瞬,温度仿佛陡然下降了不少。

那程场主急切地指着端木纭,赔笑道:“军爷,这马场已经卖给这位姑娘了,契书也已经签了!”

他言下之意有两层,一来是示意这伙禁军找端木纭讨马场,二来也是对端木纭声明,这契书签了,买卖就算成了,哪怕马场要被官府征收,那也与他无关,端木纭该付的余款还是要给,否则,他自可以凭借契书去官府告端木纭赖账。

很显然,这个程场主是个消息灵通的,也不知道哪里得知了自己的马场要被朝廷征收的事,就赶紧将马场甩手,打算坑别人。

端木绯神情微妙地看向了岑隐一眼,抿着小嘴心想:唔,这算不算是岑隐让人讹了呢?

“……”端木纭微微皱眉,这岂不是代表妹妹的嫁妆要少了?!

端木纭转头看向了那程场主,毫不退缩地据理力争道:“程场主,契书虽然已经签了,但是你事先可没说朝廷要征用!这个亏我不吃。要么退钱,要么你就再给我一个马场!”

端木纭目光明亮,神情坚定。

岑隐怔了怔后,唇角翘了起来,那种轻松愉悦的气息自然而然地从体内散发出来。

他身后的两个下属已经傻了,身形僵直如同被冻僵般,尤其是那个小胡子,心里暗道糟糕:本来以为自己这次把马场的差事办得再漂亮不过,没想到竟然疏忽了,打听得不够仔细,害得督主被讹了,失了面子。

而另一个下属则用一种与端木绯神似的眼神看着那程场主,觉得这老板还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连督主都敢讹。

端木绯的嘴角微勾,眸子熠熠生辉,心里非但没有一丝恼意,反而觉得——

怎么那么有趣呢?!

312惦记

申时过半,天空中的太阳已经开始西斜,洒下一片金红色的光芒,空气中似隐约有火花跳跃着。

两个东厂番子悄悄地看着岑隐的脸色,二人已经是摩拳擦掌,只等着督主一声令下,他们俩就上去拿人!

岑隐漫不经心地抚了抚衣袖,轻描淡写地吩咐那小胡子道:“钟大仁,你带程场主去京兆府缴了契税,今日就过户、备案。”

什么?!程场主傻了眼,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位公子是打算吃下这个闷亏了?!这可是足足八千两白银啊!

程场主确实是提前收到了消息,知道因为南境战马紧缺,御马监奉旨要征收一批马场,那些个有后台的马场当然不用担心,像自己这种没后台的,马场多半是保不住了,他才想着赶紧找个冤大头把马场给贱卖了,

就算买方只付了定金,只要两方在契书上签字画押,即便闹到官府去,余款也是必须得付清的。虽然贱卖终究是要亏点银子,但总比被朝廷征去要强得多了。

果不其然,今天御马监就派四卫军找上门来了!

程场主暗自庆幸自己快了一步,庆幸之余,又觉得古怪。

这事情的发展似乎不太对啊,这位公子怎么反而急着要过户呢?

刚刚那位姑娘义愤填膺地意图作废契书才是正常人该有的反应吧?!

前方那个四卫军的队长不耐烦地来回看着端木纭、岑隐几人,没好气地扯着嗓子说道:“我不管这马场到底是谁的,反正我只管接收这个马场!闲杂人等速速离开!”

岑隐只是掀了掀眼皮,随意地撇了那个四卫军队长一眼,小胡子察言观色,立刻就道:“他们应该是腾骧左卫的人?”

御马监统领的四卫军分为四卫,分别是腾骧左、右卫和武骧左、右卫,每卫各有指挥使。

那个留着虬髯胡的队长听对方的随从一语道破自己的来历,心中一惊,隐约感觉到这几个买下马场的公子姑娘怕是身份有些不简单。

他不动声色地上下打量了小胡子一番,见他虽然穿着普通的青色随从服,脚上穿的却是皂靴,按照大盛律,庶人不许穿靴。这代表这个“随从”不是庶民或者奴婢,而是官吏。

虬髯胡面上添了几分肃然,心道:就算这几人身份再不简单,这次御马监和他们四卫军都是奉旨办差……

岑隐神情淡淡地对着那虬髯胡抛下一句:“让你们霍指挥使来见我吧。”

跟着,当他看向端木纭和端木绯时,神情又变得温和起来,“时辰不早,我们该回京了。”

小胡子十分机灵地立刻去“请”那程场主,语调阴阳怪气的,“劳烦程场主赶紧随吾等去一趟京兆府了。”

虬髯胡与身旁的亲信面面相觑,神色愈发严肃。

禁军指挥使是正三品,这个年轻公子随口就让霍指挥使去见他,那家里头就至少是三品以上大员。

这京里,达官贵人太多了,难不成他们不小心又撞上了什么贵人?!

虬髯胡眯了眯眼,心里又怕对方是虚张声势,还算客气地抱拳问岑隐道:“不知道该去何处拜会公子?”

言下之意是想试探一下对方的身份。

这个问题也不用岑隐回答,另一个三角眼的东厂番子就开口道:“让你们霍指挥使去中韶街就是。”

中韶街?!那虬髯胡和后方随行的二十几个禁军士兵,皆是眼角一抽,心跳加快了几拍,想到了同一个地方去了。

中韶街……那,那,那不是东厂的所在吗?!

虬髯胡再看向岑隐那张绝美的面庞,脑海中不由浮现某个名字,某个他根本不敢想的名字……瞧这位公子的长相倒是符合传说中那一位的长相,这么说来,对方身后的跟的两个随从应该就是东厂的人了。

马上的那些个禁军差点没摔下马来,虬髯胡第一个翻身下马,紧接着,所有人都像下水的饺子似的纷纷下马。

虬髯胡的脸上一阵青一阵白,觉得自己出门肯定是没看黄历,怎么就这么巧让他招惹上这位“祖宗”呢!

他看了看岑隐身旁的端木纭和端木绯,脑子飞转,总算是把事情的来龙去脉给想清楚了,听说岑督主最近认了个义妹,莫非今日是想买下这个马场送给他义妹做礼物不成?!

没想到竟然遇到了一个把岑督主当冤大头的马场主,又遇上自己来征收马场,这事还真是……

虬髯胡咽了咽口水,总算还知道岑督主是微服出巡,就没敢道出对方的身份,抱拳行礼道:“不知道是大人前来,恕小的失礼。”

他身后的其他士兵也是俯首抱拳,一个个低头看着鞋尖,唯恐他们的脸被“惦记”上了。

岑隐没有再理会他,直接翻身上马,端木纭、端木绯几人也是上了马,策马离去。

小胡子笑眯眯地再次对着那个快要腿软的程场主伸手做请状。

一行人策马远去,只留下那一队腾骧左卫神色复杂地目送他们离去的背影……

端木绯、岑隐几人一路疾驰,在太阳落下一半时,进了西城门。

进了京,街上的人就多了,他们自然而然地放缓了马速,闲适地驱马朝京兆府的方向前行。

端木纭一路都心情不错,笑容格外的明快,眸子里流光溢彩,只觉得幸好岑隐在,让她保住了妹妹的嫁妆。唔,她得给岑督主送一份谢礼才行。

岑隐转头看端木纭时,正好看到她脸上的那抹若有所思,就随口问了一句:“端木大姑娘,你可还有什么想买的?我可以帮你去打听打听。”

岑隐这一问,端木纭立刻想起了温泉庄子的事,就请教道:“岑公子,我还想买个温泉庄子,不知道京城周边的温泉庄子多不多?”

“京城周边的温泉庄子本就不多,大都是京中勋贵世家持有,会卖温泉庄子的恐怕少之又少。”岑隐不紧不慢地说道,“你若是急着买,那还不如去冀州,冀州多温泉,而且离京城也不远,你可以选个离京城近的地方,一日也够来回了。”

端木纭频频点头,深以为然,脸上的笑越发明媚。

“……”端木绯几乎可以看到自家很快就要添上一张温泉庄子的地契了。

算了,姐姐高兴就好。

等姐姐买了温泉庄子,她们姐妹俩就可以冬天去泡泡温泉……虽然宣国公府是有温泉庄子的,但是她以前还从没泡过温泉呢!

想着,端木绯就兴致勃勃。

思绪间,小胡子叫了一声,魂飞天外的端木绯这才回过神来,发现京兆府不知何时出现在了前方。

小胡子急忙让一个衙差去里头传话,没一会儿,新任京兆尹万贵冉就匆匆迎了出来,一脸的惶恐,心里琢磨着:自己这才刚刚上任,岑督主和东厂的人就找上门来,自己应该没做错什么吧?!

万贵冉点头哈腰地连连问安,那殷勤谄媚的样子看得后方的程场主心惊肉跳:无论是刚才那伙禁军的表现,还是京兆尹的样子,都无一不证明了这位年轻公子身份很不简单。

他知道自己讹上了不该讹的人,背后的中衣整个都湿透了。

小胡子直接把他们来的来意说了,万贵冉松了一口气,高悬的心终于放下了,原来只是为了契书过户的事啊。这点小事哪里就要这位祖宗亲自出马了!

差点就给他吓出了心疾来!

办理过户事宜自然不需要京兆尹自己来,但这新京兆尹哪敢交给其他人,亲自接手,办得却麻利得很,收了契税,然后在契书上盖上官府的红印,再撕下契书的存根,留在衙门里作为备案。

如此,马场的过户就算是完成了!

端木纭也没闲着,与此同时,借了笔墨,写了封信让那个三角眼的东厂番子替她跑一趟端木家让张嬷嬷给她带银子来。

这栖霞马场一共要八千两银子,除掉定金外,端木纭还要给六千五百两银子,她此刻身上自然是没带那么多银子。

“程场主,劳烦你稍候,”端木纭愉快地收好了契书,“我的家人很快就会取银子过来……”

“不用不用!”程场主惶恐不安地连声道。他现在只想花钱保命,根本不敢再收剩下的那笔银子。

“那可不行!买卖银货两讫,方才两不相欠。”端木纭乌黑明亮的柳叶眼中波光流转,神情举止落落大方,理所当然地说道,“我们家可不随便收人东西的!”而且,她这是给妹妹置办嫁妆,当然不能白收。

从头到尾,整件事就没有端木绯的一点事,她就负责站在一旁发呆,默默地看着窗外飞来飞去的鸟儿,心道:今天明明只是她和姐姐出来遛个马,买趟点心而已,怎么就会买了个马场回去呢?!

等张嬷嬷小心翼翼地带着银票赶来时,已经是一炷香后的事了。

在京兆尹的见证下,端木纭把银票给了程场主,银货两讫。

一行人也就与万贵冉告辞了,万贵冉殷勤周到地亲自相送,这还没到京兆府的大门,就听门外传来一阵喧哗声,十几个人气势汹汹地冲了进来,与他们迎头对上。

为首的是一个四十来岁、白胖的中年太监,身着一袭石青色蟒袍,那圆润的面庞上带着和善可亲的笑意,身后跟着一溜的内侍、禁军,其中一人就是刚才在栖霞马场见过的虬髯胡。

“岑督主。”中年太监对着岑隐拱了拱手,算是打了招呼,“咱家不知道原来是岑督主要买马场,之前下面的人多有得罪,还请岑督主莫要见怪。”

说着,他又话锋一转,笑容更深,“但我们御马监也是奉旨办事,前方战事急缺战马,咱家知道岑督主一向体察圣意,自当‘为君分忧’才是。”

后面的虬髯胡听着,心道这“贵公子”果然就是岑督主。

他在栖霞马场送走岑隐一行后,也火速回京,将自己可能遇上岑隐的事禀告了霍指挥使,霍指挥使又赶紧上报了御马监。

这才有了他们这一趟京兆府之行。

这个中年太监名叫文永聚,乃是御马监的掌印太监。

大盛的内廷十二监,如果说岑隐手中的司礼监是第一署的话,那么御马监就是次之的第二署。

大盛朝建立之初,御马监的职责不过是掌御厩马匹,但是在接下来的几十年中不断扩张,权柄越来越大,不仅与兵部及督抚共执兵权,还与户部分理财政,其权柄堪与司礼监分庭抗礼,比如西厂的厂督十有七八都是由御马监的掌印太监兼任。

文永聚眯了眯眼,眼底掠过一道利芒,一闪而逝。

这些年来,他一直耐心地等着岑振兴退下,那么他便是理所当然的西厂下一任督主,却没想到岑振兴竟然直接把西厂也交给了岑隐,而岑隐甚至还合并了东西厂,这就让自己这御马监掌印太监的地位有些尴尬了。

很显然,皇帝对岑隐的器重远超过自己!

文永聚一向隐忍惯了,自觉这花无百日红,打算等个合适的时机好好压一压岑隐……

等了近半年,机会总算是来了。

文永聚唇角微翘,毫不掩饰眸子里的挑衅。

他们御马监这次是奉旨办事,皇帝不是时常说岑隐忠心不二吗?!自己倒要看看岑隐有多“忠心”,今天岑隐要是不交出栖霞马场,那他就是背君之人,就是有私心。

岑隐要是交出了马场,那么明天朝堂上下都会知道自己逼得岑隐低了头!他们御马监可不比司礼监低一等!

自己无论如何,都是立于不败之地!

“岑督主为何不说话?”文永聚笑得越发咄咄逼人。

四周一片寂静无声,站在后方的京兆尹万贵冉低眉顺眼,只当没看到,这两个神仙打架,他这种小鬼也不敢掺和。

空气似乎凝固在了一起,只有庭院里的枝叶在黄昏的微风中簌簌作响。

哎呀呀,又有热闹看了!端木绯在一旁来回看着岑隐和文永聚,两眼放光。

端木纭皱了皱眉,想说买下马场的是自己,却被岑隐抢在了前面。

“征马场一事是由御马监负责的?”岑隐随口问了一句。

文永聚嘴角泛出一丝冷笑,只觉得岑隐这是在装傻,朝堂上下谁不知马政归他们御马监管,谁人不知御马监统领着四卫军。

岑隐随意地掸了掸肩上的一片残叶,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由他做来,就优雅如玉。

他漫不经心地说道:“本座觉得这征马之事办得甚为不妥,这御马监近日太不得用了,也该换个人掌了。”

话落之后,四周的气温陡然下降了许多,其他人真是恨不得原地消失才好。

文永聚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面目狰狞,怒道:“岑隐,你说什么?!”

然而,岑隐再也没看他,直接大步流星地往前走去,端木绯拉着端木纭也屁颠屁颠地跟了上去,神采焕发。

有趣,真是有趣!

看了这么场热闹,顶亏了她今天突然想到出来买点心!

她得回去看看黄历,今天想必是个“大吉”的日子。

就在端木绯的胡思乱想中,她和端木纭被岑隐送回了权舆街,岑隐没进门,直接告辞了。

姐妹俩带着张嬷嬷从一侧角门进了府,往着内院方向去了。

跟在她们俩后面的张嬷嬷也有满腹的疑惑,不明白怎么两个姑娘出去买了个点心,就买回一个马场了……

她欲言又止,就听姐妹俩正有商有量地说着马场的事。

“蓁蓁,也不知道要上哪儿去雇一个可以管马场的管事……”

想要管好一个马场可不容易,要懂养马,要会管事理账,更要可靠,这比起找一个庄子的管事或者铺子的掌柜可要困难多了。

端木绯笑眯眯地挽着端木纭的胳膊说道:“我们可以写信问问外祖父和大舅舅。”

端木绯灿然而笑,精致的眉眼如娇花般,清丽可人。

李家是武将,自然懂马。

端木纭不由笑了,揉了揉妹妹柔软的发顶,正想夸妹妹几句,后面传来一阵急促的步履声以及丫鬟的喊叫声:“大姑娘,四姑娘……”

姐妹俩停下了脚步,转身望去,一个青衣小丫鬟提着裙裾匆匆地跑到了她们跟前,福了福后,禀道:“两位姑娘,贺家太夫人来了,把太夫人和二夫人也一并送回府来了。”

贺家太夫人?!端木纭怔了怔,与端木绯面面相觑,姐妹俩都是慢了一拍,随后才意识到丫鬟口中的贺太夫人指的是原来的信国公夫人。

如今,贺家长房没了爵位,贺氏的长嫂信国公夫人自然也就成了贺太夫人。

端木纭淡淡地应了一声,姐妹俩又临时调转方向,往永禧堂的方向去了。

皇帝的赐婚圣旨后,贺氏自己非要去庄子上“休养”,原信国公贺伯彻当朝质疑端木家没有好好奉养才会让贺氏被带回贺家照看。现在,贺太夫人亲自送贺氏回来,于情于理,端木家都不能“不收”,不然,对端木纭来说,那不孝之名就是实打实的了。

祖母归府,她们姐妹俩是怎么也要过去问安的。

永禧堂里,一片热闹喧阗。

不仅是贺氏、小贺氏婆媳俩和贺太夫人在,端木绮和贺令依这对表姐妹也在。

见端木纭和端木绯进来,屋子里先是静了一瞬,跟着贺太夫人就露出了和蔼的笑容,对着贺氏夸道:“三姑奶奶,几天没见,你这两个孙女真是越来越标致了,不知道日后谁有福气能娶到纭姐儿。”

她掩嘴笑着,笑得额角、眼角露出深深的皱纹,殷勤极了。